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沙发上坐了。黎美娟倒是兴致勃勃不断问沈昔昭的近况。
“工作怎么样?”
沈昔昭简单回答了下。
黎美娟自己在银行工作,老公又在信托,对深圳金融圈子里的事情大多知道些,便跟沈昔昭八卦:“你是属于瑞安证券?”
“是,我们是直投的一个部门。直投是证券的子公司。”
“那你们公司最近热闹了。你们刚走的那个副总差点还去你宋叔叔的公司,后来条件没谈拢,又有立信那边挖他,他才去的立信。”
立信是东部一个城市的地方券商,但是在各大城市都有办公地点。谢尔佳这次过去,自然也是要帮立信把投行做起来了。
“是吗?谢总去了立信之后,我们公司不少人都跟了过去。投行有一个团队整队人出走。”沈昔昭又感叹了一句:“谢总在投行还是很有影响力的。”
“我听你宋叔叔说,他这个人还是很有才干的,但这次问题太大。据说你们集团高层起初也是想保他的,后来见问题太严重,只得让他自动请辞。”
沈昔昭笑着到:“黎阿姨比我们内部员工知道得多。”
黎美娟也笑了:“好,不说这些了,说说你吧,有男朋友了吗?”
沈昔昭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哎呀,可得上心了。我记得你比庭梧大三四岁呢,今年二十六了吧?你想想,等你找到,谈两年恋爱,结婚时都二十八、九了。”
沈昔昭嘿嘿笑了两声:“都怪我爸妈,上学时候揪着我耳朵说不许谈恋爱。现在工作了,倒是可以谈了,可是一时半会儿哪能找到男朋友?”
黎美娟倒是真的替沈昔昭着急:“以前不知道你在深圳,现在知道了,我一定要留心帮你好好挑一个。”
沈昔昭连连摆手:“阿姨,我说笑的,这种事情还是随缘啦。”
“随什么缘!哪里还真有月下老人牵着红线啊?我知道你们现在年轻人都喜欢上网,宅在家里不出门,自称什么宅女。宅着怎么办呢?男朋友还能从天上掉下来不成?”
沈昔昭倒抽一口冷气,知道这个话题说下去就没完没了了,便道:“阿姨家装得好漂亮,能不能带我参观参观?”
黎美娟的兴趣点很快又转移了。这房子当时是她一手装出来的,格外喜欢听到别人赞美,连忙站起来:“走,我带你看看。”
“当时买这里,就看中环境好,你看楼下,是一片树林,那边就是海。说起来,深圳这几年的房价真是涨得太快了,我们买这房子的时候,一万块一平,那时候觉得好贵。现在都翻了好多倍了。我听你爸妈说打算给你买个房子?”
“他们提过,叫我先看着。”
“赶紧买,这房价绝对跌不了。二三线的还可能跌一跌,一线城市,这么多人,有刚需撑着,怎么可能跌?就对比对比香港,深圳现在的房价还没香港高,将来肯定是要向香港看齐的。不过你看房子的时候,也要注意挑位置,地段好的更有保障。”
沈昔昭跟着黎美娟参观了大半个房子之后,更加咋舌。真是没想到小时候的隔壁邻居也成了土豪。不禁脑补到现在是不是走在大街上,电线杆子倒下来能砸中三个土豪。
上了楼梯,左右第一间房是书房。黎美娟拉着沈昔昭走进去:“走,我带你看照片。”
她兴致勃勃从书柜里翻出三大本影集:“我记得里面还有你的照片哪。”
沈昔昭接过来,打开第一本,没翻几页,果然看见一张自己和宋庭梧的合影。这是几岁?他已经不记得了。
照片上她眉开眼笑,嘴里似含着什么东西。而一旁比她矮了一头的宋庭梧却嘟着嘴,苦着脸,一脸不高兴。
黎美娟一见就笑了:“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妈妈带你们俩去公园玩,找摄影师给你们拍照。摄影师为了逗你们笑,拿了颗糖出来,庭梧抢不过你。你一把就抓去吃了,后来照相他就这表情了。”
沈昔昭也笑起来:“那时候太小了,我完全不记得。”
“后来再大一点,庭梧就喜欢跟着你玩儿。我给他买了什么零食,他都说要给你留一份。”
沈昔昭依稀记得,好像有一段时间宋庭梧却是老拿吃的给自己,一边给还一边说:“昔昭姐姐,你要多吃点,吃得多长得高,才好继续揍隔壁小区那些人。”想到此,沈昔昭不禁又笑了。顺手又换了本影集继续翻。
