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为了印证她的感觉一般，身后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她转过头去看时，却发现那是当铺的门板被学徒合上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那东家出手了。
他衣袖拂动，身影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竟是个高手。而从他袖中飞出的却不是法器，而是无数牛毛般纤细的银针，几乎在一瞬间充满了周围的空间。
暗红色的结界在半空一闪，将银针悉数弹回。但与银针触碰过的地方，那结界却不稳定地扭曲起来。甄婉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不由目瞪口呆，心想这难道是毒针，如果结界也能中毒，那大概就是这样子了吧。
也亏得是卫子翼的结界，倘若是她自己的，此刻大概早已撑不住了。
“你还等什么呢？走啊！”卫子翼向她喊道。
她这才回过神来，跑向门边。那学徒根本不是她对手，叫她一下踢开了门板。卫子翼这时也跟上来，两人一起出了当铺，迅速融入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此时已经快到正午，街上很热闹，两人随着人群移动，并不显眼。甄婉松了口气，低声道：“跟你混真是太危险了了……那人又是什么来头？你认识他么？”
卫子翼似乎是迟疑了一下，才摇了摇头。甄婉还要再问，他却低声道：“先离开这边，有人跟着我们。”甄婉下意识要回头，他又说，“别回头。”
左右两人都已经不太认得路，便干脆随便乱走。找了一条小巷拐进去，在其中转来转去，又来到另外一条大街上。甄婉直到这时候才敢回头去看，却一眼就看见身后穿出来的巷子里，有几个影子一样的人，跟着他们，却始终不远不近。
她心中微微一沉，收回了目光。汇报：“没甩掉。”
卫子翼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走。两人又走了一阵，不仅没甩掉身后的人，反倒引来越来越多的侧目。
最后，甄婉实在是受不了了。低声对卫子翼道：“你要不要把脸遮一下？你知道你长得实在是有些……”
卫子翼笑了一下，也没有反驳。在路边买了一顶斗笠戴上。黑纱遮住他的面容，甄婉顿时感觉压力小了很多，长出一口气。
没想这么一下问题又来了，卫子翼眼前因为蒙着一层纱，看东西始终模模糊糊的。速度放慢了很多，甄婉不得不几次停下来等他。
她无语地看他慢慢地跟上来。犹豫了一下，对他伸出手。
她能感觉斗笠之下他是微微一怔，那双清亮眼睛在她面上停留了片刻，便收了回去。他握住了她的手，轻声说：“走吧。”
那声音太轻，以致甄婉感觉有一些不真实。唯一存在的是手上的触感，他的手依旧很凉。她现在已经知道妖族的体温通常都是较低的，地反物为妖，这个种族似乎生来就不太受优待。
她以前很少会这么想，但是现在会觉得这样其实是很不公平的吧。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走着。甄婉的步履稍稍快一些，也没有回头去看，但她知道他就在自己身后。她忽然想，如果这辈子都可以这样，只要回头就能看到他，那其实也很好了。
可是她没有凡人的一辈子，她只有漫长的仙生，长到看不到尽头。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如果能再失忆就好了。
两个人在魔都另一条主干道上溜了一个来回，又回到了最初的那条街。一到这里甄婉心里就是一沉，感觉到身后几个人影渐渐地靠近了。倘若有那当铺的东家在，这几人合围上来，只怕卫子翼一个人是有些不够看。她又无法出手，倘若几个仙印抛出去，大概会引来魔军围剿吧。
想到这里，她停下了脚步。在街边随意找了一家店铺就走了进去。
“两位客官，这边请！咦，咦……又是姑娘你啊？”燕归楼的伙计很诧异地看着她。
甄婉没想到无意到这里来了，微微怔了一下，还是由那伙计领他们到一桌坐下。今日燕归楼里很安静，只有寥寥几桌茶客。
两人随便要了一壶茶，方坐了片刻，伙计又来了：“这位姑娘，我家主人请你楼上一坐。”
甄婉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姑娘去了就知。我家主人还有一句话要带给姑娘，眼下，只有他能救你二人。”
甄婉略有一些诧异，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卫子翼。那伙计很快察觉到了，微微一笑道：“我家主人只请姑娘一人，请这位还是在这里稍坐。”
甄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站起身。
卫子翼似有一些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是看着她说了一句你小心些。
甄婉随着伙计一步步向楼上走去。
她想到了那天的那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心中胡思乱想。但很快，二楼已经到了，伙计在她面前推开了一扇门。在此之前甄婉曾想过各种她可能面对的景象，但没想到迎接她的却是一片安静。
