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叶铭磊的邀请,朱乐有些犹豫是否要告诉大董,说了怕他介意,不说又怕将来知道了误会,于是决定,如果大董打电话给她,就一五一十告诉他,如果他坚决反对她去,那就以此为理由推掉叶铭磊。
可是整整两天一夜,连大董的短信都没收到一条,朱乐有些郁闷,想主动拨,又记起昨天早上他匆忙接电话的情形——或许他是真的忙吧。而且,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联系,朱乐怕他觉得自己过于粘呼。
一个女孩子,对男人告白已经够不矜持了,再那么热切,实在不是多么荣耀的事,如果被母亲和外婆知道,只怕又要挨骂了。
她这边愁肠百结,那边叶铭磊倒是一个又一个的电话打进来,嘱咐她应作的准备事项,以及在哪里等他过来接,连衣服首饰鞋子都给她准备好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专业化妆师。
这件事本来是应该坚决抵制的,可叶铭磊一句:“活动有酬”打消了朱乐部分疑虑,倒不是想着能赚钱,只是觉得雇佣关系会让她更心安理得。叶铭磊不会缺少女伴,也不是肯拉下脸求人的主儿,既然这么做,肯定有他的原因。而对于朱乐来说,如果别人有求于她,只要不太过份,她都会乐于帮忙,这也是她在单位人缘比较好的原因之一。
朱乐对着镜子看自己焕然一新的形象,忍不住啧啧称叹,本想说化妆师能化腐朽为神奇,又觉得自己还没差到“腐朽”的地步,不过还是感觉很神奇。
镜中人典雅却不做作,庄重却不老气,一身行头将气质烘托到最佳,俨然就是一个妙人儿,如果在街上碰见这样的自己,她可能会忍不住一再回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朱乐从小被妈妈指责,说她长得丑,结合了父母的缺点。连疼她的奶奶都叹气,说她既不像英俊过人的美男子爹,也不像天生丽质的大家闺秀娘,整个一基因突变,越变越回去。听得多了,她也就信了,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穿衣打扮,把所有时间都用来搞“内在美”,搞得恨不得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却迟迟嫁不出去。
现在的她仍然说不上多么美貌无双,却自有一种独特的风韵。朱乐疑惑了,叶铭磊这是要带她去哪儿?总不至于包装好卖掉吧!
叶铭磊再见到她后盯着看了很久,听到她的疑惑之后却嗤笑:“把你卖了,别人会买椟还珠。”
这个缺德鬼!朱乐气得说不出话来,不过,她也真没自信价值能高过这身行头,因此也懒得计较他的语病——就算是椟比珠花哨好看,真正值钱的其实还是珠。
叶铭磊带她来参加的是一场寿宴,当晚的老寿星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宴会的规模却没想像中的大,据说寿星不愿意招摇,只邀请了亲朋好友,算得上家宴。
朱乐心中暗想,怪道叶氏地产能做的顺风顺水,原来亲戚中还有这等人物,不过那寿星和叶铭磊并不同姓,而且两人被安排的位置也很一般,显然不是至亲。
