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小卫喜欢这种一掷千金的感觉,甚至比吃喝更重要。这些规矩是打牌前就定好的,不然,小卫就撂挑子,不玩了。
兜比脸干净 第三章(10)
许多场牌打下来,每场掏钱的比例大致是这样:大平一百五十元,我一百,小卫五十。
那天打完牌,我们照例打的去喝酒。小卫照例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冲司机大声说:“去天天渔港酒楼。”我和大平以为,小卫的意思是去天天渔港酒楼旁边的某个中档酒店或小酒店。天天渔港不过是个路标而已。谁都知道,天天渔港酒楼是全市眼下最豪华最昂贵的酒楼,名气如日中天,是个出租司机都知道的地方。
可当出租车停在天天渔港门前,潇洒的小卫在两个穿着鲜艳旗袍的高个小姐的引领下,气宇轩昂地稳步朝着金碧辉煌的大厅走去。我和大平一脸惊愕,不知这小子搞什么名堂,忙不迭地快步尾随小卫左右。小卫视我俩为无物,派头像个腰缠万贯的大老板,而大平的模样估计也就是个保镖。至于我,戴副眼睛的文弱样儿,大概像个狗头军师吧。
直到小卫走进玫瑰厅,关上门,小卫才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来。大平虽然见过些世面,相信这种高档酒楼也是头一次进。大平说:“我操,你没吃错药吧。”我也提心吊胆地说:“这得花多少钱呀,这里的包房费贵不贵?”
小卫坐下来,把揣在后屁股兜里的大哥大往桌子上一放,绅士般将菜谱双手递到大平手上,那意思请随意。
大平嘀咕着说:“那我可真点了啊,咱事先说好,超出三百‘公款’的钱,得你一人出。”小卫微笑着点点头。“当然,这不是老规矩了嘛。”虽然,我们每次吃饭都是小卫负责买单,但菜也归他点,所以,从未出现过超标现象。这点,小卫掌控得有如一个条理分明的操盘手,几乎每次花销都是三百整,有时是两百九十元,剩下的,大平说散钱就不用找了,算小费。我们管十元以下的钱通通叫散钱。小卫却一本正经地说:“不行,十块钱正好够我回去的打车费。”
大平双手捧着厚重的菜谱忧心忡忡地叫我跟他一块儿点。大平故意用菜谱挡住脸,小声说:“咱们点只龙虾,吓唬吓唬他。”谁知,小卫扭头就冲站在一旁的服务员说:“先来只龙虾。”然后,笑眯眯地冲我和大平眨眨眼。
我拘谨地咳嗽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大平强努着说:“别点完了菜再退,我跟你丢不起这人。”
小卫冲着站在一旁笑容可掬的服务员说:“别见笑,这两个傻小子是我老家铁岭的穷亲戚,今儿个头回到沈阳,我带他们俩出来见见世面。”女服务员抿着嘴笑了笑。小卫继续说:“穷小子们,有什么想吃的,放心大胆地点吧,有我兜着呢。”但大平只点了几个“毛”菜和三瓶啤酒。
这时,一个身穿海蓝色背带裙的女孩走了进来。齐刷刷的刘海下面一双惹人怜爱的圆眼睛,活像个可爱的芭比娃娃。
我和大平眼前顿时刷地一亮。
小卫礼貌地站起身,很绅士地将靠背椅往后挪了挪,然后,甩出一个请坐的姿势。女孩扑闪着明亮的圆眼睛轻轻地鞠了一躬,说道:“谢谢。”声音像是粤语和普通话的变种。但很好听。
小卫仍然微笑着,用不太地道的男中音回答:“不用客气。”
大平悄声骂了几句:“这人他妈的发情,咋连句人话都不会说了呢。”我说:“可能小卫是被自己的痰塞住喉咙了。”
小卫又将菜谱递给芭比娃娃说:“随意,别客气。”这回小卫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原来的音色——音调偏高,略带沙哑。
芭比娃娃再次眨了眨她美丽的圆眼睛,说:“哎呀妈呀,我最怕点菜了,还是你点吧,你点啥我吃啥。”说着,又把菜谱递回给小卫。我和大平互相看了一眼,笑了笑,大平小声说:“这才像我们东北姑娘说话嘛。”
两人推搡了好一会儿,大平实在看不过眼,说,“来来来,我替你们俩点。”大平并不急着点菜,而是说:“小卫,你怎么也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呀。”
小卫这才说:“噢,我都忘了。这位是大平,这位是万峰。这位嘛,叫甜甜,辽大外语系的。”
甜甜站起身,双腿并拢,双手扣成个V字型,冲我和大平各深鞠一躬:“请多关照。”
我随口说了句:“是外文系日语专业的吧。”
甜甜的双手捂住丰满的前胸,夸张地大叫:“哇,你怎么知道?这太神奇了,难道我们以前见过?”