她面前的房间里飘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墙角摆放着一个青铜香炉。一眼看过去很难判断这个房间的用途，这里有书桌、座椅，也有镜奁、梳妆台。而正对着门前的，居然是一张木质棋盘。
棋盘之后是一道白色纱帐，帐帘轻拂，隐约可见其后人影。
“坐吧。”那人说道。
出乎意料的是，那声音竟是个女人。伙计在身后将房门闭合退出去，甄婉犹豫了一下，很快还是坐了下来。这屋里唯一空着的座位就对着棋盘，一盒黑色棋子被推到她面前。
“那天见你赢了杜若，我就一直在好奇，你是怎样一个人。”那人语气虽平淡，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似乎是久居人上，“和我下一局棋，你若赢了，我就把你们送出城。”
甄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望着那拂动的纱帐。良久，才问道：“我们？”
“你和卫子翼。”
听她说到卫子翼，甄婉心中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奇怪。她略想了一下，又问道：“你真的能把我们送出城吗？你不知道现在外面……”
隔着纱帐，那人似乎轻轻笑了笑：“我当然说到做到。只是你就那么有信心能赢我吗？”
甄婉略沉吟了一下，说了句那试试吧，就执起了黑子。对方落子时，可见一只白皙纤细的手。甄婉虽然心里对这个人的身份有万般好奇，却都忍住了没有问。她有种预感，对方说的没错，此刻真的只有她能救他们。
香灰悄然落下，在炉中聚成一小撮。局上胜败依旧未分。
甄婉的手心里全是汗，当真到了心神不宁举棋不定的关头。沉默了好一会儿，那边问她：“你要认输了吗？”
甄婉摇了摇头，说道：“你我这样下棋，本就是不公平。你将输赢为赌约，我怎么可能心无杂念与你下棋。”
那人轻轻叹息了一声：“也罢，既然你这样说，我就答应你。只要你好好与我下一局，不论输赢，我都送你们离开……”
甄婉等的就是这句话，一时松了一口气。只是就在这时，却忽听门外有一人笑道：“送他们离开……皇妹，你真的打算这么做吗？”
魔玉推开门走了进来。他面带微笑，先是看了看棋盘上的残局，随后在甄婉面前蹲下来，似有一些玩味地望着她。
甄婉一见他的那种眼神，心里就略有一些寒意。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最让她惊讶的，却是他对此间主人的称呼——他说皇妹。
六界都知道魔玉只有一个妹妹，那就是魔竺公主。
白色的纱帐被挑起，魔竺公主似乎也不惊讶魔玉会来。挺平静地望着他说道：“只要皇兄你不来搅局，我是打算让他们走的。”
“那我倒真是有一些不明白了。”魔玉敲了敲桌面，说道，“你建这燕归楼不就是为了等他回来。如今他来了，你却连见都不见上一面。怎么看，这也不像是皇妹你做的生意啊！”
魔竺公主面色微沉：“我的事就不劳皇兄费心了吧！”
这兄妹二人针锋相对，几乎都将甄婉视同无物。甄婉正暗自诧异这两人之间的关系，这时候，魔玉却突然转过头来望着她说道：“据说观棋可识人，你们虽只下了半局棋，可你看我皇妹是怎样一个人呢，甄婉女仙？”
他微微一笑，目光闪烁着停在她脸上。“女仙”两个字几乎是砸在甄婉心头，她下意识就站了起来：“你——你怎么会——”
魔玉似乎非常放松，摊手笑道：“我怎么会知道？看来女仙你已经不记得我了，那真是令人遗憾。”
“我见过你？”甄婉怀疑地看着他，心想难道是她失忆之前的事？
“当然见过。女仙忘了吗，在吴天塔里，我们又何止是见过……最后要不是阑阴那傻孩子，突然冒出来，你我之间想必还会有些……更深入的了解。”
他的目光可称得上是露骨，微笑打量着甄婉。但此刻她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反倒是震惊万分：“那个人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38 燕归（下）
那个吴天塔里偷袭她的黑影竟然是魔玉，这件事带给她的震惊，已经远超过了魔玉识破了她的身份。
而说破之后，一切又显得是那么情理之中。那黑影敏捷的身手、阑阴的解释、魔玉对她的试探……都变得顺理成章。可只有一件事，是甄婉想不明白的。
“你到底想要找什么？”
听她这样问，魔玉似乎是有一些吃惊。半晌，才低声问道：“女仙……你莫非真的不知？”
甄婉很费解地反问我应该知道？魔玉见她也不似说谎，倒是又打量了她几眼，随后颇有些高深地一笑，摇了摇头：“既然如此，女仙你要真想知道，就去问你们的天帝陛下。他若想让你知道，自然会告诉你。他若不想，我也不必在这里多嘴。”
甄婉冷笑了一下：“说得就好像我想走就可以走一样！”
魔玉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当然了，我魔界来去自由，难道还有人会拦着你吗？”
他倒也不算说谎，倘若真要走，魔界未必会有人拦着他们。可是眼下青鸾的下落依旧不明，魔玉又放出一个和仪华有关的模棱两可的说法，不论是甄婉还是卫子翼，都是想走又不甘心走的。
想到这里，甄婉问道：“既然这样，那你们抓到青鸾，为什么不让她来去自由？”
“谁？”魔玉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哦……你说荧惑星的那个伴星。”
他似乎考虑着什么，目光微微一闪，笑道：“来去自由那是指女仙你。至于你说的那个青鸾么……她好歹是有仙阶的仙人，我留着她，自然比放了她好得多。只有女仙你这样没什么用的仙，才可以来去自由。”
