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洐没在前厅候着,而是站在院中,长身玉立,摸着一棵枯树的枝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没穿太监的衣服,穿了一身素净的青衫,和他入宫前没什么两样,这样让段续笙心里还好过了一些,不至于看着他太别扭。
她走过去“唐公公”这个称呼在嘴边绕了一圈也没说出去,干脆紧闭着嘴看着他。
唐洐见了她,唇边微扬,一如从前的如沐春风:“王爷回来了。”
段续笙闷闷的“嗯”了一声,黑眸子瞪着他,看起来十分不爽:“别在这站着了,进屋喝茶吧。”
唐洐只是笑了笑,让其余的人退下了,独自跟着她进了屋子,段续笙也没什么要待客的意思,指了下桌上的茶壶道:“渴了自己斟吧。”
唐洐自然不会恼,自己斟了茶,还十分体贴道:“你有身孕不能喝茶,让下人送些热水过来吧。”
段续笙自顾自坐下:“不必了,我不渴。”
唐洐看向鼓着腮帮子的段续笙,端着杯子站了一会儿,最终走过去坐在了她的身旁:“当了娘却越发的孩气了。”说罢放下茶杯,从怀中拿出帕子,扬手去擦她脸上的残渣。
段续笙愣了一下心中一阵别扭,赶忙向后仰了□子躲开他手中的帕子,掏出自己的帕子去擦嘴:“我自己擦!”
唐洐仍是笑着,将帕子叠好收了起来,半响道:“我入宫你似乎很不开心。”
不开心?她有什么资格不开心?
段续笙托着腮支在桌子上,装出一副慵懒的模样扫了他一眼道:“我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我只是想你没成婚又无子你可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父母?如今看来是我错了,我当初就不该去找你,也不该让湛亦举荐你。”
唐洐闻言呵呵笑出声,一一答道:“其一,我爹娘并非只有我一个儿子,我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无须我传宗接代,其二,没有你我也曾想过净身进宫,恰恰是见了你我才推迟了这个想法。”
段续笙闻言装不下去慵懒了,坐直了身子,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唐洐却没有再看她,目光悠远的望着前方,缓缓道:“我原以为男女情爱不过是镜花水中月,于志向、于抱负、于天下,都是无足轻重的,我自认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所以当初让你一个人离开,可你走后我却终是觉得少了些什么,我想了六年我到底少了什么,却怎么都想不明白,直到你回来我重新看到你的时候,我才知道……”他转过了头,弯着的眸子看向她:“我的生命中少了一份鲜活、少了一份肆意、少了一份……真,与你相比我才是活在镜花水中月中,却一直没看透。”
段续笙抿着唇眉心微蹙起来。
唐洐说的太过轻松,不仔细听都听不出来唐洐有和她表白感情的意思,段续笙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别开脸道:“你和我说这个又有什么用?左右你的事是你的事。”
唐洐抿了口茶润了下嗓子,才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离开前问你还喜不喜欢我,你说的你的喜欢已经变了,我于你已经不再那么重要,我也不是瞎子,能看出你和王妃之前的情意,我这个人的性子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厚颜无耻的去挽回你,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已经变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在意我,甚至对我有了恨意,我为此迟迟不敢表露自己的心绪,却不想被王妃捷足先登,或许我这性子确实不适合娶妻生子,而你也有了自己归宿,所以我觉得我还是走没有重新遇到你之前的路才最妥当。”
所以如果她不是跟了湛亦,唐洐便会放弃做太监转而娶她?
段续笙的脸有些纠结:你以为你愿意娶我就愿意嫁啊!
