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小轩……”
说到迟轩,他突然神情懊悔,惨淡:“我对不住他们娘俩……当年,要是我能坚决一点,没被迫飞往澳洲的话,就不会……唉——”
我看着他,没客套,也没安慰。
我直言不讳地说:“您确实对不起迟轩。”
何爸爸叹气,一双大手缓缓抬起,捂住了脸。
我看着他无助的模样,并不同情,反倒低声却坚定地说:“迟妈妈去世,您连葬礼都不肯参加,迟轩长了十八年,前不久才知道谁是自己的爸爸。作为何家的当家人,您可能是个好儿子、顶梁柱,可是,在迟轩那里,您绝对不是一个好爸爸。”
何爸爸神情哀伤:“她的葬礼,我何尝不想参加?我是怕……我是怕见到小轩。”
怕刺激到他?
我微微绷起了脸:“您是他爸爸,他妈妈去世了,谁都可以躲起来,唯独您不可以的。”
何爸爸叹了口气,悲怆地摇头:“我没脸见他,他……他不会原谅我的……”
“他不会?”我站起了身,面无表情,一字一顿,“您扪心自问,究竟是他不会,还是您根本什么都没做,根本就不配?”
何爸爸身躯一震。
我推开椅子,往后退了退:“血浓于水。如果您是真心诚意,迟轩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事在人为。”
话题到此为止,我不想再多说,回特护病房,想看何嘉言醒了没,何爸爸若有所思地跟在我的身后,一路沉默。
到了病房,他还是没醒,特护说,安定起效的时间少说有好几个小时,这属于正常情况。
我这才稍稍放心。
惦记着迟轩,我没敢多做停留。
临走时,我问何爸爸:“他……还能不能救?”
何爸爸眼圈儿泛红:“已经联系了美国那边的医院,这几天就飞过去求诊。”
我看着病床上那个形销骨立的人.
何爸爸抬手擦泪,沉声:“我就是倾家荡产,也一定治好嘉言!”
我点点头,眼眶微湿,抬眼望向他的脸。
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我很慢很慢地说了句:“事业没了可以挽回,我希望……您能做个好父亲。”
如何爸爸所说,何嘉言很快被送往了美国。随他同去的,是他的母亲。
直到他走,我们竟再没见上一面。
不过,我听说的是,何嘉言前脚刚走,谈嫣紧接着就也追去了。谈家老总一见宝贝女儿千里追男友而去,真是又生气又担心。可又无可奈何,总不能真的不顾何家颜面,派人去把她捉回来吧?
没奈何之下,少不了要打一大笔生活所用的资金。
说起资金,我问过何爸爸:“何嘉言在那边诊疗的钱……”
没等我说完,他会意点头:“他妈妈带了好几百万,应该能用一段时间。”
我看着他,没再做声。
没多久,何氏企业宣布破产。
我这才确定,何嘉言带走的,是他们所剩的全部资金。
我把此事告诉迟轩,他不意外,只是冷笑了一声:“何家一直标榜亲情至上,公司哪有独子要紧?”
他说独子……说这句话时,语气不屑、轻蔑,眼睫却低垂。我看不到他眼睛里真实的表情,却看得出他侧脸落寞。
我听得心疼。
还好,何爸爸说到做到的事情,不只是有关于何嘉言……
还有迟轩。
何嘉言飞走了,我和迟轩没有再逗留在北京的理由,收拾好行李准备回我家那天,何爸爸来了。
身后,跟着两位龙钟之态渐显的老人。
我愣了愣,很快就回过了神,转过脸,果然看到迟轩脸色难看,阴晴不定。
上门即是客,没有往外赶人的道理,赶在迟轩开口之前,我火速将何家三人迎了进去。
那一天,何爸爸当着众人的面,掉了眼泪。他真的是愧疚得失了态,若不是我拦着,竟然要给迟轩鞠躬。
他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的时候,我听得直想掉眼泪,两位当年对迟妈妈反感得最为剧烈的老人,如今也是一派惭愧后悔之色,不时拿怯怯的眼神看迟轩。
我看得动容。
何家人在为过往忏悔的时候,迟轩一直面无表情,可难得的,他竟然也没毒舌。只是一直、一直都不肯出声。是到了最后最后的时候,他噙着冷笑问了句:“因为我妈的关系,何氏企业破了产,怎么,你们就一点都不恨?”
