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赞叹地看着沉着稳重的绿珠,古人就是比较早熟,遇到这般的事情也是不慌不忙的,但是一想到以后漫漫的长路,心里却是黯淡了一番,她还不知道,离开了一座精美的府邸,她还能够活着到了什么地方。
入夜的时候,漫天飘着瓢泼大雨,完完全全看不出一炷香之前还有着金灿灿圆盘悬挂在空中,素素腿短,人又自小是娇生惯养的,所以被绿珠拖着走了十里路,只来得及走出繁华的五蕴城城北的大门,将过往斩断在身后,毫不怜惜。她们沿着一片稻田走到了一座破庙中,便遇上了如注的大雨。
绿珠拉着素以躲进了早已断了香火的小庙宇中,有一片瓦顶在头上也总比在野地里淋着雨要好。
绿珠抱过一个破碎的蒲团,细细地抖落了沾染在上方的灰尘和蜘蛛丝,放在素素的脚下:“素素,走了一天的路,快歇一歇吧。”然后从怀中掏出之前在路边买的冷馒头,打开纸包:“素素,虽比不得府里的山珍海味,但好歹吃上一些,补充一下气力。”
素素伸出黑乎乎的手,然后又缩了进去,走到门口,就着自天而下的雨水,认真地洗了洗,歪着头再想了几分,顺便掬了一捧水,洗涮去了脸上的污泥,这般破烂的庙,恐怕都没有人愿意进来吧?
她端着一张尚未张开却已能初窥美人胚子的脸进了破庙,这张脸素素曾经看了26年,并将继续看上好多年,原来和前一世一模一样,只是现在这一张脸上多了一颗泪痣。
素素曾经看到过,有泪痣的人是因为前世死的时候,爱人抱着她哭泣时,泪水滴落在脸上从而形成的印记,以作三生之后重逢之用,一旦有泪痣的人,遇上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他们就会一辈子分不开,直到彼此身心逝去。而她也会为对方偿还前生的眼泪。泪痣,是三生石上刻下的印记,连转世都抹不掉的痕迹。有传说,有泪痣的女子不光爱哭,还因为她有前世未了的因缘,她前世爱上了人受过了累经历过了心痛,却至死也不肯放掉这一段感情,所以她们要留一颗痣在眼旁提醒自己,这一世还要继续寻找,完成她这未了的因缘。痛过前尘,哭了今生,湿了来世,而她的前世死前,却是没有爱人温柔的怀抱,只是被一辆车凌空抛弃,然后便断了生命,所以这种传说,有时做不得数。
素素掰开冷硬了馒头,一点一点撕碎放进嘴里,用口水濡湿着干瘪瘪的馒头,然后通过喉咙艰难地下咽,在滑下喉道时,还能感受到干涩的疼痛,一丝一丝地被神经末梢给放大,刺激着感官。
绿珠转了一圈,才颓废地发现这一座寺庙的确是荒废的时间长了,连柴火都没有见到半分。入了夜带着瓢泼大雨的空气温度骤然下降,没有了能够御寒的金丝棉被,素素这般娇生惯养的身子怎么能够承受地住?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团团转着身子。
“姐姐,你也快些吃饭吧,不然胃会疼的,”素素糯软的声音招呼着绿珠,拍了拍座下的蒲团,“快点坐到我身边吧,我们等会抱着一起睡便不会冷了。”
绿珠依言便挨着素素软软的身子坐了下来,掏出纸包,拿出一个冷馒头嚼起来,看着一边啃得津津有味的素素,心里却是无限的悲哀,连自己这般的丫鬟都吃着不习惯,素素又怎能摆出一副享受的样子嚼着硬的如同一块石子般的馒头?这个孩子,懂事地令人心疼,绿珠转过头,装做认真嚼着馒头的样子,不让素素看见她抹泪的样子。
只能算的上略微填饱了肚子的两个人静静地躺在勉强铺了一层干草的地面上和衣而睡。
四十六,破庙相逢
“绿珠,我给你讲一个床头故事吧,”躺了半饷,虽然身子已酸涩不堪,全身的细胞都想要罢工,然而灵台却是万分地清晰,耷拉着的眼皮却怎么也无法入眠,素素索性便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梁柱上的蛛丝,风一阵一阵地从寺庙的缝隙中吹进来,搅动着蛛丝一晃一晃的,如同一叶扁舟飘荡在晦暗起伏的波涛中,得不到救赎,然而素素心里却是明白的,即使这蜘蛛网看起来如何地薄脆,这阵风如何地强势,却是始终不能涤荡除去这柔弱的蛛丝。黑色的蛛娘挂在晶莹的蛛丝上,身子随着风颠来倒去,渐渐地,却是成了素素心中的图腾,很多年后,但凡素素遇上了什么困难,总会想起那只在风中岿然不动的蜘蛛,然后,在一堆乱麻中理出思绪。
素素清凌凌的声音在暗色中响起。
