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地抽着烟。烟雾燎了她一路。她这回没抗议,就像他说的,反正马上要解脱了。
等了一会儿,许桡阳仍然没有说话。可儿等不下去了,她打开车门,想要下车。在她把车门拉开的那个瞬间,许桡阳终于在背后硬声说了一句,“你没有什么话和我说么?”可儿怔了一下,身子硬在那儿了。是啊!没有什么话和他说么?似乎有很多话,又似乎无话可说。
许桡阳在身后的声音不稳定了,“那张纸就那么重要么?”他直视着前方的玻璃,眼里的光束变成了深灰色。“我会给你最好的,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的,我都给你。”
可儿摇摇头。她的喉中发哽,气息阻滞。眼睛盯着窗外,她涩涩地说:“那张纸对我不一定重要,可是对别人可能更重要,我不想让别人因为那张纸理直气壮地打我。”
她拉开车门,抬脚想要下车,可是,在下车的那个瞬间,她却收回了身子,她终于转回头望着许桡阳了。她的眼泪盈满了眼眶,黑白分明的眼珠被泪水沁的发亮。
许桡阳慢慢转过头,看着她。他们默默对视了一会儿,两人目光一接触就再也无法分开了。他的眼珠发红,声音发堵地问:“一点没有留恋么?”可儿蓦然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她去吻他,不分部位胡乱地在他脸上乱亲一通。
许桡阳迅速伸出胳膊揽住她的头,他紧紧用手捧住她的脸,去捉她的唇。“可儿,可儿,”他粗哽地喊:“你是个笨蛋,你就是个笨蛋,有多少女人巴不得让我养着呢!”
他低头手移向她的后颈,将她的下巴托在手心里,嘴唇压到她的嘴唇上。她的气息被阻住了,浑身痉挛了。她觉得自己全身每个细胞每根神经都被电流击穿,被一种无法言状的疼痛操控了。
她的眼泪蜂涌而出,她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他,冲着他喊了一嗓子,“当初为什么要缠着我?”她迅速回身,拉开车门,跳下车。临下车的那个间隙,她带着哭腔地喊了最后一句:“不要再来找我了。”
那个小小的身影跑远了,已经隐到了那大门里面。许桡阳慢慢靠到了椅背里,他的脸色铁青,眉间阴郁。拿起身边的烟盒,他从中抽出一支烟,慢慢把它点燃,喷出一口烟雾,他的眼睛直视着前方,几乎有个幻觉仿佛那隐藏到大门里面的人会在某一秒之后突然改变主意,满目带笑地跑出来,跑到车窗前,浅笑盈盈地对他说:“许桡阳,我改变主意了,你养我吧!”
终于,一支烟就剩了截烟头,已经快烧到手了,那大门前依然阙无人影,没什么人闪出来。许桡阳皱起眉头,脸色更暗郁了。甩手将手中的烟头抛向窗外,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大门口,抽了口气,发动车子,向来时的路掉头而去。
可儿已经回来了好几天了,她怎么回来的,为什么回来,宁雪始终没有多问。她只知道,当可儿风尘仆仆出现在她面前,提着一个硕大号的编织袋,小脸苍白,神情又寥落又疲惫又怪异的时候,她立即知道她出了问题。尽管如此,她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很勉强很虚弱的笑,“妈,”她那乖乖巧巧的小女儿抱着她,像小时候一样把头埋在她的胸口,低声说了一句,“妈,你什么都不要问我,因为我胸口的地方很痛。”
宁雪立即心慌意乱了,记忆中从来没有见过可儿这个样子的。她没有多么的伤心,但是她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我胸口的地方很痛’足以让她跟着惊跳了起来。她小心翼翼没敢再问,只是直觉地知道这一定与那个男孩有关。所有感情的东西都是伤人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怎么会这么快呢?她在满腹的疑窦和担忧中阻止了自己的话。