段续笙转眸看向他,点评道:“你说那么多,无非一个意思,你对我有喜欢但不是爱,你若是真的爱我,就不会放弃了,遇到湛亦之前我也搞不明白感情到底是个什么事,为什么我那么执着仍是得不到回报,现在才明白不过是所托非人罢了,我于湛亦来说并不是个好妻子,而他却为我隐忍了很多,包容了我所有的过错,无论我怎么样都不放弃我,让我明白什么才是值得托付的人,他给了我他的爱,给我一个家,这一直都是我梦寐以求的,我没有理由不爱他,而你不必多说了,我已经不恨你,你不过是一个过往,没有你我也不会明白湛亦才是我的命中注定。”
唐洐闻言仍是温和的笑着:“我曾一直固执的以为,只要有真才实学,只要为人正直,只要坚持不懈,便能得到赏识,便不会被人算计,但事实是哪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事?我一直都是这么固执成见,忽略了身边的很多事和很多人,俗话说种什么样的因,便得什么样的果,走到今日这一步,都是我自己的造化,和旁人无关,更与你无关。我和你这么说只是想说……”他看着她的眸子,一改平日的温吞,诚挚道:“我对不起你,其实我早就该这么和你说了,我明知你喜欢我,而我心里也有你,却不想因为你放弃我认定的路,不肯承认自己的感情,却私心里又不想和你疏远,让你平白在我身上浪费感情,最终还让你一个人离开,是我的自私让你受了那么多伤害,是我最不起你。”
段续笙愣愣的看着他,好像这些话都不是唐洐说出来的,唐洐在她心中一直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却不想他会说出曾经的种种只是因为他的自私……
其实这也是她自找的,她明知唐洐不会回应,还苦苦纠缠,落得一个人落寞离开的下场,果然是种什么样的因得什么样的果。
“不必说了,过去的都过去了。”
段续笙低头摸了摸自己微鼓的小腹,还好那些已经过去了,她现在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发顶一沉,唐洐的手摸在了她的发上,轻轻的抚摸了一下:“笙儿,愿你今后幸福安康。”
段续笙偏头躲开他的手,抬眸道:“有湛亦在我会幸福安康的。”
“是啊,我会让她幸福安康的。”
不知什么时候湛亦出现在了门口,唇边挂着笑容负手走了进来,走到段续笙身前才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晃了晃,他拎着个油纸包:“你最喜欢吃的点心,饿了吧?我听管家说你回来就来见唐大哥了,还没吃东西。”
当然是饿死了!她是现在是饥饿的孕妇好不好!
虽然刚才和湛东买了不少了,但还是宝贝似的把湛亦买的点心夺了过来,拆开包先咬了一口:“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湛亦搬了椅子在她身旁坐下:“还不是管家派人叫的我,他不知你人在何处,就派人去军营叫我了,我还没回来,你先回来了。”
段续笙嚼着点心,答道:“赶巧了。”然后又塞了一块点心进嘴。
湛亦宠溺一笑伸手替她擦了擦唇边的残渣才看向唐洐:“唐大哥前来所为何事?”
唐洐道:“皇上记挂王爷的身子,差我前来看看,送些补药,既然王爷无恙,我就告辞了。”说罢站了起来。
湛亦也跟着站了起来:“我送送唐大哥吧。”
唐洐看了眼吃的美滋滋没有起身要送他的意思的段续笙,便没再看她,对湛亦道:“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唐洐的事算是彻底结束了 有的人就是这么温吞 把原本属于自己的感情拱手让人了 这种人就活该单身一辈子 哈哈哈哈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深秋将至;宫中的落叶已被清扫干净,唯有几根枯叶还在枝上摇摇欲坠,段续笙已有孕三个多月,整个人看起来圆润了不少,穿着松垮的衣服才能遮掩住明显鼓起的肚子。
