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扬的眉眼软了软,低声说了句“好吧”,跟着薄晋洲身后,时不时地抬手捏捏小薄荷搭在她爸爸肩上的手。
算起来,自从有了小薄荷之后,苏扬还真是没好好地逛过婴儿用品店。一方面,她独自一个人生活起来都有些困难,哪里有多余的钱去买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另一方面,她挺着个大肚子,行动起来也不是很方便,所以平时都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玲琅满目的店内灯光被调成了暖橘色,就连货架都是温馨的原木材质,一踏进去,人就跟着放松了许多。
刚才决定要多转转的时候,薄晋洲就已经替小薄荷脱了外套,如今他们三人的外套全都由苏扬抱着,她人本就瘦小,被衣服这么一压,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苏扬专注地看着门口货架上的小摇椅的功夫,一个店员迎了上来,“这位太太,需不需要寄存一下衣物?”
苏扬转过头,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她笑了笑,“可以寄存的话那就太好了。”
没想到现在的婴儿用品店都这么人性化,考虑到客人可能会抱着孩子过来,特地设置了衣物存放处。
苏扬存了东西之后,微微垫了垫脚,却怎么也找不到薄晋洲的身影。她有些焦急地扶着墙,把脚垫得高了点,突然觉得腰间一紧。
侧过头,薄晋洲好笑地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跟过来的?”她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
“一直跟在你后面呢,刚才你存东西的时候我跟小荷就在那边看玩具来着。”薄晋洲指了一个方向,苏扬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确实是视觉死角。
刚要说什么,薄晋洲抬手拂了拂她微乱的发丝,“我绝对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两个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半晌,苏扬别开视线,微微低了低头。
第23章 留恋处转身又是几番无言(05)
夜幕降临的时候;观澜花园小区中亮起了灯。在暖色灯光的映照下,盛放的寒梅也少了几分清冷。
吃过晚饭,薄晋洲把碗筷收到厨房,哗啦啦的水声响起的时候;家里的可视电话响了起来。
看了一眼时间;苏扬疑惑地接了电话;却在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人像时微微愣了愣。
她不知道薄晋洲什么时候给孙阿姨打的电话,就像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报的新妈妈辅导班一样。
打开门,电梯正好到了6层。
孙阿姨笑容满面地把行李搁在衣帽间的角落处,拉了苏扬的手不住地婆娑。
从苏扬搬到观澜花园开始;孙阿姨就一直照顾她跟薄晋洲的饮食起居。她打心眼儿里喜欢苏扬,就连苏扬搬出去之后;她还偷偷地去看过她几次。
眼下孙阿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不住地重复“回来了就好”这句话。
进了客厅,孙阿姨一眼就看到被搁到婴儿摇篮椅上的小薄荷。她的目光落在小薄荷的粉色衣服上,跟苏扬对视一眼,“是个小姑娘吗?”
苏扬点了点头,“小名叫薄荷,户口本上的名字叫薄意欢。”苏扬撇了撇嘴,“原本就想叫薄荷的,可是户籍中心有规定,为了降低重名的概率,必须用三个字的名字。”
“薄意欢也好听。”说话间,孙阿姨已经走到了摇篮椅的边上,正想伸手碰碰小薄荷,突然停住动作。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我还没洗手呢。”孙阿姨边笑边冲苏扬笑了笑,“算了,我干脆去洗个澡吧,飞机上那么脏。”
帮着孙阿姨把行李拿到她原本的房间中,苏扬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回到客厅中,在摇篮椅的边上转悠了一圈,这才意识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她把小薄荷抱起来,走到厨房门口,往里探了探头。
冷色的灯光下,薄晋洲身上穿着米色的毛衣,正有条不紊地把已经洗好的碗盘放到橱柜里。从苏扬站着的角度看,他其实挺瘦的,可实际上……苏扬脑海中拂过薄晋洲光着上身的样子,脸色微微泛红。
她轻咳一声,“薄晋洲。”
他回过身来,在冰箱边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慢条斯理地擦干。“怎么了?”
