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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与堕落并存的打拼年代:兜比脸干净 作者:蓝石
兜比脸干净 第一章(1)
工商管理员老黄双手插在灰色制服的裤兜里,肥厚的下颌随着脚尖抖动的频率,一踮一踮笨拙地摆动着,冲我说:“你先把货挂这儿吧,等有好位置的床子腾出来,你再挪过去。”老黄让我挂裤子的地方不是一个正规的铁皮床子,而是从把角的床子顶端的铁管子上延伸出的一根竹竿。那根竹竿也就大拇指般粗细,长度却差不多有两米,它甚至比一个正规的床子长度还要多出一小截。但无论怎么说,一根竹竿也不是床子。
老黄显然看出了我的疑惑,不紧不慢地解释说:“这根竹竿并排能挂五条裤子,一般的床子挤挤巴巴才勉强挂四条。等哪天你上的货品种多了,自然就会知道它的好处了。还有,这根竹竿是个靠边的位置,相当于一个‘大角’,批货方便着呢。”老黄说得一点儿不假。日后我才知道,“大角”处在过道的位置,无论批货还是零卖,都占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不像“趟里”(此为行话,指夹在两个“大角”中间的诸多床子)的床子,彼此之间没有丝毫的缝隙,挂在背后的裤板(即样品)很难辨别出好与差,特别容易让拿货人看花眼,从而失去耐心感到烦躁。此外,“趟里”批货的人,与拿货人、零买的人讨价还价时,为了近距离对话,每天都得无数次费劲巴拉地从铁皮床子里面跳进跳出,麻烦死人。所以,“大角”床子的价格在最初认购时,就比“趟里”贵出一倍,甚至更多。
我忙不迭地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盒万宝路,抽出一根递给老黄。老黄看也不看,把烟往耳朵边一别,说:“你赶快挂货吧,再耽误一会儿拿货的都*了。”说完,老黄慢悠悠地向工商所踱去。
不管是竹竿还是正规铁皮床子,现在能有个地方让我合理合法地挂货批货,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况且,老黄事先声明,暂时不收我的工商管理费和税费,我还有什么理由挑三拣四呢。
我打起精神,迅速打开黑色旅行袋,抽出一捆裤子,从里面随便拽出五条,然后打开塑料包装袋,用事先准备好的铁夹子把裤子夹好。那根竹竿的高度足有两米五以上,我每挂一条裤子,都得屏息静气,然后,像只淘气的猴子似的使劲儿往上一蹿,才能把夹好的裤子凑合着挂在竹竿上。我知道我的样子有些滑稽。我的目光也显得猥猥琐琐的,像是正在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一件勾当。好不容易把五条裤子并排挂好,我正打算点根烟喘口气,一阵风吹过,那五条裤子飘飘忽忽地刮到了地上,其中一条还翻了几个跟头,栽进了远处的浅水洼里。我紧跑几步,狼狈不堪地把那条裤子从水洼里拎起来,望着那根还在微微颤悠的竹竿正不知所措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抑制不住的笑声。我扭过头,冲那人尴尬地笑笑。那人嘴里叼着根烟,双手捂着花格衬衫里面乱颤的肥厚肚皮,已经笑得蹲在马路中间了。
我气恼地把那条湿漉漉的裤子在空中不解恨地甩了又甩,扔在旅行包上,又从打开的那捆裤子中拽出一条展开,想把那些裤子重新挂在竹竿上。
“你卖没卖过裤子?”那根烟仍叼在他的嘴上,所以,说话时他左脸的肌肉处有一道月牙形的阴影。听他的语气并不像是在故意嘲笑我,但他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向上翘着。
我咧咧嘴,一脸迷惑地摇摇头。
“怪不得呢,你看看,满市场谁像你这么挂裤子?”胖子身体前倾,厚嘴唇向前一努,嘴里的半截烟屁股准确地吐到了三米开外的垃圾桶里,“你挂反了,挂裤子得裤腰朝下,裤腿朝上懂不懂?这是规矩。”胖子边站起身边继续说:“你呀,还得先去胡同口的洗熨房把裤板熨平了。从袋里拿出来你就往上挂,皱皱巴巴的多难看,啥好货也批不上价呀。” … 手机访问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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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比脸干净 第一章(2)
我四处踅摸了一圈,果真如他所说,每家床子上挂的裤子都熨得平平整整,像吊过线儿似的一字排开。刚才进市场时,我咋就没留意呢。是我太粗心还是太紧张了?
