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门口。
“那条路不太好走,我来开车吧。”大董伸手替她打开车门。
朱乐当然求之不得,她又不是真的喜欢开车,况且,大董开车的话,即使自己分心偷看他,也不用担心发生车祸啥的……
直到换好了位置,朱乐还没能收拢自己脸上所表现出的喜悦,耶,他邀请自己哦,可不是她死皮赖脸缠的上去,有点类似约会的样子呢。上次有这种心情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大四时终于有男生递给了她一封情书,刚好还是她暗地里觉得很不错的那个,那个小鹿乱撞的感觉,那种甘甜微酸的滋味,就像盛夏里偷偷吃了个冰凉的草莓。
双手攥了半天,满眼星星地望着人家,在考虑是否接下来要低头做娇羞状的时候,对方来了句:“朱小妹,麻烦交给你们宿舍的XXX。”
小妹是大学同学对她的昵称,可他大哥能别加个“朱”字吗?不知道长得胖的人敏感呀!更可恶的是,他还质疑她的人品,送个信还用礼物贿赂她,她是那种贪小偏宜的人吗?!
好吧,其实她更生气的是,他贿赂她的礼物,居然是一根棒棒糖!
这事后来不知怎的就又传了出去,然后她悲惨地又一次沦落成为笑柄,让她后两年研究生的日子也没滋没味。十八九岁的年纪呀,据说是女人最美的时候,被她悲愤地埋头在图表里度过。
迎着秋天的夕阳,大董伸手放下车前的遮阳板,不经意的一瞥,看见旁边女孩脸上单纯的喜悦,她的眼睛没有聚焦,显然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不知想到了什么事情,她由喜悦很快变成了愤怒,接下来又是惆怅, 大董第一次看到有成年人能那么快地转换表情,并且每种情绪都像孩子似的纯粹,没有一丝搀假的成分。
温暖明亮的咖啡厅,现磨咖啡热情洋溢的香气,催的朱乐心花朵朵绽放。
“大董,你是不是姓董?”朱乐问了个很贬低她智商的问题。
果然,大董点点头。
“我叫朱乐,朱红的朱,快乐的乐。”找个务必要介绍清楚。
“我知道。”大董又点头,她在联系修车的时候已经报过名字,这两个字也不是特别难猜。
然后呢,然后该说什么?朱乐平常并不是寡言的人,可是今天,脑海里冒出的好几个话题都被毙掉了,好吧,她承认,她紧张了。
大董却误会了她的沉默,有些不自然地开口:“我的全名比较少用,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是董二宝。”紧接着又说:“当然你还是叫我大董更好。”
朱乐告诉自己,她是有修养的,尤其要在大董面前表现出这一点,可还是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她忽然意识到了一点,她在大董面前总是很放松,不由自主地就流露出最真实的想法。
还好大董虽然之前别扭地不愿意讲,真出口了却并不介意她笑,似乎早已料到这种场景,估计被笑的次数已经不少。
朱乐有了探索的兴趣:“你排行第二?兄弟姐妹几个?”
大董老实回答:“对,兄弟三个,没有姐妹。”
朱乐咋舌,她父母就养了她一个女孩,并且断奶之后就丢给了奶奶,妈妈至今还对她小时候的淘气念念不忘,说得自己恨不能削肉还母,剔骨还父。他的父母居然养了三个臭小子,那得多有勇气呀!
