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简直称得上是骇人听闻。要知道,以赵朝阳为首的武装部队,是京海镇最强大的一股力量,若是连他都出事,那整个镇子还有谁的性命能安全无虞?
一时间,整个京海镇风声鹤唳,尤其是镇上的居民,看着街道上的流民的目光充满警惕和愤恨。很快就有人开始驱赶这些流民,暴力冲突时有发生。
新上任的部队长官对外发布的第一条规定,就是以肃清流寇、整顿治安的名义,要求各条自然村组建起一支民兵部队。据公告所示,当民兵组织建立之后,镇上会派遣军官前往各自然村进行考察,并且对民兵们进行针对性的指导训练,民兵组织里表现优秀的精干,还能被选拔调充进镇上的几大武警支队里。
镇上的部队实行的是全封闭式军事化管理,选调的民兵一旦进入里面,就拥有了和原部队士兵一样的待遇。具体福利和待遇公告没有公布,但有风声隐隐透露出来——基本上,只要进了部队,就等同于有了养活全家人的本事。
而流民则被要求必须主动到各街道办、各村委进行登记身份信息。之后,部队将展开大规模巡查,若是在登记期限过后,有没有登记身份信息的流民被查到、捉到,将被当成流寇处理,打死了事。
这条新规一出,京海镇各地的流民们不得不蜂拥到居委会、村委会进行身份登记。然而对于要求各自然村组建民兵组织这条规定,众人反应不一。有人欢喜无限,包袱款款投奔部队,有人迟疑不定,犹豫不决;但是在各条自然村,都遭到了村民们不同程度的抗拒。
一整个冬天过去,京海镇死了很多人。这些死亡的人数里,除了一部分死于寒潮的突然来袭,更多的人,是在室内取暖的时候,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田家村也死了不少村民。特别是有孤寡老人的家庭,老人几乎都熬不过这个冬天,反倒是住在村子外围的流民们,没有田家村死的人多。
寒潮来临之前,这群历经艰难千辛万苦才来到南方的流民正在齐心协力建造他们的住房。因为食物、材料的缺乏以及糟糕的天气,流民中的几大头领商议之后,决定采用集体居住的方式。他们建造了两个占地面积不小的大屋子,屋子里面不设房间,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大通铺,只在一侧的靠墙处建了几个男女厕所和冲凉房。墙壁砌得很厚,五六百人挤在两间屋子里,拥挤不说,空气环境也不好,但却最大限度保证了人们的保暖需要。
在寒潮突然来临的那天,除了个别少数实在来不及跑回来的,其余所有人全挤在屋子中间。他们在围墙边点起了一圈火盆,把自己围在中间。人多力量大,相同的,人多散发出来的体温也多,人们彼此挨蹭着,明明灭灭的火焰里,呆在屋子里的人愣是一个没冻死、没冻着。而田家村独门独户的村民家里,却因为太过分散,而屋子太大,又没有暖气和炕床,不知不觉中冷死了不少人。
这个冬天所有人都不好过,流民们饿得双眼发绿,田家村的人饱受亲人丧生的悲痛,所有人都盼着春天的到来。春天到来,春暖花开,代表着新一年开始的希望。
然而好不容易等到冬雪融化,春天眼看着就要到来,镇上却传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从和平年代过来的村民们没有太多的野心,他们只想守着自己的家人,安安分分地过好自己的日子。参加民兵组织?谁不知道现在世道乱得很,当兵的可不像和平时期最多操操练,偶尔演演习,现在可是真刀真木仓对上的,运气不好碰上那些要粮不要命的山匪流民,小命保不保得住就难说了。虽然说当兵的报酬和待遇很好,可和宝贵的性命一比,就不值一提了!
