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是的。」
苏提灯闭了闭眼,这个人比沉瑟还难对付。
沉瑟几句话忽悠过去了,这个人却心里透彻的好似时时刻刻端着一碗清水,每个人都逃不过他的眼,於是苏提灯索性直接把心底想法说出来了。
反正我用别的法子来说你也是能看出破绽来,还不如大家你少一句我少一句各自开门见山省的浪费时间。
「你身上到底甚么病会老是引得你吐血?」
「陈、年、旧、疾。」
「腿真不用我看么?」
「敬、谢、不、敏。」
「那么……」
「我好自为之。」
薛黎陷挑了挑眉,这个人把自己要说的话都说全了,不该说的话给堵全了,於是也不自讨没趣,走远了。
苏提灯单手摸了摸右腿膝盖,觉得刚才响是响点了,但没碎。左腿就不用管了,不可能再坏了,於是伸手招了招绿奴,轻声道,「你去看看前面人走了没有。」
「没呢!我们家济善堂每天每时每刻人都这么多!不过今早上是来的太多了些!」帘子被掀开了,露出一张圆润的小脸来,苏提灯立马又开始坐不住了。
「不过今晚上应该来的更多,又多了好几个疯了的,自从头一个被我们掌柜的吓死了,其他的那些个家属也都不放心的跟来了。」
「甚么?叫薛黎陷吓死的?」苏提灯突然不可自抑的大笑起来,「那你们这济善堂还能开得下去?」
「怎么开不下去,那人肯定不是我吓死的,瞧我长得多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身侧传来浓厚的药味,薛黎陷捧着砂锅往前走,一面走还一面回头冲他笑了下,「苏善人,死了的,可都是会画画的人呢。」
顿了顿,生怕苏提灯没听清似的,补充道,「特别会画画,画的特好看的,男人。」
「多谢薛掌柜好意提醒,小生平日只喜字,不擅画,」也同样顿了顿,生怕薛黎陷不接受似的,补充道,「不过由此看来薛掌柜大可放心了,你应该是疯不了的。」
「那最好,如果我疯了,谁来惩治恶人呢。」
「放宽心,小生向来相信,这世上恶人自有恶人磨。」
薛黎陷捧着砂锅站在门帘处,和苏提灯各怀鬼胎相视一笑,尔后转过头去呲牙瞪眼,「福丫头,还不快把帘子帮爷掀开?」
「哦哦!」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绘心女,小怜(五)
待得薛黎陷这么一走开,苏提灯将绿奴扯过来了,轻声问:「怎么疯了的?」
「不知道,就是……疯了。先生,你……你不要紧罢。」
「不碍事,你看我吐血又不是三次两次的了,还不习惯么?」苏提灯轻轻笑了起来,突然瞧见眼前闪过一抹红。
薛黎陷此刻也闪进了后院,那女子的轻功可没逃过他的耳朵,哪怕他一面应付东家的问话一面听着西家的咨询。
只是……这人好像并不是他夫人啊?身材高了些……
苏提灯知道在薛黎陷面前装也没有,索性开心道:「十七妹子,月娘气消了么?」
名唤十七的那个女子轻轻摇了摇头,「姐姐还在生气呢,气的可大了,但她让我来看看,以免你出事。」
苏提灯心里呕的不行,她可是借月娘之口说出沉瑟的话来。
但面上仍旧喜出望外,他是真的高兴,他可以回楼沐浴了!
