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不了身。
等到终于可以离开,我便骑了自行车立即赶过去。
难得我迟到,本以为他必定会趁机和朋友一起去喝酒狂欢,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如愿以偿地不再被我纠缠,自己回家了。
没想到,我匆匆忙忙地骑车赶到学校时,竟然看到他一个人倚着墙壁站着,明明之前还在朝远处张望,却在看到我的那一秒,急忙收回了眼神,刻意装作百无聊赖的样子。
那一秒,我忽然想到了好多天之前做偷听狂时听到的那句话:“前些天有个女生死皮赖脸地追你,你看起来挺不耐烦的,可其实一到快下课你就往窗外看,难道不是在看她来没来吗?”
。
之前的那些话,和此时他张望的场景渐渐重合,那一瞬,我矫情地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给击中了。
映在我眼里的他,明明长身玉立,却显得更加孤单落寞,没来由地让我内心柔软了下来。
我忽然就觉得,也许这一个月来,我给他带来的,不只是厌烦而已吧?
即使是如今回想起来,我也觉得,那一天,他的反应实在太过诡异了。
见我气喘吁吁地出现,他先是盯着我看了几眼,然后嘴角一挑,勾出我早就习惯了的那抹冷笑,一点都不积口德地说:“我还以为,你又遇到车祸了。”
我这会儿心情正好,也就没跟他计较,看到他搁在脚边的一个大大的书包,拍了拍自行车的后座,对他招呼道:“来吧,姐姐今天载你回家。”
他冷哼一声,倾低身子拎起了包,一边朝我走过来,一边面无表情地说:“带我一起往车上撞吗?”
我还没来得及反驳,他已经伸过一只手来扶住车把,另一只手却把我推开,言简意赅地说:“去后面坐着。”
我完全没有想到,贵公子一样的他,居然能把我们这种普通人才会用到的交通工具骑得那么好。
或许是听多了我的赞叹,他有些得意忘形,等到转过一个转角遇到一个下坡时,他居然不要命地把双手一起从车把上撤了开去,吓得坐在后座上原本抱紧书包的我顿时尖叫了起来。
辱骂与哀求轮番上阵,却都没有用,我慌得几乎要哭了。
这时,他微微侧过脸来,泠然动听的嗓音裹着微风卷入我的耳朵:“你笨啊,抱住我的腰。”
我吓坏了,哪里顾上多想,赶紧遵命去做。
下一秒就发现,当我的手环上他的腰那一秒,他那被干净的夏季校服盖住了的腹腔,微微动了一下。
该是在笑。
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了,明明只是一抹连声音都未曾发出的笑,却让我的脸瞬间像是着了火,红得一塌糊涂。
他的眼角不知怎么扫到了,冷哼了一声,双手终于规规矩矩地归位,放缓了车速。
接下来,就是高考。
高考那两天,我这个旁观者居然比要上战场的他还要紧张。两天的考试,我觉得漫长得像是两年。
每一天考完,他都会给我打电话——虽然我也觉得尴尬,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自从他骑车载我回家那天之后,我们的关系的确变得友好了许多——他在电话那端平静淡定,我在电话这边啰啰嗦嗦。
到了该报志愿的时候,他忽然间又恢复了之前对我的冷漠态度,完全不允许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我进行任何参谋和指导。
我又恼又气,不明白他之前那几天态度明明已经变好了,怎么突然之间就又变回了最初那副疏离隔绝的样子。
我有好几次想要找他理论,却被他直接拒之门外。
就这样,我气恼,他疏离,这种情况僵持了许久,直到……
直到他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我才知道,他报的志愿,竟然就是我所在的学校。
——n大。
就是这样的迟轩。
就是这样终于渐渐地和我熟络了起来的迟轩。
就是这样自己对我冷颜冷面却因为别人羞辱了我几句而对人挥拳相向的迟轩。
就是这样一口一句高考之后我们再也不要见面却报了我所在学校的迟轩。
就是他,大学下学期居然扬着眉一脸无所谓地对我说,他女朋友怀孕了,要回来找我拿钱。
原本混沌的大脑瞬间惊醒——难道……女朋友怀孕什么的,只是他随口扯过来气我的借口?
这么一想,我突然间就有些不安起来。
毕竟已经是晚上了,他一个人跑出去,还带着一肚子的气,如果出了什么事,我真的会愧疚一辈子。
我赶紧抓过手机来,没想到,打他手机,竟然无人接听。
“好吧。”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起身去换外出的衣服,刚走一步不小心被地上的拼图绊住,险些摔倒,不由得撇嘴嘟囔:“谁让我欠你的。”
穿戴整齐之后,我看了看表,十一点半。
半夜三更的,早就过了末班车的时间,考虑到步行的长途跋涉性,我果断决定启动座驾——自行车。
临出发,我不死心地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一如既往地无人接听。
猜都猜得出来,我们俩刚吵过架,即使看到了,他也会装作没看到的。只是,我还是发了一条短信给他,我说要去学校找他,让他看到短信给我回个电话。
二十多分钟后,我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大一新生的宿舍楼下。
我大学四年就是在n大上的,当然清楚n大的本科生宿舍一直贯彻着十一点熄灯十一点半公寓楼落锁的变态习惯,可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只是晚了那么十几分钟,楼下的宿管阿姨就摆出来一副绝不通融的嘴脸。
毕竟有求于人,我只好耐心解释:“是这样的阿姨,我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今年研二。我弟弟住在这栋公寓,我一直联系不上他,所以想看看他在不在这里。”
烫了鬈发的阿姨大半夜被窝吵醒,明显带着怒气:“那也不行!学校是有规定的,说是十一点半落锁那就绝对不许人进来,再说了,哪有小姑娘进男生宿舍的道理?你要是着急就想别的办法,不急就回家睡觉去!”
