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妈妈之于她的意义,大概就如阳光下晒过的新褥子,温暖并舒适。却仅仅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
因为一个离世许久的女人,父女二人同时陷入深深的回忆而无法自拔。
良久,程以萱轻呼一口气,将思绪从痛苦中挣脱,“正如爸爸您永远不可能忘怀妈妈一样,对于罗紫玉曾经的所作所为,我也永远不可能释怀。虽然爱恨不同,但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我想您应该明白的。”
“哎!”程修业狠狠叹气,终无言以对。末了,他再次妥协,语重心长道:“好了,那些不开心的事,咱们就不要提了。至于你和陆海洋,我还是希望你能想清楚,你和他在一起究竟为爱,还是其他什么。要知道,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可能幸福的。”
“我知道。”程以萱回答地斩钉截铁,对着几乎完全沉下来的似水夜幕她无声而笑,“看您和罗紫玉便明白了。”
电话已经被挂断许久,程以萱却还在举着手机默默发呆。因为早逝的母亲,也因为当初错误的决定,父亲一次又一次对她妥协、让步,她却一次又一次无耻地伤害他。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就是不肯饶过他,哪怕在心底最深处,其实她还是深深爱着他的。
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就是她。口是心非,伤人伤己,她想她做下了这些孽,今生,她怕是不配再得到幸福的。
**********
陆海洋不知何时已站到身后,用手轻轻盖在程以萱的手上,“没事吧?”
他的话语温柔,手掌更温柔,掌心温热,暖的程以萱忍不住想流泪。
“你听到了?”她不敢转过身,怕陆海洋看到她眼角的脆弱,只能大睁了双眼望那夜空,希望风能将泪水吹干。
陆海洋也不勉强她,向前一步,温柔将她拥在怀里,“没有,什么也没有。”
他的怀抱奇暖无比,瞬间便驱走了程以萱身上的恶寒,两只臂膀坚实圈起,亦令她惶恐的心仿佛有了落点。所以只是轻轻反抗了几下,她便放弃了挣扎。
就放纵这一次吧,一次就好。
此时夜色已彻底弥漫,从深浅不一的蓝黑墨水转作浓稠的砚墨,深沉地化不开来。而零零落落的几颗不甚起眼的星子,不知不觉竟成为这无尽深渊之中仅有的光芒。
“陆海洋?”良久,她轻轻唤他的名字。
他从思绪之中醒来,亦轻言轻语应她,好似怕惊扰了这寂美的夜,“嗯。”
“我没事了,所以……”她眨眨眼,眼睛被风吹得有些干涩,“可以放开我吗?”
转过身来的程以萱果然神色自如,看不出半点异样,尤其一双好看至极的眸子晶亮,光彩熠熠赛过天上的星星。
陆海洋顿时安了心,伸手替她顺好被风吹乱的发丝,表情温柔,“不必再勉强自己,如果你不想面对他们,我现在就带你走。”
“不会呀!”程以萱小心收起心底的感动,微微皱起鼻子,笑得十分调皮,“你也太瞧不起人了,这种小场面才哪儿到哪儿?再说,报仇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我哪里舍得就这么走了。”
“可是……”陆海洋依然有顾虑。
程以萱却不由得他再说下去,跳着脚将他往屋里拽,“好啦好啦,快进屋喽,外边真的冷死了,这鬼天气!”
**********
岳睿遥举杯向陆天运敬酒,听到开门的声音,眼神立时飘过去,之后酒杯便顿在了空中。
陆天运不解,也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不禁莞尔,倒不揭穿,依旧笑呵呵招呼他:“岳董,怎么不喝了?”
“啊,”岳睿遥一怔,猛然回神,脸上稍显尴尬,却只是转瞬即逝,“来来来,陆董,我和美美一起敬您和夫人。”
晶莹剔透的高脚杯碰在一起,磕出清脆的声响,两家人继续把酒言欢,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程以萱也假装没看见岳睿遥脸上的懊恼,挎着陆海洋的胳膊,与他有说有笑回到餐桌前。
“让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她弯了眉眼,笑眯眯道。
岳睿遥点点头,摆出一副好叔叔的模样,态度和蔼,“回来了,以萱,接个电话怎么那么久?哦,让我猜猜,来电话的人是不是修业?”
