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以只是轻轻地转了转眼珠:“表姐,你怎么有雅兴来踏雪?”
“闲来左右无事,倒不如来走一走,看看这一汪蓝天也是好的,时常关在房间里觉得气短胸闷。”
素以觉得今日空气中飘着的味道似乎与平时不一样,然而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却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我曾听闻表姐幼时随着素有洛神之称的花满衣学得一身好本领,尤其是轻功踏莎行更是使得美轮美奂,就像是美人在掌上起舞般灵动,不知素以是否有这个荣幸能见识一番爹爹也赞叹不已的踏莎行?”素以由着绿珠往她身上披上一袭厚厚的狐裘披风。
“姑父……他真的赞叹过?”李孳如的双眸中透着一股子的悸动,有些过于热切。
“这是自然,爹爹曾有一日对着娘亲说,只要洛神花满衣旋着踏莎行而来,所有的美人都黯然失色,就连紫虬国的素有第一美人之称的沈澜懿都只能成一粒烛火。素以真的很想看一看踏莎行如舞姿一般的妙曼身形,不知道,表姐是否能赏我一个薄面?”
李孳如听了素以这番话,心头瞬间盛开着一株株浓郁的桃花,原来,他也是喜欢这般的人,虽然比起师傅来,自己的踏莎行无论是在神韵还是功力上都差了一大截,但是,比起师傅,自己却是多了年轻鲜活的身子和一颗大胆泼辣的心,师傅不过是一个整日伴着木鱼青灯的姑子。
“表妹,既然你这般喜欢,我不如就为你折下最高的那一支白霜梅吧。”李孳如解去披风,身似乳鸽一般俏飞而上,足见点在白霜梅的枝头,只散落下几粒雪,她翩翩然地踏着枝头在白霜梅花丛中尽情地扭动着自己美好而妖娆的身子,想着是不是可以什么时候让姑父看一看她的踏莎行。
素以却是连头不曾抬一下,果真,李孳如窝在内里的小心思,就这般容易地套出来了,这个发现让素以的心中起了龃龉,她很难再用看着寻常表姐那般的眼光看李孳如了,换一个角度而言,李孳如是娘亲的情敌,虽然秋沛夐对着她没有对于男女之间的感情,但是,倘若李孳如使了什么卑劣的手段,保不准会迫着秋沛夐纳了自己……等一等,手段,卑劣的手段,素以的脑中一道白光闪过,她想她应该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不过,这个事还需要再细细的计较上一番,不能就这般贸贸然地动手。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秋沛夐一声吆喝把素以从深思中惊醒过来,随之而来的一声响便是李孳如口中的尖叫声,她踏空了枝头,一把摔了下来,身子压过一支又一支的白霜梅,花瓣碎裂了一地,带着冰冷的霜雪散落下来,坠落在素以的脸上,带着入骨的冷意。
还好秋沛夐的动作快,看到情况不对,便冲到了梅树下,将将接住了李孳如下坠的身子,瞬时,素以看见她那张脸上飞出了两片桃夭,在一片素白的梅花下显得特别的粉嫩。
“多谢姑父,是孳如自己不小心。”那声音听着真的是能掐出水来。
矫情、做作,素以在内心暗自肺腑了一番,明明是自己故意踏错了花枝,赌一把是否爹爹会英雄救美,还在一边装作吓碎了小心肝的模样,真是有些看不过去,于是看不过去的素以便露出盈盈的笑意:“爹爹,你怎么来了?是来找我的吗?”
