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快乐对于我而言当然重要,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来醉里梦乡的人,谁人不知道小蛮是最向往快乐的。”小蛮可以忽略去了江昃脸上的不自然之色,语气轻快,就像是一只锦雀。江昃看着这般欢畅淋漓的小蛮,倒是想起了与她的初见,那时的绝美舞姬,也是这般巧笑嫣嫣的,尤其是脸颊上的酒窝,但凡她一咧开嘴巴,便能看见深陷下去的梨涡,就像是漩涡直直地吸引住了自己的心神,再也动弹不得。
“只可惜,小蛮,我不是你。”江昃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才把自己从往事的梦魇唤醒,既然选择了这一条路,便不能再对往昔留有念想。
“是的,阿昃,你永远都是江家的大少爷,看在眼里的永远都是家族的利益,又怎么会在意这些似是而非,一瞬即逝的心情?阿昃,你只需要好好巴着谢家大小姐便好了,何苦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而坏了你们夫妻的感情呢?孩子是我的心头血,是唯一让我真真切切觉得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的,被需要着的,抱歉,我不能让你带走她,除非,我已经死了。”小蛮一激动,便伸出手掐住了江昃的手臂,使出了八分的劲,隔着薄薄的衣袖,疼痛感如影随形。
年轻的男子不动声色地将小蛮的手拂去,然而抽出自己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中默默念道,小蛮,那也是穷尽我一生最为快乐的时光的见证,我多么想要把你留在身边啊,仿佛这样,我便可以自欺欺人,告诉自己,毕竟,还有那么一段色彩存在过。然而,他略略张了张嘴巴,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看了一眼雪媚馆,看了一眼这间承载着他太多欢愉时光的屋子,便转了身子迈开大步,他这一生所有的快乐都在那一段时光被挥霍殆尽,余下的残生,不过也是这般寂寂地过着罢了。
小蛮看着江昃的背影渐渐地远去,然后消失在门口,再也看不见,她的唇边挽出一丝冷嘲,这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就这般把你冷寂的背影留给我了,江昃,下一次,我必不会看着你离我而去。
“你还想要看到什么时候?”小蛮等到江昃走远后,才扬了声。原本以为自己躲得够隐蔽的,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正想要走出去,却是看见了一个短小精悍的男子先行一步走到了小蛮的对面,素素险些惊呼起来,那个男人,不是岳老三是谁?
他不安地搓搓手,面子上却是讪讪的。
“岳老三,你不去干那些个恶心的勾当,怎么得空跑到了我这雪媚馆来,难不成是看上了我馆中的什么人?可别以为怜妈妈把你当个宝,便可以随随便便觊觎我的人。”小蛮似是把刚刚的怒气都发泄到了他的身上,满口都是伤人的话,句句诛心。
岳老三却只是木讷地站着,不开口辩解,这些,不都是自己的双手犯下的错误吗?