不等程以萱表态,他又向陆天运解释道:“陆董您可别见怪,以萱她这个老爸呀,别的没啥,就是心疼女儿,这不,一会儿不见就惦记了。”
陆天运不明其究,十分赞许地朝程以萱笑:“原来程副董还是个慈父呢。”
“是呀,爸爸对我一直很好的,不管我做了什么,他都不会责怪我。”程以萱脸色未变,依旧笑得甜美。有意无意向岳睿遥面前的桌上看了一眼,她奇怪道:“倒是岳伯伯您,我出去了这么久,可没见您盘中的菜下去多少,难道是有什么心事吃不下?”
见大家的目光纷纷落在自己的盘中,岳睿遥忙连连摆手表示没有的事儿。
程以萱却还不肯饶过他,长长“哦”了一声,“我明白了!岳伯伯您应该也和我爸爸一样,在惦记女儿呢吧?陆伯伯您瞧,我岳伯伯他总是嘴硬,明明最心疼孩子的就是他,偏不爱承认!”
程以萱娇嗔的模样十分可爱,尤其那故作无辜的劲头,像极了曾经的某人。陆天运看在眼里,疼在心中,虽然多少听出些话外的意思,但还是十分配合,笑得开心:“岳董,不是我不帮你,可人家以萱说的确实在理哈哈~~”
岳睿遥也呵呵陪着他笑,却笑得极不自然,圆圆的脸上有赘肉在不受克制地微微抖动,“见笑,见笑。”
第十九章
回到家时,已是夜深。
软言细语将陆海洋宽慰走后,程以萱拖着疲惫的身子,轻轻拧开门锁。
从玄关向内望,黑漆漆一片没有光亮,亦静寂地令人落寞。程以萱原本还强鼓足了劲头准备应付大场面,此时一见这情景,顿时松气。
看来罗紫玉熬不过,回房睡觉了。她自嘲地笑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揪心些什么,冷言相向、互相伤害了这么多年,她不是该早已习惯了么?
轻手轻脚换了拖鞋,她瘫软在地板上有些不想动,已经一个多月了,她却还是无法完全适应高跟鞋的坡度,尤其今天站地久了些,脚和小腿肚便一齐闹了意见。
有些东西虽然美好,但还是不适合我。她揉着腿,心中无限感慨。
想到美好一词,不知为何脑海中便浮现出陆海洋的脸,有时深沉,有时温柔,但更多的时候则是令人恨得牙根痒痒的不以为然。不以为然的眼神,不以为然的嘲笑,不以为然的腔调,好似在他眼中,程以萱就是股子空气,一无是处。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立体式,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家伙,竟然能够和美好一词扯上关系,程以萱认为自己一定是疯了,并且还疯的十分彻底。
“哎……”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随即却听到叹气声在空荡寂静的房间内悠悠响起。
啊,我刚才说出声了?她疑惑地摸着自己的嘴唇,明明记得刚才没有开口。
不是真疯了吧?
这下她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摸着墙蹑手蹑脚往客厅走,没走几步便看到沙发方向有一个橘红色的火星忽明忽暗,伴之而来的是一股熟悉的味道。
“爸爸,是您吗?”
打开墙上的壁灯,程以萱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看去,沙发上那个弓身而坐,手中掐了一支烟的男人不是程修业又是谁?
程修业伸手弹了弹烟灰,微微扬起脸,脸上倦容赫然,即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又是那样暗淡的灯光,程以萱也能看地清楚。
她的心顿时有些抽痛。
“回来了,小以。”一股淡淡烟气从嘴角边散开,程修业远远对着她笑,眼角的皱纹在他疲惫的笑颜上显得分外刺眼。
程以萱深吸一口气,努力抑制住眼底的潮气,几步走到他近前,伸手夺过他的烟,“爸爸!”