秋沛夐点了点头:“厨子做了你最爱的甜羹汤,听下人们说你来这沁园了,便过来找一找你。”
“绿珠,快些将我这狐裘铺在玲珑石椅上,表小姐收了惊吓,让小厮们抬个撵椅过来,再叫个郎中来瞧一瞧。”
“还是素以女孩子家心细,这点倒是姑父倏忽了,孳如好歹已经及笄了,就算是姑侄关系,这男女之防还是要有的。”秋沛夐把李孳如放在铺了一层狐裘的石椅上,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把素以紧紧地裹在里头,圈了一圈又一圈。
“爹爹,你再圈,素以便走不了路啦。”她有些郁结地看着自己臃肿成一只滚滚的圆球。
“没关系,爹爹抱着我的小素以,我们一块去喝甜羹汤。”秋沛夐一把抱起被过成一只粽子的素以,和底下的人吩咐了一句“好好照顾表小姐”便离开了,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点的拖泥带水。
素以窝在秋沛夐的怀中,眼珠子却是胶着在李孳如的身上,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小动作,虽然她面上还是无风无浪的一派平静,但是藏在袖口中紧紧蜷缩起来的拳头却是表明了李孳如内心的不甘和愤懑,素以眼尖,也将拳头锁进袖子中,然后攥了攥,发现要用尽九分气力,才能使袖口突起到李孳如的那个程度,于是便不由得对着自己之前的那个猜忌信服了七分,如果李孳如真的要这么干的话,估计就是十五那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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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油盐不进的表姐
素以回到鎏金阁,想了想,便将绿珠唤了过来:“这几天,你且注意一番表小姐,看她身上的香是否还是今日这一款,还有,她会轻功,你得小心点。”
“小姐,放心,她那套踏莎行不过是花架子,看着虽然好看,却没有一点的作用,就连跑路都不快。”
素以听了便放了一百个心,心情愉悦地翻起了架子上的书,她随意地挑选了一本游记杂谈,挑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坐在案几之后,一页一页地翻看下去,看到兴致高的时候,还不忘拿起搁在笔架之上的软毫,添一笔墨汁,在留白处批注上些自己的心得,她小时候练的是卫夫人的簪花小体,一笔一画婉然若树,穆若清风。素以略略地吹干墨渍,然后再翻过一页,心神完完全全沉浸在周游列国的愉悦之中,想着,等自己再大一些,便要挽一支三尺软剑,骑一匹骏马,踏遍天下如花的风景。
漫长的午后竟在一个弹指间流逝。
晚上的时候,素以带着绿珠慢慢踱步便踱到了现今李孳如和李梁氏住的流徽院,风有些大,吹得挂在屋檐底下的琉璃灯左右摇摆着,烛火明明灭灭,照出光怪陆离的景象,譬如,高大的常青树如一只匍匐在夜色的猛兽,随时准备撕裂闯入者的胸膛。
一抹琴音从紧闭的门缝中流泻而出: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琴声凄凄,道尽入骨的相思,想不到李孳如倒弹得一手好琴,也是有些才情的,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素以示意绿珠敲了敲门,肃清了一下嗓子:“表姐,素以可以进来叨扰你一番吗?”
“快些进来。”李梁氏热情地开了朱漆的门,一股热流迎面而来,素以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倒把李梁氏心疼不已,赶忙往她怀中塞了一个汤婆子,又在炭盆子里撒了一把银碳,用钳子拨了拨,烧的整个房子暖烘烘的,刚刚吃完饭血液都集中到胃室附近了,素以有些昏昏沉沉地想睡觉,但是一想到今晚来的目的,便又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她朝着李梁氏笑了笑:“舅妈不要忙了,我身上一点都不冷,今儿个在外面听见表姐弹得一手好琴,心中不禁有些仰慕,便想走近来好好欣赏一曲,若是冒犯了,还要请舅妈勿要见怪。”
李梁氏连连摆手:“怎么会,怎么会,素以要多来才好呢,你和孳如是表姐妹,理应亲热些。”
素以乖巧地朝着她笑了笑:“绿珠,把娘亲给的那一匹鲛纱透给舅妈看一看,再将新近得的花样子让舅妈挑选一些出来,好绣一绣帕子。”