这里面的宋庭梧已经从小豆丁变成了小少年。沈昔昭想起这时候宋庭梧在黎阿姨的威逼利诱之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学了小提琴。后来黎阿姨家遭小偷,没想到宋庭梧居然在他的小提琴上贴了张纸条:“下次再来,请把这个偷走。”
黎阿姨当成笑话传得整个小区都知道了。
两人一边看照片,一边说些往事,笑个不住。到第三本影集的时候,已经是沈昔昭完全陌生的背景了。
尖顶教堂,如茵绿地,低垂而湛蓝的天空。那里就是英国了吧。
翻到最后,是宋庭梧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照。石头旧建筑前的广场上,乌泱泱一大堆人。镜头里最突出的是好看的宋庭梧的脸,和他身边笑靥如花的女孩子。女孩子的头靠在他肩上,笑得两颊露出深深酒窝。
金童玉女,似幅画般。
黎美娟指着照片,笑着到:“你觉得这个女孩子漂亮不漂亮?是庭梧的女朋友。他们还是高中同学,一起去的英国,一起在剑桥读到硕士毕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在瑞安人事地震之后,林易北越发地踌躇满志。他抽空回了趟老家,给他妈包了个大红包。
他家是八十平的两室一厅,九十年代初的装修风格。黄棕色的木门好几处都斑驳泛黑。冰箱还是他上小学那年买的。家里唯一一台空调装在他的卧室。
冰箱里放满了剩菜剩饭——不知道是多少天前剩下的。林易北皱着眉,跟他妈说:“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再这么节省。我挣的钱够我们花。这隔夜的剩菜不能吃,扔掉也浪费不了多少。”
他妈妈尴尬地搓手笑笑。林易北的爸爸是在他读小学时生病去世的。他妈妈在企业里做会计,凭着一个人的工资拉扯他长大,其间多少心酸不足为外人道。
至今,他妈妈仍习惯在卫生间放一只水桶,将水龙头拧开一丝小缝,水一滴一滴打在水桶里。一天也能接满一桶水,水表却不会动。
小时候,林易北在灯下读书,听着厕所里传来的“滴答”、“滴答”,像贫寒生活的紧箍咒。
这个儿子太过优秀,又太过独立,林妈妈时常觉得自己作为母亲,好像也得时刻仰望着他,看他眼色行事。
直到林易北快走时,林妈妈才将憋了好几天的话支支吾吾地说出来:“小北,隔壁张阿姨的儿子前几天又生了第二胎。”
林易北一看见他妈那略显为难又期盼的神色,就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意思了。他笑着说:“喜事啊,那你多包点红包。”
他妈倒是瞬间变了脸色:“人情往来都是有帐的,我当然就随大流了。我的意思是,你今年都三十多了……”
林易北哈哈一笑,搂了搂他妈的肩膀:“放心吧,最迟明年,你就能喝到儿媳妇茶了。”
“真的!”林妈妈瞬间转笑:“是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你快跟我说说。”
林易北却是故作高深地一笑:“算是吧。时间不早了,我要赶飞机。你在家好好照顾自己,等退休了就去深圳和我住。”
林妈妈喜滋滋的,心中盘算,那时候去自然是要带孙子了,遂点头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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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瑞安谣言满天飞,人员大幅变动之时,沈昔昭却恍若无闻,像是自闭了一样。她的所有感官被回忆封住。
那一年,大三暑假,热得整个城市似要融化一般。她二十一岁。与十八岁的宋庭梧重逢于旧小区外的林荫道上。
她甚至没有认出他来。
她一边心疼地舔着逐渐融化的冰淇淋,一边诅咒着炎炎烈日,觉得再走下去,自己也要像这冰淇淋一样融化了。
然后听见一声:“沈昔昭!”