寿宴开始,大家轮流祝酒说祝福词,并献上寿礼,寿礼大都不怎么贵重,但显然都是花了心思的,有个男童的礼物是涂鸦的水彩画,有个女童则拍着手唱了一首祝寿词,看她字斟句酌的样子,肯定是家长教了很久,老寿星笑得合不拢嘴,一左一右把两个孩子搂在身前,好一副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图。
寿宴的地点是一座四合院,刚到的时候,朱乐就注意到院子大门乃是独立的一间,前后进深相等,大门框上,顶瓦之下,赫然饰有雀替和三福云,低头看宅门前的门当,果然是素面的,没有任何图案雕饰。
四合院的院子宽敞洁净,种着海棠花,有人造的池塘和假山。朱乐心知这座宅子必定是古迹,以前是官宦人家,现在的主人虽然对其进行过大规模的修萁甚至重建,但那“官家”的气派却还是保留着,或许还是刻意地保留着。
进到屋里,朱乐留意观察,愈加发现主人的与众不同,整个宅子古朴厚重,几乎没有混入现代的舒适和奢华因素,有的只是深沉的怀旧情怀和含蓄的清高风貌。
朱乐想了想,轻轻凑近叶铭磊道:“你准备的礼物大都贵重有余而匠心不足,不如大巧若拙,就送那刀旧纸吧。”
叶铭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是说那一叠白纸?”老爷子还健在呢,送一刀白纸算什么事儿?他得确定这女人是不是想整他。
朱乐觉得自己一身淑女装,不适合做翻白眼的动作,只得耐心跟他解释:“你说过老爷子爱好收藏书画,但看现在的情形送名家画作会显得太刻意,而且他们是官宦人家,不管是真是假,清廉的名声总是要的,太贵重的东西不合适。你那刀纸可不是普通纸,乃是几百年前的玉版宣,用来修复古籍善本和名家字画最好不过。老爷子既是同道中人,肯定有这方面需要。说实话这纸其实也贵重,而且难觅,但不是行家不会明白,你这么做其实是取了巧……”
叶铭磊不等她说完便做出决定:“好吧,我信你,如果弄砸了你负责就行。”
朱乐立刻被还没出口的话噎住,这奸商!她是圣母,是烂好人,才会真心实意帮他!
果然,当叶铭磊把那刀纸送到老寿星面前,老人家眼睛都亮了,小心启开封条,见那纸洁白如玉,没有一丝杂质,却并不像新纸一样刺眼,显得有些淡旧,触之柔软如绵,却又坚韧紧密,老爷子忍不住反复摩娑,又仔细查看暗纹,许久后才道:“太贵重了,太贵重了,叶小子你太破费。”眼睛却丝毫没有离开那纸。
叶铭磊笑道:“舅公您跟我客气什么,我什么人您还不了解。这东西是前段时间拆迁旧房,从一堆杂物里刨出来的,据说有些年头才留下来,今天拿给您老鉴定,既然不是废纸那您老就留着吧,搁我那里写便条我都嫌它太大还得动手裁。”
朱乐听着险些喷了,多少文人墨客求之不得的极品古纸,被他这俗人如此糟蹋,真真令人发指。
老爷子显然也是这么认为,听他说“裁”的时候脸上肌肉一阵抽动,又客气了几句便笑纳了。爱屋及乌,再看向叶铭磊的时候便亲切了许多,又注意到旁边的朱乐,笑着点点头:“不错不错。”
朱乐情知他误会了,心想他们两家是亲戚,以后肯定还有来往,这么误会着可不好,正想变着法儿地解释,忽然人群一阵安静,又有人进来了。
朱乐回头,却见来者正在和宾客交谈,只看到一个背面,便已觉得此人风采不俗。
等到那人回过头来,两颗寒星似的眼睛向这边扫过,朱乐禁不住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片刻的愣神,心道天下怎么会有这般出彩的人物!
