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叶铭磊并没有提出送她,朱乐觉得这才正常,否则她心里又要犯嘀咕,至此,对他最后的一丝怀疑也消释了。路过餐厅的时候,朱乐还特意向门内靠窗的位置看过去,发现那女孩已经不在了,想到叶铭磊可能会被人放鸽子,心中偷着小乐了一下。
第二天上班,先是把整理好的会议材料交给王副院长,又忙完了手头要紧的工作,朱乐定了定神,终于拨通了杨树成的电话。
“喂?”杨树成的声音略微沙哑,不过还算清晰。
“怎么样,你好些了吗?昨天真对不住,老同学这么久没见,冒冒失失灌了你那么多酒,没耽误今天上班吧?”朱乐先声夺人,以最正常的语调说出这些话。
“没,没有,酒店比我住的地方离单位还近。昨天还要谢谢你呢,对了,饭钱和住宿的钱我回头给你,我昨天……”对方沉默了一段时间才回话,并且语速很慢,像是边想边说。
“开什么玩笑!”朱乐不满地嚷嚷,同时打断了对方的话,“老同学刚来北京,我尽尽地主之谊请顿饭有什么大不了的,住宿费就更别提了,我一个朋友帮忙付的。”看来拜叶大少所赐,工作人员没收他的钱,她不会矫情到非要还给叶铭磊以示清高,自然也不会收杨树成的。
对方又停顿了片刻:“是那个叶先生吗?昨天是他把我送到酒店的?”
朱乐眼珠转了一下,立刻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也明白叶铭磊不会闲到再回去看他,肯定是从服务员的口中得知,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有了决定,立刻回答:“是呀,也只能找他了。”后半句是:谁让他当时在那儿呢,不过朱乐明白只有前半句更能达到预期效果,而且她也没有说谎。
在杨树成的耳朵里,朱乐的这些思考时间都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像是顺其自然张口即来的,自然不会有其它怀疑,几次想张口说话都又吞了回去,最后只得呐呐道:“那你替我谢谢他。”
朱乐浑不在意地说:“谢什么呀,应该的。”在他家的酒店喝醉,作为老板帮个忙也是应该的,这话没错吧?
杨树成再也无法继续,碰巧有同事找他,草草地就收了线。
挂了电话之后,朱乐长出一口气,整个人散了架子似的趴在桌子上,工作时间还要费脑子处理私事,实在是有够难为人。
喝了口水,朱乐这才有功夫翻看桌子上的一堆内部材料,其中有一份今天刚下发的传阅文件,是有关公开竞聘院长助理的。看看限制条件,朱乐一口水险些没喷出去。
硕士以上学历,八年以上一线工作经验,年龄三十岁以下,高级工程师,职位主任以上。
放眼全院,除了她朱乐找不出第二个符合条件的人选,不是这些条件有多么了不起,院里人材济济,可惜没有跳级的。
快速拨通了院长的内线电话,运气很好,是他本人接的,只是还在说话,显然正在讲另一个电话。
终于等到对方说再见,一声“喂”之后,朱乐赶紧开口:“涂院长,文件是您亲自签发的?您想害死我呀!”就算竞聘只是走形式,也不带这么愚弄大众的吧,到时候自己还不成了众矢之的!既然如此,直接任命不是更好,反正作为垄断国企,本身也没什么民主可言,就像她到处被抓壮丁干活,毫无人权可言一样。这份文件若是做成通知海报贴到大厅的橱窗里,不被人说“既想当XX,又想立牌坊”才怪。朱乐是从基层干起来的,深知不得志的知识分子怨气之深,嘴巴之毒。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能管好一万个士兵,却未必能管好一百个文化人。”全院几千知识分子,又岂是能轻易挑衅的。
涂院长为人可亲,除非正规场合,朱乐等人经常跟他没大没小,果然听他嚷嚷:“怎么说话呢你这丫头,你不是总抱怨我们压榨你,说什么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给你个机会发挥还有意见了,怎么,没信心呀?也是,竞争上岗嘛,你也不一定能赢哦。”
看来他是独自在办公室,朱乐放下心来,也老实不客气地道:“院长大人您就算不了解手下员工的具体情况,也该知道如今完成硕士教育正常要用几年吧,除了我这个跳级生还有谁符合条件?” 如果照文件上所说,报名的肯定只有她一个,还要什么鬼信心!
“怎么会,”涂院长嘟囔了一声,接着传来一阵呼啦呼啦翻纸的声音,然后就沉默了,再然后就爆发了,“这个小张,怎么这么不会办事,你等一下!”