总之一句话,粮食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当兵有风险,加入需谨慎。
田家村吹响了许久没用过的召集村民开会的哨子,专门召开村会,商议组建民兵组织的事情。
顽强地保住了村长位置的田正权这次不仅仅通知了本村的村民,还把流民的代表叫了过来,哦,现在流民们登记在田家村的名下,就相当于加入了田家村,不能叫做流民了,而应该称为新村民。
“村长,我不参加民兵组织,你知道我家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我走了,我老婆和孩子怎么办?”田原丰慢慢地道,一个冬天过去,他瘦得脱了形。
但他算是幸运的了,虽然饿得面黄肌瘦,起码他妻子儿女健在。他隔壁的田亚贵家,因为儿媳的疏忽大意,两个小孩子在半夜的时候被冻死了。田亚贵的儿子发了疯,将他妻子打了个半死,他妻子一时半刻想不开,半夜就上了吊。第二天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身体都僵硬发紫,死透了。
“对啊,村长,你能不能跟上面说说,我儿子才刚满18岁,还是一个高中生呢,当什么兵呀!”田正辉的第二个妻子李彩娜说道。她儿子从小娇生惯养,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才从城里回家,她怎么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受苦。
按照镇上传下来的新规通知,年满18周岁以上和60周岁以下的男性村民都要加入民兵组织,服从领导的工作安排,为村里和京海镇的安定做出贡献。
几个家有刚刚成年不久的孩子的村民纷纷大声出言附和李彩娜。在村民们的心里,还处于求学年龄的子女都不算大人,之前还在学校里读书呢,转眼就被强制要求去面对最危险的工作,村民们心里一万个不同意。
“村长,眼瞅着春天到了,春耕的时节,男人都走了,家里的水田和地由谁来种?难不成要我们这些女人去种吗?”李彩骄的大嗓门非常不满。
不少村民持着和李彩骄同样的想法,很快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出声讨伐、鞭挞这条政策的不人道和不讲理。
新村民这边的抵抗要少一些,但抵抗的人反应更加激烈。新村民里不少人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他们对于加入村里的民兵组织不仅不反对,反而颇为期待;而那些携家带眷的新村民则普遍不愿意,他们本来就是这个地方的外来者,在田家村没有什么根基,要是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和主要壮劳力的男人全都参与了民兵组织,剩下老弱妇孺,要是发生个什么意外,远水可救不了近火。
整个会议现场议论声嗡嗡,到处充斥着村民高声阔论的身影,他们的嘴巴不断开合,像是几百只饥肠辘辘的花毛鸭子在引颈高喊,争先恐后地表达着各自的不满和不安。
被村民们包围在中间的田正权头发斑白了许多,眉头几条沟壑似的的皱纹紧紧地挤在一起:“你们跟我说这些没用,这是上面的意思。我作不了主!”
“你是村长,跟上面的长官说说呗!”
“是啊,你是我们村的村长,说话最有分量,你一定要好好说清楚我们村的情况。”
“上面的长官不是傻的,他们见到那么多人反对,肯定会重新考虑,调整政策的。村长你就大胆地跟他们说说呗!”
“对,要是上面不同意,我们就写意见书,全村人在意见书上面签名,表明我们的态度!”
“我就不信我们不参加这个什么民兵组织,上面的人还能硬压着我们加入不成?!”
村民们一听村长开口,赶紧你一言我一语给田正权出谋划策。
田正权眉头紧皱,正想打断村民们的话让会议进入下一个议程,便听到会场的一个角落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人从那个方向来到了现场,所有人都伸长脖子,望向声音的来源之地。
只见村民们让开的路上,田正辉满面春风,意气风发地迈步踏进了会场。他的身后,六个背着木仓的绿色军装一脸冷肃,跟着他来到了田正权的面前。
不知来意的突然到来的绿色军装让整个嘈杂的会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中间的田正辉和绿色军装身上。
田正辉在田正权面前站定,环视四周脸色各异的村民一圈,笑道:“大家晚上好哈!这六位同志是镇上长官派过来协助我们村的,大家热烈欢迎,鼓掌!”他夸张地笑起来,带头鼓掌,双手拍得啪啪作响。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现在田正辉唱的是哪一出,茫茫然地跟着拍起掌来。
“田正辉,你说这六位同志是来协助我们村的,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村有什么需要他们协助?”田原丰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大声喝问。
“哦,是这样的,镇上的龙长官呢,听说我们村在组建民兵组织的时候,有些顽固的不法分子试图阻挠,破坏村民团结,所以为了让这项工作能顺利开展,他特意让这六位同志跟我回来田家村,让我全权负责处理民兵组织的事情。”
“什么?”
“我们村哪里有不法分子,放你妈的屁!”
“我们村有村干部,我们可以自己处理,不需要外人插手!”
田正辉话里的威胁村民们听出来了,当即就有几个跟田正权那边有亲戚关系的村民跳了出来。
田正辉皮笑肉不笑:“这可由不得大家,”他转头示意身后的六个绿色军装。“老祖宗的话——木仓杆子里出政权!谁拳头大,就听谁的!”
“咔哒!”六个绿色军装动作整齐,马上拉响了保险栓。黝黑发亮的木仓杆对准了四周的村民。
这一下是什么意思,就算是最为迟钝的村民们都明了了。村民们纷纷色变,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离绿色军装远远的。
田正辉对于村民们的反应非常满意:“从现在开始,我就是田家村的新一任村长!上面有任何新的政策和指示下来,都将由我通知大家,我们田家村的村民都是好公民,以后要好好配合我,完成上级分配下来的工作啊!”
“你田正辉算老几?村长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了?”田康健不客气地喝问。他是田家村下一任村长候选人之一,在村里的呼声颇高。
眼看着村长的位置就要落入田正辉手上,他马上就急了。在那么多村民面前,他就不信田正辉敢叫这些当兵的开木仓!
“砰!”
“啊!”田康健惨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惊恐的脸上难掩震惊。他、他们竟然敢当着所有村民的面开木仓!
