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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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之君-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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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了一眼,骤然想起柳从之身上受的箭伤,于是问道:“陛下可知,是谁要对陛下不利?”
  “上次的事么?”柳从之垂头看一眼自己胸膛,“大概知道。”
  “陛下似乎并无处置?”薛寅道。
  柳从之微笑看着他,声音放得很柔,“迟早是要清理的,何必急在一时?”
  
  ☆、窃国者侯
  新皇帝一派笃定,薛寅心里纳闷。
  薛寅搞不清楚新皇帝心里面到底有什么弯弯绕。
  和柳从之接触越多,他就越发觉得这个人可怕。
  柳从之行事可以说有一股“赌性”,从他在马车上赤手接飞来一箭就能看出,此人行事好行险,骨子里自信,并且胆子奇大,气魄惊人,却也骇人。
  这样的人,又有如此能为,如若为敌,必是大敌。
  然而这种凡事太过笃定,近乎狂妄的性格说不定就是柳从之身上的突破点,毕竟,人无完人,即使是柳从之,也不能例外。
  不过柳从之说北边的事三天内会见分晓,那他不妨再等三天……
  他想着想着,讽刺地摇摇头。
  以新皇帝如此的性情手腕,竟得了个“从之”的名字,真真是讽刺得很,此人看似谦和,实则……不说也罢。
  薛寅想着,摸摸下巴,那么是谁胆大包天,想要新皇帝的命?
  有时人的运数就是这么邪门,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来,薛寅自己还没来得及去琢磨,那边,想要新皇帝命的人就自投罗网了,可惜登场的方式不太美妙,薛寅表示他十分,十分地愤怒。
  这不怪他,任何正常人在美人房里一觉睡醒,都不会想看到美人不翼而飞,自己床前站着一个不速之客。更让小王爷愤怒的是,不速之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了门,他却一点也没察觉到,一时疏忽不假,然而如果这人趁机在他脖子上划一下,他这时候就得下去见阎王。薛寅铁青着一张脸,坐起身,冷眼看着坐在房中的男人。
  薛寅夜宿楚楚阁,身上仅着一件中衣。面前这人却一身黑袍,面上覆了一个恶鬼面具,不露行迹,模样古怪。
  这人是使了什么法子,才能弄晕黄莺,避开外间两名侍卫的眼,不惊动任何人地闯进来?
  薛寅稍微皱眉,弯下身看了一眼床底。他醒来后第一眼没看见黄莺,以为黄莺被弄走了,现在才发现床底下有呼吸声,黄莺被弄晕了塞进床底。
  他竟然能容忍一个大活人在他身边使这种手段仍不自知?
  不可能,他的警觉性没弱到这个地步,这是中套了。
  房中黑衣人见他面色极其难看,笑了笑,这人声音极其难听,沙哑刺耳,“我们谈谈?”
  薛寅从床上站起,走到黑衣人面前,也坐下,“阁下来此为何?”他没问阁下是谁,只看黑衣人这幅藏头露尾到底的扮相,便知问了也是白问。
  黑衣人透过面具看着他,“嘿”了一声,“你是薛朝亡国之君。”
  “我是。”薛寅道,“亡国之君,阶下之臣,有什么可说的?”
  黑衣人道:“你非亡国之君,却有亡国之运,若是再给你三年时间,薛朝绝不会亡于你手。想来难道不觉可惜?”
  若薛寅真的有意做这个皇帝,这话没准还真能搔到他的痒处,薛寅叹气:“时运不济,怨不得人。”
  人生就运数二字邪门,是以天狼那只会忽悠的神棍总找得着饭碗,薛寅不怎么信邪,奈何他的运数就这么邪了门了,也着实没办法。
  黑衣人又笑了一声,他笑声极刺耳,透着一股阴狠:“柳从之谋逆夺国,篡了大薛江山。你身为薛朝国君,难道就没有想过,将他夺走的东西抢回来么?”
  薛寅眨了眨眼,打呵欠,“我已经投降了。”
  他一副困困倦倦,毫不感兴趣的样子,似乎让黑衣人有些意外,冷笑了一声,“那你就想像现在这样,被软禁内廷,终生不得自由?大薛皇室风光二百年,后代子孙落魄成了这样,还是说你觉得降王这个名号很风光?“薛寅寂寞地叹气,“挺风光的,风光得不得了。”风光得他恨不得去抽那个谁谁谁十个大耳瓜子,算了不想了,想着容易手痒,他摇摇头,伸个懒腰,“所以说阁下是想搞死上面那位,然后想让我祝你一臂之力?”
  黑衣人冷冷道:“是我助你一臂之力。”
  薛寅无奈地托着下巴,“阁下藏头露面,脸都不敢露,怎么助我一臂之力?”
  黑衣人转过头,一张鬼脸假面直视薛寅,面具上恶鬼形容狰狞,几欲择人而噬,“你只需知道一点,柳从之篡位夺国,来历不正,必遭天罚。不出三日,此言必应,你可信我?”