“你妈妈一定很能干。”朱乐由衷赞叹。
“对,脾气暴躁,但是人很善良。”提起家人,大董脸上浮现温暖的笑容,根据长辈们的讲述,妈妈其实原来也很温柔的,但是看朱乐的反应,他找到了她老人家变暴躁的原因。
“你们家人取名字真有意思,你哥哥呢,叫大宝?弟弟叫三宝还是小宝?”朱乐和很多独生子女一样,羡慕人家兄弟姐妹的热闹。
“我哥哥叫大宝没错,弟弟叫好了。”
朱乐睁大眼睛:“为什么?”这个名字更加奇怪。
“因为从我开始,妈妈就想要个女儿,等弟弟出生,她一听说又是个儿子,一下子躺倒,口里面念叨‘好了,好了,这辈子没指望了’。那时候在乡下,我们家都算得上超生,再生的话,房子就要给人扒了。”
朱乐又哈哈大笑,看着面前的大董,心想你们兄弟三个要都是这等长相,超生又何妨,这是多么造福人类,尤其是造福广大剩女的伟大举动呀。
“你呢,你的名字有什么来历吗?”大董不满于独自成为娱乐题材,要求礼尚往来。
朱乐笑容褪去,有些闷闷地道:“我父母结婚第二年生下我,说希望我快乐,可那之后他们自己都一直不快乐。算了,我家的事情一点都不好玩,还是说你家的吧,你们小时候肯定很调皮捣蛋吧?”
大董聪明地不再多问,顺着她的话答:“那可不是,我们玩的还都是危险游戏,要不是命大呀,你都看不到现在的我。”
农村长大的泼猴,兄弟几个一起长大,再伙同一堆同龄小伙伴,上山打鸟下河摸鱼,东家招猫西家逗狗,凡是活物都难逃其毒手。大董讲述的事情朱乐闻所未闻,当她听到他小时候居然两手抓着山羊角骑在羊背上,反而被羊一头顶进沟里差点摔断脖子之后,更是张大了嘴巴惊呼不已。
大董还把眼角一处现在已不太明显的伤疤指给她看,是小时候爬铁丝网划的,一下子缝了七针,还没打麻药,说只差一点就划到眼球变独眼龙了。当时满脸都是鲜血,他哥哥领他去诊所包扎的时候,对医生说的第一句话是:“大夫快看看我弟弟吧,他快死了。”
朱乐看着面前举止稳重的大男孩,无法将现在的他和他口中的那个捣蛋小子联系在一起。她所做的最淘气的事情也不过是把父母的丝绸睡衣剪成小块绣手帕,或是把妈妈的口红拿来给萝卜雕成的印章上色,再往家里收藏的字画上盖戳。其结果不是罚跪就是关小黑屋,而且往往惩罚执行了却忘记取消,只有奶奶,慈祥的奶奶,会在爸妈出门的下一刻立即放她出来。
她宁可像大董一样,被他妈妈拿着扫帚满院子追着打,一刺溜就跑出去玩上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再回家讨好地笑笑,火气早没了,事情就此揭过不提。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转眼外面已是华灯初上,两人就此在咖啡厅点了餐点,算是解决晚饭。朱乐没想到这里看似简单的快餐,味道却相当不错,用料也讲究,加上最近工作强度大,食量也大,一下子吃了个盆光碗净,看看大董也没有剩下饭菜,心道都是节约粮食的好孩子。
大董注意到她已经冷却的咖啡并没怎么动,只喝光了套餐里的汤,开口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不喝咖啡,其实这里别的自制饮料也不错。”
朱乐摇头:“我不喝咖啡是因为现在太晚了,我只能在早上喝含咖啡因的饮料,否则会一宿难眠。不过却最喜欢闻咖啡的香气,经常也会叫上一杯。”接着吐了吐舌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浪费?”
大董摇着头叹气:“还真是浪费,幸亏这里老板今天有事不在,否则看到你把她全世界各地跑着淘回来的咖啡豆浪费掉,你会被拒绝登门的。不过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告诉她。”
朱乐心里一阵欣喜,那他的意思是还有下次喽?不过她也很敏锐地抓住了他语气里的熟捻,对咖啡店老板的。
“这个店布置的很别致,老板肯定是个女孩子吧?”朱乐状似不经意地问。
“是呀,我一个土包子原来都不知道咖啡是什么,第一次喝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东西烧糊了,被她逼着喝了不少试验品,才慢慢适应,现在则经常拿来提神,又被她说暴殄天物。”大董笑着自嘲,并解释:“我本以为你们女孩子都喜欢咖啡,才带你过来的。”
朱乐笑不出来了,这个女孩子是谁,能逼着大董喝不喜欢的咖啡,还让大董从她身上类推女孩子的爱好?