于是,母女两个每天在医院和家里两点一线的跑着。又是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多少年都是,只要有事,两个人永远都是靠的最近的那个。很快,可儿的精神振作了,她真的像一棵野草,被踩折了腰,风雨过后,立即重新站了起来。
可儿的样子看上去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了,但是,宁雪也看得出来,不一样了。她这个小女儿身上多了一份她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忧郁,这忧郁潜藏在她情绪的底层,像夜空中隐在云层后面的那轮弯月,在不经意之间跳出,待她想去捕捉的时候,又迅速掩藏了。
早晨起来,可儿做好早餐提着两个不锈钢的餐盒到路口去等公交车。路两旁是东陵区仅剩的一片棚户区,因为许多住户的条件没有谈拢,所以,一直撩在那儿。拆完的地方破破烂烂,没拆的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到处尘烟四起,一路过来,满目都是砖瓦土石。
出了前面小路口,前面有群人,三五个二十左右岁的流里流气的男孩子各自骑着脚踏车,倾斜着身子,脚踏着地,歪歪扭扭地围着一辆黑色的超长小汽车吹着口哨。她一眼看到了人群中那个留着黄色头发,烫的夸张发型的蓝卫晨,一只脚踩着地,另一只脚踩着脚蹬,斜坐在车座上。嘴里叼着根牙签,在那一脸的坏笑。
她直接走过去,拨开人群,还没等她和蓝卫晨打招呼,就转移了目光,因为那车旁边靠在车门打电话的人她面熟,深棕色的皮肤,炯炯发光的眼睛,薄而坚定的嘴唇,好熟悉的一张脸!她在那刹那间回过了神,谭东城。
谭东城也看见她了,怔了一下,手里的电话移开了。“宁可儿。”他不假思索地喊出了声。与此同时,蓝卫晨也兴奋地惊呼了一声,人立即从车子上跳下来,将身下的脚踏车搡到一边,“可儿,”他吐掉了嘴里的牙签,兴高采烈地直接站到她面前,眉飞色舞地注视着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可儿没理他,直接问谭东城,“怎么了?”谭东城耸耸肩,对着蓝卫晨抬了抬下巴,“他们直接冲过来,我来不及刹车,把他们的车给撞了。看样子,他们是非赖上我了。”可儿把头转给蓝卫晨了,她脸板着,冲蓝卫晨皱起眉,“怎么回事?”
蓝卫晨挠挠头,不好意思地从睫毛下溜着可儿,嗫嚅着,“他车开的——太快了。”可儿狠狠瞪了他一眼,“让他们都散了吧!”蓝卫晨立即挺直了腰,看了一眼谭东城,警觉地把目光停在她脸上。“你和他很熟么?你怎么认识他的?”
可儿脸色难看了。她扬起了下巴,冲着蓝卫晨亮起了嗓门,“你不听我的话了对吧!”她把头转过去,冲着其他几个人瞪起了眼,“刘鑫,吴宇栋,我给你们数三个数,如果你们不在我面前消失,别怪我给你们好看。”她随即数出了声,拉长了音。“一,二——”
人群中立即有两个男孩提起单车跳上车座扬长而去,一边骑一边甩下了几声刺耳的口哨,嘴里扬声喊,“快闪吧!嫂子翻脸了。”其他两个男孩本来傻傻地没什么反应,听了这话,一窝蜂地推着车跑了。有两个看热闹的人也作鸟兽散。
剩下蓝卫晨直着腰站在那儿,仍然一脸戒备毫无忌惮地上下瞅着谭东城,然后,又转头去看可儿,脸色不大好看地说:“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认识他的?”