  又是不出三日。
  柳从之说句不出三日也就罢了,怎么连这么个来历不明形容诡异一脸找抽的家伙也是这个套路,你没看见小爷不爽么?还是我看着就这么好欺负好糊弄,所以谁都想来找我麻烦?
  薛寅托着下巴,问出了一开始就该问的问题,“阁下怎么称呼?”
  黑衣人道,“我叫什么并不重要。”
  “不,你叫什么非常重要。”薛寅摇头,“我非常想把你那个面具摘下来看看你是谁,实话说我非常讨厌这个面具,看着眼睛就不舒服。如果论我最不想见的人,阁下排第一,大约没人能排第二。”哪怕是那个姓柳的也比眼前这个戴着面具藏头露尾的人要好,至少人家长得好看。
  他这边东拉西扯就是不谈正题,黑衣人略有些烦躁:“那你是铁了心宁愿被关一辈子?”他冷笑一声,“只怕就算你有这个心,那位也没这个耐心操?”
  上面那位当然不见得有这个耐性,现在任由他蹦跶不假,但谁知道上面那位以后怎么想呢?这话倒是大实话,但是吧……薛寅叹气,实话他就不爱听,何况这人说的除了实话外,还有假话,而且不光有假话,还有胡话。
  当真是……无论怎么看都面目可憎。
  薛寅道:“阁下和我非亲非故,实在没必要琢磨这些。因为我这人吧……不领情。”
  他慢吞吞地说完,而后打了个呵欠,骤然一提声音,“来人,这里进贼了!”
  黑衣人此来虽然嚣张,却也隐秘,看他这藏头露尾的德行,就知他不想惊动其它人。按理说薛寅也不该惊动其它人,无论如何黑衣人和他谈的是要掉脑袋的事,薛寅只要不傻,就不该惊动其它人。
  奈何薛寅就这么做了,还做得大张旗鼓,理直气壮。
  黑衣人咬牙看薛寅一眼,后者坐在椅上懒懒打个呵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阁下不快点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黑衣人怒极反笑,“好,我记住你了,薛朝的亡国之君。”
  “慢走不送。”薛寅挥挥手。
  说话间,黑衣人打开窗户,闪身而出,同时,柳从之所派侍卫冲进来,恰好看见黑衣人遁逃而去,奔向窗口,却是追之不及,不见了那人踪迹。
  一名侍卫问,“此人是何人?”
  薛寅无辜地摊手,“不知,我刚醒他就进来了,可吓了我一大跳。”
  侍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两名侍卫在房间里巡视了一遍,最终找到了被扔在床下,已然昏迷多时的黄莺。
  此事透着古怪,黄莺出事,于是楚楚楼上下也惊动了,于是又是一番交涉,过了半个时辰,黄莺才从昏迷中醒来,问她当夜发生何事,她却是一脸迷惘,一问三不知。
  黄莺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而虚弱,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怜。薛寅坐在桌前,轻轻叹息一声,“罢了,你好好休息,其余事不必多想。”
  黄莺声音极为虚弱,“爷没事吧?”
  薛寅笑了笑,“我没事。”
  他顿了顿,“今后几日你专心修养,不要去外面走动了。”
  黄莺乖巧地点点头,“咳咳……我知道了。”她气色不好,此刻竟然有些微咳,薛寅稍觉诧异,“你病了?”
  “咳……我也不知道。”黄莺也是摇头,“一醒来嗓子就不舒服,大约是受凉了。”
  薛寅闻言稍微蹙眉,最终道:“你好好养病。”
  他临走时看了一眼墙角,只见屋内墙角处放着一个香炉,炉中香已燃尽,如今也闻不出有什么气味。薛寅仔细看了那香炉一眼,摇摇头,转头离开。
  出了楚楚楼,天色还早,今天难得没下雪,阳光和煦。街头巷角尚有余雪,间或有孩童在街巷间奔跑打闹,追逐着打雪仗。整座城银装素裹,宁静平和中又带了那么一丝年关将近万物更新的喜气。薛寅本待直接回去,见这景象,却不自觉在城中驻足,来宣京多日,他逐渐能够体会这座城市的美好之处。
  他在城中市集上逛了一圈,最后在一个货郎那儿买了个小陶笛。
  货郎三四十岁,容颜颇见沧桑,心情却好,嘴里哼着小曲儿,面上挂着笑,一面数钱,一面道:“多谢这位公子,这桩买卖做完,我也能回家好好歇息,过个好年。”
  薛寅收起手里陶笛,微笑一下:“是这个理。”
  新年新气象,万象更新,扫除污秽,只望来年鱼米足,风调雨顺,家和人旺。
  
  
  ☆、天灾人祸
  腊月二十四。
  夜凉如水。
  柳从之立于阶前,仰头静看满天繁星,今夜夜色颇沉,然而月华黯淡,夜风寒凉入骨。他静立了片刻,低低叹了一声。
  他站了这么片刻,有人在他身后道:“此处,陛下请回殿内休息,保重龙体。”这人年纪在四旬开外,蓄着长须,却是一名太医。
  柳从之笑道:“不妨事,我不过静一静。”
