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着,挂了电话。走了一步就笑了起来。
肖羽童,姐姐这就给你个机会展现。
我把肖羽童的名字和各种情况都报了上去,徐老师没有异议。和他们本科学生会的文艺部长商量了一下,同样没问题。万事大吉,我给肖羽童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明朗的女生根本藏不住心事,也许是太高兴,一个劲儿地对我说着谢谢之类的话。听见她明明青涩却故作老成地对我说着:“谢谢姐姐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我不由得失笑。
这么单纯的孩子,多像曾经满眼只看得见美好的自己。
本来就只剩下女主持未定,如今连女主持都定了下来,各种彩排活动都可以按部就班地开始了。
就在肖羽童喜滋滋地琢磨着该穿什么礼服、该准备怎样的演说词时,居然半路杀出了一个程咬金——谈嫣。
我完全没料到,谈嫣竟然会干涉此事。
我不是公私不明的人,更不会把对她的私愤用到这里。她虽说是法学一班的小导,却不过是我们研究生部的外联部部长而已,按道理来说,迎新晚会主持人人选的择定,和她基本上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
于是,在徐老师紧急召集几个班小导开的那个短会上,我的态度十分坚决:“我觉得法学二班的肖羽童是很合适的人选,徐老师也知道,她在高中期间就已经是他们学校里出了名的主持人,能力和台风一定没有问题。”
谈嫣毫不给我面子地冷笑一声:“高中期间?我本科的时候还是主持天后呢!凭什么不让我上?”
我这才恍然大悟,谈嫣之所以会在肖羽童做女主持这件事上横加阻拦,并不只是和我作对的关系,更因为她自己想做这个女主持!
明白了这一点,我也笑了:“你是不是主持天后我不管,但我必须提醒你,迎新晚会是为大一新生办的,我们已经是研二的老人了,和他们争这些个机会,似乎不大合适。”
谈嫣化了浓妆的眉眼格外妖娆,她恶狠狠地盯着我看了半晌,然后极其刻薄地说:“江乔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呢。不就是那天何嘉言会去看吗?你怕他见我在台上太耀眼,衬托得你更像丑小鸭吧?”
这就是谈嫣。
她的名字自然是取谈笑嫣然之意,可这个人刻薄的口舌和笑容,却绝对和嫣然二字没有半分的关联。
谈嫣的话锋芒太露,以至于徐老师和另几个班的小导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我按捺这心底那股强烈的想要骂回去的冲动,微微一笑,无比平静地回道:“随你怎么想,只是,你就是不能上。”
徐老师只是学工办的实习老师,年龄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又因为他和我以及谈嫣都比较熟,所以也不好太过直接地训斥我们,只是客套地劝了一下,然后说这事稍后再议,就宣布散会了。
在走廊里擦肩而过的时候,谈嫣不无得意地朝我挑衅:“嘉言说,那天看到你了。”
我眉目沉静,不动声色。
她就进一步炫耀了起来:“你瞧,他连这个都对我说,可见他对你早就没感觉了。我劝你啊江乔诺,早早死了把他追回去的心吧!”
我在心底冷笑,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何嘉言追回来了?
“被别人抢走的男人,我不稀罕。”我抬起眼皮看了谈嫣一眼,说完就走。忽地又想起一件事,脚步顿了一下,转头对谈嫣说:“差点忘了告诉你,肖羽童是个好孩子,我绝不会让她像我一样——被你这种人祸害。”
谈嫣秀丽的眉毛霎时挑了起来,看她想要反驳,我冷笑一声,懒得听她多说,大步离开。
走出了第五教学楼,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情绪好不容易整理好,就看到几步外肖羽童正笑吟吟地看着我。
“有事?”我收起心底的烦躁,笑了笑,朝她走过去。
她点点头,有些欲言又止地开口:“我听说……一班的小导好像不大支持我做女主持,姐姐你,应该很为难吧?”
我抬眼看了一下略显苍茫的天色,不答反问:“你待会儿有课吗?”
不懂我为什么要转移话题,她脸色迷茫,却乖巧地摇了摇头。
我笑:“陪我去操场坐会儿吧。”
并肩坐在操场观礼台的台阶上,我给出了谈嫣不支持肖羽童做女主持的理由。
“我和谈嫣本科的时候是室友,因为脾气不对,又加上在学习和工作当中各种各样的矛盾,所以关系越来越差。她不支持你,并不是因为针对你,而是在跟我过不去。”
肖羽童看着我,一双大眼睛在夜色和路灯的映衬之下更显明亮,她似懂非懂地想了一会儿,忽然问了一句我完全没想到的话:“可是,我怎么听说……一班的谈小导和姐姐以前是特别好的朋友?”
我被这句话噎得不轻,侧脸瞪她一眼:“你听谁说的?”
肖羽童吐吐舌头:“我八卦嘛。你就告诉我有没这回事吧?”
我犹豫了一下,无奈地承认:“没错。大一那年我们曾经非常好,所以后来也就特别僵。”
肖羽童一拍手:“懂了!因为太在乎,才会恨得深嘛!”