孤立无援的小女孩,恶毒的后母和两个异父的姐姐,一双遗失的水晶鞋,一驾精致的南瓜马车,和永远在午夜十二点要离开舞会的公主,素素慢慢地讲着这个前世脍炙人口的故事,“绿珠,你知道吗,其实我小时候也是相信一个落了难的小姐总有一个男子骑着白马来拼命营救她,最后呈现在世人面前是一个美满的结局,但是,娘亲在杨柳依依的花园中自尽时,她的良人、她的英雄却没有骑着马来救她,而我们被困在这里,也没有潇洒偏偏的贵胄公子向我们伸出一支手,将我拉出这个饥寒交迫的困窘境地,所以,我想着,现在的我谁也不能依靠,想要寻得解救之法,唯有靠自己。总有一天,我会找到那个想要我灵魂的人,他不怕对着我表达爱意,他能理解我的喜怒哀乐,他会和我并排骑着马,我会站在他身边,就像是他在我身边一般的坚强。”
“会的,”绿珠环着素素的单薄的肩头,加强了语气,也不知道是想要说服谁,“我们的素素一定能找到那般的大英雄,然后和他比肩,和他并排骑着马奔跑在草原上,就像是风一般自由自在。”
素素昏昏沉沉地想要睡过去,小庙宇面前关上的摇摇欲坠的木门却被一阵大力给踹开了,绿珠惊醒过来,搂着素素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出声。
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抱着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孩进了庙宇,血水并着雨水顺着男子的身子,流成了一片小小的水塘。看到素素和绿珠后,黑衣男子也感到很诧异,然而,就是那么一瞬间,他的手中便握紧了刀,护在他和男孩的身前。目光如鹰隼,素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已是强弩之末的男子,缓缓开了口:“今夜,我们什么都没有看见,你们也是,今夜,不曾来过这里。”
男子听了这一番话后,内心挣扎了半分,倘若要取这两个女子的性命,没有受这般重的伤之前,自然是不在话下的,但是,现如今,却是很勉强,尤其是这个身着绿纱的女子,还会武功,自己死不足惜,但是少主,却是不能出半分差错。
“我们并不想节外生枝,今晚过后,桥归桥,路归路,如何?”素素再一次压着颤抖的声音,和黑衣男子打着商量,受了这般严重的伤,必定是得罪了了不得的人,若是扯上了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届时,想要保命就很难了。
黑衣男子怀中的孩子虚弱地开了口:“好。”
于是素素便让出了一半的稻草,她和绿珠蜷缩在角落里,想就这么将就一个晚上吧,只要熬过了今晚,便安全了。若不是庙宇外雨帘如注,再加之闪闪的雷电,她真想拉着绿珠就这般在外头凑合上一夜。
男孩子其实比素素大不了几岁,夜色中,看不清面貌,手脚却是软趴趴的耷拉着。
“他这个样子应该是被挑断了手筋和脚筋。”绿珠压低着嗓子对着素素的耳朵轻轻吐露。
素素心下一惊,谁会如此地残忍,竟然能够对着一个孩子下了这般的毒手。再次打量他的时候,素素的目中带着不忍还有惋惜。
男孩子好像很难受,全身都蜷缩着,嘴中发出低低的呢喃,如果换成了别人,早就哭得一塌糊涂了吧,素素心里不由得佩服起了这个男孩子,再一次想了想,罢了,能在今夜,在瓢泼的大雨中遇上,也许是命定的缘分,恻隐之心一起,所有的忧思都退到了留白之外,于是她便起了身子,走到距离男孩子十步远的地方,黑衣男子倒是警觉地将倒举在胸前,眼神冷厉,无声地说,如果再靠近一步,手上的刀便会结果了素素的性命。
“虽然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等到太阳出来时,这一面之缘也不过是一颗露珠,在灼热的阳光下消散无踪影,然而,佛……”顿了顿,也不知道这个架空了世界中,有没有人知道后世流传地如此之广的话,于是便换了一句话,“我娘亲曾今告诫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倘若她死的时候,有人愿意搭上一把手,现在我也不至于流落在这破庙中了,不过,生死有命,这些事也是多说无意,我娘在临死前,塞了一颗九转金丹在我怀里,虽算不得什么续命神丹,但是对这位公子,应该是有些用处的。”
黑衣男子冷厉的眸子闪现了惊喜之色,相传四国之内现存的九转金丹也不过只剩了九粒,能驱百毒,倘若少主服下,虽然清不了他体内的剧毒,但是毒性却是能消弭上几分,届时,再寻得另一枚九转金丹便有救了,只是,这般珍贵的药……他有些犹疑地看了看素素,再看了看伏在他身上的男孩。
“素素,不可以,那是夫人拼了命才留给你的救命丹。”绿珠急急地阻止。
“是的呀,那是娘亲给我用来救命的,姐姐,你看,这位公子如果不服用的话,便活不了多久了,药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使命便是用来救死扶伤的,不然,我白白强硬留它在身边干什么呢?”