我忙摆手:“瞎猜的。”
大平把菜谱随便翻了几页,大声冲服务员说:“一个油焖大虾,一个深海鲑鱼,一个鱼翅……”
小卫打断他说:“行了,就这些。噢,再来瓶芝华士。”甜甜拍着手说:“好哇好哇,我好喜欢喝洋酒噢。”
这顿饭足足花了三千九百元,其中有三百属于“公款”。
小卫叼着烟,潇洒地从都彭包飞快点出四千块钱,在桌沿上蹾了蹾说:“不必找了,剩下的,是小费。”
从酒楼出来,小卫拦了辆出租车,让甜甜坐到后排。我和大平不知如何是好。小卫扶住车门说:“你们俩先回吧,我和甜甜去‘中山’唱会儿歌。”
大平说:“不带我们俩玩了啊?我们给你当保镖还不行吗?”
小卫不说话,躬身上车,紧挨着甜甜一边说笑,一边把车门“嘭”的一关,出租车绝尘而去。
第二天,小卫很早就出了床子。他打着哈欠把裤板一一挂好,双腿蹲下做了几个屈膝的动作,然后,像只猴子般使劲儿向上不停地跳啊跳。我刚批完一份货正在整理货包,抬头冲小卫说:“哟,你今天起得早啊。”小卫边跳边说:“我感到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儿。”
兜比脸干净 第四章(1)
高雄在市场里的大户中是穿着最有品位的人。
我们市场当然不只有高雄一个大户。公认的就有十来人,猫不悄儿挣钱,不显山不露水的不算。除了几个上了些岁数的“老倒子”,剩下的都是年轻人。服装市场永远是年轻人的天下。“老倒子”在东北话里,特指农民。但我们城里人要是形容谁土或愚,也说那人怎么跟个老倒子似的。
我们市场里的几个老倒子大户,可是地地道道的刨土坷垃出身,是从小种地长大的农民。当年,他们就是靠着几台家用缝纫机,为城里做服装生意的人搞来料加工起家的。几年后,挣了些钱,缝纫机从几台增加到几十台,就注册了家服装厂。本来,他们也可以学着城里人的样子,自己进些布料,加工后直接拿到城里的服装市场去卖,但他们不敢冒这个风险,对城里人也心怀恐惧,觉得还是干来料加工来得稳妥,旱涝保收,还可以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但当他们发现那些最早在他们厂里搞加工的二道贩子们迅速暴富,已经不稀罕再做低档西裤,而是改跑广州上货时,终于毛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于是,他们纷纷到市里的服装批发市场买床子或租床子,干起了产销一条龙的买卖。尽管他们加工的西裤还是些低档货,但由于少了中间环节,裤子的利润还是相当可观的。更重要的是,城里的生活让他们见足了世面。一些胆子大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进军广州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嘛。渐渐地,这些老倒子们之间也拉开了档次。有人还成了市场里的大户。他们与城里的年轻的大户们一样坐飞机到广州去上货。这也是大户们的身份象征。而坐卧铺去广州的,无疑属于市场的中户,而像我这类坐硬座的毫无疑问就是小户了。
“品位”二字是高雄嘴里吐出来频率最高的词汇。高雄挖苦大平唯一的一句话就是:“你咋就这么没品位呢?”每次,高雄傲慢的这么嘴唇一碰,大平就没嗑了。他只能跟高雄玩儿混的。所谓混的,就是破口大骂,啥解恨骂啥,全然不顾及高雄的面子。高雄呢,也不跟他一般见识,转头就走。
