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眼终于粉碎了甄婉对这个男人最后一点情分。
雪越下越大,风却渐渐停了。地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覆盖了凌霄殿前的尸体和血迹,竟显得极为祥和静寂。青鸾的挣扎渐渐微弱,终于伏到地上,不再动了。
南斗六位星君停止了催动法阵,天兵们收起了武器,都松了一口气。
“把这个妖女交给陛下处理吧。”上生星君说道。
司禄星君道:“这是自然,不过贪狼星君看起来伤得很重,需要医治。我们还是先把他送去……”他说到一半,才想起以往每次有这种重伤患,都是送到荧惑那里去。但如今荧惑已死,他的佐助又变成这个样子,怎么提起来,都不免有些尴尬。
甄婉站在一旁,此时轻声说了一句:“难道青鸾就不需要先去医治吗。”
司禄星君心中本就尴尬,听她这两句话说得糟心,顿时怒道:“甄婉女仙,我劝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这个妖女罪该万死,你如此袒护于她,又是什么居心?你和妖界、魔界的人搞得不清不楚,怎么,还有脸来指责别人吗?”
甄婉脸色一沉:“你说什么不清不楚?”
司禄星君哼了一声,嘲弄地道:“还能有什么!你和卫子翼是怎么回事,只有你心里最清楚吧!”
作者有话要说:
☆、52 问罪于前
司禄星君说话确实是有一些莽撞了。其实甄婉之前一阵的失踪,在玉清境并不是什么秘密。她在魔界和魔玉的三招为赌,这事惊动了很多仙人。但是大家毕竟要看一点容少的面子,不可能有谁当众说出来。
司禄星君这话一说完,周围立刻是一静,许多仙人都有几分幸灾乐祸地看着甄婉,等她的回答。
容少的脸色略微不那么好看,紧握着白玉八卦盘的手用力收紧。
司禄星君见这话起了效果,当即得意洋洋笑了一声:“怎么,没有话说了?当年伏羲琴的事情,你对卫子翼百般袒护,那时候,你可伶牙俐齿得很啊!你这样的仙,给仙界丢的脸还不够吗?现在还敢在凌霄殿前为这个妖女说话,你以为你和她有什么不同吗!”
“够了,司禄!”容少终于忍不住喝道。
司禄星君听他教训自己,心中反倒更起了一层愠怒。原本,老司命星君为南斗六星之首也就罢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年轻后辈突然得了天帝的信任,继任了司命星君的位置,处处压自己一头。
他几乎立刻口不择言道:“容城,你还要护着这个女人?你有什么资格做司命星君!”
容少面色一变,正要开口。甄婉这时候却走过来站在了司禄星君面前,她冷冷地望着司禄星君,说道:“既然星君你认为勾结妖界的是我,那这件事和别人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星君你是觉得,只有你自己才最有资格做司命星君吗?”
其实整个三清天,谁不知道司禄星君整日自命不凡、牢骚满腹,只是甄婉说得如此难听通透,还是把众仙吓了一跳。
司禄星君面色铁青:“甄婉,你是天界的罪人,只要我向陛下禀报,立刻就能治你的罪!你别给脸不要脸!”
甄婉都被气笑了:“难道你给我脸了吗?”