小蛮一甩袖子,便扭腰走进了雪媚馆,只留下岳老三一个人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仿佛这么一站,便要站到天长地久,倘若没有那记重重的关门声打断岳老三的视线,素素毫不怀疑他会这般一直一直把自己站成一块石头。
素素站在垂丝海棠之下,手中握着竹篾编织出的篮子,尽量地放缓呼吸,免得被这个受了挫的岳老三给发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素素以为会站成一座望妇石的岳老三终于挪动了脚步,颤颤巍巍地往门口走去。
素素也连忙拔脚往绿芜阁走,这年头,到处都是伤了情的男女,她早就看的有些麻木。小蛮也好,绿绮也罢,不过是这个浮世年华中,一则一则关于伤情的注脚罢了。
谢时行原本也算的上是醉里梦乡的常客,自从进了绿珠的闺房之后,倒是来得越发频繁,三天两头都能看到他的人,自认为绿珠待他是不同的,毕竟,美人儿的香闺只有他一人能够“来去自如”。只是,绿珠对着他倒是没有其他青楼女子的谄媚,该是什么样子,便是什么样子,除了他能踏足绿珠的绿芜阁,其他一点也没有因为他不凡的身世而与众不同,绿珠有时甚至会因为心情不爽利而将他晾在一边,一整天也不给他一个好脸色,而向来唯我独尊的谢时行在绿珠面前倒成了一只乖顺的金毛犬,连着大气都不出,只是唯唯地跟在美人身后,遇着绿珠心情不好时,还得小心翼翼地看着美人的眼色行事,然而,对于向来呼风唤雨的谢家大少爷而言,却是一件享受得不得了的美差。
这日,谢时行坐在绿珠的绿芜阁中,豆青釉双耳三足香炉中飘散着浓淡适宜的香料味道,他竟有些恍恍惚惚的,听在耳中的琴音竟也幻化为了沸腾的热血,只觉着燥热难按,想要跳进冷水中好好浸泡一番,又想着能拥着佳人入怀,共赴巫山*,他的眼神不住地在打探着眼前抚着琴弦的美人,一丛一丛的火在小腹处不住地升起,尤其是看到她那姣好的身材投射在面前时,更加觉得瘙痒难耐。绿珠隔着一层薄纱,抬眼了看了一番谢时行潮红遍布的脸颊,心下便了然,于是便急急地抚琴,一阕曲子一气呵成,变了十八套指法,直把谢时行听得如同浸在滔天的浴火之海中,绿珠收拢最后一个音调时,谢时行双眼已然闭上,而脸上却蒙着一层虚幻的光芒,于是绿珠便起身,打开了门,将谢时行的贴身小厮唤了进来:“谢公子累了,就烦请小哥将公子送回府邸吧,对了,谢公子在临睡前,还和我提了一番苜娘……”
精明的小厮忙不迭地点点头:“少爷吩咐小的自然省会的,姑娘请放心。”于是便驾着陷入的沉睡之中的谢时行出了醉里梦乡。
回到谢府中的谢时行被苜娘迎回了妙曼小馆中,美好妖娆的同体不一瞬间便缠绕上了谢时行早已被酒色掏空了三分之二的身躯,鲛纱帐子中一时间旖旎风情无限,桃色菲菲,呻吟之声不断,小厮和丫鬟倒是都已经见怪不怪,都低着头把门掩好,纷纷退出了房间,只留下一对男女交颈而卧,媚香冉冉而起,衬得一室绯色蔓延无边。
六十一,琉璃美人
素素跌坐在蒲团子之上,颇有耐心地照看着风炉子上的釜,内里滚着今儿早上才取来的鲜活山水,微微地,水便烧出了类似“鱼目”般的细碎气泡,当耳畔传来细小的声响后,便从案几上取了一点盐沫子加入水中,然后取了则子撩去浮在表面状似“黑云母”的水膜,不一会儿,水已经沸腾起来,边缘气泡如涌泉连珠,咕嘟咕嘟的争先恐后地冒出,素素先在釜中舀出一瓢水,再用竹筴在沸水中边搅边投入碾好的茶末,心情出奇地好,再烧到釜中的茶汤气泡如腾波鼓浪时,便加进二沸时舀出的那瓢水,使沸腾暂时停止,以育其华。素素从釜中舀出一汤匙的黄色汤水,注入薄胎白瓷茶盏中,便递给了面有倦意的绿珠:“饮茶时舀出的第一碗我们一般将它称为';隽永';,姐姐,不妨喝一口尝尝鲜。”
绿珠随手接过,用盖子刮了刮,却是没有想要喝的*,只是闻着茶水的清香,莫名地便带了些苦涩的意味。
素素看着她这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便再说了一句:“茶一旦冷了,则精英随气而竭,饮啜不消亦然矣,趁热喝,看看我的手法有没有进步。”