可儿冲他脸一沉,“蓝卫晨,什么时候,我的事需要你管了?赶快给我闪开。”蓝卫晨冲她点点头,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句:“好,宁可儿,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不需要我了,你的事就不用我管了。”他弯腰提起单车,眼神锐利地瞄了一眼谭东城,气势汹汹地骑着车子扬长而去。
一场闹剧就这么散了。谭东城斜靠着车门,看着把车子骑远的蓝卫晨,好像看完了一场戏,他饶有兴致地去看可儿,“真巧,你的朋友?”可儿不好意思了,她羞赧地冲他一笑,“让你笑话了,他是我从小长大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你没兴趣
谭东城笑了一下,“如果你再晚两分钟出现,他们估计会直接砸了我的车,我看他们是故意的,赔钱不要,硬要我载着他们去验伤。”可儿笑得别扭了:“他们也不坏,就是太无聊了,总想寻点什么乐趣和刺激。”她随即诧异地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在沈阳都能看见你这不是太巧了么?”“是挺巧。”他目光炯炯地注视她:“天达在这有个项目,”他抬头用下巴向她示意:“那边那个新胜园就是我们开发的。”他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饭盒,“你要去哪?”
“我外公,在博爱医院住院。”
谭东城直起了腰,回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冲可儿一摆头,“上车,我送你去。”可儿站在那儿,迟疑了一下,本想拒绝,谭东城已经欠身替她打开了车门,连拒绝的余地都没给她留。想了想,她绕过车头,坐进了车里。
谭东城转头看了她一眼,唇边的笑容更深了,“是见坏人太多了,还是被骗的太多了,我像坏人么?这光天化日的,我还能把你卖了?瞧把你紧张的,全身绷得像扛着个盾牌。”
可儿被说的更不好意思了,她脸红了一下,“我哪有?”
谭东城略感诧异地又瞄了她一下,“宁可儿,你刚刚的样子也够英姿飒爽的,怎么现在担心成这个模样了?”他把眼睛眯起来,转动方向盘,打了一个圈,拐向了大路口,他转头更深刻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你觉得我会趁着你转头的功夫,一榔头打昏你,借机会占你便宜?”
可儿彻底脸红了,她转过了头去看谭东城。因为对方那无拘无束的讲话,开诚布公的说出了她心里的顾虑而彻底放松了。“我哪是这么想的?”她失笑地说:“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谭东城目视前方,舒舒懒懒地笑,“你才多大,小丫头,满脸都写着戒备呢!放心吧!”他抬高了音量,“我对违法犯罪的事从来都不干,尤其对女人,我从来不用强,我正愁手里囤着那些货甩都甩不掉呢!何况,”他转头上下瞄了可儿一眼,冲着她一边戏谑的笑,一边咂嘴,“你太嫩了,我对你不感兴趣。”
可儿这下更不好意思了,想不到对方能这么无顾忌地说出来,她脸红了一大片,小女孩的本性立即显露无疑,“谭东城,你这人怎么这样呢?”她跺了跺脚,又羞又臊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谭东城忍住笑,“你怎么在这?”他正经说话了。“你不是在EM么?”
可儿唇边的笑容慢慢淡了。“我家就在这,我辞了职。”
“EM那份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丢就丢了,没什么可惜的。”谭东城一边转着方向盘一边问:“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可儿茫然地摇摇头,把目光转向窗外,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我也没有什么学历,好的工作肯定找不到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谭东城若有所思地直视着车前方,“你多大了?”“十九。”
“还真过十八了。”他喃喃自语了一句,“你应该学点东西,这么小就出来做事耽误了。”“嗯。”可儿应了一声,“我本来也是要学的,EM那份工,每晚九点下班,回了家吃了饭就没什么时间了。”
“哦。”他深思地应了一声,想了一会儿,忽然直起了腰,身子坐正了,“你把手里的东西送到医院,马上出来,我请你吃饭。”“不行。”可儿立即警觉地回了一句。她全身的戒备又绷紧了,“我们好像并不是很熟。”
谭东城把车靠边停下来,转过头扫了她一眼,“宁可儿,你是不想太多了?第一,我承认我对你有好感,但仅限于好感,我总觉得你给我的感觉特别熟悉,但是,我没想过要追求你,我刚刚说过,我对少女没兴趣。第二,刚刚你替我解了围,我与情与理也应该请你吃顿饭。第三,刚刚的宁可儿不像是一个做作的人,怎么这会儿,又放不开了?第四,我们在EM也算认识了。我记得我还给你一张名片呢!怎么,我们还不算有交情么?第五,刚刚那个黄毛小子一看就是个混混,你和他都能成为朋友,那是因为他和你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了解,那如果你所有交的朋友都遵循这个条件,你不会再有朋友,因为所有的人都会比那黄毛小子晚二十年。第六,你看我像坏人么?第七,——”
“等一下。”可儿打断了他的话,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容像朵莲花在她唇边无拘无束地绽开。“谭东城,我只说了那么两句,你就搬出了这么多理由,我如果再拒绝,你准会再说上一句:“这个宁可儿简直是不识抬举呢!我谭东城是什么人,不知有多少女孩做梦都想上我的车呢!”
