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遥依她所言,小心翼翼的把茶啜进口中,喝完这一杯,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来,心中的烦闷真的减少了。
陆雅茹又给张遥倒了一杯,“这个颜色就不错了,如果是熟的普洱,颜色是深红的,有点像红酒,那个更漂亮。”
张遥看陆雅茹用的杯子是服务员端进来的白色细瓷小茶碗,拿杯子的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一只红宝石戒指,手腕上戴了一只黄澄澄的金镯子,只这两样点缀,就衬得她华贵无比,美艳不可方物。
他低下了头,听陆雅茹问他,“你母亲身体怎么样了?”
张遥摇摇头,“没什么事。”
“那你怎么还不回德国去呢?”
“我只是觉得母亲年纪大了,还要照顾父亲和妹妹,反正我那边的工作已经辞了,索性在家多住些日子,好好陪陪她。”他顿了顿,又道,“这两三年,我一直在德国都没有回来过,看到父母苍老的样子,心里挺难受的。”
陆雅茹把桌上的点心盘子朝张遥这边推了推,张遥不大好意思,又不是小孩子,何况他也不喜欢吃零食的。
“喝茶的时候得吃点儿点心,对了,你午饭没怎么吃吧。”
张遥最近胃口都不大好,不只他,还有他父母。
陆雅茹指了指,“这几样都不甜的,还有牛肉干呢,”她自己拣了一块小点心,一口吃下去,然后露出非常惬意的样子。
张遥忍不住也拿了一块,点心做得很精致,都是按着普通人一口的量做的。
这样边吃边喝,很容易放松,张遥慢慢打开了话匣子,把自己是怎么和方芳认识,怎样出国留学,怎样重逢,最后怎样订婚分手回国的事一一讲了,讲到一半的地方,他自己都吃惊了一下——这些话,他连父母都没有告诉的。
却见陆雅茹听得十分认真,并没有流露出惊讶或是任何轻视的表情,于是张遥就更加放松和放心,把自己和方芳的这段感情从自己的角度剖析了一下,最后的结论就是,事已至此,双方当然没有履行婚约的必要。
陆雅茹点点头,原来张遥是为了责任才和方芳订婚的,既然不需要他负这个责任,他对方芳又没有任何的情义,那么方家就不应该对他再存在着任何幻想了。
方芳听说自己产下的胎儿居然是个混血儿,立刻推说自己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又听说是个死胎,她松了口气,但见父亲的神情不对头,她就发誓赌咒的说这件事她是无辜的……
说了半天,见父亲的情绪平稳了,她又道,“把那个东西处理了么?我要出院。”她怕自己在医院里,张遥要是来的话会露馅,结果听父亲说,张遥已经知道了,当时他和他母亲都在场的。
方芳傻眼了。她要同张遥解释。
方平劝女儿身体恢复能出院的时候再说吧。
方芳不干,“那你和姆妈去找他,说什么也要让他来看我……”
方平道,你妈现在在做手术呢。
什么!
原来程一锦看到那个死胎的时候突发中风,现在人在手术室还没出来呢。
“那张遥呢?”
方平这天在病房和手术室之间跑来跑去,然后每天在妇产科和脑外科的病房之间里跑来跑去。
方芳出院了就去找张遥,姚含章对她说,张遥永远不想再见到她,这也是姚含章的意思。
方芳回到家就不出门,想了几天,让父亲去找外公,说如果不能见到张遥,那她就去死。
她说的自己与张遥的相爱版本有点像《魂断蓝桥》又有点像《魂断巴黎》,方平将信将疑,找陆雅茹商量。
话说自打程一锦有病入院,陆雅茹就雇了几个看护,轮班照顾这母女二人,给方平减轻了不少负担,当然了,她是不会出面去医院探望的,万一程一锦看见她再受刺激怎么办?