“孙阿姨回来了。”苏扬抿了抿唇,期待他能自己想到哪里好像不太对劲。却见他一脸意料之中地点了点头,“嗯,算算时间,是差不多了。”
“薄晋洲,你……”苏扬深吸一口气,“家里有几个房间可以住人,你是知道的吧?”
他当然知道,他再清楚不过了。
当初装修的时候薄晋洲倒是把他的父母可能会来住这件事考虑了进去,却没考虑到那么大的房子苏扬还在事务所工作可能会没时间打扫。总之,整个房子在设计了可以容纳二十人的视听室和包含了六十平方米玩具房的婴儿房之后,要满足薄晋洲对于客厅、书房、卧室和衣帽间面积要足够大的需求,就再也设计不下第三间卧室了。
当时两个人是最浓情蜜意的时候,哪里需要分房睡。
两个人一时僵持住,小薄荷抬手触了触薄晋洲的肩,咿咿呀呀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经常不在家,不可能不把孙阿姨找回来的。这些,你在搬回来之前不就都知道吗?”薄晋洲把小薄荷接到怀里,捏了捏她的手,“还是说,我睡沙发的话你会好过一些?”
“其实咱们房间的床那么大,一人一床被子的话,一觉下来谁都碰不到谁。”薄晋洲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
星星点点的霓虹灯亮起来的时候,霖海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蝉”酒吧内,妖艳的姑娘,迷离的灯光,给霖海的夜晚增添了旖旎的色彩。
令均似笑非笑地靠在走廊里比较安静的地方,嘴上叼着一根烟,脖颈间血红色的琥珀隐隐闪着光。
“队长,没有。”瘦瘦弱弱的男子往熊岱身边一站,微微低了低头。
“没有?”熊岱抬高嗓门,“怎么可能,去舞池搜!”话音刚落,就听对面倚在柱子上的人笑出声来。熊岱往前走了两步,“令均是吧?笑吧,使劲儿笑,只怕一会儿你连哭都哭不出来。”
“哭?”令均轻笑一声,“我现在也哭不出来。”他嘴角微微上扬,扫了一眼全部被打开的包间门,嘴上的笑意更大了些。
熊岱冷笑一声,对着身后站着的几个人挥了挥手,“去舞池!”
“熊队长,您可快点儿,时间就是金钱啊。”令均吊儿郎当地揉了揉鼻头,连看都不再看熊岱一眼。
灯光晦暗的舞池中,各色人群扭来扭曲,在酒精的麻痹下,没几个人是完全清醒的。
熊岱目色犀利地在人群中一一扫过,指了几个人,对跟着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
很快,他指的几个人就被带了过来,其中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撒泼一样地猛地推了熊岱一把,“警察了不起啊!警察就可以无缘无故地随便抓人了吗!”
熊岱微微眯了眯眼,“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行为可以算作袭警啊?”
一句话出来,他所在的区域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在“蝉”酒吧铩羽而归的熊岱目色阴沉地坐在车里,其余几个人全部噤声,眼睛全都盯着人来人往的酒吧门口。
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熊岱看都没看一眼,带上左耳的耳机。
“喂,查得怎么样了?”薄晋洲的声音透过耳机传入熊岱的耳中,只听他骂了几句脏字,愤愤不平地说:“全市的酒吧都查遍了,就蝉什么都没查到,可能吗!”
电话那头,薄晋洲在视听室的最后一排坐着,手里把玩着跟他巴掌差不多大的手柄。“可能,很有可能,而且这个点,很可能就是最后的突破点。”
话说完,他挂断电话,在远处坐了许久,最后站起身来。
客厅里,苏扬不知在跟孙阿姨聊些什么,留给薄晋洲一个好看的侧脸。他清了清嗓子,站到沙发边上的时候,苏扬刚好回过头来,脸上的笑意没有收住,连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来一下书房,我有事要问你。”薄晋洲微微垂眸,看向苏扬的时候,面上的表情清清淡淡的。
书房中,薄晋洲坐在书柜对面的沙发上,见苏扬进来,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坐到对面的沙发上。
“怎么了?”