绿珠就着茶盏抿了一口:“不错,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四碗发轻汗,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素素,你现今煎茶的功夫倒是越发地好了。”
素素自已也呷了一口:“姐姐现今也越发会说上些甜蜜话儿了,难怪谢时行那酒囊饭袋每一次离开都跟抓耳挠腮的猴子似的,连我都觉着他心痒难耐。”
两个女子在绿芜阁中一杯一杯喝着清茶,釜中的水沸了又沸,敲击着釜壁,发出悦耳的声响,素素索性拿起一根谢时行刚刚当宝贝似的献给绿珠的象牙筷子,敲打在釜沿之上,和着沸滚的水用脆生生的嗓子念出了: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岂堪夸。
元稹这个男人,虽然在人品上存在着瑕疵,却不能否认他的才思当真是艳艳惊才的。
象牙箸错落有致地落在釜上,叮叮咚咚地响了良久,看着夜色渐渐泛白,素素和绿珠竟然都没有入睡的意味,也不知是不是茶水喝得有些多了,到后来,两个人竟是越发地清醒,于是绿珠索性便拿起了琴,手指按在了琴弦之上,悠悠地抚出一阕清雅宁远的曲子。
素素仍就拿出一块小团茶,将饼茶碾碎,重新投掷入放了三勺鲜活山水的釜中,耐心地等着水沸腾。
绿珠那边却是转了一个调子,十指飞速地旋动起来,铮铮之声不绝于耳。
此时此景,素素竟想起了苏轼的《记梦回文二首并叙》:
酡颜玉碗捧纤纤,乱点余花睡碧衫。
歌咽水云凝静院,梦惊松雪落空岩。
空花落尽酒倾缸,日上山融雪涨江。
红焙浅瓯新火活,龙团小碾斗晴窗。
然而这首回文诗倒过来也能成一片俱佳的诗,
窗晴斗碾小团龙,活火新瓯浅焙红。
江涨雪融山上日,缸倾酒尽落花空。
岩空落雪松惊梦,院静凝云水咽歌。
衫碧睡花余点乱,纤纤捧碗玉颜酡。
素素不得不佩服这个大文豪,于是便将这两首诗念了出来。
绿珠刚弹拨完一曲,听着素素一字一顿:“没有想到素素竟是一个才女,这般巧慧的诗句都信手拈来。”
素素只是吐了吐舌头:“我哪里有这般厉害啊,不过是沾染了前人的光,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已。”
闹腾了一番,身子倒也酸乏了,于是两个人便草草梳洗了一下,躺在床上,素素原本以为今天至少会做一些梦,然而睡熟了之后,故人与往事俱不曾入梦,竟然得到了一夜的好眠。
隔日的时候,醉里梦乡中的妓子都咬着手帕都窃窃私语,眼风还时不时朝着绿珠所宿的绿芜阁瞟,多少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素素打开门时,还见着几个可以在绿芜阁周边晃荡的女子,伸长着脖子,也不知道在等着什么样的好戏上场。
素素手中端着昨日煎出的茶末子,往楼下走着,一个身着大红色水纱的女子故意亮着嗓子和身边女子说着笑:“唉,真是可惜了某个人啊,还以为自己抓到了跳上枝头便凤凰的机会,谁知道,现在人家好好的一个公子,竟然不能人道了,也不知是她施了什么狐媚法术,竟能硬生生地把一个年轻力壮的身子给掏空了。”说着还修剪了一番精美的指甲,吹了一口气,细碎的白色粉末被顺着气流的方向尽数掉落在地面之上。
对着她的冷嘲热讽,素素倒也不以为意,只是面不改色地倒了茶末子,笑意吟吟地说了一句:“也总好过某个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好。”
转过身时,却看见怜妈妈阴沉着一张脸,素素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妈妈早上好。”便哼着小曲儿走入了绿芜阁,倒是怜妈妈插着腰板,开骂起来:“好你们一帮小狐狸崽子,好端端放着这么多的活儿不做,倒是越发偷懒起来,敢在背后嚼舌根了,仔细看我不撕烂你们的嘴巴。”
红衣女子顿时如老鼠见了猫一般,大气都不敢出,躲在一边,眼神却是一如毒蛇般阴鸷。