程修业摸摸鼻子,笑得好似一个偷吃糖的孩子被大人捉了现行,“好,好,不抽,不抽了!”
将剩下半支烟狠狠压灭在烟灰缸,程以萱坐到他身边,心疼不已,“都几点了,您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呀!”程修业收起笑容,沉沉叹了口气,而后又怕她多心,慌忙解释道:“年纪大了就这样,你不用管我,明天还得上班,赶紧洗洗睡去吧。”
“爸爸,”程以萱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重提之前的事。
程修业看出她的犹豫,笑容温和鼓励她,“嗯?”
程以萱一咬牙,也就不顾虑那么多了,“今天晚上的事,我知道一定给您惹下大麻烦了,岳睿遥一家不会饶过您不说,就连罗紫玉,她想必也不会让这个家消停。爸爸,我……”
程以萱知道只要自己再努力一点,稍稍多努力那么一点点,那句亏欠许久的“对不起”或许就能够说出口了,可程修业却不给她这个机会,伸手轻轻抚过她的头发,他一脸慈爱。
“小以,先别想那么多了。既然事情发生了,那就随他吧,该面对,或是该解决,那都是明天的事。而且有爸爸在,你担心什么?对爸爸就这么没信心,不相信爸爸可以应对得了?”
“当然不是。”程以萱摇头,“只是……”
“只是咱们现在该去睡觉了。”再次打断她的话,程修业捂着嘴,像模像样打了个呵欠,“你别说,这年纪大了就是麻烦,刚才折腾半天睡不着,这么会儿工夫,倒突然困得睁不开眼了。”
见他没有再谈下去的意思,程以萱也只好点头道:“那好吧,我先回屋了,爸爸您也早点休息吧。”
**********
蓝盈盈的水面清透明亮,没有涟漪的时候尤其美丽,仿佛这世间最无瑕的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然而对于不谙水性的人来说,那里就是地狱,拥有无穷煎熬和折磨的死亡地狱!
救我,救救……我……
鼻中、耳中、口中都灌满了水,痛苦得无法呼吸,程以萱下意识挥动四肢拼命挣扎,却依旧不能挣脱水的桎梏。阳光明明离她那么近,近到好似一伸手就能够得到,可她无论如何就是没有办法。
爸爸,爸爸……她想张口叫,结果却只是喝下更多的水,甚至已经有水呛进肺,胸口闷地快要炸掉。
终于再游不动了,终于没有力气挣扎,眼前支离破碎的水面渐归平静,而就在那铺天盖地的黑暗袭来之前,在蓝宝石般清澈的水的那一面,她看到了岳歆怡狰狞并得意的脸。
“敢跟我争,程以萱?知道吗,这、就是你的下场!”
“爸爸——”一声撕心裂肺的爸爸终于叫出口,而伴着那声嘶喊,程以萱也从噩梦之中醒转过来。
拉开窗帘,窗外天光才刚刚放亮,不过已然看得出是个大好的晴天。程以萱原本懊恼的心情好歹得到些许安慰,可再一想起稍后可能会面对的诸多问题,她不禁又锁起眉头,扯过窗帘上缀着的紫色小花,一阵蹂躏。
她本想趁着天早,速速溜之大吉,免得还要面对罗紫玉的一张臭脸,岂料才走下半截楼梯,便正正和她打了照面。
程以萱下意识绷起脸,全部神经收紧,准备迎接刺耳的冷言冷语。她想这位金贵的主母难得早起,定然不会单单只是偶然。
罗紫玉却没有如她心思,对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竟然恍若未见,粉黛未施的脸上笑容温和异常:“起来了,快点下来洗手吃饭吧。”
“嗯?”程以萱挑眉,抑制不住地惊讶,定睛再仔细看去,才发现罗紫玉的身上正挂着做饭用的那个淡蓝色横格围裙。
罗紫玉转身进了厨房,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托盘,牛奶、煎蛋、面包片,以及漂亮的水果沙拉。程以萱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生性刻薄的女人竟然也可以有如此周到的一面,起码对她,她从未经历过。
“你先吃,我上去叫你爸爸。”说话间,她已再次绽开一个好看的笑容,然后口中嘟囔着“让佑赫那孩子多赖会儿床吧可怜见儿的”缓缓上了楼。
手扶着额头,程以萱一劲儿恍惚,抬头看看罗紫玉的背影,又低头闻闻餐桌上喷香的早点,这一切好像是真的,可怎么琢磨又怎么像是一场梦。
发生了昨天那样的事情,还会有此时这般的待遇,若是梦倒解释地通,可若不是梦,这早点她还真不敢下口。谁又保证得了那女人不会恼羞成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她毒死,一了百了?
