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护士抽了一张面巾纸递给吕娴,轻轻地说,明天就要化疗了,你这么善良的人,医学也许会出现奇迹。你是个伟大善良的女性,上帝会保佑你的。
吕娴接过面巾纸,好像是得到了什么鼓励,又哭了起来。她哭出的声音你是猫叫。窗户外面的广玉兰叶动了起来,沙沙地响着,好像是被屋子里的哭声所吹动。天已经黑了。是下雨了么,小护士走到窗口。
第一个疗程的化疗还没有做完,吕娴的头发就开始掉了。吕娴从床上坐起来,一回头,就看到枕头上一些头发无力地散落着。她抿了一把头发,头发就纷纷扬扬地掉下来了。她甚至一摇头,也有头发脱落。她觉得头皮痒痒的,好像头发正在一根根自动地离开头皮,它们游动着,舞蹈着,杨花一样飞向空中。如果这时候犯地摇晃自己的脑袋,吕娴相信,头发就会一根不剩地落光,她的光头就会从这一堆杂乱的散发中显现出来。
小护士这一天拉着吕娴的手,说,你真了不起,你的体质太好了。一个疗程快结束了,你的白血球基本正常。
可是,你看我的头发。我的头都不敢动一动。
丈夫正在给她削苹果,他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着说,头发掉了有什么关系?你看我,“地方支援中央”这么多年了,人家还夸奖我风度好,像个大学教授呢!
小护士说,吕省长你不要担心,过了这段时间,头发又会长得很好的。
吕娴突然觉得恶心,五脏六腑都很不安分。她于是说,请你们离开一会儿,让我安静一会儿。
丈夫说,吕娴你躺一会儿吧!
吕娴说,你们快走。
小护士说,那我们都走吧,让她安静地休息一会儿。
几个人到了门口,老框框娴就哇哇地呕吐起来了。她把丈夫做的黑鱼汤,全都吐了出来。一股苦而腥的味道,呛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丈夫赶紧回来,在她后面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嘴里在嘀咕着什么。吕娴伏在床沿上,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完了。她看到自己的头发正在不断地飘飘而下,地上很快就黑了一大片。
这一天,吕娴很烦闷,就坐在医院走廊的一张红塑料椅子上。椅子的红色非常鲜艳,让人联想起鲜血。她不知道医院为什么要在走廊放这种颜色的椅子。如果她不是病人,还是副省长的话,她一定要问院长的。
院长没有出现,浓重的睡意却向她袭来。不一会儿,她就在这张血红的椅子上睡着了。在梦里她看见自己的头发忽然全白了,白的像湖边的获花。风吹着她的白发,阳光的照射使它看上去更白,白的像银,白得耀眼。一阵很大的风吹过来,它的白发被吹走了,这时候她就看到了自己的光头。她羞得无地自容,不得不闭上眼睛……
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左侧坐着一个男人,一个胖胖的男人。她吃了一惊:是你!
来人是吕强,他说,吕省,我来看看你。说着,吕强将装在信封里慰问金放在她的膝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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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你走吧!看到这个男人,不知道怎么,她觉得非常事恶心,非常反感。
对不起,吕省,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但是,我还是要来看看你。对方欠了欠身子,站了起来。
你的事儿办得很不俐索啊!
天不灭曹,我也没办法。吕强叹息了一声,唉,渡假村一仗,连我的儿子也搭进去了!我……说不定哪个时候就得被警察带走呢!
谢谢你,今后再不要来了。
好的,我马上走。不过,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你的老张,在外面已经有一个女人了。那个女人才二十几岁。说完,吕强喏喏地退走了。
什么,他现在就有了女人?这一消息,让吕娴感到了无限的绝望与悲苦。她不是不允许他有别的女人,但不是现在。于是,吕娴想到了自己应该痛快的死去。
但是,死也是不容易的。她积攒了一个多星期有十几颗安眠药片,一口吞进去之后,哇的一下就吐了出来。它们还没来得及溶化,就被吐到了痰盂里,痰盂里叮叮当当地撞出金属的声音,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她很气愤,现在,自己难道连死的能力都没有了吗?