涂院长口中的小张,是新任人事处处长,朱乐知道这个人,怎么说呢,是特别能明察上意,朱乐觉得她应该不是专门跟自己作对,也但愿不是。她要忙着做项目,还要伺候领导,如果再加上复杂的人事关系,会不堪重负的。
这种时候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釜底抽薪,搞定最大的大头,小张之类的人自然不敢过份,当然,此次事件也不排除对方有试探的意图,试探她在领导的心里份量到底有多重。
很快地,就在下午,新的文件又都下发到各个部门负责人的办公桌上,原来的文件则统一收回。朱乐看了一眼,果然条件松动不少,起码年龄就改到了三十五岁以下,工作经验降到五年以上,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对谁会报名参加已经心中有数。
想来院长们也是够郁闷的,本来想拿她当苦工,迫于无奈给个助理的虚名,还表明了不脱产,也即是她还要继续干项目的。但是因为级别上提高很多,估计不甘心平白便宜她,或许也是怕落人口实,才做出与时俱进的样子搞这么个前所未有的竞争上岗,没想到因为上意过于明显,被小张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一把,落了个灰溜溜的下场。
文件还没捂热,电话铃就响了,本以为是院长恼羞成怒,没想到却是人事处的小张。这个女人,其实千伶百俐的很,本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果然,小张上来就骂自己老眼昏花,说助理打字把三十后面的一个“五”字给落了,她检查的时候愣是没看出来,接着又说了一些彼此心照不宣的话。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真相如何已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态度,姿态做足了,鬼神都能共事,只是朱乐在心里已经做好继续剩下去的准备——她的工作量可能要大大增加了。
第七章
朱乐接下来的日子,可以用焦头烂额来形容。这边厢,竞争上岗的材料需要积极准备,那边厢,她的师祖(师父的师父),拿国务院特殊津贴的设计大师,属意她参与一个外贸项目的报价,此为国家今年重点援外项目之一,由部下属贸易公司牵头,本院负责厂房的设计,工艺这一块,就肥水不流外人田地划给了嫡系的她。
在外贸项目这一块,报价后中标的,通常不超过十分之一,可是工作却还是要做的,况且几次私下里讨论的时候,师祖言语之间流露出对此次项目的成功抱有很大希望,让朱乐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工作八年,投资几十个亿的外贸项目,她还是第一次接触,因此要进行多方面的调研,有很多资料要看,务必要在下个月出国考察之前做到胸中有数。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的情况下,还要应付手头的好几个项目,以及依旧多如牛毛的会议,朱乐连饭都不能好好吃,下班的时间也越来越晚,赶回家的时候都已经筋疲力尽,算来已经好几天没和梅姨说上话了。
这一天,时间相对空闲,朱乐特意先打了个电话回家,从阿婆口中得知梅姨今晚没有应酬,紧赶慢赶把手里的活忙完,在梅姨睡觉之前回了家——梅姨习惯早睡,说是上了年纪的女人如果不注意休息的话,很容易老。
朱乐不由想到了自己,作为剩女,如果再未老先衰,是不是看起来会很可怜?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无法拒绝升职,也同样不可能拂了师祖的美意。还是梅姨好命,事业成功同时还时间充裕,朱乐入住后才得知,家里并没有请园丁,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都是梅姨亲自打理,多么有闲情逸志!
看着梅姐气定神闲地饮着参茶,洁白的素手纤纤如玉,和上好的英国骨瓷杯子相映成趣,朱乐又是一阵的羡慕。
“乐乐你脸色不太好,最近回来的也晚,是工作太忙,还是,闹恋爱了?”梅姐笑着调侃,给她面前的杯子里也倒上参茶,“抗氧化的,尤其你们经常接触电脑的女孩子,多喝点有好处。”
朱乐摇头叹了口气,她哪里还有时间闹恋爱,车修好了都没功夫去取,大董说要帮她送过来,朱乐推说不方便结账没答应,她不想在□乏术的情况下错过了这次接触的机会。
“梅姨,我没有恋爱,是工作忙,而且我恐怕不方便再住您这里了。”其实朱乐十分的不舍,这里虽然交通不便,但环境确实打着灯笼都难找,更何况她还为这不便的交通花了血本买车。
“为什么?我以为我们相处的很愉快。”梅姨掩饰不住的惊讶,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您当初之所以低价出租房屋,有找人做伴的缘故,您看我现在忙成这个样子,下个月还要出国考察,如果项目中标,我还有可能被派驻工地一段时间,恐怕住处对我来说就只能是个睡觉的地方了。”朱乐不习惯占人便宜,她打算就在单位旁边租个房子,那样还能省出一些路上的时间用来休息。
“原来是这样,你去哪个国家,派驻工地会有多长时间?”梅姨关切地问道。
“非洲的肯尼亚,这是个大项目,如果能成,我一年可能有半年都要待在那里。”朱乐怀疑自己之所以被选中,单身也是原因之一,有家的人谁愿意两地分居呀。
“非洲?”梅姨惊呼,“那里经常有动乱,还有疟疾之类的可怕疾病,你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去那里干什么?”
