(是我自己考虑不周全……)
因为认为自己没有哭泣的权利,所以她拼命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
但止不住肩膀的微微颤抖。其实她真的非常害怕,就算知道没事了,但一想起来还是全身发抖。
就在那时,肩膀上突然有股重量。
(咦?)
她用手去摸,发现那是很厚的上衣。
一抬起头来,尤里正用悲痛的眼神看着自己。
“……尤、尤里殿下。”
“不用怕,已经没事了。”
宛如在跟小孩说话般的温柔嗓音,让因恐怖与悲伤而萎缩的内心转眼间就被治愈。
“你流血了。”
尤里的手伸向阿克蕾儿的嘴唇。
但在快接触到嘴唇时却停了下来。
阿克蕾儿眼睛张得很大。她看见尤里白色的手指,因为刚才沾到血而染成了红色。
凝视着自己的手指一阵子之后,尤里像是不想让阿克蕾儿看到一样,把手指弯曲起来。
罪恶感跟难为情,令阿克蕾儿心跳越来越快。
“还会痛吗?”
“……没、没有什么大碍。”
阿克蕾儿有些语无伦次。
“这样啊。”
尤里放心地叹了口气。
脱下卡夫坦一的尤里,脸上的表情跟平常一样。但脸色非常苍白,紧咬着嘴唇,像是在忍耐着这刺骨的寒冷——
阿克蕾儿轻轻按住自己身上的卡夫坦。
把这件让给我穿,这个人应该也很冷吧。说到这里,我的斗蓬是跑去哪里了呢?
“那个……”
——您不冷吗?正要这样问时,却先被用力地拥抱。
阿克蕾儿实在太过惊吓,甚至感觉连呼吸都停止了。
“尤、尤里殿下……”
尤里抱住自己的双手越来越用力。
拥抱的力气大到阿克蕾儿感到很不可思议。刚刚那想触摸却又没能触摸的犹豫到底算什么?
“……太好了,你平安无事。”
硬挤出来的声音、令人感到疼痛的拥抱。
与其说是要让对方安心,不如说是想让自己安心。
阿克蕾儿感到这个拥抱与其说是要保护谁,还比较像是不想失去谁。
到刚才都像在关心年幼孩子般说话的人,现在却如同依偎着双亲的孩子般用力抱着阿克蕾儿。透过拥抱自己的双手,尤里身体的颤抖传了过来。
阿克蕾儿感到很心痛,而用双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
被暖炉的火焰照亮的严肃表情、将沾血的手藏起来的姿态。
说出没有什么大碍时、那安心的表情。
以及现在那恐惧发抖的姿态。
阿克蕾儿了解到尤里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来救自己。
为了帮助某人,为了保护自己,而使用了暴力。
虽然是没办法的事,但也不能说是正确的事情。尤里自己也很清楚。
阿克蕾儿对自己说出“过分”——打从心底感到后悔。
说出口的这句话,深深地伤到尤里。
自己并不是让他生气,而是使他内心受伤。
“……对不起。”
听到阿克蕾儿小声的道歉,尤里只稍微抖动了一下肩膀。
回到木造宫殿时,最先出来迎接的是罗堤。
“阿克蕾儿殿下!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满脸喜悦,摇晃着淡棕色的头发下着楼梯朝这边走来。
这里是本馆,所以身为次子的罗堤就算在这也很正常。
但他给人的印象是一直都在母亲身边,所以在这边看到他总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但考虑到是从二楼走下来,有可能是从别馆通过长廊来的也说不定。
“太好了,我听说您被暴徒袭击,正感到坐立难安呢……”
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您已经知道了吗?”
好不容易才能开口问道。
屈辱、羞耻、恐怖同时再度涌上心头,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罗堤知道这件事。也就是说,宫殿里的人也全都知道了;知道自己差点被人非礼。
“是的,我好担心,好担心……那、那伤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不易害羞还是天真无邪,罗堤靠近看着阿克蕾儿的嘴唇。
她压抑着想要用双手遮脸的心情,微微低头来藏住伤口。
“够了吧,公主很累了。”
尤里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那不容许对方再说下去的声音,让罗堤吓到抬起头来。
他的蓝色瞳孔像是有事想要问般地瞪着尤里。
“……是哥哥救了公主殿下吗?”
“我当然要保护我的未婚妻。”
尤里的回答像是在说“这有什么好问的”。
不过,感受不到像对苏菲一样的憎恶。
是用漠不关心来抑制憎恶吗?
不跟对方有牵扯的话,自然不会抱有复杂的感情。在明明是同一个肚子生下来,却被极度憎恶和极度溺爱的人之间——
在害怕地窥探自己表情的弟弟面前,不知道尤里心中有着什么样的想法?