李梁氏向来痴爱刺绣,一听有款式新颖的花样子,心便雀跃不已:“孳如你好好抚一曲琴给素以听一听,娘就不打扰你们小年轻。”于是便拉着绿珠去了旁边的暖阁。
一瞬间,室内变得很安静,只有北风在外头呼啸着,拍打着木质的窗户,发出有节奏的“吧嗒吧嗒”声音,敲打在室内人的心。素以也不心急,就这般安安静静地看着炭盆子里的银碳烧地通红,却没有一丝一毫刺鼻的味道。
“素以想要听什么曲子?”李孳如将水葱似的手随意地按在琴弦之上,拨拉出一串宫商角徵羽。
“茕茕玉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表姐,有类似的曲子吗?”素以收回眼神,笑吟吟地看着李孳如。
“我才疏学浅,所会的曲子也不过是《相思引》之类的罢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素以吟了一首王摩诘的一首《红豆》,扫了一眼李孳如青葱似的水嫩素手,顺着而上,是一个精致的荷囊,上方用丝线绣了一株并蒂莲花,盛放到极致,原本濯清涟而不妖的素雅竟沾染上了几分妖冶,带着些魅惑人心的味道,“只是,这红豆虽然能聊表相思,却万万不可表错了对象。”
李孳如素白如雪的手指按在蚕丝弦上,微微勾勒了一番,便流泻出一首清丽中带着入骨缠绵的曲子:“表妹,我这个人呢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凡是我看中的事情,总要试上它一试,不然,我不甘心。”
素以原本已经做好了要和李孳如打上几回太极的准备,没想到她却这么爽快利落地默认了,当下略微惊讶,素以拿起手边的千峰翠茶盏,细细把玩着:“表姐,你看这茶盏质地细腻,釉色青莹、纹样雅丽,真真是青如玉,明如镜,所以用它来盛苍山雪绿最好不过,衬得汤色黄绿明亮,倘若换成了粗瓷的大口碗,想来我们今夜便没有这般的眼福了。”
所以,李孳如,你不配站在爹爹的旁边,即便是怀着孺慕之情也不可以,更何况,你有你的野心。
李孳如的双手一刻都没有停歇灵动地跳跃在焦尾琴上,忽然转了一个调子,原本的靡靡之乐忽地成了铮铮的声响,透着杀伐之音,好似金戈铁马闪成一片细细密密的刀光剑影。
慢慢地,手拂动的频率小了下来,她用手指缓缓地勾勒着,徐徐图图,最后停在了宫调上,只留下一尾颤音飘在两个人身侧。
“表妹,有时候精细的茶饮多了,人们反而想要尝试一番粗茶的涩味,毕竟喝着对身子好。”
“想不到表姐这般的妙人儿竟然还有这般的奇思妙想,”素以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水,原本应是浓醇鲜爽,回味带甘的汤水竟泛了苦涩,顺着肠流落到胃室时食道还痉挛了一番,“只可惜粗老的茶叶肯本就拿不出手,表姐可见过府邸有粗茶?”
“现下没有,可并不代表将来没有。”
原本就没有奢望能用三言两语打散了李孳如的念想,只是,这个姑娘却是油盐不进,看来是真的想要摊上自家的爹爹了。素以又瞟了一眼挂在她腰际的荷囊,觉得那朵并蒂莲越发地妖艳,高升的温度将那一股子说不出名字的味道烘地更为浓郁,越来越像是自己曾经闻过的那一款……素以嫌恶地皱了皱眉头,却是不动声色的,她用袖子捂着脸咳了咳,绿珠挑开珠帘,走了出来:“小姐,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歇息了。”
素以温温地对着李梁氏笑了笑:“叨扰舅妈和表姐休息了,素以也该走了。”
李梁氏对着她福了一福:“咳,什么叨扰不叨扰的,素以你来流徽院,舅妈开心都来不及呢,要真的说是叨扰,也该是我们母女两人叨扰了你们一家子。”
“舅妈客气了,娘亲在府中呆着也是寂寞的,多亏了舅妈能陪着她聊聊天呢。”
连着说了几句客气话之后,素以便带着绿珠走出了流徽院,闻着新鲜的松针味道,原本滞堵的心当下好了不少,风好像比来之时更为大了些,吹得脸有些疼,琉璃灯盏中的火烛明明灭灭,流徽院就像是一只沉睡着的毒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苏醒蜇上人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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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坐等十五
而另一厢的李梁氏则是喜滋滋地抚着素以刚刚送的鲛纱,口中不住地赞叹着:“我今儿个才算是知道了什么叫陶朱之富,就连着手绢儿都用这般名贵的东西,孳如啊,你说这玩意儿是不是真如传闻般入水不濡?”