“爸!”
“他爸!”
“康健叔!”
人群中同时爆发几声惊呼,田康健的妻子、儿子、侄子和旁边的村民连忙扶住他倒下的身体。
不敢相信、恐惧、仇恨……种种情绪在村民们脸上流转,柴油发电机轰隆隆地响着,映着被寒风吹得不停摇晃的惨白灯光,所有人的脸色都惨淡无光。
因为路途较远而迟来的田原远到达村文化广场的时候,目睹的就是这一幕。
第73章 廉价农民工()
该死,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正当田原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加快速度走近人群的时候。一个绿色军装越众而出,掏出一张写满了名字的白纸,大声念道:“田亚贵!”
田亚贵有些茫然地抬头,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这个开木仓打伤人而面不改色的绿色军装,怔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如丧考妣。
难、难道……下一个轮到自己了?
“念到名字的村民站到这一边,并且大声答‘到’!”绿色军装解释了一句,然后转头朝田正辉道:“念到名字而不出声或者不出列的名字你记下来,散会之后你带我们去找他们。”
田正辉连忙点头应是。
知道自己不是第二只被杀鸡儆猴的那只鸡,田亚贵松了一大口气,五十多岁的汉子笼着袖子,弓着背,惴惴不安地走到了一边的空地上。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田家村的成年男性村民名字都被念了个遍。有少数不来参加会议的,也被为刚才那一幕所慑的村民急忙从家里叫了过来。
不久之后,田原远的名字也被叫到了。田原远没有轻举妄动,不动声色地站到了那群被叫到名字的村民堆里。他的视力极好,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能够将绿色军装手里的那份名单看在眼里。
白纸的最上方赫然就是“田家村18岁以上60岁以下男性名字”。
龙在云既然接管了京海镇的政府和部队,那么从电脑里调出一份户籍档案,想必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田原远想不通的是,这么威逼利诱地硬要村民们参加民兵组织,不像是单单只是为了选调精英充实镇上的武装部队,反倒像是在集中大量人力要去做某件事情……
田原远胡乱猜测着,前边,念完田家村村民的名字后,绿色军装又掏出了另一份名单,那是新村民,也就是流民的登记名册。绿色军装把名册扔给新村民代表,让他明天早上八点的时候,把名册上圈出名字的新村民带到村里的文化广场来集中——至于违抗者的下场,可以参照田康健。
新村民代表哆嗦着伸手接过了名册,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
任非凡、江明哲和花安义的名字也在这本名册上,新村民代表找到了田原远,让他通知这三个人明天早上八点之前过来村文化广场集合。田原远点头答应了。
当晚回去,田原远将自己在村民会议上的所见所闻一一复述出来。任非凡、江明哲和花安义听了,都不由得沉默了起来。
“先看看情况,再作打算。”他们都知道龙在云不是个好东西,但是现在明显形势比人强,不宜轻举妄动。
现在情势不明,也不是他们做出头椽子的时候,还是先静观其变一段时间再说。
这个夜晚,除了懵懂不知事的小孩依旧能酣然安眠外,其余人等全都辗转难眠。
田原远翻来覆去思索了很久,半夜的时候爬了起来。屋外的月光清幽幽的,映照着夜间白色的雾气特别的冷。
田原远一动,任非凡就察觉到了,等他走出屋外,任非凡也跟了出去。
“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得让一个人留守在家里。”
他回头,凝视着任非凡的眼睛,说道:“明天,你们回村,我留在鱼塘。”这是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作出的决定。
诚然,绿色军装手里的木仓杆子是个威胁,可是鱼塘里装载着他们赖以为生的全部粮食和其他物资。现在镇上对周边自然村的控制看似是加强了,可是那些流寇土匪依然活跃在京海镇各乡村,他们神出鬼没,时不时就会干出一桩惨事来提醒着村民们他们的存在。
田原远家的院子并非固若金汤,首先两扇大铁门就是最好的突破口。院墙外面有迷踪阵,外面的人从那些地方进不来,可是当劫匪知道院子里面没有人、不怕自己的动作会招引来村民时,大可以用电锯、激光木仓等工具把铁门切割出能让他们自由进出的口子。甚至用铁锤,也能把大门砸变形。
到时候,当他们从村子回来,留给他们的,很可能就是一扇洞开的残破铁门、空寂的院子,以及搬空的屋子!
就连家里的几条狗,恐怕也难逃被打死带走做成红烧狗肉的命运。
“考虑好了?”任非凡抓了抓头发。
“嗯!”
“那好,我们回去睡觉吧!”任非凡拢了拢衣领,吸吸鼻子,转身回屋。“吼,冷死了!”
对于他这么“冷淡”的反应,田原远有些错愕。随即,他的心口感到暖暖的。有时候,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都会有一个人无条件支持你,这种感觉……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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