㊣第328章 … ~吕娴之死~㊣
夜里,小护士被一场小便憋醒,她发现吕娴在床上很不安静,悄悄走过去。她看到吕娴手里抓着一支袜子。你要干什么?护士轻声问。吕娴笑了笑,把手上的袜子递给护士说,我的好妹妹,你帮我一个忙,让我变成鬼来报答你。护士突然感到毛骨悚然,病房里气氛变得有些恐惧。你究竟要干什么?护士听出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着的。你把我勒死吧!护士吓得倒退一步,那,那怎么行?
吕娴的眼泪唰唰流了出来,好妹妹,你把我勒死吧,我再也活不下去了,我太苦了,你可怜可怜我,帮个忙,把我勒死吧!
护士从吕娴的手上拿过袜子,把它揉成一团,往窗外扔去。它像月光下的一尾鱼儿,向广玉兰树游去。月光之水波动起来了,那浸泡在水里的树叶,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第二天护士在楼下碰见了老张,老张正被守门的工友拦住。老张说,我是来看病人的。工友说,现在不准探病。老张抬了抬他手上的一个瓶子,说,你看,我送药给病人吃。工友说,什么病人?老张说,一个女的,我老婆。工友说,是什么病?老张说,反正是不好的病。工友说,你再等待半小时。老张这时发现了护士,他提着那瓶子,对她说,你帮我送给吕娴吧,这是茅草根熬的汤,一个偏方。我到乡下挖了一天才找到。我洗、熬,忙了一夜呢!
护士心想,你给我说这些干什么?她接过那瓶子汤,又把它还给老张说,还是你自己送给她吧。你去看看她,她哭了一夜。护士又告诉工友,放他进去吧,病人的情况很不好。
上楼梯的时候,护士告诉老张,吕娴昨天哭发一夜,她好像很悲观。
老张说,我知道她是不想活了。我在家里发现了她写的遗书。
护士说,她真可怜。
楼梯走完了,他们停步在两条走廊之间的厅内。老张突然说,她知道了?老张像是并不需要护士回答,他接着说,她什么都知道了,她一定恨死我了。我想是那个吕强告诉她的。我不是故意瞒她,我担心她知道了受不了。她得了这个病,我一直照顾她,没有嫌弃她。虽然我有了一个女朋友,但我还是把她当我的老婆看待。她只要活着,就是我的老婆。我有一个女朋友,是我做错了吗?我这样做是没有良心吗?我这是花心吗?这个吕强,我一定要教训他!
护士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很无耻。他为什么要自言自语地说这些呢?她突然自己向病房走去,把这个自言自语的男人甩在了身后。
下午,吕娴的情绪格外安静。她来到住院部的花园里,绕着那些花儿散步。看到那些不该妖艳的花儿自顾妖艳着,满园里都是美丽的花儿,比如郁金香、美人蕉。吕娴看着这些花在天光渐渐收敛之时,不断地暗下去,颜色越来越深,轮廓越来越模糊。她觉得累了,坐在了紫藤架下的水泥条上,心想自己现在过的是什么生活呢?自己现在还是生活吗?她这时候深深体会到了病人的悲苦。病人已经从生活的缝隙中坠落,去的是另一个世界。如果说沸腾的生活是在地面上沸腾着,那么病人就是生活在阴暗地下的那么一些人。他们脆弱、苍白,时刻感受着生活的无情和遥远。自从住院之后,朋友们与她的关系,已经与往日不同了。她们经常到病房来,把问候和笑声带来。吕娴也跟她们一起笑,但是在笑的时候,明显感到自己脸部的不适。她想起了不久前庾明得病时,自己与龚歆去看望他的情景,庾明虽然也在床上笑着,但是那脸部肌肉却是僵僵的。自己现在是不是就像他那时一样?唉唉,人家现在的病是恢复得越来越好,自己却要倒下了。她突然觉得很怀念自己当副省长那些日子,庾明虽然与自己不睦,生活还是愉快的。他对于自己,虽然敌视,却有着男人的风度与礼貌,他们并没有撕破脸皮。直到今天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与共。如果自己逝去,他会来送她一程吗?都说人办丧事的时候如果有善良的人来相送,就会升入天堂呢!