「那么……」苏提灯快手快脚的脱下了外面的罩衫,他不止洁癖,他也主动替别人洁癖着,他一想到如果那口水通过他的衣衫染到了别人的衣服上,他比染到自己衣服上还不自在,「你带我越过这个院子吧,到外面街上放下来就行了,多谢十七妹子了。」
那叫十七的女子点了点头,然后带着苏提灯出去了,绿奴也找急忙慌的拿了灯笼跟出去。
薛黎陷摸了下巴没出声,看的绿奴跑远了,突然道,「记得提醒你家先生按时吃药啊。」
说完,又若有所思的朝雾台山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等着苏提灯沐浴完毕出来的时候,沉瑟已经在书房等着他了。
素白衣衫的翩翩公子手里捧着个药碗,听见他进来了,指了指放在桌上的莲子羹,「喝。」
苏提灯不理他,径自去提了茶壶,又一眼看到桌上那个茶杯了,斟了杯凑到嘴边,刚要喝就顿住了,「你用过没?」
「我哪敢用你的东西啊。」
怪怪的,又说不上哪里怪。
犹豫了半晌苏提灯将杯子放回去了,乖乖捧着羹喝了起来。
这幅画面很诡异,两个同样穿着素白衣衫的男子,只不过一个是纯白,一个是带了些淡紫小花,默默无言的一个捧着药碗一个捧着羹碗,都极其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那个……你刚才怎么了?发那么大的火?」
「没甚么。」苏提灯显然不想提这事,喝了半碗先搁下了,「阿炎见着你了吗?」
「可绕了我吧,这颠簸了一路我的命被你治好八分又颠去七分,现在剩一口气吊着了,怎么去给你找蛊灯的原料回来?」
「十七,」苏提灯略微提高了点嗓音,没有回应的。
沉瑟十分不给面子的笑了笑,尔后朝上努了努嘴,「你说吧,她听得见,没我命令不现身的。」
「帮忙去把阿炎叫来好吗?」
「去把阿炎叫来。」沉瑟仰头喝尽了最后一份药汁,不轻不重的重复了一遍苏提灯的话,尔后抬起一双深邃的眼来,「走了,不出片刻,如果他在鬼市的话。」
「你甚么意思,」苏提灯背抵着椅背,刚想闭眼又觉得这句话有歧义,连忙补充道,「我是说你为甚么会认为阿炎不在鬼市?」
「因为山下死人了,薛黎陷一旦查出来那群人真正的死因跟你身上的幻毒有异曲同工之妙,你说……」
「对了,你俩最后打的结果是甚么?」
「我俩都没使上全力,」沉瑟低低咳嗽了几声,「但至少我比他年龄大了些,阅历多了些,看的出来……这人必不简单,至少他在我这个年岁的时候,该比这时候的我要强。」
「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
「他跟我过了四百七十二招,换了七十多种打法,其中还有我原先打过去的,他仿回来的,单凭这一点,就是江湖武林上不可多得的奇才了。」
「沉瑟。」
「没有你要的那个掌法。」
苏提灯一愣,也不知道怎么就一瞬间内心空落落的。
也是啊,他本就不姓柳……怎么可能会是他。
而且……就算他是又怎么样,自己现在也压根没工夫去处理这件事了。
「也有可能是他还没使出来,」沉瑟闭了闭眼,回想了一下当日情形,又摇头道,「也不能,我好几次把他逼入绝地的时候,他都没使出那个掌法,骗不了本能的,高手过招本就是瞬念之间,成则生,败则亡。」
「行了,你别说了。」
沉瑟哼了声算作答应,又掏出那素白的帕子来,捂了嘴,准备开始惊天动地的咳嗽。
咳嗽完了拿开那还是素白的帕子冲苏提灯晃了晃,「大善人,多谢啊。」
苏提灯眯眼了看下那帕子仍旧白净无误,这才清清冷冷道,「谢个屁,近十年了,三种才治好了一种,你是在夸我还是在讽我?」
「可原先柳大神医说我熬不过十年啊。」
不知是沉瑟故意的再次将这个话题往这上面引还是刚才被薛黎陷刺激太多,苏提灯也懒得再打太极了,开门见山道,「薛黎陷和那个柳神医像不像?」