相比过去那三个月的难熬,她现在已经适应了孕期反应,脸色也红润了起来,只是此时有些隐隐发白,被湛亦牵着的手心里都是汗渍。
湛亦揉了揉她的掌心,柔着声音安慰道:“没事的;我已备好万全之策,不会有事的。”
段续笙抬头望向眼前这个在御花园中孤立而起的阁楼,紧紧皱起了眉头:“太冒险了……”
湛亦捏了下她的掌心:“相信我。”说罢牵着她的手大步走进了阁楼。
不知这阁楼是如何建造的;楼中比外面温暖许多,摆着数不清的鲜花,在百花枯竭的深秋居然还有几朵牡丹盛开着,其他的花也大多是含苞待放,一点也没有枯竭的意思。
“王爷,王妃,皇上在二楼,奴才就送到这了。”领路的太监说完便关门退下了。
大门被关上,阁楼中的光线暗了一些,段续笙方才因看到鲜花绽放而松懈了些的心又提了起来,她紧紧握住湛亦的手,抬头看向他。
湛亦对她点了点头,拉着她从楼梯一步一步走上去。
上面也摆着几盆盛放的鲜花,段世荣没穿明晃晃的龙袍,穿了一身月白的锦袍正在品茶,而唐洐穿着太监的衣服在一旁伺候。
段续笙还是第一次看见唐洐穿太监服,那画面太有冲击感,她忙低头跪拜道:“皇上千岁。”
段世荣抬了下眼,将茶杯撂下:“起吧。”随后看了唐洐一眼:“看座。”
“王爷,王妃,请。”唐洐上前引段续笙同湛亦坐下。
段世荣抬眸打量了段续笙一番,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腹部:“皇弟啊……不对,应该叫皇妹才是,朕原以为你是身体抱恙还担心了很久,却不想是有喜了,让人意想不到啊……”
段续笙赶忙起身跪下:“请皇兄恕罪!皇弟……不是,皇妹……”虽然心里早已有了准备,可到了这时候她仍有些紧张的说不出话。
“好了好了。”段世荣打断她的话,走上前来亲自将她扶起:“你有身孕就不要跪了,虽说你隐瞒身份假扮七弟,但毕竟也是我血脉相连的亲妹妹,而且彼时你年纪又小才不过三、四岁,自是任她们摆布了,她们让你顶替已故的七弟,你也是没有办法,如今她们都已不在,这罪过也随她们而去吧。”段世荣说完笑的可亲可近。
虽然段世荣说饶过她,可这毕竟是杀头的大罪,段续笙还是有些战战兢兢,声音都打着颤:“谢……谢皇兄……”
“说起来,你们这段姻缘也是奇事,女扮男装的王爷娶了个男扮女装的女王爷,这也是歪打正着啊。”段世荣一早就觉得这两人性别应该倒换一下,没想到还真倒换过来了,他们俩这一对如此不同寻常,他怎么早没怀疑的?
段世荣又打量了他们夫妻俩一眼,果然知道了真相看他们就没那么喜感了,真是缺少了些乐趣呢。
湛亦也起身跪下:“请皇上饶恕!湛家本就子嗣单薄,家父为了保住我的性命遂从小把我当女儿养,后父亲战死沙场,先帝命我继承爵位,我本不敢欺君便把事实禀明了先帝,先帝深明大义允罪臣隐瞒男儿身份继承爵位还赐了罪臣丹书铁券,就是为了今日能让圣上网开一面,饶罪臣不死。”说罢将怀中的丹书铁券拿了出来,双手呈于段世荣面前。
丹书铁券啊……
原来父皇把丹书铁券赐给了湛亦,藏宝阁里有另外一半,段世荣一直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却没见过,也从来想过拿出来瞧瞧,今日一见……没什么好看的嘛,可就是这不起眼的东西却是免死金牌。
湛亦这话不明摆着了吗?你老子愿意让我当王爷的轮得到你定罪吗?其实段世荣也不想定他欺君之罪,起初以为段续笙是男人湛亦是女人的时候,他是怕他们有一日权势滔天了,将他从皇位上拉下去,可现如今,他知道段续笙是女子,而湛亦是男子,却对他是百利无一害了。
段续笙欺瞒自己皇女的身份就算以后手握重权也不会对他的皇位有所窥探,而湛亦就算本事再大一个女王爷的身份也难成大风大浪,虽然他皇帝当的匆忙,却也学过三分权术,兵权本就是他的一大心病,朝中武将匮乏,能用之人更是少之又少,如今知道了湛亦和段续笙的真实身份便能放心把兵权交由他保管了,手里捏着把柄想收回来的时候也不必费吹灰之力,极好极好。
不过,这丹书铁券他还是先拿回来吧,得让他们知道这次得过且过,可万万没有下次机会了,不然他龙威何在?