方平来和她说张遥的事,陆雅茹看方平那憔悴的样子,不忍心拒绝他,再说了,万一真是像方芳说的那样,没准儿这事情还有转机。
于是,陆雅茹才约了张遥见面。
若说两家婚事不成也就那样了,可是之前程一锦把同市长家的联姻的消息宣扬得满世界都知道了,方芳一出丑不要紧,连带着张遥家都受影响。这些天,好多个亲戚朋友打电话来,姚含章疲于应对,放下电话就大骂方芳害人不浅。
眼见着两家都结了怨了,这婚事,也就只有方芳一人还心心念着,她只期待着外公能逼着张遥来娶她。
陆雅茹听了张遥的讲述,也不好再谈什么。
她亲自开车送张遥回家,到了门口,她下车从后备箱里拿了两大口袋的补品,说是送给张遥父母的。
张遥接过东西,目送陆雅茹开车离开,直到车子转弯,才转身进了家门。
姚含章听说陆雅茹亲自送了东西来,又嗔怪儿子不会办事,怎么也该请人家进来喝杯茶再走呀。
还喝茶!
张遥苦笑,上了楼。
进了房间关上门,张遥把陆雅茹送他的那一对杯子取出来,看了一会儿又放回盒子里。
陆雅茹送他杯子时说,希望他能尽快的从这段不愉快的事情走出来,将来他肯定会遇到一个合适的人,到时候,就用这对杯子喝茶喝酒——人的一生很长,既然坏的已经过去了,就放开怀抱,等待好的来临……
好的事情会来么?或者说已经错过,或者说永远都不会来了……
张遥怅然的想。
不久之后,张遥还是出国了,方芳也出国了,但这两个人去的是不同国家,没有再见面。
亲戚
开学了,同学们一见面自然是各自说些假期里的趣事。
许意宁带了一堆从苏州拿回来的点心,分给比较好的同学吃。
上了初中,孩子们分帮分派的现象更加严重,以前和许意宁打过架的白燕也上了这个重点中学,不过不是考上的,而是家长赞助的。
她正在座位上说自己家过年的情形,“……我过年呀,去了我姑婆家,我姑婆家是许达均将军的亲戚……”
许意宁耳朵本来不长,但白燕的声音太响亮。
白燕得意把他们的亲戚关系说了一遍,就是白燕的父亲的姑姑的丈夫的堂姐是许达均的妻子。
太长?
不要紧,上课发新书之前,白燕把关系理顺了一遍又一遍,不久,关系链在别人的口中就缩短了,变成了白燕是许达均将军的亲戚,白燕是许达均将军的外甥孙女儿,白燕是许达均将军的外孙女儿……
因为一个姓白,一个姓许,那个外字到底是省不下去了。以后每每有哪个新转来的同学或是外班的同学问白燕,“听说你外公是将军呀!”
白燕总是羞涩的一笑,讨厌了,我爸妈告诉不要对人家说的……
不会吧,许意宁咧咧嘴角,切——谁要理她!
但到底是小孩子,回家问妈妈,“妈妈,咱们家有这样的亲戚么?”
陆雅茹想一想,“我是独生女的,但你大妈的亲戚比较多。”
那就是有可能啰?