我哭笑不得:“您就帮帮我——”
“我没那工夫!”
鬈发阿姨不容置喙地甩给我那么一句话,转身就噼噼啪啪地回自己屋继续睡觉去了。
我吃了个大瘪,却又无处发作,怅然若失地在男生公寓门前站了片刻,却也无计可施,只得有气无力地转身离开。
我没想到,推着自行车走了没多远,居然会在此时此刻本该没有什么人出没的校园里,碰到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那道身影,我曾经注视了整整四年。而此时此刻,他就站在几步开外的昏黄路灯下,正面色复杂地看着我的脸。
我紧紧地攥着车把,愣愣地站着,居然有些不敢上前。
何嘉言。
见到迎面而来的我,何嘉言的惊讶并不比我的少。
毕竟,这是自打他和别人在一起之后,我躲了他足足三个月之久,我们的第一次会面。
在看到我身边还有一辆自行车时,他清隽眉眼里的诧异,更是完全遮盖不住了。
我注意到他抱了一满怀的书,明白他是刚从图书馆回来——n大图书馆彻夜不闭,恐怕也就这一点,能让人稍觉欣慰了——于是我勉强挤出了一抹算得上是明媚的笑容,寒暄道:“学到这么晚?”
“嗯。”似乎是没料到我会同他说话,他的眼睛亮了亮,掩不住的惊喜。他很快很快地点了点头,脱口就问,“你这是……”
我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顺口溜出撒谎的话来:“我也刚从图书馆出来,这不,正准备骑车回住的地方。”
我自认和何嘉言没什么更多的话要说了,正准备开溜,却没想到,他盯着我看了片刻之后,嘴角微微抿住,低低地说了一句:“你说谎。”
我刚刚动了动的身形,瞬间窒住,心底因为他那句嗓音低沉却又百转千回的“你说谎”而怦怦地乱跳着,却努力控制着自己,千万不要抬头去看他的脸。
我这人一向这样,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时,只好以沉默来应万变。比如此时此刻,我就抿紧了嘴巴,不说话,只认真扮演低眉顺眼。
果然,几分钟后,他终于不再等我解释,反倒重新起了一个新的话茬。
“我好久没见你了。”
他的声音很轻,裹着夜风,传入我的耳朵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好听。他有些犹豫地说:“这几个月……你好像一直都很忙。”
他不说这句话倒还好,一提这句,我也想起了我们如今的关系早已不同往日,不由得淡了心绪,连我本来想要装出的满不在乎的姿态都懒得营造了,索性淡淡地说:“我最近一直有事,谢谢你关心。”
我前后骤然转变的态度,让他清秀的面庞瞬间微微涨红,他犹豫了几秒后,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有些着急地说:“乔诺,关于谈嫣的那件事,我一直想对你解释……”
听他提起这些,我的心底忍不住有些涩,面上却努力淡淡一笑,开口打断他的话:“现在很晚了何大少,我明天还要早起上课,先回去了。”
擦肩而过的那一秒,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低低的一声叹息。
终归是心有芥蒂,我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有出息到留给他一个潇洒决绝的背影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于是赶在自己失态之前,赶紧骑上车子铆足了劲猛蹬,以求尽快离开现场。
骑车回家的一路上,夜风如刀割,宽阔的马路上空旷无人,只有我这个傻子一边笑,一边控制不住地眼泪往下砸。
迟轩说,我喜欢一个人整整四年,我为了那个人,特意留在n大读研,他说对了。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个我喜欢了足足四年的人,原本是可以和我在一起的。
就在我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他身上的那段日子,我喜欢的这个人,被和我一向敌对的女生,挖了墙脚。
我被甩了。
迟轩那么冷漠地对待我,我并不委屈,我只是懊恼,我真是蠢,我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什么人,都留不了。
我真是恨死了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要找的人没找到,反倒遇见被别人抢走了的准男友。早知道会撞上这种情况,今天出门前就该查查黄历,看那上面是不是写着——不宜出行。
总之,就在这个上天屡屡与我作对的夜晚,回到家,我就瘫在了床上。
一觉睡到大清早,迷迷糊糊地被闹钟吵醒,抓过手机才发现,迟轩根本没回我短信,更枉论电话。
我咬牙切齿地穿衣洗漱,然后出门,嘴里义愤填膺地骂:“到学校别让我抓到你!”