不过两人毕竟才第二次见面,追问的话就显得交浅言深了,朱乐自认这点教养还是有的。
“今天谢谢你帮我练车,更谢谢你陪我聊天,本来最近压力挺大,跟你聊完后开心多了。”朱乐真心道谢,她不是没有看出来,大董最后之所以改变初衷陪她喝咖啡聊天,是因为她的可怜相。
“谁都有难过的时候,压力大就要学会排解,一张一弛才是处世之道,把自己绷的太近,有时候往往会事与愿违。”大董不去问她的具体问题,但猜想应该是工作上的事,隔行如隔山,问了也无法帮着解决,他相信只要端正心态,眼前的女孩完全能够自己克服困难。
朱乐这时忽然有点怀疑,他真的只是个汽修工人?不过打听人家的职位学历同样属于交浅言深,尤其是明显自己处于优势的情况下。
还有万恶的工作需要加班处理,尽管不舍,朱乐也不得不道别了。结账的时候她坚持自己买单,她看了价格表,这里的东西并不便宜,不管真像究竟如何,目前的大董在她眼里还是个汽修工人,即使还没有升职,她的收入也不会低于他。
大董看似温和,该坚持的时候却寸步不让,就像他刚才坚持自己开车,等下也坚持送她回去,现在也坚持自己买单。
“和女孩子吃饭,付账是男人应有的礼貌。”
就是这句话,让朱乐的心再一次飞扬,并且决定让步,他当她是女孩子,不是客户,不是年长于他的老女人。
并且,朱乐高兴还有一个原因,他和这个店的老板娘并没有好到不分彼此的地步,她看到他付了钱给店员。
朱乐确定,今晚饱闻了咖啡香气的自己,也能够好眠。
第九章
院里专属的资料室,因为有保密要求,需要层层审批才能进入,并且所有资料不能带走不能复印,只能在里面现场观看,她自己没有做外贸项目的经验,就只能从别人的经验里移植一些过来。
然而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堆积如山的材料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录进脑子里去的,在里面消耗了整整一个白天,饥肠漉漉的朱乐决定先出去觅食。
刚走出信号屏蔽的资料室,朱乐的手机便欢快地叫了起来,查看了短信,先拣着认识的回复,最后才打开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只有短短几个字:“我是叶铭磊,速回电话。”
他大少爷能有什么要紧事,总不至于追讨住宿费吧?朱乐决定不予理会,回头装没收到就是了,反正移动掉链子也不是头一次。
一个人就餐总是容易凑和,通常一份套餐或一碗面条就打发了,可今天太累了,看资料看的眼睛生疼,朱乐决定犒劳一下自己,出去吃顿好的。
城西有家馆子还不错,上次陪厂里来的人吃饭,朱乐对他家的几样特色菜念念不忘,回办公室收拾了包包,再去停车场取车,准备来场一个人的盛宴。
车刚开到环路上就有电话打进来,朱乐戴上耳机,按了接听键,并随手打开了车窗。
“喂,你好。”朱乐发出很大的声音。
“不是让你给我回电话吗?”