高雄的品位具体体现在浑身上下一水儿的名牌。从衬衣西服到裤子皮鞋,从打火机钱包钢笔到皮带皮包袜子,这些细节一点儿都不马虎。在高雄眼里,细节更重要。这让我们闻所未闻。即使时至今日,这种“武装到牙齿”的绅士打扮也不多见吧。高雄的大哥大,不像小卫那样随便往屁兜儿里一揣,而是装在精致的都彭皮包里。这也很符合高雄的品位。文质彬彬衣着考究的高雄戴着副白框儿眼镜走在街上,俨然就是一介儒商。但只要他一张口,你还是一耳朵就能听出来,他是个卖裤子的。
高雄从不戴金手链金项链之类的玩意儿。按他的话说,戴那些稀里哗啦的东西是最没有品位的表现,一看就是暴发户。当时小卫正站在旁边,听得脸皮都耷拉下来了。满市场,高雄只给大平面子,别人在他眼里夹都不夹一下。几天后,我们发现小卫手腕上的金手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与高雄戴得一模一样的劳力士手表。据小卫说,这块表他花两万多买的,还是水货,商场里标价三万五千元。
同为年轻人,同为走南闯北的大户,与高雄比起来,那些人咋看咋没有品位。他们冬天穿纯校毕呢大衣(当年军官制服的面料),穿纯“空飞”(空军飞行员的皮毛夹克),虽然价格不菲,每件咋也得个两三千块钱,但看着臃肿窝囊且满大街的人都穿,显然是随大溜儿的行为。东北人特别爱赶时髦,什么东西一时兴,第二天就能臭大街,比风刮得还快。其他季节,那些人穿的衣服也很昂贵,但就是穿不出高雄的品位。连他们自己也承认,但又无力改变。
兜比脸干净 第四章(2)
记得,那年最流行穿大利来皮鞋,一千三百元一双。市场里的大户,乃至中户小户们,几乎每人脚上都有一双,比海南的经理都多。但高雄却别出心裁穿了双小利来。价钱上两者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一双小利来才四百块钱,可穿在高雄脚上顿时显现出它的精巧和卓尔不群。相比之下,大利来则显得笨重,粗俗不堪。
高雄把油光可鉴的小利来伸到大平的大利来前一比,然后,哈哈大笑,指着大平的鼻子说:“唉呀呀,你怎么花那么多钱买双‘大头鞋’呀,真是没品位。”
气得大平照高雄的屁股踢了一脚,高雄早有防备,一闪身,跑了。大平朝高雄的背影吐了口浓痰。“高事儿B,你他妈除了品位,就不会再说人话了吗?”
高雄每天*点钟才上行,比大平和小卫这些小卖的人来得都晚。一天,大平正在挂裤子,见了高雄老远就喊:“高事儿B,你过来。”
高雄故意慢悠悠地踱过去:“啥事?”
大平拿挑杆一指高雄:“叫你过来你就过来,哪那么多废话。”高雄从包里掏出一包软中华,慢条斯理地轻轻嗑出一根,然后再把锡纸板板整整地叠好封严。大平一把抢过高雄的软中华,胡乱地拽出一根叼在嘴上。“瞎*讲究啥,点上。”
高雄不以为意,说:“你这算什么抽烟的,没烟没火,典型的‘蹭’烟抽,不管。”
大平抡起挑杆:“点不点,快!”
高雄这才从皮带上的方块皮夹里掏出登喜路打火机,故意往大平鼻子底下一凑,“咔嚓”一声脆响,大平吓得一哆嗦,猛地把头向后一仰。“操你妈,高事儿B,敢耍我。”高雄笑笑,又把打火机凑近大平替他把烟点上。
大平深吸一口,说:“高事儿B,你家新货啥时候到呀?”