“你!”在场的所有仙人都看着司禄星君,以为他要破口大骂。但令人震惊的是下一刻,他竟双手高举,祭出了法宝来,居然是要和甄婉拼命的架势了。
甄婉也是一惊,后退了一步。司禄星君的法宝是一柄大剑,名叫蜂鸣,是一件不多得的厉害法器。随着金剑出鞘,巨大的嗡鸣声响彻云霄。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甄婉向旁边一让,司禄星君的剑光扫过她站的地方,一道金光如泉眼一般从地下涌出。甄婉虽然已经躲开一段距离,依旧双腿刺痛入骨,几乎连站都站不住。
司禄星君已经急了眼,蜂鸣一挥,又向着甄婉砍去。这一挥近乎千钧之力,甄婉被强大的剑气压住,几乎透不过气。
就在这时,她身后有人猛地拉了她一把,将她从剑光笼罩之中救脱出来。她一回头,才发现容少站在她背后,握着她的手腕,目光复杂。
“婉婉,你……”
他刚说了几个字,突然一声巨大的爆鸣声轰然响起,后面的内容便只剩几个苍白的口型。两人同时转头看去,发现是司禄星君的蜂鸣收势不及,竟一下撞在南斗六星阵上,一瞬间迸出刺眼的光芒。
阵法失去了支撑,表面的结界犹如薄冰碎裂,一片片剥落。
“不好!她——她要出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众仙人这才注意到,南斗六星阵中逐渐立起一个单薄的黑影。模糊之中更犹如来自地狱的鬼魅。
在几乎谁也没看清的时候,那黑影一闪就消失了。下一刻,凌霄殿前就响起了司禄星君凄厉的尖叫,只见他仰面倒在地上,胸前赫然洞开一个窟窿,正汩汩冒血。可这丝毫及不上他面上的恐惧,他望着面前的青鸾,嘴唇颤抖:“妖、妖怪……”
甄婉看到青鸾破阵而出,心中百感交集。但当她看到青鸾的模样时,却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她全身的肌肤,都被南斗六星阵强大的力量刮破,找不到一处完好皮肉。这样的重伤,连五脏六腑想必都已经碎裂,可是青鸾却偏偏没有死。
她不仅没有死,还变得更强了。血肉模糊的脸上带着匪夷所思的笑容,慢慢站直了身体。
那一刻甄婉的心完全凉了,她明白事到如今,青鸾是真的无法再回头。
仙界绝不会放过她,就像她也绝不会放过仙界一样。
“你吸收了南斗六星阵的能量,但没有能力消化它。现在它在反噬你的身体,如果不找个地方坐下来入定,不出片刻,你就会暴血身亡。”
上生星君从地上拾起蜂鸣,拦在青鸾前面。蜂鸣沾了主人的鲜血,光芒大盛,映在青鸾可怖的脸上,看上去无比诡异。
青鸾的喉管也被割破了,发出来的声音嘶哑模糊。依稀可以听到她说:
“找死。”
她纵身一跃,冲向了上生星君。可上生星君选的时机是多么微妙,青鸾此刻,确实倍受南斗六星阵的反噬之苦。因此她的攻击力虽然惊人,但经不起拖延。很快地,她七窍之中开始有血渗出来。
而上生星君虽被她巨大的力量冲得受了些伤,但至多是有些狼狈,并没什么大碍。
蜂鸣发出尖锐的嗡鸣,向着青鸾劈去。
甄婉知道那剑气有多么厉害,心中一惊,下意识上前了一步。但手腕却被容少死死抓住了,他是如此用力,以至于甄婉手腕的骨骼都感到一阵剧痛。
巨大的爆鸣声中,蜂鸣在空中断为两截。与此同时,倒在地上的司禄星君发出一阵垂死的抽搐,他的气海随着蜂鸣的爆裂被抽空了,整个人迅速地萎缩,皮肤都皱了起来。
这其实是一种很罕见的现象。司禄星君偶然得了蜂鸣这样一件厉害法器,却由于自己仙力太弱,难以驾驭。就将蜂鸣植入了自己的灵台,从此人剑合一,用起来大大的趁手了。但也是这个缘故,在上生星君催动蜂鸣自爆,给出雷霆一击的时候,司禄星君的灵台也一并毁了。
在这样大的冲击下,青鸾破碎的尖叫几乎微不可闻,强光中她大张着嘴巴,痛苦地倒在地上翻滚。她身上已经血肉模糊,根本看不清哪里是伤口。