“不知道。”李孳如硬邦邦地吐了一声,她正气在上头,秋素以,这一笔账我先记着,等哪一天你叫我姨娘的时候,看你还怎么嚣张,她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细长的指甲抵着白嫩的掌心也浑然不觉。
李梁氏啧啧赞叹了一番,放下手中的鲛纱转过头,终于发现了女儿的不对劲,于是上前了几步,俯下身子,关切地询问:“孳如,你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般难看?”她伸出手摸了摸李孳如的额心,还好,不烫。
“无妨,只是胸口有些闷闷的。”
“那我开一会儿窗子透透风。”李梁氏说着便打开了一扇木窗子,冷冽的风瞬间卷进这间炉火烧的生旺的房间,室内的温度不多会儿便下降了很多。
“娘亲,不要这般麻烦。”李孳如被扑面的冷风吹了一会儿心头的怒火便消灭了,定了定神思,起了身,食指和拇指夹起了一层薄薄的鲛纱,轻轻地搭在手上,一点感觉都没有,若是织成了鲛绡穿在身上,妙曼dong体必然若隐若现,若是再踮起脚尖舞上一曲,必然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试问哪个男人能都抵挡地住自己的投怀送抱,何况是年轻貌美的佳人子,李孳如摸了摸荷囊,笑纹漫出了嘴唇,只要秋沛夐与自己有了肌肤之亲,李轻轻不过是昨日黄花,而秋素以,略微施一番小计,自然是可以把她除去的。自己很年轻,而且秋沛夐也正当壮年,不愁未来两个人没有子嗣,秋素以这般讨厌的脸就不应该出现在自己身边。
“娘亲,不如你给我做一件鲛绡吧。”李孳如摇着李梁氏的手臂,撒着娇,如同一只猫咪一般,眼眸中闪着狡黠的光泽。
李梁氏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向来是宠着她的,于是便爱恋地用手指点了点李孳如的额头,叹了一声:“你啊……”声音中却是漫着无限的欣喜。
素以回到鎏金阁,简单洗漱了一番便躺在了床上,瑞兽薰笼燃着息神香丸,然而她却是大睁着眼睛,一点都没有要入睡的迹象。
李孳如啊,李孳如,你看上谁不好非得看上爹爹呢?我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疼我的娘亲,所以,绝对不容许你伤害她半分。屋外下起了颗颗雪石子,打在屋檐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风也大了许多,不住地在拍打着门窗,一记一记,敲打在未眠人的心上。
素以翻了一个身子,想了一番对策,便渐渐入眠了。
第二天,素以在瓦丽居陪着秋沛夐和李轻轻用早点,一夜的雪石子将白霜梅花瓣打落了不少,现在梅树略微带着些颓废,枝头耷拉下来,完全没有往日的气势。
素以怜惜地看了几眼,只是埋头拨拉着粘稠的芙蓉虾仁粥。
“来人,把白霜梅上的雪拨拉开,记住,不要伤了花。”秋沛夐一声令下,底下的小厮便手脚并用地齐齐到了白霜梅树下,人却是发了愁,这般柔弱的花瓣,怎么才能保证在除去雪石子却不伤害一点点的花瓣呢?
素以搁下了筷子:“爹爹,外头这般冷,干什么让他们去拨拉开雪石子?”
“我们小素以不是心疼白霜梅被打得零落成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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