“素素,前路危险,留着,方能保有一命。”绿珠焦急地劝着。
“姐姐,既然前路危险,靠着这枚金丹躲得过初一却是躲不过十五,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素素将手伸入囊袋中,掏出一粒圆珠子,递给了黑衣男子,“这确然是真的九转金丹,而我和他确然无冤无仇。”
素素说完这一句话,便转过头,不再看他们两个,眼珠子倒是盯着摇摇晃晃的蛛丝,心中默念起了《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外头的风势倒是渐渐转弱,黑色的蛛娘顺着蛛丝慢慢地攀爬着,不疾不徐的样子仿佛就是在饭后散步。
四十七,带着人皮面具的少年
黑衣男子却面色仍然有些犹疑,毕竟,江湖多是非,他不愿意沾染上不必要的麻烦,然而,少主的伤势却是刻不容缓。他低头看了看男孩子,而那个男孩子却是镇定了点了点头。
“如此,多谢这位小姐,只是,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请小姐让我家公子靠上一靠,我好运功助他快速吸收九转金丹。”
素素不以为意地点点头。
“素素,不可以,男女授受不亲。”一旁的绿珠却出声阻止了。
“不碍事,我还未及笄,这位小公子也未弱冠,我们之间无须有男女之防。”说完便颇为豪爽地端坐在男孩子的身边,腾出一只手,轻轻地环着他,素素看着他那一双波澜不惊的双眸,心下却是佩服不已,要有多强大的毅力,才会在手筋脚筋被挑断的情况下,还保持着这么一双镇定的眼睛,因为凑得近了,勉强能看出他的样子,平淡无奇的脸,然而一旦配上了这一双如清泉般的眼睛,却硬生生地给面貌加上了不少的分数,但愿以后这一双还会这般的清丽,不会覆盖上冰层何阴翳。
在黑衣男子的掌心抵在他胸口的时候,他使劲地咬着嘴唇,不发一言,喉头却是溢出了沉闷的声音,那个意思应该是很疼很疼。
“我叫素素,白素素。”素素不忍心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便想着找上一些话题,以此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至于这般难受。
“很美丽的名字,就像阿素含花那般美丽”男孩子缓缓的开了口,低沉的嗓音,素素听在耳里,却觉得是清风过耳,带着芷花飘零的花瓣,“姑娘倘若不介意的话,可以唤我苏墨卿。”
“苏墨卿。”素素轻轻地在心底默默地描摹了一番这三个字,清风朗月。
“你若是觉得疼,其实可以哭出来,夜色深沉,旁人都看不出。”素素伏在苏墨卿的耳边,一字一顿,就像是在哄着一个婴孩入睡般。
苏墨卿却是摇了摇头,疼痛感遍布全身,却是因为承受的时间长了,反而有些麻木,就像是血腥味闻得多了反而嗅不出它原有的气味:“今生的眼泪早已流尽,我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从此之后,墨卿不会为任何事而垂泪。”
素素唏嘘了一番:“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苏墨卿抬起头看了一眼素素:“想不到素素这般小,却有如此的才情。”
素素恍如想到了什么:“我给你唱首歌吧,”素素在心头想了一番前世听过的歌,便缓缓开了口,“在我年少的时候,身边的人说不可以流泪,在我成熟了以后,对镜子说我不可以后悔,在一个范围不停的徘徊,心在生命线上不断的轮回,人在日日夜夜撑著面具睡,我心力交瘁,明明流泪的时候,却忘了眼睛怎样去流泪,明明后悔的时候,却忘了心里怎样去后悔,无形的压力压得我好累,开始觉得呼吸有一点难为,开始慢慢卸下防卫,慢慢后悔,慢慢流泪,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微笑背后若只剩心碎,做人何必拼得那么狼狈,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尝尝阔别已久眼泪的滋味,就算下雨也是一种美,不如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痛哭一回。”
软糯的童音显然不适合唱这般豪迈的歌曲,但是这歌词在苏墨卿听来却是到了心坎里,只是,面上却是不留出一点泪,他咬咬牙,想到了一箭被射死的舅舅,想到为了保护身子被射成筛子的母亲,再想想一路护卫着他惨死在路上的暗卫,还有那些被挂在城门口的族人,一路的血色蔓延无边际,我没有资格哭泣,他在心里狠狠地对着自己说,想要握紧拳,却意识到自己早已成了握不住拳的废柴,甚至是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手掌耷拉在身侧,指尖泛着苍白色,却是再怎么,都受不住大脑的控制,只能耷拉在冰冷的地面上。
素素唱完了一阕催泪的歌曲,仔细地看了看苏墨卿的眼角,连氤氲的水汽都不曾见着,更何况是如断了珠子般的眼泪。
真是一个如磐石一般的男孩子啊。
“素素,我曾听闻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所以,我只要心不动便可以了。”低沉的声音流淌在如水的夜色中,却是稳重有力的,就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
素素沉默不语,暗暗地念着这一句话“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只是,这个世界上,真正能够做到心不动的人又有多少?尽数都成了佛,而如他们这般的凡人,终究是学不会在血色苍茫中拈花而笑。
“墨卿,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授我课业的孟夫子曾对我说过:';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所以我想着,这应该是老天爷给你设的劫,为的是将来你能够成就一番大业。”素素说完,心下却是悲苦,倘若换成了自己,比起这般所谓的大业,还不如一生平安喜乐地在父母膝下无风无雨地成长。
苏墨卿听了,面容平静,不置一词,眼中的精光倒是亮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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