“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别让她逃了!”有人喊了一声。
顿时,十几件法宝从空中飞来,有一件罗生环都已经套在了青鸾的脖子上。她用手猛地一扯,将罗生环连着皮肤撕扯下来。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向着仙人们法器的包围之外跑去。
“不好!她要从观星台逃跑,快抓住她——”
随着仙人们的喊声,青鸾已经爬到了观星台上。观星台为了能拢天下星斗之光,当中设了一个极大的传送结界。青鸾纵身从观星台跳了下去,之后冲过来的几个仙人,则都被挡在了结界之外。
“她从这里跳下去,无非就是被传送到下界,一定逃不远!我们现在快去追,把那个妖女拿住了给司禄星君偿命!”一个仙人说。
“看她那个样子,哪里还能活得了?到了下界也是等死,说不定现在已经摔死了……”
甄婉听到这些话,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荧惑星君临死之前,对她的唯一嘱托就是让她带青鸾离开,可是如今,青鸾的境遇,却未必比死了好几分。
“你还不快走吗?”就在这时,身后有人猛地推了她一把。
她转过头,就发现容少正盯着她。他的神情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带着失望、愤怒、不甘,但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点的难以割舍。
看到甄婉又是那种茫然无辜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难言的怒火,几乎一瞬间烧到了顶点。又在她肩上推了一把:“走啊!等他们想起你来,你以为你的下场能比青鸾好多少吗!”
甄婉被他这一推差点跪下去,方才她被司禄星君的蜂鸣所伤,双腿几乎都没了知觉。
容少愣了一下,慌忙托了她一把。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想我居然还在心疼她,我大概是真的没救了吧。
甄婉看不懂他目光中包含的东西,但明白他的话是对的。其实从她站在所有仙人面前为青鸾说话的那一刻开始,仙界就再也容不下她了。
“你到仙界之后,没有一天是快活的……”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又想起了荧惑的这句话。仿佛什么都不剩下,漫天的火与雪,冰凉的血与泪,都融在这九天之上无尽长夜里。
三清大乱,南天门把守空虚。甄婉飞离了仙界,又回到了六原荒野上。只觉得方才的一切都恍然如梦,荧惑师徒的惨遇,都如梦中无常。
六原荒野风雪如簌,天地之间一片雪白,静得彷如坟墓。只有天边透出一丝亮光,即将破晓。
甄婉收了飞行法宝,落在雪地上。
我竟然就这么走了,她心中默默地想……离开了仙界,我还能去哪儿呢?
——还有什么地方能容得下我呢?
她腿上的伤实在不能说是轻了,站在冰冷的雪中,过了一阵,锥刺一般的疼痛才慢慢从脚下升起来。
她脑海中一片混乱,半天,突然俯身去摸自己的腿。仿佛要这样才能确定一下自己的血肉还在——或许就把我这么埋在雪里,变成一具骷髅也好吧。反正我没有地方可去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有人走到了她面前。
她又看到那双如冰雪般平静、又妖媚到极致的眼睛。卫子翼默然低头看着她,或许是因为他的眉眼太过于浓艳,根本看不出他的任何神情。
甄婉则是有一些诧异地回望着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声问:“你还好么?”