她扭头去看。树荫下站着一个很好看的少年,穿着素色T恤,浅色牛仔裤,球鞋,瘦高瘦高的,有着一头轻盈而柔软的短发。那少年歪着头冲她笑。
沈昔昭不是脸盲,相反,认人还相当有一套。所以她非常确信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回身,接着舔冰淇淋。
“沈昔昭!”
她顿住脚步,停了一会,记忆在一瞬间突然变得天朗气清。她不可置信地迅速转身,跑过去,狠狠拍了一下宋庭梧的肩头:“你小子张大了翅膀变硬了啊,小时候跟在人家后面一口一个昔昭姐,现在居然敢连名带姓地叫我!”
这一下打得宋庭梧嘿嘿直笑。笑完了,直接伸手帮她擦了擦嘴角,一脸嫌弃地说:“吃个冰淇淋都吃得这么邋遢,肯定没有男朋友。”
沈昔昭被憋得差点一口气没顺过来。
是的,她是美丽的厦大里一个爱情不开窍的宅女。
绵延数里的海边栈道,白色波浪,柔软海风,浓荫绿地,还有厦大被时光雕刻过后的沧桑感,都没能撼动她的少女心。
她觉得看一期《情书》远比收到一封情书乐呵得多得多。姜虎东那张油腻腻的肥脸真是让人看了千边也不厌倦。
可是在那个燥热的夏天,在旧巷子与火锅味道充斥的成都,沈昔昭第一次心慌得如同被千军万马席卷而过。
宋庭梧家搬走几年了?她仰着头看他,心有不甘,语气中愤愤不平:“以前,你还没我高。”她一面说,一面比了个才到自己胸前的手势。
宋庭梧一把拉了她的手:“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他家搬家是在他初一那年的暑假。距今整整五年。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宋庭梧的眼里落满了长长短短的阳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来看你啊。”
沈昔昭相当不屑地“切”了一声,可是心里没来由漏跳了一拍。暗自嘀咕道小毛头长得还真帅,以前怎么没看出他有这潜力!
一个月,暑假中的后一个月。宋庭梧在沈昔昭家住了两个星期。成就了沈昔昭青春期凝固的回忆。
那个夏天像一场永不停歇的迷梦,至今仍会在午夜时钻进沈昔昭的脑一次次满血复活。她记得很多细节。宋庭梧突然出现时,背后的阳光是在左边落了一地。高温烤着皮肤,散发出将熟未熟的味道。拿在手上的冰淇淋,一边吃一边就融化了。露天游泳池里的水在正午时热得烫手。
那个夏天,炎热,混乱,姹紫嫣红。
沈昔昭觉得她像是一直沉睡在那个午后,不曾醒来。
有一个念想在她的身体里生根发芽,是她从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秘期待。她在荆棘丛生的荒野里看见了一顶王冠。宋庭梧留下一个神秘微笑。
他说:“好,我知道了。”
而再一个五年之后,在陌生的宋庭梧家里,她的迷梦被彻底震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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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短袖衬衣穿在身上,加班出办公楼的一刻,会感到微薄凉意。鸡皮疙瘩一个一个往外冒。
沈昔昭发现她竟然能自然地接过林易北递来的外套,竟然对外套上的味道那么熟悉。她的手机最近通话里林易北永远排在前三。
而他发来的短信,有时只有简单的“晚安”二字。
他像水一样渗透了她的生活。
而她,在一个突然没有收到林易北短信的晚上,焦躁不安,继而为自己的焦躁不安而焦躁不安。
直到打通了电话,知道林易北只是稍微喝多了点酒,已经躺下休息了。林易北用微醺的声音喃喃道:“昔昭,我好想你。你过来看我,好不好?”