我今天是不得不去学校。
我本科读的是汉语言文学,也就是我们俗称的中文,所以硕士索性专门研究古代文学中的唐宋部分,导师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平日里仙风道骨,对我们管教很少,于是我们这几个跟在他手下的徒弟,也颇有几分闲云野鹤的意味。
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才更有闲暇和时间,去关照迟轩他们本科生的事。
迟轩读的是法律,和我们中文同属文法学院,按照学校每年的惯例,都会从本学院的研究生部选取几个较为优秀的在读研究生,作为最新一届本科生的小辅导员,以便帮助他们更快更好地适应大学的生活。
而我,就是这些小辅导员中的一个。可惜的是,我没被分到迟轩所在的那个班。
迟轩他们班的小导……是谈嫣。
谈嫣跟何嘉言一样,和我都是本科同学,而且我和谈嫣曾经住在一个宿舍。不过,所幸天可怜见,谈嫣在成功将我的准男友拐走之后,两人双双跨了专业考了法学的研,终于不用在中文研究生部碍我的眼。
而作为本科新生的小导,其实并不是那么清闲。举一个例子来说,新生见面会那天,我只是站在讲台上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并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公布于众而已,当天我的手机基本上就一直处于振动的状态——短信和电话太过源源不断,我光接收和回复就险些手软。
“乔诺姐姐,学校浴室开放的时间是怎么安排的?”
“小导姐姐,学校附近有什么比较大的超市吗?我想买……”
“江导姐姐……”
一条条短信看下来,我苦笑不得,这些称呼可真够缤纷斑斓的。
不过……万幸还没人叫我江姐。
我正兀自庆幸,就看到了一条新的短信,开头两个字,赫然就是“江姐”二字。我愣了一下,然后怒气冲冲地点开,短信内容居然是问我英语四六级考试的。
我朝最后署名看了一眼,肖羽童。
肖羽童?
我记住你了。
chapter 3 少女情怀总是诗
说做就做,我当天便潜入了法学二班女生宿舍,面上装出慰问各位新生的大姐姐形象,实则却是默不作声地对肖羽童进行了一番调查。
肖羽童,女生,法学二班文娱委员,外地生源,性格开朗活泼,相貌明丽讨喜,擅长舞台表演和主持。而她之所以会发那条称呼我为“江姐”的询问四六级考试的短信,并不是无端挑衅——她的高考英语成绩在法学二班是第一,甩了第二名不止一条街的距离。
大概一个小时的时间,我顺利地了解到了各种基本信息,用法学二班女生的原话来说:“肖羽童啊,她人超好,一点架子都没有还特爽快,乔诺姐姐一定会喜欢的!”
在这一个小时的交流时间里,班里不少女生扯着我姐姐长姐姐短地聊天,既然我的亲民形象已经建立起来了,一不做二不休,我果断决定去见识下这个肖羽童怎么“不一般”。
我没想到的是,我们的建交会那么简单。
刚刚见面,我看她一脸明媚的笑容甜甜地叫我“姐姐”,心中就是一暖,再一听她妙语连珠的谈吐,更是喜欢,等到接下来无意中提起自己最喜欢的小说写手,发现我们俩的兴趣简直是完全相投,立马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一样,连连叫着“知音知音”,与此同时两个人神情激动地握住了四只手。
就这样,我们从喜欢的小说聊到了喜欢的电影又聊到了喜欢的音乐,最后,我们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八卦各种明星的道路。
我离开她们宿舍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肖羽童倚着门框对我眉开眼笑地说:“欢迎姐姐有空来玩。”
我点了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转过来,义正词严地对她说:“以后不许叫我江姐。”
她先是一怔,然后嘿嘿笑了起来。
走在路上,我幡然醒悟,忙乎了一天,我居然忘了找迟轩算账的事!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我以为是他,不由得一哼,谁想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竟然是“何嘉言”。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来查看。
果不其然,一如昨天晚上那样,这条短信的内容依旧是在表明一个中心主旨——他想和我谈一谈。
谈一谈?谈什么?
谈他是怎么在我为迟妈妈离世的事情心力交瘁的时候移情别恋吗?
还是,谈他是怎么轻而易举地用一句“对不起”,就将我们三四年来纯洁如风的感情毁于一旦?
我冷笑着,毫不犹豫地删了短信,果断地把他的号码拖入了黑名单。
一系列动作刚刚完成,手机在掌心嗡嗡振动了起来,是学工办的电话。
我赶紧接起来,徐老师简明扼要地通知我:“乔诺,本科新生迎新晚会还缺一个女主持,你是法学二班的小导又是你们研究生文艺部的部长,这个事应该难不住你吧?”
我答应着,挂了电话。走了一步就笑了起来。
肖羽童,姐姐这就给你个机会展现。
我把肖羽童的名字和各种情况都报了上去,徐老师没有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