还是撤吧。
程修业打着哈欠往楼下走时,程以萱正在皱着眉头蹬高跟鞋,背影单薄。
“小以,”程修业看得心疼,立时困意也消了,“怎么不吃早饭就走?”
扭回头来,程以萱若无其事笑:“爸爸,昨天那么累,您也不多睡会儿?”
“不了,人一上年纪,觉也没那么多了,想睡也睡不着,可不比你们年轻人。倒是你,怎么也起这么早?”程修业用手狠狠搓了两下脸,呵呵笑着,似精神颇佳。
程以萱却只是叹息,对他的话一字不信。盯着他眼下倍显疲倦的两片乌青,她半是心痛半是内疚,偏偏有罗紫玉在又不能多说,也只好淡淡笑:“我也睡不着。”
罗紫玉今天的心情好得出奇,看父女俩聊天竟也乐地眉眼弯弯,伸手捅捅程修业,她嗔怪道:“别光顾着聊天,让以萱过来吃饭,不然该凉了。”
程修业立时点头附和道:“对对,你罗姨说的是,小以,快过来吃饭吧,吃完再去上班。”
程以萱不知道这两位今天究竟哪里不对劲,摇头准备拒绝,程修业却突然一挑嘴角,趁罗紫玉转身的工夫冲她使了个眼色,“嗯,今天这味道真不错。小以,赶紧过来吃饭,今天时间早,待会儿吃完爸爸送你去上班。”
第二十章
罗紫玉的一反常态带来的冲击并不比见陆海洋家长一事来的小,所以程以萱草草吃完早饭便屁颠颠跟着程修业出了门。
“爸爸,罗紫玉今天吃错药还是没吃药,也太吓人了吧?您怎么把她摆平的?还是昨天那事她根本不知道?”程修业屁股还没坐稳,程以萱已经火力全开,连珠炮般攻来。
程修业不慌不忙系上安全带,打着方向盘,“歆怡来电话时那嗓门,又哭又嚎,你猜紫玉她知不知道?”
“哦。”回想起以往岳歆怡告状时那阵势,程以萱吐了吐舌头,“早餐也没下毒……奇怪了,究竟怎么回事?”
程修业斜了她一眼,哭笑不得:“难怪不想吃早点就要开溜,你这孩子,满脑子都想什么呢?”
程以萱比他还无语,拍着胸口委屈道:“难道我的想法不正常吗?如果一个素来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突然之间亲人般待你,尤其还是在你严重违背了她意愿之后,换做是您,您不会这么想吗?”
话才出口,她便有些后悔。
果然,程修业的脸色瞬间黯淡,转而陷入沉默。良久,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小以——”
不等他多说,程以萱已笑眯眯将脸贴过去,表情十分天真无邪,“道!”
“啊?”程修业挑眉,有些莫名其妙。
程以萱继续嬉皮笑脸装得意,“想搞突然袭击失算了吧?女儿我可没有走神,一直竖着耳朵等答案呢。罗紫玉今天到底怎么了,现在您总该告诉我了吧?”
“哦。”程修业浅浅呼了口气,微微颔首,“其实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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