“未婚妻……”
罗堤像是在推敲这句话的涵义般低声说道。
“你快回去,你在这里那女人又要大呼小叫了。”
尤里说得好像是要随便打发他,罗堤听到以后下定决心地说道:
“可、可是我……我也想要替这个家出点力。”
意想之外的发言,令阿克蕾儿眼睛张得很大。
没想到感觉还是小孩的少年口中,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但仔细一想,罗堤也已经十四岁了,这种年龄被给予什么职位,或是为了担任什么职位而开始接受训练也很正常。
但是他一直待在石造的宅邸里,只跟母亲两人在那里生活,其他什么事都不管。
考虑到十九岁的尤里三年前就开始帮忙父亲,这的确有些太过悠闲。
或许该说,是这个家的权力全都集中在尤里手上。
短暂沉默后,尤里很冷淡地说道:
“那你更该回去。你的阿比利亚语不能说是很流利,其他还有农业、产业、经济要学。在这广大的国家,不管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该学的事情都跟山一样多呢。”
看到哥哥冷漠的态度,罗堤什么话也答不出来。
这样感觉他有点可怜,可是在这里帮他说话会把事情弄得更复杂。
“……我知道了。”
罗堤沮丧地走上楼梯。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问的那头后,从阿克蕾儿口中突然冒出一句话。
“那些人或许并不是单纯的绑架犯。”
“——什么意思?”
“我有清楚听到他们说要杀了我。”
尤里表情变得很紧张。
“没有听错吗?”
“我不确定。在那状况下不可能冷静得下来,而且我听不太懂佛兰得鲁语。”
她拼命试着让声音不要颤抖。
一想起他们说的话及当时的状况,就算千百个不愿意,眼前还是浮现出几小时前的情景。
明明为了告诉他事实,不冷静下来不行,但若是一大意,泪水似乎会因恐怖及屈辱而夺眶而出。
阿克蕾儿握紧拳头,为了沉淀自己激动的心情而吐了一口气。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我的命。”
年轻女孩遇到绑架犯的理由很明确。
但是没有遭遇生命危险的理由。就算自己是要继承帝位的公主,在阿卡迪奥斯就算了,这里可是跟母国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北方都市贝鲁斯加。
听完阿克蕾儿的话,尤里用很严肃的表情在思考。
不久,他像是决定了什么一样看向阿克蕾儿。
“好,那你就回房间等我吧。”
当天晚上,阿克蕾儿人在第一天住过的尤里房间里。
尤里叫她从今晚开始在自己的房间里生活。
“你是女孩子,我也清楚这是很荒唐的要求。但为了保护你的安全,这是最好的方法。”
尤里坚定地说着,阿克蕾儿坐在代替椅子的床上,听到这番话后愣住了。
回到房间里过了几小时之后,尤里就进到阿克蕾儿的房间,不发一语地把行李全部运到了自己的房间。
阿克蕾儿原本已经准备要睡了,她在睡衣上面被了长袍,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带到尤里的房间。
“很不幸地,那些男人都只是听命行事的人,似乎并没有被告知自己的委托人是谁。”
尤里这时停顿了一下。
“可是你的生命确实受到威胁。”
这危险的台词,使得阿克蕾儿深吸了一口气。
“杀掉”这个字果然不是听错。
“难道是西那·法斯堤玛派来的手下……”
在等待尤里回来的时候,她将一直存在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
对于想要攻陷阿卡迪奥斯的西那·法斯堤玛军来说,布兰纳跟佛兰得鲁的同盟一定会构成威胁。他们当然会想尽办法阻止阿克蕾儿跟尤里盟婚。
她对自己的愚昧感到无奈。原本想说自己生命没有受到威胁的理由,但重新想过以后,却发现这可能性是存在的。
“以可能性来说,是可以充分这样怀疑,但婚约是今天才正式发表。西那·法斯堤玛就算要送刺客来,不管怎么说也太快了。”
“但很早就通知布兰纳那边了,也有可能是情报泄露了出去。”
这句话让尤里稍微思索了一会儿。
“总之离要出发到布兰纳没剩没少日子了,在那之前你别走出这个房间。”
在因为紧张而答不出话来时,尤里好像误会了什么,急忙地说道:
“我发誓不会对你做出失礼的行为,虽然你可能不相信我。”
“不,我相信你喔。”
瞬间做出的回答,让尤里露出好像被偷袭的表情。
过了一下子后,他轻声叹了一口气。
“多少要有点戒心吧。”
“因为……”
阿克蕾儿嘟起嘴巴,忍耐着没有把“到底是要我怎样”说出口。
“鲁蜜菈说您讨厌女人,所以就算男女两人一起被关在棺材里,也不会做出任何图谋不轨的举动。”
尤里露出无法形容的表情。
“那就好。”
在有些随便地说完后,尤里轻轻槌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啊,对了,让鲁蜜菈来睡隔壁房间吧。”
阿克蕾儿心中五味杂陈。
没办法处理充满内心的不明感情,只好怅然答道。
“……只要鲁蜜蓝愿意,那就没关系。”
“那就从明天开始吧。”
尤里褪去了长度达大腿的鲁巴斯卡。
说实在。她一瞬间有些吓到了,但看他拿起旁边的睡衣,应该是要换衣服。虽然觉得自己会这么慌张也太过夸张,不过在这样的对话后,毫不迟疑地脱衣服到底有没有神经。
不知道该看哪,阿克蕾儿正要把视线别开时——
(咦?)