我再次瞪她:“我可不在乎!”
“那何嘉言呢?”她忽然问。
我呆了一瞬。
下一秒,我就恼了。
迟轩知道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四年,这已经让我足够震惊的了,如今看来肖羽童甚至连那个人的名字都知道了,也就是说……
连大一的新生,都知道我和何嘉言曾经有过一段吗?
想到这些,我不自觉地绷住了脸:“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肖羽童苦着一张脸,喃喃地说:“真可惜……大二的学姐们给我们讲你和何嘉言的事,都说你们是金童玉女呢!怎么就散了呢?”
我淡淡地说:“他喜欢上了别人,我不想委屈。”
“就是那个谈嫣对不对?”
肖羽童愤愤不平了起来:“学姐们说的时候我还不大信,现在可是确定了!我第一眼见她就不喜欢她。她不是一班的小导吗,听说和班里的男生各种暧昧,尤其是那个叫迟、迟轩的,好像还一起出去喝酒来着……”
肖羽童后面又说了什么,我完全没听进去,脑子在“迟轩”这两个字和谈嫣联系在一起时,就已经卡带了。
和谈嫣喝酒?
在我找了他整整大半夜的昨晚吗?
想到迟轩,再想到谈嫣,我忽然间觉得累得不行。
于是我对肖羽童说我先回去了,并向她保证迎新晚会主持的事情不用她担心,然后尽快离开了操场。
一路上,我的脑子控制不住地回顾大学四年里的各种琐事,我想起曾经和我默契十足的何嘉言,我想起处处朝我使绊的谈嫣,我想起他们居然凑到了一起,构成对我最具有打击力度的天团。
而如今,居然加上了一个迟轩。
骑车回到家,我更是累到无以复加,推开房门看到正倚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迟轩时,我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很累,嘴都懒得张,无声从他身边经过时,我听见他用一种非常奇异的语调吐出一句:“听说,你昨晚去学校找我了?”
我站定,疲倦地侧了侧脸。
他居然微微翘起嘴角,对着我笑:“不问我去哪儿了吗?”
他像是心情很好,眼角眉梢都蕴满了笑,昨天那副阴鸷狠戾的样子,就好像是我的错觉一般。
可是,今天的我实在无法像以往那样笑嘻嘻地和他吵架和他闹,一想到就连他都和谈嫣亲密到一同出去喝酒的地步,我实在无法压下那股子挫败感。
我确实失败——谈嫣抢走了与我互相喜欢三四年的何嘉言,如今,甚至要拉走我身边的迟轩。
“喂。”
也许是看出了我心神不宁,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走近我,倾低身子,那双瞳仁漆黑得像是点了墨的眸子里蕴着笑,从下往上看向我的脸:“脸色这么差,每月那几天?”
听他调侃,我没有像往日那样训他,而是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尽可能语调平静地出声问了句:“你昨晚是和谈嫣一起,对吗?”
他先是一怔,转而明白了什么,笑意瞬间垮了下来:“许你被别人抱,就不许我交朋友?”
我也笑了一下,却很疲倦:“没,我管不了那么多。你不是说过吗?你不喜欢被我管,我也没资格管。”
我的话音落定,迟轩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他定定地盯着我的脸,眉眼间藏着几许缥缈的复杂神色,我根本看不懂。
就那么彼此不让步地对视了半晌之后,我叹了一口气,转身正准备回房,却听到他突兀极了地低笑一声。
“是因为何嘉言,对吧?”
我脊背一僵。
他顿了一下,笑声越发冷峭:“你不喜欢谈嫣,所以也不喜欢我和她一起,不就是因为何嘉言?”
我愣了愣。他知道那个人不是苏亦,而是何嘉言了?转念再一想,也对,他昨晚既然是和谈嫣一起喝酒,不知道这个才叫奇怪。
我抿了抿嘴,认真地说:“我答应过你,只要你高考顺利,我不能再多管你的事。你喜欢和谁一起是你的私事,我不能干涉,我要说的是——以后你不许夜不归宿。”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然后补充道,“你能做到这一点,就够了。”
他盯着我的眼,笑容玩味:“私事?你连我什么时候回来都要管,还算不管我的私事?”
“这是我的责任,是底线,我不能再让。”
“责任。”他冷笑,“又是责任。”
我今天实在疲倦得不行,不想再和他就我照顾他到底是不是责任这个问题进行无聊的讨论,我举步离开,不忘嘱咐一句:“明天你还有课,早些睡。”
那一晚,我翻来覆去地睡不好。总是梦到迟轩一脸冷笑地看着我,他什么都不说,就那么冷冷地看着我。
梦里我多想告诉他,其实我也很累,我也不想这么出力不讨好,我也不想计较他和谈嫣走得近,我也不想……
因为这件事而莫名其妙地难过。
几乎一夜无眠,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着,没过多久闹钟就响了。
想到今天第一节就有课,我生不如死地爬了起来, 眼睛打开房门,我就愣了——迟轩居然衣装整齐地坐在客厅,看样子像是在等我。
听到动静,他转脸看我一眼,然后别开视线, 地说:“早餐在桌上。”
我怔愣愈深。
我们虽然住在一起,却从来都是各自起床各自吃饭各自去上学,他今天摆明了是在等我——这是怎么了?