但愿那个吕强不要出现在自己的葬礼上,那会让她留下骂名的……她突然又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还有那个老杜,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他将她提拔到副省长位置上,但是他又彻底整垮了她。这是个什么人呢?他与庾明一样,都是实力强大的人。千不该,万不该,自己不应该介入到他们的争斗中去……唉唉,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后半夜下起了雨。雨像一只啄木鸟,在病房外面的花上、树上,啄出嗒嗒嗒的声响。小护士突然在雨声中醒来了,她看到黑暗东一声、西一块地贴在病房里,墙上、地上,以及天花板上。她侧过脸,看到了吕娴的病床上,也贴着一块块黑暗,斑驳的黑暗。
远处隐隐地传来了哭声。这哭声非常清晰,是从太平间那边传来的。又有什么人被哭声之风,吹到那儿去了。
雨打碎了哭声。这哭声又和雨渗透在一起,好像是雨在轻轻倾诉着什么似的。
蓦地,她发现了有一个更黑的人影在病房里移动。这黑影像是悄悄潜入病房的,让护士的呼吸顿时局促起来。谁?她应该大喊一声。但是她反而更紧缩了身子,连自己的呼吸都屏住了。她看到这黑影正站在吕娴的病床旁边……
护士的心脏咚咚地跳着。后来她看到,黑影到了门口,飘然而逝了。
当护士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病房里什么都没有。她只听到一串脚步声, 走廊里越走越远。
雨是在第二天早晨停止的。一阵惊慌的嘈杂把她惊醒。她一睁开眼睛,就得到了吕娴已经停止呼吸的消息。医生说,吕娴的身体已经完全凉了,死亡时间大概是凌晨两点左右。护士忆起那个黑影,心想那也许正是可怖的死神吧!
在吕娴即将被送进焚尸炉的时候,人们看到老张抚尸大号,许多人上前想把他拖开,都未奏效。仿佛老张是被吕娴紧紧抱住似的。吕娴像一个无敌大力士,谁都不能将老张从她的怀里抢走。这时候,一个叫吕强的人上前去了,他伸出自己的手,去拖老张,奇怪的是,他几乎没费力气,就令与吕娴紧紧拥抱的老张直起了身子。但是人们很快就知道,这并非吕强力大无穷,而是因为,老张直起腰来,是要把吕强推开。老张这一推,真就把吕强推得摔了一跤。这时,哀乐开到了最响,震耳欲聋,掩盖了遗体告别室里所有的声音。
最后的时刻,人们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开来,车上走下了庾明,他没有走近吕娴的遗体,只是站在门口,凝视了一眼吕娴高悬的遗像。接着,就看到老张走上前去,向庾明深深鞠了一躬。
其实,这种礼节,老张应该跪下去,向庾省长磕头才对。一些人这样议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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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老张向庾明恭恭敬敬鞠躬时,吕强坐在自己的奔驰车里,正悔恨自己刚才无聊的举动。
今天,自己冒险来到殡仪馆,为吕娴送行。本来想在众人面前表示一下自己对老张的安慰,没想到自讨没趣,让他推了个裂趄。差一点儿就倒在焚尸炉前,这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
不过,想来也好笑,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老张有了情人,虽然是公开的秘密,但是还没到张扬的时候啊,吕强看到他们两个人在公园、酒巴频频出入,常常让他遇上,老张支支吾吾地隐瞒不过,吐露了实情。这吕娴病重时,又总是觉得自己对不起丈夫,自己就把这个信息透露给了她,这是为了让他心安,消除内疚,无愧无悔地离开人世,有什么不好?吕娴是一位副省级干部,思想境界高得很呢!难道会为丈夫有了情人而痛苦?