“想跟你打听一下,那个令均到底是什么来路。”薄晋洲的目光很平静,他眼看着苏扬的眉眼渐渐垂了下去,依然不动声色地等着她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静谧的空间内除了时钟“嘎达嘎达”的声响之外,只剩下两个人均匀的呼吸声。
苏扬抬起头来的时候,薄晋洲仍然面色柔和地看着她。见她抬起头来,他微微一笑,“你知道的,就算你不告诉我,早晚有一天我也会查到。”
“是的,早晚有一天,你会查到。”对此,苏扬深信不疑。她为令均保守了五年的秘密,连她自己都不确定,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她会不会破例告诉一个她可以完全确保人品以及职业操守的人。
“可是由你告诉我,跟我自己查到,意义很不一样。而且,你也是司法行业的人,应该知道,哪怕是早一分钟,都可能产生完全不一样的后果。”
薄晋洲的声音低缓而富有魅力,苏扬极力地避开他的视线,“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是好多事情,承诺在先……”
薄晋洲蓦地笑了,错愕之中,苏扬忘记了继续说下去。
甚至在他转身走出书房的时候,苏扬也只是冲着他离开的方向微微伸了伸手,眼看着他转了个弯消失在门口,一动都动不了。
苏扬,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底线,相信你在大是大非面前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
夜幕之中,薄晋洲把手机在手中转了几圈,拨出一个电话。
“喂,熊岱,留两个人盯着蝉,其他人都撤吧。”薄晋洲习惯性地用手正了正衣领,在触到圆领T恤的锁边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穿衬衫。
“等等。”电话那边传来熊岱沉稳的嗓音,半晌,他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刚才小吴换了身衣服进酒吧,在女厕所旁边堵着一个像是磕了药的女孩儿,他连哄带骗地在那女孩儿那儿套话,你猜怎么着,蝉现在确实不卖药,可她大概一个多月以前在这儿买到过药,后来不知怎么的,药就没了。”
如果一个城市的所有夜店都有毒品,那证明这个城市的所有夜店都由已经达成协定的一个或者几个势力控制,若是其中有一家曾经介入过毒品交易,后来彻底脱离了出来,那说明什么?
令均第一次出现在医院的时候他在医院门口遇到了一群染着各种颜色头发的小混混,当时那帮人骂骂咧咧的,似乎是找什么人没找到。如果他们找的人是令均……
一个大胆的猜想跃入薄晋洲的脑海中。
咝咝的电流声透过听筒传入熊岱的耳中,“喂,薄,你还在吗?”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嗯,我知道了。当务之急,盯紧于正则。另外,找人查一下于中诚之前在大陆的买卖是不是主要集中在堃市,如果是的话,是时候联系一下堃市重案组的人了。”
拐角处的黑暗之中,苏扬倚在墙壁上,望着走廊上方的应急灯闭了闭眼。果然是薄晋洲,想来他已经猜到令均的身份了吧。
如果是薄晋洲的话,不必担心。
如果是令均的话,也不必担心。
苏扬轻舒一口气,蓦地,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出现在她的脑海。下午的时候在世纪城撞到她肩膀的那个人……苏扬倒抽了一口气,他来霖海了,是不是意味着令均有什么危险?
第24章 留恋处转身又是几番无言(06)
“喂;令均,你现在在哪儿?”苏扬第一时间拨给了令均,心跳得厉害。
“行不行啊你,你老公难道没告诉你;他们的人刚刚把我查了个底儿朝天?”