何家人对视一眼,沉默片刻,终是摇头。
迟轩冷笑:“你们当我会信?”
何爸爸没解释,眼神却真挚得很,他只说了一句:“不管你恨不恨我,你哥哥生了病,我必须照顾好你才行。”
迟轩冷着脸,别过了头。
何爸爸走的时候,在茶几上放了一张银行卡。
他似乎是知道迟轩不会要,没敢多停留,只匆匆说了一句“卡里钱不多,但好歹是我一番心意”,说完,生怕我们会强行退还似的,急匆匆地就走了。
迟轩没要那银行卡,也没傻到直接就给扔了,他扯过我的手,塞到了我的手里。我抬头看他,他已经转身走了。
那卡就像是烫手山芋,我接也不是,扔也不是。
韩贝贝和她妈出国了,迟轩又不想回何家过年,回我家就是势在必行的了。
这个年,我家过得前所未有的热闹。
年三十那晚上,迟轩陪我爸喝酒,我和我妈下厨,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刚好苏亦带肖羽童回家见父母,苏叔叔一家干脆来我家过年,人多,喝酒的喝酒,放焰火的放焰火,热闹得很,所有人都笑得很开怀。
过半夜十二点,四个长辈给我们四个成年大孩子发红包,迟轩盯着手里的红包看了好久好久,脸色略微有些恍惚。
我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就上前扯住他的手,将他带到了阳台上面。绰约温暖的灯光之下,伸出手,我将自己的四个红包都塞到了他的手里。
他不解,抬起眼睫看我。
我背着一双手,郑重其事地望着他的脸:“不明白吗?”
他摇头。
“笨蛋。”我歪了歪脑袋,一字一句,“我的就是你的啊。”
他黑眸安静,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一脸的认真和肃然:“同理——我爸妈,就是你爸妈。”
他看了我好久好久,络于翘起好看的嘴角,笑了。
年假期间,迟轩突然收到一笔巨额的分红时,我困惑不解。
他微笑着看我:“还记得林铮吗?”
我愣了一下。好半晌,才想起了那个说我是怪姐姐的黄头发帅哥。
迟轩笑:“他爸爸是企业老总,你听说过吧?”
好像是听说过……可我还是不懂。
迟轩抬手 脑袋,叹了口气:“笨。”
我撇撇嘴巴。
他笑,言简意赅:“我小姨,就是为他爸爸工作的。”
我呆了一下。
见我联想能力实在有限,迟轩不再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把何氏企业拖垮的,就是林铮老爸的公司,而我小姨,把我弄成他们公司的股东了。”
股东?我吃了一惊:“怎、怎么做到的?”
“用钱。”迟轩抬手拥住我,身子一矮,下巴枕上了我的肩。他的脸偎在我的肩窝里,喃喃地说,“我妈留给我那么多钱,总要派上点用场吧。”
我身子一绷:“用场?”
迟轩侧脸,亲了我耳朵一下。
他笑,天真无邪地说:“嗯,娶媳妇呢。”
清明节那天,我们早就回到了北京。
迟轩带我一起去公墓看迟妈妈。
我们到的时候,墓地前,已经放了一大束花。我盯着那束花看的时候,迟轩却是盯着墓碑,一眨不眨。
我好奇地也看过去时,注意到,先前墓碑上的字迹旁边,多了一行小字。
“吾妻,迟清雅。”
回去的路上,迟轩一直垂着眼,许久都没有说话。我由着他拉着手,向前走着。
突然,他问了我一句:“你想借给何嘉言钱?”
我愣了一下。
我是想啊,在美国治病,花钱如流水吧?可这事我没对他提过啊。
我看着他,有些窘迫,咳了两声:“我、我没钱啊!”
迟轩顿住脚,递过一张卡,俊脸微红,略略不自然。
他飞快地说了一句“记好了,是你借给他的”后,便松开我的手,快步向前走了。
我在原地站着,低头看了看卡,又抬头看了看他。
雪白外衫,深色仔裤,眉目如画。他正站在几步开外,看着我。我也回望着他,渐渐笑了。
这个少年,我爱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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