这种倒霉的事儿固然让人不快,但是,吕强真正的心事是自己牵涉到庾明的案子。摩托车撞人的事情,说是转到东省三平市公安局侦破了,实际上就是不了了之。虽然性质恶劣,庾明一个下台的省长倒点儿霉,谁还会当回事儿?让人揪心的是前几天在渡假村柳树林边那一场恶斗,自己本来想借此机会教训一番庾明,出出自己心里的恶气,没想到庾明真就报了警,让警察尾随其后。结果,自己的儿子搭进去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不过是一场打架斗殴?庾明的人早就放了,这说明案情不重。警察留下他的儿子,可能是要调查制假药售假药的事儿。对于这一点,他心里早就有数了。在监狱里,那些个制假造假的犯人都是轻判的。最多也就是两年徒刑,一般关上几个月也就算了。所以,熟悉监牢生活的他对此不以为然。想来想去,此刻他最让他牵肠挂肚的还是前些日子黑大个儿骑摩托车撞庾明的事件。那是故意伤害罪,再加上他有前科,如果追究起来,数罪并罚。弄不好就是个死罪!虽然庾明下了台,但是听说他那个儿子好生厉害,如果他在商界动用起金钱手段,他爸爸的案子就不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现在,看到北省的警察他倒并不恐惧,可是,如果有一天,东省的警察出现在他面前,自己的死期也就到了。
正想着,院子里一阵喧哗,人们纷纷向焚尸炉出口涌去,大概是吕娴的骨灰出来了吧!他掏出小望远镜,看到焚尸工人端出了盛着新烧骨灰的铁盘子,吕娴的大女儿跪在铁盘子面前,恭恭敬敬地往骨灰匣里拣着母亲刚刚被烧化的骨殖……唉唉唉,人呀,刚才还栩栩如生地躺在大厅里接受人们的瞻仰,这一会儿就变成了粉末了!人呀,这一生真是不经折腾啊!接下来,又是一阵骚动。他看到人们睁大了眼睛,惊疑地注视着殡仪馆的大门口。怎么了?吕强下意识地向大门望去,这才看到了几辆闪着警灯的车辆,再一打量警车前面的号码,清清楚楚地印刷了“东D”标识。
什么?东省三平的警车?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抬手揉了揉,清清楚楚地看到,东D,那正是东省三平市的车辆序号。
糟糕!吕强身体一振,立刻意识到这是有人报了警。今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显身,也太大意了。这不……
没容他多想,自己的手早就下意识地抓住了车钥匙一拧,车子发动了,他不等喇叭声响,警告车前的行人,就踩下油门,轰地一声,驾车冲门口冲去。三拐两拐,驶上了通向环城大道的殡仪路。
警察看到一辆奔驰车飞奔而去,大概早已料到这就是吕强的车,于是,不容分说,队长下达命令:追!
呜——警笛鸣叫起来,吕强顾不得往后视镜看一眼,一个劲儿地加油狂奔。先进的奔驰车采用的是无级变速,不用挂档就能控制速度。吕强疯了似地加油、加速、与警察来了一场飙车大赛。他知道,尽管后面是警车,但是那些国产的玩艺儿绝对赶不上他这辆奔驰的速度。只要他冲上环城大道,狂奔下去,一会儿就会把这些黑狗子们甩得远远的,然后自己再伺机找地方藏匿起来,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刹那间驶至环城大道与殡仪路的交会处,准备转向拐弯的时候,一辆大货车满载货物迎面驶来,妈的!他骂了一声,自觉晦气。他知道,如果自己这小奔驰与那辆大货车相撞,自己肯定会粉身碎骨的,于是,他将方向盘稍微往左一打,想避开这辆大货车,没想到,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他驾驶的这辆最先进的奔驰不知道怎么了,不再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