段世荣从湛亦手中拿过丹书铁券:“爱卿平身吧,既然是父皇的意思我又怎么会降罪于你,湛家世代都是我大衍的功臣,而你更是大衍的英雄,当初北夷入侵,若不是爱卿我大衍的大半江山岂不是要被北夷拿去了?”
湛亦垂头跪地不起,言辞恳切道:“英雄臣不敢当,这本就是臣的职责所在,为皇上为大衍死而后已是臣的光荣!皇上,臣有一事不得不报!如今西北边境又开始动荡起来,臣要立刻带兵前去镇压!将功赎罪!”
提起这事段世荣就糟心,早不闹晚不闹,偏偏这个时候北夷又闹起来了,刚铲除了陈太后一党,他们造他有多伤筋动骨吗?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再起战事,稳定湛亦命他去西北镇守那是必须的。
“你的上奏的折子朕看过了,此事确实刻不容缓,朕也有此意,只是皇妹如今怀有身孕,怎可劳碌奔波?不如让她留在京中待产吧,朕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说罢笑的慈眉善目。
虽然说他们夫妇俩现在被他压制着,但也难保哪天不出问题,他们生的孩子还姓段呢,将来还是个小郡王,若是能把他们两人的孩子拘禁在宫中养大自是极好的。
段世荣小算盘打得挺响,殊不知段续笙还记得他上一次笑的慈眉善目的时候把她“嫁”给昌平王了,这次绝对也没什么好事,让她留在京中待产?她绝不!
别说段续笙不愿意,在湛亦这更是没门:“皇上,臣曾经孑然一身,在战场拼杀自是不惧生死毫无可恋,可臣如今已成家,与王爷成亲不过一年,臣上战场,王爷却远在京城,臣若是死在战场上连妻儿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臣恳请皇上允王爷随军和臣一起回西北,这样臣才能安心镇守边陲,为皇上分忧!”
段续笙一副凄然的模样跪下:“皇兄!请允臣妹与湛亦一同前往西北,臣妹知道皇兄是为了臣妹的身子着想,可臣妹怀孕已三月赶路并无大碍,其实臣妹一直有一事要说,湛家本就人丁单薄,湛亦此去前路未卜,虽天下人不知我的女儿身,可臣妹亦不愿有违伦常,臣妹想臣妹今后的孩子无论男女都随湛家姓氏,延续湛家香火,不让湛家一代忠良后继无人,还望皇兄成全!”说罢她扶着肚子将身子深深弯下。
这事并不是没有办法,但身为王爷的段续笙定会遭世人耻笑,湛亦当初听她说要孩子姓湛,只是以为她说说而已,却不想她是真心的……
湛亦心中撼动不已,抚上她的肩膀:“续笙……”
段世荣看着两个情深意切的夫妻,心里也算计着,虽然这事会让皇家蒙羞,可又不失为一个好对策,孩子姓湛自然无法继承段续笙的爵位,不能成为郡王便也没有封地,对他是百利无一害的……
“此事兹事体大,朕思酌一番再议吧,皇妹不要跪了,你现在的身子可金贵呢。”说罢亲自上前将她扶起。
“多谢皇兄。”
待众人都落座后,段世荣又道:“你们夫妻情深,朕自是不能当个恶人拆散你们,一起去便一起去吧,只是皇妹一定要保重身体,不要让朕担心。”
段世荣表现了一下自己的宽容大度,再说了一两句,让两人回府了,他站在高楼之上看着两人的背影问身后的唐洐:“你觉得朕此举如何?”
唐洐片刻答道:“奴才不敢妄言。”
“但说无妨。”
唐洐道:“奴才是王妃举荐来的理应避嫌,若是皇上想听,奴才便说了,皇上今日此举王爷王妃必定感怀,日后定会对皇上死心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