城市璀璨而深沉的夜像一块妖艳的丝绒,让每一寸欲望都无处安放。
沈昔昭扣着沙发,轻轻地说:“喝多了,你就好好休息。”她假装听不见林易北的叹息和自己的蠢动。
周六她去香港逛街,在置地广场里转了一圈,狠狠心,刷了个包出来。拎着大纸袋,心里生出一种丰足的欢喜,好像看见梵高笔下一望无际金黄的稻田一样,刚刚刷卡时一瞬间的肉疼已经烟消云散。
她上了二楼,看橱窗里陈列的精美而昂贵的商品。走到Very Wang那严实的大门边时,正巧里面推门走出一个人——居然是苏叶。她身边是一个穿休闲西装的年轻男人,不知为何笑容显得有点油滑。
面对面碰上总不能视而不见,沈昔昭热情地打招呼:“这么巧。”
苏叶笑得很灿烂:“是啊,太巧了。”
可是,沈昔昭不解的是,为什么苏叶会和一个男人从婚纱店里出来。她以为苏叶和顾城在一起了。
苏叶挽了旁边那个男人的胳膊:“这是我未婚夫。”
简直是晴天一道霹雳,沈昔昭差点没回过神来,两、三个月前她还明明听见苏叶说要去酒店找顾城。眼前这形势简直就是风云突变。苏叶当初向她诉说喜欢顾城的心情,如小女孩般天真无邪。
而现在她挽着未婚夫的人,像历经世事的女人一样成熟。这中间不过数月。
苏叶的未婚夫要去洗手间,苏叶说在原地等他。说完回过头来看见了沈昔昭脸上一闪而过的迟疑。她抬起眼角,无所谓地笑了笑。
“你是不是很诧异我没和顾城在一起?”她像看透世事般,用世故的语气说:“其实我谈过很多男朋友,多得你无法想象。可是所有人中,我最喜欢顾城,喜欢得好像自己如处女般天真。然而,再喜欢有什么用呢?总不能靠着爱情把自己的人生变成海市蜃楼。”
“我今年二十六了,最重要的是结婚,不是谈恋爱。我不能让自己的人生沦为他的游戏。你也知道,他不喜欢我。我不可能一直等着他回头。”
她低着头跟沈昔昭说:“男欢女爱,开心过,就行。”
“那剩下的呢?爱而不得的痛苦,思念的锥心蚀骨,独自一人的孤单落寞。爱里的不得意,最终还是变成了心上狰狞的伤疤。可我们仍要假作无事,自命潇洒。苏叶,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你保重。”
苏叶突然抱了抱沈昔昭:“你知不知道其实你的心思不难猜。我猜你的心里一定藏着一个人。可是感情也罢,生活也罢,触手可及的温暖才是真正的温暖。不要把自己献祭给任何人。”
沈昔昭走的时候,苏叶未婚夫从走廊一头走出来。他低着头,飞快地按着手机。按完数字以后,保存名字。这是他刚刚要来的美女的电话号码。约好晚上去兰桂坊喝酒。要不是苏叶怀孕,要不是两家商业往来,强强联合,他怎肯如此年轻就踏进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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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昔昭在回深圳的地铁上,接到林易北的电话。
“你在香港?回来了吗?”
“已经在地铁上了。”
“我去口岸接你。”
口岸大门处人来人往,露天停车场这边倒很安静。林易北接过沈昔昭的大包小包,一齐放进后备箱。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低垂的天空,像一块深沉的□□。
沈昔昭站在车门处等他,莹白的脸在夜色中像温柔的玉。
林易北走过去,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抵在车门上。嘴唇轻轻落了下去。
沈昔昭惊诧莫名,脑中轰隆隆如火车碾过。她的心里再一次出现那个夏天的画面。可是她最终垂下手,安静地接受了这个吻。
林易北带着沈昔昭吃了宵夜才送她回家。小区里车位已满,林易北的车进不去,只得在门口放下沈昔昭。林易北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希望沈昔昭请自己上楼的。可是沈昔昭只是站在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