他这一句话仿佛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无论在荧惑的猝然离世,还有青鸾伤痕累累跳落观星台的时候,甄婉都强忍住没有掉一滴眼泪。而此时,那无数的委屈几乎是一瞬间就涌上来了。
“荧惑死了……青鸾变成了妖星,他们都要杀了她……”她扑到他怀里,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
卫子翼在听到荧惑两个字的时候,眼神微微跳了一下。半晌,才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可能去找青鸾吧……然后随便死在哪里都好……”
卫子翼有那么片刻的犹豫,沉默了一会儿,才将她拥进怀里,用自己都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那以后我陪着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53 我陪着你(上)
甄婉的腿被蜂鸣所伤,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到了妖界之后,由胡竟亲自着手为她治疗。但即使是这样,她也被勒令一个月之内,不准下地行走。
其实胡竟也非常难办。她当初是被卫子翼带回万妖宫的,那个时候她一身狼狈,已经昏了过去,被卫子翼抱回来安置住下,叫胡竟过来好生伺候着。
这伺候就很是个学问了。
首先这件事决不能闹大,尤其是不能有人多嘴,捅到仪华面前去。胡竟为这个简直苦不堪言——他是万妖宫的总管,不仅要管钱要管事,居然还要管主子的后院。
他也看出来,这回这事不寻常——卫子翼几百年里,也就往万妖宫带过这么一个人。主子这回大概新人是抱定了,旧人又是万万惹不起的,胡竟欲哭无泪。
其次就是甄婉这个人。胡竟对甄婉虽然不算熟悉,但还是知道一些的,真是怕她忽然就脱线没有一点金屋藏娇的自觉跑出去大张旗鼓地溜一圈。
起初的几天,胡竟几乎是一天到晚担惊受怕,盯着甄婉一刻都不敢放松。但是那几天她倒是蔫蔫的,或许是刚受了精神上的打击、身上还带伤的关系,多数时候都一声不吭,乖乖在床上挺尸。
不过甄婉毕竟失忆醒来才一、两年的时间,心理上可以说还极为年轻。在最初沉浸在悲痛里的几天过去后,渐渐也就活泼了一点。
胡竟过来给她治伤的时候,两个人偶尔也会聊上几句话。甄婉简单打听了一些妖界的事情,但是并没有问的太多。
经过荧惑师徒那一件事之后,她明显变得沉稳了一点。有时候坐在那里,想着什么事情就突然出神了,远不是以前那个没心肝的样子。
甄婉对自己的腿伤倒是不怎么担心,其实她早已感觉恢复如初。但是胡竟还不让她走路,她心里感念胡竟这一段对她的照顾,也不好多说什么。
等到这天,胡竟照例来为她治疗的时候,她问了一句:“卫子翼最近在做什么呢?”
她到妖界之后的这一段时间,其实真是极少看到卫子翼的。
胡竟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宫主最近好像很忙吧。”
他说完,端起水盆出去了一趟,不一会儿换了新的泡水草药进来,让甄婉把双脚重新浸到水里。
每天的这个环节,都是甄婉最反感的,因为胡竟弄的药水总是很凉,而且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泡一会儿就感觉双腿发麻。胡竟一再解释说,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他是没法用妖力直接给甄婉治疗的,她的仙体实在是太纯了,妖力输到她体内之后完全不能相融,反倒会让她痛苦难言。
等到甄婉的双腿没什么知觉以后,胡竟开始沿着她腿脚的筋脉,向上按摩。
就在这时,门啪嗒一声开了。卫子翼一边走进来一边说:“听说你找我?”
甄婉愣了一下,看了胡竟一眼,胡竟对她讪笑了一下,也不说话。甄婉只好答道:“也没有什么事,就是问问你忙不忙。”
卫子翼站在一旁看了一阵:“这会儿不忙。好了,胡竟,我来吧。”
胡竟从刚才就隐约觉得这两个气氛有一点奇怪,卫子翼最近其实一直不忙,他是有一点避着甄婉的意思,这一点,是甄婉自己看不出来的。
胡竟应了一声之后就立刻退了出去。卫子翼在床前蹲下来,继续替甄婉按摩她腿上的经脉。
他的动作很专注,甄婉几次欲言又止,两人之间就这么陷入了沉默。隔了一会儿,发觉她小腿肌肉都有一些僵硬,卫子翼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凉吗?凉就不泡了。”
甄婉摇了摇头:“没事儿,你手比水还凉呢。”
卫子翼用手试了下水温发现果真是这样,干脆就把水盆移开,拿放在一旁的棉布擦干了甄婉双脚上的水。甄婉真的是觉得这样子有些奇怪,卫子翼居然会为她做这些事,总让她感觉有一点不安。脚腕拧了一下想要抽开,却被他牢牢握住。
甄婉见这样没引起他的注意,就在他手心轻轻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