什么叫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朱乐这下可算明白了,而且这人还是那完美无缺的和田羊脂白玉。其实长相出色的男人朱乐也算见过不少,远的不说,自家老爹据说就是一枚极品,可惜朱乐自幼看惯,早已审美疲劳,还有大董,也是俊美无陶,但和这人一比,都输了阵。老爹输在年纪过大,身材略微发福,大董输在阅历不足,气场不够强大,至于叶铭磊之流,跟他一比,都成了顽石。
但是顽石却不甘被忽略的命运,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擦擦口水,这是老寿星的小女婿。”
十九章
老寿星今天过八十寿诞,因此即使身为他最小的女婿,此人看起来也已年近不惑,他笑着走过来向寿星拜寿的时候,眼角微微显现出鱼尾纹。
但是男人如酒,不到一定的年限,那种醇香厚重的味道无法酝酿出来,此人显然正处于鼎盛年代,不管是事业还是风采,因此举手投足都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魅力,魅力波及之处,男女老少均被猎杀,无一幸免。
刚才唱歌的女童见到来者,高兴地挣脱寿星的怀抱,鱼雷般射向此人,被他高高抱起,咯咯笑着叫“爸爸”。
朱乐此时才回神,想起叶铭磊刚才的揶揄,忍不住白他一眼,她就算好色,也不至于没品,这等有家室的男人,再有十个她也仅限于远观,更何况,她已经有大董,也算有主了。
叶铭磊则开始无视她,等那人放女儿下地,立刻上前问候。
被叶铭磊称之为栗先生的那人态度十分和蔼,但不能近看,近距离观察,会发现这人眼神过于锐利,似能看透人心,绝对不是可亲可近的人,等得知那人的身份之后,朱乐顿时觉得可以理解了。
身处他那样的位置,能做到表面平易近人已属难得。朱乐也立刻明白叶铭磊今晚来祝寿绝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为眼前的这位栗先生,才是掌握他们这一众奸商命脉之所在的人。
栗先生的女儿看起来很乖,牵着爸爸的手一声不吭地看他和别人寒喧应酬,自己觉得无聊,就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到处打量,看到朱乐的时候目光停顿了下来。
叶铭磊过河拆桥,朱乐自然也是无聊,忍不住开始用眼神和那女孩交流,女儿像父亲,小女孩自然也很漂亮,看起来大概五六岁,乖乖的样子很惹人怜爱,只是没见着她妈妈,不知寿星的小女儿又是何等出色的人物。
小女孩受到她的眼神鼓励,竟然从爸爸身边走向她,而栗先生因为又要迎接新的一波寒喧而无暇它故,考虑到反正是自家院子,且警卫森严,也就放她去玩。
“你刚才唱的祝酒词真好听,是谁教给你的?”朱乐小时候也经常被人围着问话,一般上来就是“你好可爱呀”,“你叫什么名字”,“你几岁了”之类的问题,答多了就烦了,这些问题她们明明早知道答案,属于没话找话。而且按照自己的理解,她小时候一点也不可爱,就算长得可爱,也不是她的功劳,那样的夸奖毫无意义。
也因此,面对这个小女孩,朱乐一上来就问实质性的问题,以己推人,她知道小孩子也是有思想的。
“是李老师”,女孩看向朱乐的表情还带些怯意,不过不是胆怯,而是羞怯,被朱乐夸奖的有些害羞,她继续说道:“可是姑姑说外公肯定更喜欢明明的画。”
明明肯定是那个男孩了,小姑娘不太自信哦,朱乐立刻给她打气:“怎么会,明明的画没有你外公画的好,可是你的歌声肯定比外公好听。”八十岁的老寿星,还能否唱歌都是未知。
小女孩歪着头思考了一下,发现果然如此,立刻高兴起来,露出和她父亲极为相似,却明显更加真诚的笑容。
“姐姐,你喜欢唱歌还是画画?”这女孩应该是比较活泼的。
对于她的那声姐姐,朱乐小小旋晕了一下,心想这孩子家教可真好,立刻用同样欢快的语调回答她:“唱歌呢,姐姐也喜欢,但嗓子不好,没你唱得好听,所以姐姐就决定更喜欢画画了。”尽管面对的是孩子,朱乐也不愿意欺骗她,但同样的事实,换个角度说就不一样。
果然,女孩并没有不高兴,反而很感兴趣地问:“那姐姐和明明谁画的更好?”看来明明是她经常比较的对象,自己比不过他,找到别人比他强,也是很值得开心的。
朱乐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她,女孩忽然眼珠一转,跟她说了声一会儿见,就独自跑开了。朱乐没了说话的人,就独自回到座位上吃东西,想不到很快那女孩又跑回来,旁边还跟着个保姆样的女人,手里拿着笔墨颜料之类的向她走来。