我疑惑地朝他看过去,他却错开了视线。
眼看不可能从他嘴里问出原因,我也就不再徒劳,看了看时间不早了,索性从桌上抓了一个面包。
“来不及了,我还是路上吃吧。”
他没说话,起身拎起扔在沙发上的书包,率先一步出了门。
下了楼,看到小区楼下停的那辆一看便价值不菲的跑车,我愣住了。
迟轩完全没看到我的迷茫,上前拉开后面的车门,扭头见我没跟上,便一脸不耐烦地看向我。
“过来。”
我一边上前,一边讷讷:“这、这是……”
他没说话,倒是用手扯了一下书包背带,明显是懒得解释,只是用刀锋般的眼神催我。
我扛不住他瞬间冷下的冰冻脸,只得上前钻进了车里。
他把车门甩上,上前打开前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我听到司机大叔朝他恭敬地喊了一声“少爷”,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动用了家里的车子。
说起来,我虽然和他住在一块儿,却从来没有一起去上过学,我每天不是骑车就是挤公交车,还真是不知道他是使用什么做代步工具。
更重要的是——除了他是随妈妈姓,家里应该挺有钱,我居然对他一无所知。
慢……
随妈妈姓?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仔细想一想的话,就连迟妈妈去世那天,我好像都没见过迟轩的爸爸……
而迟妈妈的遗言,居然会是把迟轩托付给我这么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想到这里,我的神经一绷,呼吸更是忽地一窒。
偷偷朝副驾驶的位子上看了一眼,迟轩正闭了眼睛在养神。
我默默地吸了口气。
我很清楚,自己向来是有些后知后觉的,但依旧没料到,居然迟钝到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事情的异样。
一路惴惴无话,到了校门口,迟轩率先下车,我朝司机大叔道了谢,这才下车跟着他往校园里走。
“迟轩。”走了一段路,我犹豫良久,最终还是试探着喊了他一声。
他顿住脚步,转头看我。
“你的名字,”我咬了一下嘴唇,还笑了一下,尽可能装得自然一些,“是从‘轩车来何迟’里来的吧?”
果不其然,他的眸光瞬间凌厉地扫过我的脸,眼神冷飕飕地好吓人。
“怎么?”他盯着我,声音低沉却又清晰。
“没、没什么。”我耷拉下眼皮,“我是学中文的,忽然想到了,觉得好巧。”
他没再应声,良久之后,他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望着他的背影出了会儿神。
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
这两句诗,出自古诗十九首中那首出了名的《冉冉孤生竹》。而这首出了名的《冉冉孤生竹》,更是出了名的……怨妇诗。
我虽然迟钝,但并不缺心眼,只看迟轩的名字和出处,就也能大概猜出个轮廓了。
如果真的如我所想的那样的话……
他本来就没爸爸,现在又没了妈……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只好懊恼万分地趴在桌子上,感慨自己实在是太罪孽深重了。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的话,三个月前的那一天,我宁可是自己被那辆卡车撞上,无论撞死撞伤,那是我的命,至少不用在良心上,承担这么一笔巨大的债务。
我正心神不定,胳膊被同桌坐的那位同学推了推,恍然回过神来,这才反应过来站在讲台上的导师正不甚愉悦地看着我。
我朝导师抱歉地笑了一下,赶紧正襟危坐,收敛心神。
中午放学,我接到了肖羽童的电话,她在电话那边喜滋滋地告诉我,她已经得到通知,可以主持迎新晚会了。
我有些愣:“谁通知的?”
“徐老师啊。”肖羽童在那边困惑地问,“他还没通知姐姐吗?”
我不明白了。
这几年来,谈嫣向来以和我作对为乐,怎么这次我还没动作,她就缴械投降了?
“其实我也觉得奇怪,上午那个谈嫣来我们班找我,一上来就劈头盖脸地问我认不认识迟轩。”肖羽童在那边说。
迟轩?我的眼皮跳了跳,赶紧截住她的话:“这事怎么扯上他了?”
肖羽童笑:“他就是这场迎新晚会的男主持啊!姐姐不知道吧,他是我们这一届的系草,谈嫣力挺他做主持,支持得不得了。听谈嫣那意思,好像就是迟轩说什么要和我做搭档,不然就不主持了……”
我蒙了。
我赶到排练室的时候,刚好看到在对台词的肖羽童和迟轩。
两个人同时看到我,表情却是截然不同——肖羽童叫我一声“姐姐”,然后热情地朝我走过来,一脸的明 容;迟轩只看了我一眼,然后就神色冷漠地将脸转到了一边。
我的目光,在迟轩的身上定格了几秒。
因为只是排练的关系,他的身上依旧是早上来时穿的那套衣服,上身浅灰色格子衬衣和白色薄外套,下面是很寻常的深色牛仔裤。明明还是那套装束,明明还是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表情,我却偏偏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