我来不及多想,感激地冲那个胖墩墩的家伙说了声“谢谢”,抱着裤子就往前面不远处的胡同口跑。“哎哎,你回来,着啥急呀,我话还没说完呢。”胖子清了清嗓子,领导似的一手掐腰,一手指着旁边床子上挂的裤板,不急不缓地说,“熨完裤子,你再去横街买几条皮带,三块钱一条,你就说你是批裤子的,不然人家肯定宰你。”
我先到熨衣房把裤板熨好,又一路躲闪腾挪到横街买了五根皮带。当我满头大汗地回到那根属于我的竹竿下时,见那人正在我旁边的床子前帮人试裤子。他边蹲着帮买裤子的人挽裤腿,边别扭地转过头对我说:“你先别挂,等会儿我帮你弄。”口气不容置疑。看来,这家伙还真是个热心人。
我把熨好的五条裤子小心翼翼地平摊在旅行包上,到对面的冷饮摊上买了瓶八王寺汽水,一仰脖干掉,想了想,又买了一瓶攥在手上。胖子斜抖着腿,冲买裤子人的背影大声说:“朋友慢走,穿好再来啊。”然后,得意地把钱插在鼓鼓囊囊的钱包里。“你还挺麻利,就是看着毛手毛脚的,油梭子发白——短练啊。”他帮我把五条皮带一一穿到裤腰环上,又从自己床子的储物柜里拿出根不锈钢挑杆,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裤子并排挂好,又后退几步,歪着头用欣赏自己的语气说:“怎么样?这回看着顺眼多了吧。”
我近乎讨好地“唉唉”应声附和着,并适时把汽水递到他手里。他抿了一小口,又把瓶子还给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我再帮你找根铁丝,把竹竿的另一头固定死,这样刮风就不会把你的裤子刮得满地乱跑了。”说完,他又翘着嘴角笑了。
他站在椅子上一丝不苟地把一根细长的铁丝缠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缠成了一个大铁疙瘩,才满意地从椅子上跳下来,自我介绍说我叫大平。
老实说,来这个服装批发市场之前,我对卖服装的人没什么好印象,还觉得挺恐惧的。听人说,干这行的人有些是蹲过号桶子的,甚至是刑满释放人员,也有的是社会上的二流子,整天游手好闲的人,还有的人在工厂混得不得“烟儿抽”,万般无奈,才来倒腾服装的。总之,这是个庞杂混乱的群体,个个凶神恶煞,是些别人见了面恨不得要绕道走的人。
这时,有人凑到竹竿底下问:“拿货多少钱?”尽管我在心里已经给这批货定好了批价,但当有人打听价格时,我还是不免神色慌乱,“六、六十元。”我把这个本该顺口的价格说得结结巴巴的,连我自己都不满意。
“我问的是拿货价,不是零买。”拿货人生气地拍拍身后圆滚滚的双肩包,皱着眉头狠狠地瞪我一眼。
我以为是自己刚才报价时口气不够坚决,才惹他生气的,就堆着一脸的蠢笑,凑近他,诚恳大声地说:“是啊,是拿货价,六十元。”拿货人嘴巴张合了几下,感觉像是口渴得厉害,然后厌烦地叹了口气,丢下一句话,“开什么国际玩笑”,说完,拿货人真的奔冷饮摊买汽水去了。
大平从自己的床子里探出头,冲我努努嘴,使了个眼色。我紧走几步说:“那你想多少钱拿?你先说个价嘛,别急着走啊。”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兜比脸干净 第一章(3)
“多少钱我都不拿,你自个儿留着慢慢批吧。”拿货人背对着我,大手一挥,好像我是只在他耳边嗡嗡作响的苍蝇。
我不甘心地继续说:“咱们商量商量嘛。”要知道,这是我头一天上行做生意,而眼前的这个人很可能是我的第一个客户,我怎能轻易放过他呢。拿货人懒得理我,干脆躲到遮阳伞下的阴影里,咕咚咕咚喝起了汽水。
看他汗流浃背的样子一定是渴坏了。我是个懂事的人,知道这个时候打扰人家是不礼貌的。于是,我耐心地等他喝完水后,才说:“我给你个最低价,五十五元,怎么样?”我以为这个价格起码会令他动心,甚至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谁知,拿货人却急了,头上暴着青筋,厉声说:“你有病啊!你还有没有个完?我不是跟你说了嘛,白给我都不要!”