朱乐有些错愕,这孩子,可真是较真呀。
“姐姐,你给我画一副画好不好?省得明明总在我面前炫耀,姐姐画的肯定比他好。”女孩对她倒是满怀信心。
朱乐有些哭笑不得了,即使她画的比一个小学生好,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呢?可是看着女孩那满怀期望的眼睛,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她这边考虑的功夫,小女孩已经指挥保姆收拾出一块地方,朱乐骑虎难下,只得接过纸笔。她善画山水人物,可今天时间空间都不允许,要是画的太抽象,泼墨泼彩之类的,小女孩未必领情。
看着女孩焦急的神色,朱乐略微沉思了一下,便开始动笔,凭着扎实的基本功和绝佳的记忆力,将刚才寿星搂着两个孩子的情形,用白描的手法还原到了纸上。
中国画的人物,自然不可能像西洋油画那样纤毫毕现,可是朱乐笔下的祖孙三人,形似,神更似,小女孩立刻拍手道:“我知道,你画的是外公、明明和我。”接着又看了朱乐一眼:“嗯,比明明画的像多了。”后面这句有安慰朱乐的意味。
朱乐听出她的潜台词,这孩子虽然对她不能画的更略微失望,但不直说,并且不任性,知道给人留面子,已经是少见的乖巧,可见家长的教育实在成功。
朱乐自然也不会跟她解释国画就是这样,肯定不能像照片那么像。能打发掉无聊时光,兼博得小女孩一乐,已经算值得。
“姐姐,还有字呢,你还没写字呢。”小女孩煞有介事。
朱乐笑了笑,问她:“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珠珠,我叫珠珠。”
朱乐失笑,看来还真是有缘,立刻下笔:赠珠珠,友小朱题。末了还摸出包里随身携带的印章,盖上自己自己大印——一副大作就此完成。
“珠珠,你又缠人了?”柔和的声音里透出严厉,将玩得开心的两人吓了一跳,尤其是珠珠,立刻抬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父亲,解释道:“我没有缠人,只是想让姐姐帮我画画。”
朱乐有些尴尬,也帮着说:“珠珠很乖,我们在一起玩。”
栗先生看了眼女儿手中的画作,脸上现出讶色,问道:“朱小姐全名如何称呼,师从哪位?”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朱乐这幅画虽然看似简单粗糙,但出手不凡,隐现名家风采,栗先生家学渊源,业内顶尖高手及其重要弟子,说出来他不会没听说过。
朱乐摇头笑道:“我叫朱乐,不过是小时候跟着长辈学了些雕虫小计,不是专业人员。”见对方又看向她手中的印章,那是嫩黄的一方青田石,外公赠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上面的刻字更是出自名匠之手,因为喜欢,所以随身携带,但在懂行的人面前,显然是有些招摇了。
所幸栗先生并没有再说什么,脑海里搜集着朱姓且书画兼修的大家,一时未果,又不好意思继续深问,看着朱乐把印章收起,对随后赶来的叶铭磊道:“我说你怎么忽然对古董字画感兴趣了,原来是认识了朱小姐。”
叶铭磊笑笑并未反驳,朱乐却不干了,这奸商总是这么似是而非地混淆别人,实在不是君子所为,立刻撇清:“叶总思维缜密,考虑周到,因为喜欢我的小徒弟,连我这个师父也一起讨好了。”哼哼,哪壶不开她就偏提哪壶,不能总让他得逞!
想不到栗先生闻言眼睛一亮,又看向朱乐:“朱小姐还收有徒弟?”
朱乐立刻明白他误会什么了,想要解释,叶铭磊却忽然插嘴:“是呀,她耐心不错,挺适合做启蒙老师。”
这又是哪出?朱乐顿时一头雾水,而旁边的珠珠见大人们又说起话来,还把朱乐也扯了进去,心中早有不满,但她又知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是不能插嘴的,好容易发现朱乐有了空闲,就轻轻拉住她的手,指指外面,示意两人出去玩。
朱乐面对陌生而又压力感十足的栗先生有些紧张,还要谨防叶铭磊的陷害,待在这里也不是多么令人愉快,心想还不如陪珠珠玩呢,于是匆忙点头示意了一下,就跟着珠珠向外走。
此时筵席接近尾声,很多人都已经告辞,院子里的人也不多了,一个看起来十岁左右的男孩拿个九连环在玩,那个叫明明的七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