其实白燕还真没说谎,她爸爸的堂姑妈嫁的丈夫叫程绲,是程映琳二叔的第三子。
程映琳二叔有五个孩子:长子程纪最惨,在1949年4月刚当上上海市的警察局长,5月,上海就解放了,程纪被判了无期徒刑送到了新疆。次子程缆在解放前就出国了,结过两次婚,现居夏威夷养老。三子程绲,四子程纬,幼女程映霞。
其实后来因为有程映琳的关系,除了程纪之外,二房的人并没有遭受多大的磨难,几个人工作结婚什么的都没被耽误。程纬后来去了扬州,在上海的只有程绲和程映霞。
程纪被关了四十年,回到上海的时候都快八十岁了,他被判刑的时候,妻子就同他离婚了,然后带着儿子也没再嫁,之后程纪的儿子和前妻相继去世,留个孙子和儿媳妇相依为命。他们和程纪没见过面,当然也就提不上什么亲情。所以程纪回到上海之后一直是独居。
程纪住的那片地方原来是最破的地方,被开发商买了去要盖新房子,补了程纪一大笔钱。
程绲的妻子听说之后,马上怂恿丈夫去找大哥,说什么大哥老了,得他这个当兄弟的为他养老。
程纪本来不想拖累兄弟,但程绲特别诚恳的请求,一个劲儿说,长兄为父,不养父亲要遭雷劈的……
程映霞和二哥程绲的关系并不好,也是,有个白娘娘在程家坐镇,那是谁都休想去讨便宜的。
程绲家有个邻居心肠十分好的,有次在街上见到了程映霞,拉着她说道,“你有空去看看你大哥吧。”
程映霞纳闷儿,追问原由,那邻居想了想,“不是我要讲人坏话的,只是你大哥也太可怜了,我们邻居住着,那么大岁数的人天天自己上街买吃的还有生活用品什么的,我看他平时吃的也就是些干粮呀面条呀,什么肉菜都没有,好像是他们家是分开吃的。”
程映霞回家想了想,这事儿自己一个人干不成,打电话找四哥程纬商量,程纬马上就坐车来了上海,去程绲家敲门,没人开,去了几次都这样,后来他也学精了,带着程映霞的儿子,让他装成是查煤气表的,这才进了屋。
程绲说给大哥养老,就是给了他一间方向朝北的最小的屋子住,让他自已做饭又不准他用厨房,每天只能用个小小的电热杯煮煮汤或是挂面配着买的干粮吃;使用卫生间是定时的,不能耽误程绲一家的使用,而且不准用热水……
总之,除了能自由的上街买点东西,基本上条件不比蹲监狱好多少——最起码,监狱还管饭呢。
程纬程映霞看到大哥在三哥家就是这样被“照顾”的,都气得差点失去理智了。程纬要接大哥离开,可程纪不愿意离开上海,他就是回来等死的。
程纪的声带在监狱中被划破了,也说不了话,到了弟弟家买房的钱被拿了去还被如此虐待,实在是可怜。
程纬见大哥不肯走,于是说要分家。
程家二房其实也没剩下什么财产,房子早卖了,只剩一些家具和一点古董,如果按人头分的话,一个人也就占一两样家具,一两样古董。
白娘娘听说小叔子吵着要分家,哭着打程绲,“啊呀你个没出息的窝囊废,我嫁你这么多年得着什么了?当初看上你还不为了你家摆的这些红木家具哟,你让他们分了去,我可怎么办呀!”
谁管她情绪好坏,程纬按照当初母亲的安排,搬走了一张红木大床,妹妹的衣柜和一个樟木箱子也拿走,国外的二哥说不参与分家,他名下的东西白娘娘死活都要占,程纬说行呀,不过还有古董呢,几个瓶瓶罐罐也被分了,白娘娘从早哭到晚……
这还没完,程纪卖房的钱你得拿出来吧。但白娘娘装晕,于是转战第二天。
第二天,程绲死活都不开门,程纬说了,你再不开门,我就报警,告你非法禁锢。
程绲开了门,和弟弟商量,我改,我孝顺大哥,我真的给他养老送终的……
程纬看大哥实在不愿意离开,于是找程纪的孙子,就算他们没有一点骨肉亲情,到底还有血缘在吧,如果老头儿有走的那天,那剩下的钱也应该是由他的孙子来继承呀——反正说什么不能便宜给这对黑心肝的夫妻就是了。
程家二房的混战就这样暂时的告一段落。
你别看程绲对大哥那副样子,对弟弟妹妹也没有友爱,但这两口子对程一锦这个外甥女还是蛮关心的,逢年过节都纡尊降贵的拜年去。
这一年,白娘娘的堂侄子白国光领着妻子和女儿来拜年。
白国光早些年就去深圳捣腾些东西发了点小财,眼见着小打小闹的生意利润越来越薄的,于是想找点门道,干点大事儿。他早先就听说过堂姑姑的婆家有几个香港亲戚,细一打听,原来鼎鼎大名的程氏就是这个程家的人,有道是,肥水不落外人田,真要是能接两笔单子,哈哈,不要赚太多钱呀!