她的视线紧盯着尤里的背部。
从脖子到肩膀都像雪一般的白色肌肤,到了背部突然变成暗红色。
那是会让人想遮住眼睛不去看的严重伤痕,不知是烧伤还是刀伤的疤痕遍布在肌肤上,把白色肌肤变成了暗红色。
“怎么了?”
大概是发觉看着他的视线,尤里露出惊讶的表情。
阿克蕾儿摇摇头。
“没、没事。”
“是吗?”
尤里把睡衣套过头部穿好后,还是维持着一贯的表情。
对照起来,阿克蕾儿心里非常惊慌。
这个人不知道自己的背部有多“严重”吗?平常的确没办法看到自己的背,但是留下那样的伤痕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吧。
该不会是疼痛一消失,也跟着忘了当时的冲击。
“公主,不好意思,我要先睡了。”
“咦?”
阿克蕾儿看着自己正坐在上面的床。
“别担心,我睡这就好了。”
尤里一屁股坐到长椅上。
“可、可是……”
不管怎么想,在那么小的长椅上,高大的尤里脚一定会掉出椅子外。
“我、我睡那边好了。”
“别在意。这是我提出的无理要求,你不需要拘束什么。”
“但您是为了保护我才……”
慌张地说完后,她突然想到一个方法。
“那、那我们一起睡吧。”
“…………”
“这张床应该够大。”
歉意跟兴奋让她没发现自己正在讲非常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明明连两个人在房间独处都感到厌恶,这态度的转变真是让人感到惊讶。
“那个,公主啊。”
尤里说到一半轻轻叹了口气。
“不,算了。”
看到尤里放松地躺到长椅上,阿克蕾儿感到很疑惑。
“什么?”
“你最好对自己很美这件事有些自觉。”
被这样一说,阿克蕾儿才发现自己讲的话代表什么意思。
整个脸瞬间通红。她的脸像熟透的频果般变成红色。
(我、我真是的!怎么会说出这种事呢……)
阿克蕾儿非常害羞,不知所措地偷偷看了尤里一眼。
“美人也是有很多种呢。”
他自言自语般地小声说道,阿克蕾儿刚开始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当发觉是在说苏菲的时候,因为害羞而动摇的内心已恢复冷静。
“有件事我可以问您吗?”
“什么事?”
“您跟您母亲那么激烈对立的原因是?”
开门见山的问题并没有让尤里的表情改变,那反应倒不如说像是在讲“你果然问了”一样。
“我也不清楚,对那女人来说,或许生下我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
尤里毫不拖泥带水地说出会让人内心结冻的台词。
“因为从我懂事开始,脑海里就只有被那女人殴打的记忆。”
“…………”
“你也看到她对鲁蜜菈做出的行为了吧?虽然她乎常就是很容易激动的人,但有时会变成那样,像是失去理性般地使用暴力。我小时候还更严重呢,每隔一天就会被像那样子狠狠地揍,还有一、两次差点被杀掉。父亲没有把她赶到石造宅邸的话,我可能真的已经被杀了也说不定。”
阿克蕾儿想起尤里背上的伤痕。
那么,那是……那个伤痕是……
“所以我原本一直以为母亲就是那种样子,直到弟弟罗堤被生下来,我才头一次了解到并下是那样。”
尤里说到这里就没说下去了。
阿克蕾儿感到胸口非常痛苦。
虐待自己的母亲却溺爱着弟弟,年幼的尤里心中有什么样的想法呢?会感到有多悲惨、悲伤、空虚、愤怒呢?
“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
“那女人讨厌这个国家,可以说是彻头彻尾地厌恶。她恨因为家里想要大公家财产而叫自己嫁过来这件事,不只恨用钱把她买来的父亲,连佛兰得鲁这个国家本身都很憎恶。所以……愤怒的矛头才会指向跟她厌恶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又是佛兰得鲁人的我。”
尤里淡淡地继续说着。
“难道……就因为这样。”
看到露出一副难以置信表情的阿克蕾儿,尤里的表情还是没有改变。
所以阿克蕾儿也无法再说些什么。
尤里其实也不相信,更不可能接受,但现实中惨烈的对待没办法从记忆中消去。为了保持内心的平静,只得全盘接受。
“我觉得很烦,要先睡了。”
粗鲁地说完,尤里已经在长椅上躺平,然后好像是为了挡光,把毛巾盖在头上。
阿克蕾儿连忙把油灯的火焰熄灭。结果还是让他睡在长椅上了。想当然耳,脚果然超出了椅子。
该怎么办?现在应该要继续说服他去床上睡吗?
阿克蕾儿正在苦恼,这时黑暗中突然有声音传进她的耳里。
“我自己才想问为什么自己得被那样子憎恨呢。”
隔天一早,阿克蕾儿醒来的时候,尤里已经不在房内了。
问了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