「那时候那老头都胡子一大把了,那哪儿能看得出来啊。再说了,年龄也不对啊,柳神医都那么大岁数了……」
「他女儿今年才二十岁。」
「哟,这老不休的。」
「薛黎陷大我两岁,年龄来看,差不了多少。」
「薛黎陷,」沉瑟沉吟了一下,反问,「梨花的梨?」
「你觉得一大老爷们闲着没事会起个带花的名字吗?」
沉瑟摊手,反正他本身就是来说着玩的,只要别让苏提灯把话题绕回短期内赔蛊灯上就行。
正在这儿思索下一个话题是甚么好的时候,门就被推开了,阿炎一个人进来的。
苏提灯下意识的看了看沉瑟,沉瑟点了点头,示意十七也回来了,放宽心。
「你把那药给小怜姑娘后,她还有没有甚么话叫你带给我?」
「没有,很匆忙就转身走了。」
「哦,」苏提灯拿过那小半碗羹来重新喝了一勺,尔后很轻声道,「阿炎,你很缺女人吗?」
那个南疆大汉「咚」的一声跪下了,「主子何处此言?」
「南疆要出乱子了,这是她说给我听的。」
苏提灯不过是借这个机会提点提点阿炎,毕竟那姑娘原话的后两句话……大概连面前的沉瑟都只能一知半解,阿炎就更不可能知道了,这世上知道的都已经死了,唯一活下来那个,是他想让活下的。
阿炎吓得连忙又叩了几个头,「我真没跟她多接触过!主子,我……」
「好了别说了,你要是再碰见她,就把她带回来见我。」
「是!」
「下去吧。」
待得人走远了,沉瑟也突然抬高手挥了挥,示意十七也退下,这才把椅子又往前拉了拉,「苏大善人,有幸得见你做一次亏本生意,可真了不得呀。」
「没亏本,」苏提灯笑了,「还真得感谢薛黎陷。我当时唤蛊之后,撑不住反噬会先短暂昏迷一次,他往我嘴里塞了个没有味道的药丸。等着绿奴托我下密室,我就醒过来了,只不过知道撑不久,也不敢乱吃他给的东西,但那药我又没闻出味道,不代表他闻不出来,当时嘴里也有些血腥味儿,我不敢妄自揣测到底是甚么,又因为那天你发动攻击实在太早了,我自己的药也来不及装,於是……给小怜姑娘的那瓶药交给阿炎前,我顺手吃了两颗提提神。」
「那药是提神的吗?你是想死了还是不想活了?你想提神就是为了不让薛黎陷发现你没吃他的药,又需要那鲜血味儿盖过去,就傻不拉几的吹了灯笼再重新点起来?苏提灯,你能不能别胡闹了!那灯笼灭一会儿你都再回不来了!」
「可不是回来了么?我心里有分寸的,你别那么激动。」
「你哪只眼看出我激动来了?」沉瑟侧低了头压抑的咳嗽了几声,刚想开口继续数落他,就见苏提灯哈哈大笑起来。
「所以说么,这也正好让我少了两颗。她那幅画儿,别说两颗了,少一丁点沫子都不行。我知道她画面纸张的大小,先前也再三重复了定下就别改,我是按画纸大小做的药引。你觉得我是会个做亏本买卖的人么?多一丝利,短分毫润都不行的。我可是个有职业操守的商人。」
沉瑟现在已经哭笑不得了,这个人,简直不知该说他运气太好还是太差。
「南疆出甚么乱子了?」
「你真一点也不着急问我到底活的是哪条?」
「暂时不想。」
「好吧,南疆的乱子大概就是毒巫出现了。不过毒巫一直有啊,羅迦原先就是毒巫出身的,後来才洗白的。」
这也算乱子?
「不过……这乱子会不会是只针对你一人而言的?」沉瑟拿帕子捂着嘴沉声道。
不知是不是这种类似于带了面纱的视觉冲击挑起了苏提灯的神经,他突然想到……眼下他最不想见的一个人。
南疆,我的真实名字,灯笼……
苏提灯突然哑了声,「云姨来了?」
沉瑟没接话,只是拿起帕子在面部系上了,尔后真就像个鬼影一样闪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章 绘心女,小怜(六)
薛黎陷正蒙着面拖着一个已经瘦得干枯如柴却仍旧神志不清的年轻人看的仔细,此刻对方刚吃药不久,还安静着呢。
针对我?针对正渊盟?暴露了?