他们初二登门,等到中午,白娘娘领着丈夫回家,说刚从侄女家回来。
收了白国光的礼,听了他的来意,白娘娘眼皮一耷拉,道,“其实我们和香港那两家人都不怎么来往的,都说什么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什么呀,看他们那傲气巴拉的样子,能干什么大事出来?我这个侄女哟,那才是真正的名门望族,马上就要和市长家成亲家了……”
程绲敲边鼓,“是呀,毕竟人家的父亲是将军呀!这才是真正的豪门呢。你说香港的那些人,那还不得靠着她吃饭呀,找他们?不靠谱的。”
白国光听说程一锦这么神的,于是想让姑父给引荐一下,白娘娘眼皮一抬,“人家哪有空?这不,又要张罗婚事,又要忙着抱外孙——哟,人家去国外都兴什么试婚同居的,太先进了,咱们是拍马也赶不上呀!”
白国光听得糊涂,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从堂姑妈家出来,两口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开来——9
“我觉得她吹牛的水平不要太高呀!什么侄女呀,让长辈去拜年连个饭没吃就打发回来了。”
“我姑妈不是讲了么,人家太忙了。”
“我看呀,人家将军的千金不是看不上你姑妈这个穷亲戚就是和你姑妈一样老小气的,咱们等到中午,连杯热水都不给倒,就别说留着吃午饭了。”
“你看你,不就一顿饭么,我请,我请你们娘儿两个吃。”
“算了吧,大过年的,哪儿都不开门,咱们回家去吧。”
到了正月初七,林小红拿着早上母亲买的报纸找白国光,“国光,你说你姑父的侄女是不是这个程一锦呀!天呀,那个许达均登报和她脱离父女关系了呀!”
白国光拿着报纸瞪大眼睛,哪儿呢哪儿呢?
林小红一旁指给他看,说道,“幸好咱们没搭她这条线,看来是不稳的。”
白国光于是打电话给白娘娘,白娘娘一开始说不可能,后来听说都上报了,又道,“可是人家女儿和市长家公子的婚事没有说黄了呀……”
林小红一边听了,嘴一撇,暗道,那也快了,我看这不是好兆头。
白国光十五去送水果,想打听些事,白娘娘看见这个侄子又扯起来,“……一看那小姑娘就不是本分的人,去了外国呀竟乱搞的,生下个黑人孩子来,吓死人了,要给市长公子带绿帽子,这胆子也太大了些,我说那将军怎么不认这女儿了,原来是这样的……”
程绲照样敲边鼓,“真给姓程的抹黑,这下好了,还是咱们当个小老百姓的稳当,不做那一步登天的梦,……”
白国光想搭上这门亲戚到底是没搭上,不过混了个内幕消息,在朋友圈子里也传了好一阵。
假日
程帆这天被妈妈抓了差,命他现在就去机场接许意宁,这个假期,许意宁被送到香港来玩——难怪程敏说有要紧事让他回来香港,就是说,这个假期,从现在开始,他就要陪着一个小丫头泡在海洋公园,而不是左拥右抱的和美女去海边晒太阳。
“不会吧,妈咪,你说的要紧事就是让我——看孩子?”
“你不是说和意宁最要好的么?”
看着太后眉眼中的得意,好吧好吧,就凭这一句话您就算计您的宝贝儿子?我可是您唯一的儿子!——程敏刚停了程帆的所有信用卡。
知道太后是动真格的了,程帆有点无奈:就算是自己荒唐了一点,可是也没必要用这个做惩罚吧?
“妈咪——”
程敏告诉他装可怜什么的都没有用,本来说好是她负责监护许意宁,但她突然有急事,既然是妈咪的儿子,当然要为妈咪分忧了。
鬼才信呢,和帆见这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改变的了,他要报酬。
程敏说可以考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