见甄婉气得脸都白了，魔玉似是觉得非常有意思，大笑道：“当然，女仙你嘛……也不算是毫无用处。倘若是我给司命少君写封信说你在我这里，他大概也是要心甘情愿为你来一趟的……”
甄婉一听到他提容少，下意识地心里就是一惊。脱口而出道：“不，不要！”
“哦？”他有一些玩味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不，难道你就不想看看他的反应吗？”
不……她不想。那一刻甄婉突然意识到她怕的不是容少会因她而做出什么来，而是他会知道她和卫子翼在一起。这个认知让她足愣了一会儿，低下头，半晌，才哑声说道：“你不会这么做的，这样对你，没有丝毫好处。”
可是她也不那么确定。依她看来，让别人都活得难受，就是魔玉眼中的好处。
“那可说不准。”魔玉微微笑了一下，突然一只手搭在她肩上，认真说道，“所以女仙你现在最好顺着我些，你若让我高兴了，我不仅不会对司命少君说一个字，兴许，还会让你见见青鸾。”
甄婉下意识往后一缩，魔玉的手却突然用上了力。他有一些嘲讽地望着她：“怎么，你很不情愿吗？我还以为女仙你早把什么仙家威仪视同无物了，毕竟你能和卫子翼搅在一起，那么讨好我一下，想必也不会太……”
“够了，皇兄！你放过她吧！”
魔玉的话还没说完，就听砰的一声，案上的棋盘被扫落在地。甄婉没想到自己还没有说什么，最先忍无可忍的，却是魔竺公主。
“我知道你这些年因为我的事一直在找妖界的麻烦，皇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的事并不需要你来管！我不过是和这个女仙下一局棋，你以为是因为什么？我不是你，我做一件事想不出那么多深意！”
“你想不出？”魔玉放开了甄婉，也站了起来，盯着魔竺慢慢地道，“既然如此，皇兄就替你想一想。从他们一进入魔界，你就知道了……你一直派你的人暗中跟随他们，就连卫子翼当掉一块玉佩……哦当然，你没有任何深意，你只是觉得那玉佩太好看了，才会高价买下来。”
“皇妹，你以为只有你会在当铺里安插人吗？”
魔竺公主抓着裙摆的手微微颤抖：“你不要再说了，皇兄……你究竟想干什么……”
“怎么能不说，你不是很喜欢他么？”魔玉突然提高了声音，“自从几个月前，你就一直在劝我不要出兵，是因为你知道他一定会帮仙界！可是魔竺，你的勇气就这么一点吗？你在这里等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来了，你敢不敢现在跟我下去见他！”
“我叫你不要再说了！”魔竺用力甩开他的手，“你放过这个女仙好吗，你让她怎么来的就怎么走。你也放过我，皇兄，不要再逼我了……”
在魔竺公主几乎恳求的语气说出最后那句话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甄婉觉得魔玉眼中又一丝痛苦一闪而过。但那始终是太模糊了，他很快又笑了起来。
“当然，皇兄怎么会逼你。这个女仙，只要皇妹你高兴，我自然也是不会难为她……只不过，”他声音忽然一沉，冷笑道，“只不过卫子翼这个人，我绝不放过。既然他这次敢来魔界，就别想再活着离开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楼梯上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人走了上来。此刻整个燕归楼都是死一样的寂静，这几声响动听上去竟是极为清晰。紧接着，一个人从门口摔了进来。
甄婉很惊讶地发现这个人居然是阑若。他身上被血色细线缠住，一动也不能动。
卫子翼站在阑若身后。他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似乎是想判断一下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目光扫过几个人面上的时候都很平静。但是魔竺公主在看到他之后，全身却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如果你说的不能放过就是这样，那还是算了吧。”最终，卫子翼收回视线，“风阑若加起来就会那么几招，大家都会背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用他来对付我，未免太随意了一些。”
听他这么说，阑若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却又不能动弹，只是阴冷地瞧着卫子翼。
方才魔玉上楼来，揭穿甄婉身份的同时，也派了阑若在楼下堵截卫子翼。但是那些人几乎是一靠近卫子翼就警觉了，反而生擒了阑若。
魔玉的面色也是微微一沉：“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甄婉，过来。”
甄婉哦了一声，抬步向门口走去。魔玉下意识地侧身拦了一下，但是地上的阑若立刻发出痛苦的叫喊，身上被勒住的地方渗出血丝。魔玉恼怒地看了卫子翼一眼，终于让开了路。
甄婉走过去的同时，卫子翼放开了手上的血色细线。
但没想到的是，几乎是同一时刻，得到自由的阑若飞身从地上弹起来。他冷哼了一声，手中无数道黑色光芒犹如横刀般，带着风声砍向卫子翼。
卫子翼也是始料未及，血色细线缚不住尖锐的刀刃。甄婉见此，脑中还来不及反应，手上却已经飞快地结了一个仙印，向着那团黑色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