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他声音又沙又哽地:“为什么嫌你?我的宁可儿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女孩,我呢?我有多脏?可是,你仍然跟了我,仍然没有离开。为什么?”他的声音放轻了,放柔软了。“因为,你知道我爱你,我用我的好把我的不好都淹没了对么?你呢?你没有不好。在我心目中,宁可儿是世界上最干净最可爱最美丽的女孩,她是一个天使。”
可儿哭的更大声了,搂他搂的更紧了。“可儿,”他拉下她的手,去端详她的脸。“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要生下你么?就是希望有一天能让你和我遇着。如果没有二十二年前,阿姨的那份执着,今天我去哪找一个叫宁可儿的女孩?”他凝视着她的眼光温柔极了。“我知道,你现在身体很不好,你从鬼门关上绕了一圈回来,你这场战打的元气大伤。可是,我们心里都有个个问题让我们所有人无法安枕,不把那个问题解决掉,你更不会痊愈。”他犹豫着看她。“那我们就现在解决它好么?”
她定定地瞅着他。他及时捧住她的脸。“有些事情我们逃不了。老天是在耍我们,做了这样的安排。我们是谁?我们不能被他玩死对么?我知道你现在身体不舒服,我知道你现在不适于激动,可是,我的宁可儿不是一般人对么?她跟我说过,她是一棵野草,有野草的精神,有人踩过去了,她也会站起来。”他用手去擦她脸边的眼泪,“你已经死过两次了。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可以一次又一次从阎王爷手里逃出来。连阎王老子都拿你没办法,你还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你做点样子让我看看好不好?让我以你为荣。”
她被动地看着他,已经偃旗息鼓的眼泪又往一起攒了。她心里在这一刻涌上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悲哀情绪,二十多年了,她总算知道谁是她的父亲,意外之余,还多了一个哥哥,这应该值得高兴的不是么?可是,老天真的是在玩她。在赋予了她这么多之余,同时给了她别的,这对她是灭顶之灾。
“你知道么?”他抽了口气,从睫毛下面更深地看着她,小心而谨慎地说:“他等在外面已经很久了。他在等待你来宣判他的命运。”她紧张了,瞳仁扩张了,呼吸急促了,心脏抽动了。不,她更紧地抓牢了他的手,表情复杂地,“不要。”
那一直没有多说话的雅姨过来,挨着床头坐下来。她的声音和煦而语重心长:“可儿,雅姨知道你一直觉得很卑微,因为不知道自己这条生命是谁创造的,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你一直都活的很自卑。这会儿,你知道了,知道不仅自己有个很优秀的父亲,还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很优秀的大哥,你赚了,你知道么?有些事,我们不要过多去追究,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会有今天,会有这样的关系。有很多事情,你不能太执着,你太执着了,你要知道,你不快乐,你害的就不是自己,你害的是所有关心爱你的人,因为大家所有人的幸福都系在你一个人身上。”
她含着眼泪把目光转给了那一直哭个不停的宁雪。在她把目光转过去的同时,宁雪放下了手,凝泪看着她,她们母女少有过如此的深切对视。
二十二年了,她们怎么活过来的?这么一个凝视的瞬间,她们这二十多年所受的苦像电影快镜头一样一幕幕滑过去。一种哀然的不可解的情绪抓住了她,她的眼泪流的更快了,想说什么,喉咙却哽咽着无法说出来。
宁雪抓住她的手,冲她摇头。她除了不断重复那句对不起,她更是无话可说。女儿有今天,她是始作俑者,她害了她了,真的害了她了。
她又去看乔风,乔风眉头紧攥着,他眼里的懊恼更多,伤痛更多,怜惜更多。他们对视了片刻。“可儿,爸爸对不起你。”她的眼泪流的更凶更猛了。这是她的爸爸,这是她想了二十二年的爸爸。与乔风相处的每个片段从她的脑子里迅速滑轮闪过。他们延长了对视时间。喉结的地方有东西在那横着,她一样说不出话来。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喜是悲。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笑来还是应该哭?