果然是叶铭磊,这孩子真没礼貌,她和他又不熟,怎么着也应该先问候一下吧。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回头再打给你吧,好了再见。”朱乐依旧扯着嗓子喊,喊完就挂了电话。管他哪路牛鬼蛇神,此时吃饭皇帝大,谁也无法阻止她先填饱肚子。
一口气叫了好几个菜,朱乐在周围人的注目之下吃了个风卷残云捂着肚子靠在椅子上喘气。吃饱喝足之后她的脑子才能考虑别的问题,比如她的举止。
母亲和外婆一脉相承,认为椅子的靠背不是给女人靠的,坐的时候双腿要并拢,并且最多只能占椅子的三分之一,否则,便是粗俗不雅没有家教,如果被她们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又会轻蔑地说一句:“真是你们朱家的人。”
朱家怎么了,她是奶奶带大的,奶奶又不姓朱。朱乐不是不知道做淑女更讨人喜欢,她也努力过,可是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他们依旧是忙于自己的事情,把她看成家里的一个摆设,反而是胡闹一番,博得几声喝斥或惩罚,更能显示她在家里的存在性。
童年对她来说,实在是一场无聊透顶的回忆,所有的游戏都是自己跟自己玩,就像电影《天使爱美丽》的女主角,她能比人家玩的还精巧。后来稍大些,她就更喜欢在学校学习,那样还有人陪,所以她成绩很好,又所以她被迫跳级,连这仅有的快乐也变得短暂。
电话再次响起,这个叶铭磊,还真是不屈不挠,朱乐倒要看他有什么重要的事了。
“朱乐,你是第一个敢挂我电话的人。”叶铭磊用的陈述语气,并没有让人感觉到怒意。
朱乐作诚惶诚恐状:“哎呀真不好意思,我刚才开车没听出来,原来是您呀,早知道的话就算撞车我也不敢挂呀。”啊呸呸呸,童言无忌,她怎么又提撞车!
叶铭磊不知是真的相信了,还是好脾气地不跟她计较,立刻接过话:“好,那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立刻赶过来,地址一会儿发给你。”说完便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朱乐收回刚才对他脾气的评价,这个小气的男人,居然现场就报复,而且他做的更绝,不给人拒绝的余地,像是料定了自己不敢过于得罪他。
朱乐认命地起身结账,并将车慢慢开往短信所指的地方——虽然她更想做的是回家泡泡温泉睡觉。梅姨的别墅有地热,可怜的她自从搬过来之后就开始忙碌,还没有从容享用几回。但是没有办法,身为一个社会人,朱乐自认不是小说里到处闯祸的顽皮少女,没有一个无敌骑士替她收拾烂摊子,这样的话,就难免要强迫自己去做一些违背意愿的事。
叶铭磊所在的地方是一座二层小楼,小楼的位置注定它价值不菲,内部装修也很精致,不过这对于地产商叶家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朱乐以及本城的很多人都知道,他家还有很多更稀罕更值钱的产业。
朱乐赶到的时候,叶铭磊正在陪一个精瘦的老头儿吃饭,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叶铭磊得知她吃了之后倒也没有客气,大手一挥就让保姆把饭菜撤了带着两人上楼。朱门酒肉臭!这又增加了朱乐对他的不满,她讨厌浪费的人。
不过朱乐也只是心里想想,起先朱乐看那老头儿笑得谄媚的样子,就猜想他不是叶家长辈,又见他提着个大大的箱子跟在后面,便更加确定了。
这个叶铭磊,不止人品差,没礼貌,浪费,还不尊老爱幼。
“老人家,您这箱子挺沉吧,我帮您提着如何?”朱乐声音很大,希望叶铭磊听了能羞愧死。没想到人家非但没有羞愧,反而扭过头来居高临下站在台阶上,一脸兴味像是看好戏的样子。唉,有人脸皮已经厚到不能以常理论断的地步了。
更没想到的是,那个看起来年过六旬的老头儿紧紧护着大箱子,生怕她夺去一样,还用警惕的眼光看着她,嘴里则呵呵陪笑:“没事儿,没事儿,一点都不重!”
朱乐只得讪讪地收回了多余的好心,不过经此一个回合,她已经料到此人的身份,以及叶铭磊找她来的意图了。
果然,来到楼上装修古色古香的书房,等到两人都落座后,老头儿把大箱子放在一个黄花犁木长几上,打开了它。
“我要买几样东西作为过节的礼物,你眼光好,帮我参考一下如何?”叶铭磊说是请求,可自己既然来了,还能闲坐着不成?不过丑话还是要说在前头的。
“我并没有系统地学过古玩知识,所知非常有限,眼光更是不敢自称为好,叶总可要想清楚了。”别弄错了被他大少爷赖上,就相当不划算了。
“先看看吧,不过是个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