我被他这一嗓子吼蒙了,呆怔在原地。大平走过来,拽了我一把,问:“咋回事?”我委屈地小声说:“不拿就不拿呗,你喊啥呀。”
“有你这么批货的吗?你满市场打听打听,你告诉我的是批价吗?我来这个市场上货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大平问:“他告诉你多少钱?”
拿货人冷笑着指着我说:“他说最低五十五块。”
“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你也别瞎嚷嚷了,不爱拿你就走远点儿。”大平抬手示意拿货人走开。
“不是我不走,是他非缠着不让我走。”
“你他妈有完没完?哪那么多废话?赶紧滚!”大平瞪着对肿泡眼,怒视着拿货人。
拿货人这才匆匆走开。
我俩回到竹竿下,大平问:“你怎么批这么贵呀。人家是拿货的,你还以为能蒙住人家咋地,这些拿货的个个精着呢。你要是再这么喊价,一条也甭想批出去。”
“我没蒙他,再低我就不挣钱了。”
“你这货是多少钱上的?”
我犹豫了一下,撒了个谎说:“我,我是帮朋友代卖的。”
“批发返多少钱?”
“五十元。”
“操,返这么高,什么*朋友,这不耍你的嘛。”
我眨巴着眼睛:“不会吧。”
“啥不会。这货现在满市场都是,春节前这种货的确‘红门’过,但也才批四十五块,现在早烂行了,批价也就三十来块钱。”
我被惊得目瞪口呆,像被手中的烟头烫着了似的,手一哆嗦,烟掉在地上。我神色慌乱地用皮鞋后跟在烟屁股上狠狠碾了一脚。
趁大平忙着卖货的时候,我故作随意地在市场里溜达了一圈。市场里起码有五六家的床子上挂着与我同样的货,一问,批发的最高要价才三十块钱,有一家床子上干脆用纸板写着“跳楼,零售价每条三十五元,不讲价”的字样,旁边还用红墨水画了几滴眼泪。无论颜色、做工、面料还是吊牌,跟我上的货别无二致。
我真的被人耍了。我恍恍惚惚地一屁股坐在旅行包上,狠命地抽着烟,大脑一片空白。
“你快把货送回去,赶紧弄点儿新货吧。”大平见我愁眉苦脸的样子,劝我。我茫然地咬着下嘴唇,像个木头人似的机械地点点头。
快下行的时候,老黄笑眯眯地走过来问:“批点儿没有?”我傻笑着摇摇头,连屁股都忘了欠一下。
“别着急,慢慢批。做生意嘛,最磨炼人的性格和意志力了。”老黄对我的麻木之举并不以为意。末了叮嘱我:“明天你可得早点儿来,咱们市场天一亮就开始批货了。”
其实,我是半个月前才认识老黄的,在一个记者朋友过生日的酒桌上。当时我正琢磨着辞职的事,可又一时不知道辞职后能干点儿什么。听身边的老黄自我介绍说他是光明服装批发市场的工商管理员时,我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试试搞服装生意的念头。我这个人一向自以为对服装还是颇有些品位的。上中学时,我穿的喇叭裤裤脚有一尺宽,盖在脚面上,走过之处,地面比笤帚扫的还干净,引得全班男生纷纷效仿。教导处主任曾当众将我的喇叭裤用剪刀剪成了布条,还恶狠狠地说我让你臭美,我让你臭美!我冷笑着,双臂环抱胸前,大义凛然得像个小英雄,愣是穿着“布条”在校园里招摇地晃悠了一整天,把教导处主任气得牙齿都快咬碎了。上大学时,是我第一个穿猎装和打包西服,至今我还记得那是件紫色灯芯绒猎装,还有那件金灿灿的打包西装。这样的穿着,在当年绝对算得上是标新立异。为此,我也付出过沉重的代价——受到了学校的警告处分。