她痛无可抑的闭上了眼睛。感觉到许桡阳握了一下她的手,加重了力道。“相信我。”他低声说:“我会比以前更爱你。”然后,她听到门慢慢推开了,有脚步声跟着进来了。他们在一起相处了那么久,她完全可以准确地分辨出他的脚步声,甚至,她几乎可以识别他身上的味道。
她死死闭着眼,用眼睫毛使劲地压着她的眼珠,眼泪成团地围着眼眶在转动,她硬扛着没让它们流下来。身边是窸窸窣窣的声响,许桡阳走开了,宁雪和乔风也走开了,雅姨也走开了。
有人坐了下来,呼吸声是她所熟悉的。她咬着牙不睁眼,心里又痛又酸又难堪又尴尬,乱的一塌糊涂。空气安静的可以听到她自己的心跳声,她等着那声音响起来,却好久都没有听到说话声。
谭东城半伏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躺在床上的一张小脸。她的眼睛紧闭着,抗拒着不睁开眼,与那黑睫毛相对应的是她那没有一点的血色的脸颊,小下巴比以前更尖了。
她轻飘飘地就像是一片叶子,飘在水面上,随便一点风吹过来,都能轻巧地将她覆灭。他两次把她推向了死神。如今看到她还能有口气躺在那儿,他全身的痛都攒到了一起,心脏更是疼的无以复加。
他慢慢把头埋了下去,贴着她的手,他的眼泪疯狂奔流。“可儿,可儿,”他悲恸地低语:“我没想到我们是一个爸爸的,我用了几天的时间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我们要是一个爸爸?老天真的是在玩我们。你知道,当我知道我们很可能是一个爸爸的时候,我真的不想活了。可是,我在死之前,我必须确定你活下来,我不能让我爸同时失去了他的儿子和女儿,让他老了老了无人可依。不能让他失去了一个儿子,让他那个还没来得及叫他一声爸爸的小女儿也没了。”
她倔强地不睁开眼,眼里的热气却层层顶着睫毛往出奔涌。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我们已经成了陌路,没有人可以和自己曾经爱过的女孩成为朋友,我更不行。能成为朋友,要不是没有深爱,要不就是自欺欺人。如果曾经深爱现在已经不再爱,大千世界,那么多女孩,我何必一定要和她成为朋友?。所以,我们终有一天一定会成为陌路。”
他哽了一下,慢慢抬起了头,眼珠潮红地盯着床上的那张脸。“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的那句,你很自私,即使你不想我成为你的男朋友,你也不想失去我。其实,我也很自私,我希望即使你不能和我在一起,也能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偷偷想起我。但是,所有的这些,都是我们一厢情愿的奢望。因为有一天,我也会结婚,会生孩子,我们总有一天会迎面在某个公共场所遇到,大家挽着各自的另一边,客气地和对方微笑。想到那种滋味,比你不爱我还痛。”
他咬紧了牙关,神经绷得疼了。“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我们还有另外一层关系。原来,你的身体里不仅流着我的血,我们本就流着共同的血。你无法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我难过,我伤心,我痛苦,我恨不得想把自己杀了。可是,我同时又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因为,我终于换了另外一个方式重新拥有了你?因为,这种拥有,无论世事如何变迁,都无法更改。血浓于水,所以,我比许桡阳幸福。”
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往下狂流。
他用衣袖帮她把眼泪擦干。他的声音继续恻声响在她的耳边。“当你在抢救室里没有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不能活。在人间,你被人欺负的时候没有人保护你,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我一定要跟你去,怎么着,我也要去保护你。我不能让你二十年前被人欺负,换到另外一个世界还被人欺负。”他叹了一口好长好长的气。再望过去的时候,他的眼珠更红了,声音更涩,更湿润了。“这回,许桡阳有一百个理由也赶不走我了对么?可儿。”
她蓦然睁开了眼睛,他们目光立即接到了一起。泪珠从她的眼角纵情滚落,纷纷扰扰地往下落。透过泪雾,她痛不欲生地瞅着他。
他瘦了,下巴上,积蓄几天的胡子像杂草般地横在那儿,使他憔悴的已经不成样子,他已经不像是她最初认识的谭东城了。他的眼睛湿红,眉头微蹙,眼底深处是一种狼狈的热情,纠结的痛楚。他们互相看着。她冲他悲怆地摇头,她的唇角痉挛,抽搐半天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我知道,”他用手堵住了她的嘴,凝视着她,摇着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如果我们没有发生过那件事多好,如果我们之间在我们最初相识的时候相认该多好。可是,”他的手没有收回来,转到了她的脸颊。他拭去她腮边的眼泪。擦完了,也没有收回手来。“老天就不是这么安排我们的,它一定闲极无聊,想看看我们是怎么过来的。那么我们就过这道关,从此以后,你身边不止有一个许桡阳,还有一个我。”
她眼泪更加疯狂地往下流,喉咙里的硬结僵硬得打不开。
他的手摸着她的脸颊,深深切切地凝视着她,眸底有抹伤痛更深重地往上奔涌,然后,他终是控制不住,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她的头。“可儿,可儿。”他痛心万状地叫。“你可以不认我,可以不理我,但是,不要不理爸,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妈妈。如果他早知道有个你,他一定会去找你的,他不会不管你的。”