谭东城略有惊奇的挑了挑眉头,唇边带笑地说:“我第七个理由真的想说的就是这个。”他注视着她唇边的那个笑容,那黑黑的发着光的一双眸子,那眉眼间有抹似曾相识的神韵,心里再度又掠过那丝奇妙的感觉,怎么会如此熟悉?如此亲切?
重新发动了车子,他目光炯炯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是宁可儿。”“怎么?”宁可儿错愕了一下。“你对我很熟么?怎么你好像很了解我是的?”
“直觉,”谭东城唇边的微笑漾开了。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车内,度在他那高高的鼻梁上,照着他的眼底。“女人有直觉,男人也有,我的直觉就是你是那种让人很舒服很自在的女孩,不虚伪,不做作,很单纯。”可儿的虚荣心被挑起来了,她脸色绯红地撩撩耳边的头发,“谭东城,”她咕嘟着,“想要夸人能不能含蓄点?”
谭东城直视着前方,手里转着方向盘,转头又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要含蓄?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和你这种女孩说话都要留半段,我累不累啊!”
可儿把头转过来了,她一眼不眨地注视着谭东城。他有一头很浓很黑的头发,他有一个很高的鼻梁,眼睛狭长,瞳仁亮的出奇,嘴唇微挑,唇边有抹神情似笑非笑,这使得他的脸多了某种特殊的卓尔不群的味道。
“看了我半天了,看出什么来了?”谭东城一边开车一边问。
可儿注视着他的侧影,认真的坦白地说:“很奇怪,谭东城,我对你印象一点都不坏。直觉告诉我,你人不错,你身上没有那些富二代的陋习,你阳光,健康,正面,坦白,不摆架子,而且,你人也长得不错。”
谭东城哼了一声,神采飞扬地转着方向盘,笑容从唇边缓缓得意地展开。“宁可儿,你夸人能不能也含蓄点?”可儿把头转过去,抿嘴微笑,学着他的腔调,“为什么要含蓄?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和你这种人说话都要留半段,我累不累啊!”
谭东城爽朗地大笑。
可儿也笑出了声,好几天的郁结淡了许多,她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在这个奇异的中午时光,阳光带着友好的温度徜徉在他们的周围。她和谭东城,十几分钟前他们还是个陌生人,突然间,那种亲近的感觉就在两个人之间滋生了。那份拘谨和距离瞬间隐于无形了。
一餐饭下来,两个人完全没了那么障碍和阻隔。他们吃的狼吞虎咽,吃的胃口大开,一顿涮羊肉彻底拉近了他们彼此的距离。
可儿近乎惊异地发觉,这个谭东城简直风趣极了。他幽默,善谈,而且相当的睿智,几乎是讨人喜欢的,因为火锅店的那几个女孩眼光一直围着他飘啊飘,向可儿透过来的眼光是又艳羡又嫉妒。
“你知道么?”可儿终于忍不住了,她用舌尖舔着嘴唇,四下瞄着,浅笑盈盈地看着谭东城低声说:“看起来你应该是个抢手货呢!你看那几个女孩都恨不得把你直接涮着吃了。”
谭东城四下看两眼,转过头来盯着她笑,“那你是不是虚荣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