令均懒洋洋的声音传入苏扬的耳中;知道他没事;她心下一安,轻轻笑出声,“今天我在世纪城碰见了一个人,刚刚才突然想起来;他的眼神跟那个人特别想,我还在想;他是不是来霖海给你收拾烂摊子了。”
“瞧你这话说的;我有那么爱惹祸吗。”电话那头,令均扒拉了扒拉百叶窗,眼看着停在这儿一晚上的北京JEEP开走了,轻哼一声。
“好了,没被抓进去就行。我还有事,不跟你说了,拜拜。”
挂了电话,令均看了眼时间。
经是深夜了,他起身整理了一下头发,拎起椅背上的皮夹克就出了门。
喧嚣声一股脑地钻入他的脑海,他没由来地觉得烦,已经快走到门口,突然又折了回来,对着酒保扬了扬下巴,“我的那瓶黑方呢?”
没一会儿,加了冰的黑方就被断了上来。令均端起酒杯,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凉凉的酒水混着微微咸味儿,很特别的味道。
他把只剩下冰块的玻璃杯往桌上一放,正要起身,突然缠过来一个身姿婀娜衣着暴露的姑娘。
几乎是立刻,姑娘的唇就贴了上来。
一杯酒下肚,胃里又凉又热,令均头脑发胀,微微喘气的功夫,灵巧的舌头就伸进了他的嘴中。
两个人的吻越来越激烈,很快,令均就转为主动,将她抵在吧台最角落的阴暗处。身体内的火像是完全被点燃了,急于找到宣泄的出口。
那个人诚恳期待的眼神、在新闻上见到于中诚的最后一面、于正则明明灭灭的双眸、苏扬进退两难的处境、关窈关切充满温情的神情……
关窈!
他急急地往后退了两步,阴暗中,他甚至看不清姑娘的表情。
“不好意思。”令均抹了抹嘴,一个转身,在霓虹灯闪烁的地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关窈……”
脱口而出的名字像是开启了什么程序,关窈怔怔的表情瞬间变为绝望,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滑落,她抬起衣袖擦了擦脸,转身飞奔着跑向门口。
令均飞也似地追上前去,眼看着一辆车疾驶过来,他咬了咬牙,一伸手,够到关窈的胳膊。两个人同时翻倒在地,令均用胳膊护住关窈的头,在马路上翻滚几圈,重重地磕在马路牙子上。
刺耳的喇叭声连同一句脏话飘入令均的耳中,回过神来,他率先起身,将关窈扶起来,“怎么样?没事吧?”
关窈胡乱地摇头,抬手抹了抹已经冰凉的眼泪。
令均被她的模样逗笑了,“傻丫头。”边说,他边从自己的衣服兜里掏出来一块手帕,细细地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刚才……”关窈哽咽着出声。
沉默片刻,令均微微勾了勾唇角,“你都看到了,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吧。”
关窈挣扎着想把手腕从他的手中挣脱,令均冷了神色,“你才24岁,刚刚大学毕业,工作也很好很稳定,真的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样的一个人身上。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不管是充裕的财富还是稳定的生活。而这些,凭你的样貌才学,完全唾手可得。”
他一字一顿地说完这些话,关窈的脸上的泪水也被他擦干净了。
松了手,他看着关窈慌乱地招来一辆出租车,上车之后,飞速地跟司机报了她租的房子的地址,一眼都不肯再看他。
刚才的那些话久久地盘桓在他的脑海中,他甚至不知道,这些话是用来劝关窈还是劝他自己。苦笑一声,他攥了攥湿湿的手帕,从衣服兜里掏出手机里,拨了出去。“喂,关腾,你妹妹刚上了出租车,车牌号是霖T1998Z,你现在追过去看看,大晚上的,别出事。”
“喂,哥。”挂了关腾的电话,立刻有新的电话进来,令均飞速地摁了接听键,目光瞥到滴着鲜血的手时,眨都没眨一下。“我再想想吧。”
挂了电话,他捏了捏额角,颓然地靠在酒吧门口的路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