她终于张开了嘴,放声哭了出来。她哭的肝肠寸断,哭的无奈而悲怆。在这样的哭诉中,她终于伸出了手,慢慢搂向了他的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现在才遇到你们?为什么要让我现在才遇到你们?”她泣不成声了。“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眼泪瞬间崩溃了出来。他抱紧了她的头,用下巴情不自禁地吻向了她的头顶,一遍又一遍、在这样的拥抱中,他的内心绞痛而悲不自己。人间有一种爱,换了空间,换了方向,仍然是原来的爱。人间还有一种爱,爱了就是爱了,无论怎么改变,都无法改变起点和终点。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54 章
晚霞堆在窗口的时候,病房里的颜色不再苍白了。谭东城躺在病床上。所有的秘密被揭开,对两个人都是灭顶之灾。他的身体仅几个晚上的折腾就蚀了不少。
有护士在给他输液。这是一个漫长的输液过程。看着那瓶子里的药水不紧不慢地滴着,他有点等不及了。想着隔壁病房里的场景,他心里是又酸楚又激动又难过又紧张,千万种情绪从不同的角度往不同的方向撕扯着他。
她原谅了他,她终是接受了他。他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悲哀。从此以后,他是她的哥哥,这是一个什么身份?他应该为此高兴的不是么?可是,他的内心深处就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感觉。如果不是她的哥,他即使得不到,终是可以躲在无人的角落里默默地想。这会儿,他连想都不能想了,多想一下都是亵渎,都是罪过。
病房的门推开了。乔风慢慢进来,他从一进门,目光就和谭东城对视上了。直到走近床头的地方,他的目光也没离开谭东城的脸。坐下来,父子俩个的目光仍然互相接着。“我没有通知你妈,”他说。
“我知道。”谭东城说。“不要让她和可儿妈妈见面。”
“你那么一条信息爆出来,你妈不急着找你才怪。我告诉她,你去了沈阳。”
他们再互相看着。乔风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伸手少有地揉了揉谭东城的头,、有些动容地说:“对不起,儿子,是爸害了你。”
谭东城努力笑了笑,看着对方的眼神中,雾气在眼珠上蒸腾。“爸,你相信命么?你欠了可儿她妈的,我替你来还债了。”
“我也欠了你们母子。”乔风蹙起了眉,眼眶红了。“我乔风这一辈子注定是个罪人,注定欠了你们四个。”“爸,”谭东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你准备怎么做?”乔风看着他,“你有什么好建议?”
“其实,你已经想好了对么?”他说。父子两个延长了对视的时间。“如果换做别人,”他说:“我不会那么大方把自己的老爸分给别人一半。但是,因为她不是别人。所以,我情愿分给她。”
乔风红着眼圈看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忍住,俯身过去,抱了抱他的头。“儿子,我以你为荣,乔风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不是建立了我的王国,而是因为我有一个引以为傲的好儿子。”
“爸,”他故意说得轻松,“怎么以前没见你这么夸过我?”
乔风移开他,坐回到椅子上,“夸奖不是总靠嘴巴说的。”他沉顿了一下,再抬眼的时候,他的目光复杂了。“儿子,”他伸手握了握谭东城的手,充满感情地说:“我相信,我的儿子,他一定知道什么是进什么是退。有些事情,是该放下的时候了。”
谭东城沉默了一会儿。少许,他长长喘了一口气,抬起头,惘然地看着乔风,苦涩地笑了笑,“早该放弃了不是么?没有想到这会儿连最后的一点念想都没有了。”乔风再度伸出手,宠爱地摸摸他的头,内心里,苦苦涩涩,酸酸楚楚,他心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午饭过后,把可儿那边安顿好,许桡阳跟着乔风进了谭东城的病房。这不算是一个好时间来探讨此类问题,因为连日来,大家的精神状态都不好。尤其许桡阳,为了照顾可儿,他的体能已经殆尽,情况绝不比谭东城的好到哪里去。但是,他们同时也都忍不住,都迫切地想知道谜底。
谭东城躺在病床上,许桡阳深坐在沙发里,乔风背着手面窗而立。
“我特别奇怪究竟是什么人有这个兴致去检测我和可儿的DNA?”乔风在窗口的地方面色凝重地踱起步来。“这不是太奇怪了么?我才知道可儿是我女儿没几天,怎么就有人能知道这条消息?”
谭东城深思着。“我问了刘海,他说,不知道是什么人,只知道一个姓杨的人,将这条消息报给了他。至于对方的详细情况,他也不清楚。他们是最近两年才有联系的。”乔风皱起眉头:“这样的消息不经证实,可以随便发么?”
许桡阳在一边接口。“我和刘海打过交道,从他接手开始,娱乐早报就没了操守,上面都是些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直以来,他们的官司就没断过,早就被定为不严肃的报纸了。”
“刘海没有明说,”谭东城又把话接了过来:“但是,可以肯定,这条消息爆出来,刘海是收了钱的,因为我承诺跟他交换条件的时候,他有过犹豫。”
乔风眉头攥的更紧了。“掌握这个消息的人大可以用这个秘密来敲诈我们一顿,但是,他不仅没这么做,而是宁可花钱也要把这条消息爆出去。也就是,他根本不是为了钱,他摆明是为了让我们难堪。”他转头去看谭东城,“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么?”
谭东城把目光投给了许桡阳。“我这辈子只得罪过一个人,那就是许桡阳。”许桡阳不自在地挪了一下身子。但是,他硬是接住了谭东城的目光。“我早知道有今天,”他苦笑了一下:“从上学那会儿,我就应该以你马首是瞻。从此以后,风水轮流转,改你落我头上了。”
他们延长了对视的时间。往日种种,宿怨恩仇,如今时空已变,物是人非。他们看过去的时候,彼此目光中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