高雄说:“咋也得四五天吧。”
大平一本正经地说:“你啥意思呀,是不是故意不想让我代卖呀。我早就听说了,你家明天到货。我问你,就是想考验你一下,你这张狗嘴里能不能吐出一颗象牙。就一颗!看来,你是一句真话都没有了。高事儿B,你听着,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明天到货要是不给我留一包,咱们谁也甭想有好日子过。你豁得出去死,我就豁得出去埋。”
高雄说:“我家的货凭啥你说啥是啥,别说你个臭代卖的,熟人拿现钱上货还得排个三两天队呢。”
大平笑着说:“好了,我终于从你这张狗嘴里套出你家啥时候到新货了。货是你的,没错,但我想拿就不是你说了算了。听明白了吧,高事儿B。滚吧,马上从我眼前消失,越快越好。”
“你他妈这不是臭无赖吗?有本事,你去别人家拿‘红门’货代卖试试,就他妈跟我有能耐。要不是冲咱俩多年的交情,我早就找人把你废了。”高雄不急不恼地说。
大平又笑了:“对,算你说对了,我这B人啥能耐没有,就跟你有能耐。你有办法想去,没办法死去。”
“我不跟疯狗一般见识,一点儿品位都没有。”
我发现,他俩斗嘴时,只有扯到品位,高雄才有勇气揶揄大平几句。大平对自己的品位大概也略知一二,便不再吱声了。
满市场,除了大平,别的业主对高雄可谓毕恭毕敬。谁见了他,都会堆着一脸近乎讨好般的笑容,主动与高雄打招呼。高雄呢,对谁也是客客气气的,站下来,与人随便闲扯几句,然后继续往自家床子走去。有时,高雄也会在某家床子前多站会儿,抽根烟。
兜比脸干净 第四章(3)
大平告诉我,高雄在谁家床子前站时间久了,准没好事,指定是旁边谁家的货红门了。他是在那儿研究人家的新货呢。
就这样,高雄从进市场到自家床子,一共不到两百米的距离,他得走上半个来钟头。东瞧瞧,西看看,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该看的全看见了。
高雄家的床子里不算他有三个人。他媳妇小慧负责管账,招呼老主顾。他妹妹高晓每天站在床子前,与一些不相熟的拿货人搭讪,以争取更多的潜在主顾。高晓长得很漂亮,跟她哥一样,也是细高挑的身材,眼神很媚也很*。大平说,高雄这个财迷,是让他妹妹站在外面接客呢。为了钱,这小子啥都能豁出去。高雄的姐夫负责到汽运站接货、拉货、分包,很有一股子蛮力。总之,这三人各尽其用,各负其责,高雄根本插不上手,小慧也不用他插手。高雄每天到市场的任务,就是转一圈,了解了解市场行情。中午的时候,请外地的老主顾们喝喝酒唱唱歌。那些老主顾来市场都要先奔高雄家的库房,无论拿不拿货,算是报个到。如果高雄家的货与别人家的重了,这些人会毫不犹豫地拿高雄家的货,有时连价都不讲,完全是一副“你看着办”的架势。当然,无论高雄在不在,小慧给老主顾的货都是最低价,也是一样的价,让你啥也挑不出来。小慧很精明,她不会为了点儿小钱,跟你批货藏三掖四的,一律是一碗水端平。你不得不承认,这两口子很会笼络人心,手腕高明。
高雄的记忆力惊人,只要他看上谁家到的红门货,哪怕只是匆匆一瞥,转头就能丝毫不差地记下来,并画出裤子条纹、风格的图案。更了不起的是,高雄曾经学过画画,能自己设计裤板裤型及颜色搭配。高雄家有几次一红到底的货,色调都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然后,神神秘秘地跑到广州,让厂家拿着他的设计图纸去联系台湾的织布厂生产。他可以不紧不慢地卖上一个季度,价格却始终如一,既不加价也不降价。这种“蝎子巴巴——独一份”的设计一旦红门,别人想追他的货都没门。那些人把广东仅有的几家大型布料市场翻了个底朝天,也甭想找到相同的面料。这更增加了高雄的神秘感。也是市场里其他大户对他尊敬有加的原因之一。虽然,这么做的成本会高一些,但由于“独门”,高雄家的裤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