朱乐对她的关心感到一阵温暖,耐心解释:“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啦,我们系统很多人在非洲待过,去之前打好防疫针,到那里有专人接应,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之后,梅姨又絮絮叨叨地问了她很多问题,并且立场很鲜明——不赞成她去,还说女孩子不应该这么辛苦。
起初,梅姨在朱乐的眼里是个优雅的女性和成功的商人,此时则更像个可亲的长辈,因此在她的强烈建议之下,朱乐还是答应了暂时留在这里,直到她找到更合适的同租者为止。
到了周末,朱乐才抽得出半天时间去大董那里取车。她赶到的时候,大董的车也刚好停在了门前的空地上,因为是提前约好,朱乐将之自动理解成大董特意为了她赶回来。
依旧是蓝色的工作服,可是穿在他的身上就是显得比别人好看,干净且挺括,颜色像晴天丽日下的海面。
多么美好的少年,多么美好的生活,她这个俗人却整天忙着干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娘的,等她挣够了钱,一定要包一堆美男围着她转,个个都要绝色,如果叶铭磊落魄了,看在他曾帮自己解围的份上,允许他破格加入,大董可以做他们的头儿,俗称正宫的那种……
“走吧。”看她神游天外的样子十分有趣,大董本不想开口打扰,可两人都在大太阳底下这么站着也不是个事儿。
“啊,去哪儿?”尽管脑子里YY的大胆,看到大董那深潭一样的双眸注视着自己,朱乐还是忍不住迅速脸红了。
大董轻笑出声:“取你的车呀,看看修得满不满意。”这姑娘实在太可爱了,每次都忘记抓住重点。像是上次,她精明地不让报警,却轻易答应来他的地盘;她对可乐和零食虎视眈眈,却不问他修车的价钱;她说没功夫取车,却不让他送货上门,非要等到周末专门走上一遭——大董丝毫不认为她坚持来这里是为现场检测车的性能。
不过大董这次可料错了,朱乐看看完美如新的车子,毫不犹豫地去服务台结了账,却在大董转身要走的时候拦住他:“你不陪我一起验证一下车到底修得怎么样吗?”
大董又一次讶异了,她的车内部并没有损坏,店里修的只是撞坏的部分,都在外面,修没修好一目了然呀,不过他听到自己开口答应了下来。
朱乐心里美滋滋的,两次和大董相距咫尺的机会了,上次他开车,她在副驾驶,这次则调换了过来。
“对了,上次答应给你找陪练,我认识的那个老师傅下个星期有空,你看是否需要,我可以帮忙联系他。”系好安全带,大董在朱乐发动车之前说道。
朱乐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唉,他有时间我可没有时间呢,麻烦你了,对不起,帮我跟他说不用了吧。”
大董点点头:“那你平常开车的时候多注意一下,记得开慢些就好。”上次车祸的主要原因,一是违反交通规则,二是车速过快,两项新手大忌她都犯了。
朱乐立刻虚心接受,打蛇随竿上地提议:“其实我开车就是上下班,你现在有没有空,陪我走一趟踩踩那条路的点儿?”
其实大董本来还有事的,不知怎的,看着她闪闪发光的大眼睛和期待的表情,鬼使神差地又答应了,还打了电话将稍后的安排委托了其他人。
朱乐此时的心情简直可以用雀跃来形容,开起车来有如神助,害得本来话不多的大董也不得不时刻提醒她:“慢点,这里有限速标志。”,“转弯的时候要先减速,否则会导致翻车”,“注意利用后视镜”,“你是新手,最好还是双手抓方向盘”……
至此,朱乐终于明白并不是小师弟毛冬聒噪,而是她开车真的有问题,可是,为啥人家大董的语气就那么容易让人接受,而不是令她心浮气躁呢?
因为不是高峰时段,从梅姨家的别墅到单位往返了一趟,也没花掉太长时间,朱乐的技术却取得了阶段性的进步,独自开车上下班应该已不成问题。
“好了,你快到家了,我在这里下车就行。”眼看要到小区门口,大董提出告辞。
朱乐心中不舍呀不舍,再次提议:“快到晚饭时间了,我请你吃饭吧,作为答谢。”找陪练也要付费的吧,但她不想在大董和自己之间建立金钱关系——这时的朱乐已然完全忘记自己之前的包养幻想。
“小事情,不用客气。”才不到4点钟而已,离晚饭时间还早吧?大董又露出那种自然的、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让朱乐扼腕叹息:他怎么就不能像叶铭磊那么厚脸皮呐!
“那我总得送你回去吧。”朱乐不等大董拒绝就一脚踩了油门冲了出去,并狠下心来不再扭头看他。
一路无语,一直到了修车行,朱乐才转过头去,看着大董打开车门下车,转过头向她告别,姿势优雅地像个世袭的贵族,朱乐想不明白这样的词汇为什么能用在一个汽修工人身上,又想到以后再没有了接触他的理由,就算有,以自己忙得脚不沾地的现状,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见到他,忍不住心里一阵怅然。
大董本想替她关上车门,可见她失神的样子又有些犹豫了,不过是一周时间,她比上次见面已经消瘦了一圈,脂粉未施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憔悴,想到她说没有时间练车,心知必然是遇到了难题,工作上或是生活上的。
“现在还不到晚饭时间,我知道有家店的咖啡不错,你想不想一起去尝尝?”
第八章
朱乐险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在座上伸长了脖子想看他的表情,可再怎么努力也只能看到他蓝色工装之内白衬衫的领子,并且还很快就挪开了。朱乐有些着急,难道他想反悔?刚想扭过身来下车,发现蓝色的工作服已经到了这边门口。
“那条路不太好走,我来开车吧。”大董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