一个模糊的身份也就苏提灯知道,可苏提灯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薛黎陷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几天一边制解药压制这群疯子,一边就是发了疯的会把这些事联系到那个病弱却喜笑的男子身上。
按理说他只是个郎中,人治好了案子是要给镇里面管的,可祈安小镇都平安多少年了,那些个官儿啊甚么都是肥差,哪个不是来颐养天年的,这一出事都慌了,还硬把所有事往他身上推,几乎发动了全城的郎中去查食物查水源,找疯病的源头。
可薛黎陷没法接受这么简单的事,或者那天那个人不是正好「被自己吓死」过去了,他也只是会单纯的想快把解药弄出来,然后把人治好就完事。
可这群人不知道怎么了,解药弄出来,吃了,挺好,正常了,没问两句,过几个时辰又疯了。
吃药不行那针扎吧,可几个穴位还没扎满,就见他们满床打滚起来,那架势,要不是他一倒掌直接把针全吸了回来,那些个针可能把他们已经被折磨的瘦骨如柴的身子给扎个透彻了。
好不容易围攻了一个给他扎好了针,照样过几个时辰又犯。
薛黎陷都快绝望了,难不成那个疯病的源头在他这里不成?
到底是甚么会引起他们发作啊?
微暗的药庐里窗扉都紧闭着,四周都是解药的熏蒸之气,大热天谁蒙着面都不好受,更何况薛黎陷还得蜷着自己缩着身子跟这个瘫软在地上却睁着眼看着他的爷们一起「深情对视」,这几天也不是没试过问话,可这王庆现在真真是连自己叫甚么都不知道了,哪里还记得他一个膝下有黄金的男儿曾扯着薛掌柜的衣袍痛哭流涕过呢。
薛黎陷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他当日随他去见了他母亲,就觉着……
原来祈安镇也有如此寒酸的地方,十年寒窗能拼出个教书先生都是件了不得的事儿了,可连个上京赶考的盘缠都没有。
给了他盘缠让他安心看书等着考试,薛黎陷去施了三回针,稳定好那位慈母的病情之后剩下的调理就交给福丫头了,他就上了山。
也是後来有几次下山的时候,他听福丫头跟他絮叨:「那个大哥就是原先字画可好的那位啦,去年大冬天快过年了还在街上卖字画的,我说写得好看,然后掌柜的你就把他那一天没开张的全买了,还送了他祛风寒的酒,让他早些回家过年呐!」
这才记起来,原来他们很早就见过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跟醒过来的王庆说,说你一剪刀把你妈捅死了?
说你失手误伤了?
说你不小心把她推下床摔死了?
可都不是,那个理由甚至让薛黎陷开不了口。
苏提灯仍昏迷在他屋的第一个晚上,也是他刚找到解药制出来给他们服下的晚上,弄好了药他也顾不得上午跟一个高手过了那么多招过的自己都快吐了,就急匆匆带着福丫头奔去王庆家里了,好歹给他娘传个话叫帮忙放心能想法子治的,万一再伤心就把福丫头留那里安慰吧,他还得回来看情况,只是还未等推门进屋他就愣了。
王庆家穷,穷的只有一间屋子,这他早就知道。
向来他娘睡床他打地铺,这他也知道。
他甚至靠着自身浑厚的内力,能感知屋内并没有活物的气息。
可他无法相信自己的鼻子,他那个比狗都灵的鼻子,竟然闻到了浓厚的……
这个味道他知道,他自己也有,是个男人都会有。
可那股子味道浓厚的像是吃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药才会出现这样的……的……
他甚至都不敢推门进去,最后还是福丫头扯了扯他的袖子,「掌柜的,咋不进去呀?」
怎么进去?!
你告诉告诉我怎么进去?!
他那时候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柳妙妙那个鬼见愁在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