怜妈妈扭着水蛇腰,走进了绿芜阁中,打了一番腹稿之后,便笑着开了口:“绿珠啊,谢公子的这件事,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了,毕竟,我们醉里梦乡的恩客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改天妈妈便帮你觅一个更为俊俏的小郎君。”
绿珠手中拿着一把木梳子,心不在焉地打理着一头墨发,一根发丝缠绕在木齿上,绿珠只觉着头皮一阵发紧。
怜妈妈站在旁边唱独角戏,自己觉得老脸隔在台子上,都下不来了,好在此刻绿珠淡淡地说了一句:“怜妈妈,你的意思我知晓了。”
于是怜妈妈便在绿珠寡淡的表情之下走开了,心中却是感到万分诧异的,自己在这一行摸爬打滚了近二十年,哪样的女子没有见过?更为烈性的也不是没有对付过,却是从未有过绿珠给她的这般感觉,生冷疏离,却又是不违背她的指令,然而,自己对着这个如琉璃般的女子,却是感到无端的害怕,慕诗客啊,慕诗客,你究竟是带着她经历了怎样的生活,好会把一个女子打造成了这般的疏离通透的人儿?当下便叹了口气,提着衣裾走开了。
六十二,魂兮归来
素素回到绿芜阁,便将门闩插上了:“姐姐,现在街头小巷倒处都谈着谢家公子的糜香艳事,由此看来,谢府的下人嘴巴着实不紧,也不过是过了一个晚上,便被添油加醋地传成了这副样子,着实是人言可畏。”
绿珠挑了一抹发,绕在珠钗之上,对着黄澄澄的铜镜,细心地插在了发髻之上,只是冷冷地开了口:“也不枉费我整整六个月都对着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还要强颜欢笑。”
铜镜中的女子冷峭着一张脸,殊无半分笑意。
素素接过绿珠手中的梳子:“我的好姐姐,真是委屈你啦,本来,我也想将香料调的浓稠一些,好让他三个月之内便尝试不举的滋味,却又担心被谢府中那些医者发现,便多污了你的眼三个月。”
素素从妆奁盒子中挑出一枚绿松石搭在绿珠的发梢上,笔画了一番角度,便贴了上去。
“无妨,这倒是件小事,左右也不过是陪着他弹几首小曲,只是,素素,那些医者能查出这味香有问题吗?”
“姐姐,你尽管放上一百个心,巴戟天原本便有催情的药效,我不过是在香料中添了一味雷丸,加速他每日遗精滑泄罢了。”素素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真漂亮。”
“那他不行人道?”
“是一辈子,”素素笑了笑,“遇里的百花笑可不是用着玩的,只是,他们再如何精明,左右能查出来的也不过是挂在谢时行腰边的荷囊罢了,只是可惜了那个美艳的妖姬,谢时行是在她的牙床上失却了男人的骄傲,再加上她一惯在香闺中燃催情香,以此来魅惑谢公子,其他的小妾早已对她恨之入骨,此番抓住她的错处,肯定会落井下石。绿珠,你说,我的心肠是不是越来越硬了,竟然能把一个无辜的人都拖下水?”
绿珠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素素,这并不是你的错,那个小妾这么做,迟早是要被发现的,我们只不过是把时间推前了些。”
“而且手段更为残忍了些,”素素补充了一句,“如果谢时行没有连着六个月都嗅着我配置的香,顶多身子垮了,过些时日,修养一番便好了,那个小妾应该不要像现在这般被绞杀吧?”
“女人之间的斗法你想都想不出来,也许她不会被绞杀,但是保不准便被下了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晓。”
素素强自打着笑容,绕开了这个话题,然而心神却是在“绞杀”这两个字上不住地飘着,素素曾经在杂记中看到过这一刑法,大意是让人坐在一块平台上,手系在腹前背靠着一根竖着的木桩,然后刽子手从木桩上的窟窿中放进去一根麻绳,编成环将人脖子套住,再将麻绳的两端在桩的另一面打结,从中插入一根棍。当转动棍子时,环收紧将人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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