兜比脸干净 第一章(4)
那么,像我这样一个引领服装过潮流之人,如果去做服装生意会不会也能搞出点儿名堂,甚至一鸣惊人也说不定呢。这个想法让我激动不已。
所以,当老黄与同桌人碰杯时,刚随口说出一句,“光明市场有事,甭客气”时,我就不失时机地插嘴问道:“黄哥,能帮兄弟在你的地盘上租个床子吗?”老黄显然没有料到,他的一句客套话还没落地,就被人“接”了过去。老黄把一只白嫩的胖手攥成拳头状,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问:“谁用?八竿子打不着的我可顾不过来,要是你自己用没问题。”
“就是我自个用。”
“哦,是这样。”老黄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大约五秒钟,抬起头对我说:“我在光明市场是管竖街的,竖街是裤子一条街,专门批发男裤,你要是有兴趣干批裤子这行,没问题,床子肯定有,但不是固定的。谁家办休业你就到谁的床子去卖。”
“那,要是没人办休业呢?”我不放心地问。
“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只要有我在,保证让你的货有地方挂,这总行了吧。”
我兴奋地与老黄对干了一杯,问:“那你看我啥时候去合适?”
“随时,你只要头天通知我一声,第二天就可以上行。”说完,老黄掏出笔,写下了单位电话和传呼号。
我不大相信,一个小小的工商管理员会有如此大的能耐,以为老黄大概是在借酒劲儿瞎吹牛。但我还是将他的联系方式小心翼翼地揣了起来。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辞职是需要充分理由的。不是对单位,而是对自己。我们那届大学毕业生正赶上国家不包分配的第一年,许多人都深感前途未卜,茫然失措。所以,大家憋足了劲儿,利用实习期间的机会,拼命表现自己,以力争换取实习单位的垂青,毕业后好有个安身立命的栖所。
我实习的单位是一家半官方半民间的地方小报。若是在往年,即使它主动调你你都未必愿意去。但现在不同了,事业单位人满为患,调人的大门早已关闭得严严实实,没有通天的关系,想挖门盗洞比登天都难。
三个月的实习期间,我在报上发表了二十多篇稿件,其中四篇还上了头版头条,无论是稿件的质量还是数量,在五名实习生里都排在第一位。总编辑不止一次拍着我的肩膀暗示我,好好干,小伙子,前途无量。我自己也以为毕业后留在这家报社手拿把掐。可谁料到,毕业分配时,唯独我一人被轰出了报社的大门。原因很简单,我除了工作表现优异外,其他方面可谓一无是处。我没有给领导送过礼,也没有为领导乔迁新居出过一分力,更没有听懂领导的弦外之音。想当初我还暗自嘲笑那几个只会舔领导*儿的家伙,不学无术,为人世故,年纪轻轻只会拍马屁,不学好。现在看来,真正百无一用的是我。我懊悔过,也找领导理论过,甚至还大哭过一场。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尚未真正踏进社会的门槛,我就先摔了个四脚朝天。
情急之下,我只能委身于一家街道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