  太医刻板道:“陛下不以自己龙体为重,也当以大局为重。陛下并无子嗣,一旦陛下身体有恙,就是国体动荡的大事。”
  太医语气不太客气,柳从之却也不恼,只微微一笑,“受教了。”
  太医看他一眼,“后位空悬,陛下应早日选秀,以安臣心。”
  柳从之道:“你并非第一个说这话的人。”
  太医一叹:“陛下也非不明事理之辈。”
  柳从之温文含笑,“此事不劳吕太医挂心。”
  太医于是也不再多话,柳从之在外面站了片刻,起身回殿内,恰逢一名侍卫上前,低声向他禀报:“陛下,人已经派出去了。”
  柳从之点点头,夜色深沉,他面色明显疲倦,却不去休息,又过一会儿,有人呈上一封密信,这是北边来的消息。柳从之接过,阅闭,面上疲惫之色更著,揉了揉眉心,将密信放在烛台边,付之一炬。
  深宫寂静,周围除了侍卫下属,再无他人,这些人自然也不敢在这时候无故开口,故而殿内一片死寂,柳从之一人独坐,忽觉内殿森寒,凉到了骨子里。
  人在高处不胜寒。
  他以前不信这句话,柳从之野心勃勃,胆大包天,一生不信命、不认命,只要是想要的,必然放手去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故而数载沉浮,几番起落,才终于走到了今天这个位置,君临天下,万人俯首。
  然而这又是否终点?是否他从此就再无忧患?
  柳从之微微一笑。
  人生的妙处在于,不到最后,你永远不知道前方有什么,终点在何处。
  腊月二十四,刚好是一年末尾,辞旧迎新之时。
  宣京全城家家户户都洋溢着喜气,朝堂上也不例外,新皇帝也按旧俗祭拜天地,一年到头,什么不顺心的事儿都能先放在一边,安安心心过个年才是正经事。可在这家家户户团圆,人人面上带着喜色的当口,有一个人却如丧家之犬一般,展开了一场近乎仓皇的逃亡。
  这个人姓严,名墨。
  严墨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角色。
  出身平凡,才能平平,中进士时是个排位在末流的小角色,做官时是个不起眼的小官,薛朝亡国时是个一点不起眼的亡国降臣,至新朝,也不过是个小角色。
  但这么个死活都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却迎来了柳从之派出侍卫的追杀。
  严墨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
  他人虽不起眼,但到底不傻,自家做的事自家清楚,心里已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到腊月二十四,他极晚归家,却隐约察觉异样,于是当机立断,收拾好东西换了身衣服,就打算从自家后门开溜。
  跑出去没多远,正自以为得计,不料忽然有一人在他背后拍了拍他的肩,他吓得魂飞魄散,一回头,却见一个侍卫打扮的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严大人这是要往哪儿跑啊?跟我走一遭吧。”
  严墨面如死灰,“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这话严大人得问你自己。”侍卫笑,“你又做了什么?”
  严墨做的事很简单。
  他只是利用职位之便,将所得的军中情报卖了出去,以他的位置,能得的情报不多,但有时已足够坏事。通敌卖国之罪可株连九族,一旦被抓,哪里还有生还的机会?
  严墨心头绝望,兀自嘴硬:“我做错了什么?拿出证据来。我可是堂堂朝廷命官!”
  侍卫无趣地一撇嘴,抬手一个手刀劈昏了严墨,“再见了,严大人。”而后驮着人自去向柳从之回禀。
  新帝登基以来,宣京其实一直算不上太平。
  朝中有严墨这等浑水摸鱼卖国求利的败类,也有阳奉阴违小算盘打得叮当响的老奸巨猾之辈,更有妄图谋逆心怀不轨之辈。薛朝覆灭,然而柳从之的麻烦还远远没有完结,不花个几年时间,这新开的国很难真正定下来。
  严墨落网,算是成了一件事,然而事情还远未完结。
  追捕严墨的侍卫并不知道,他将严墨打昏带走的这一幕,其实落入了一个有心人眼中。
  这人行踪隐蔽,待他们走远,这才偷偷摸摸地跑出来,环视一眼夜幕下宁静平和的宣京城,最终俯身疾行,融入了茫茫夜色中。
  这人行得极快,其目的地不知是何处,走出一阵,却被一声哀叫声打乱了步伐。
  却是墙角窝着一个乞儿,大过年的饥寒交迫无家可归,几乎奄奄一息,乍见半夜有人在自己旁边出没,来不及想其它的,伸出手就抓住这人的脚,哀求道:“这位爷您行行好,赏我点吃的吧。”
  这人并不说话,安静了一会儿,把脚从乞儿手里抽出来,然后扔下一个东西,紧接着飞快离开,再也不见踪迹。
  乞儿睁大眼看他扔下的东西,却是一个馒头,登时如获至宝,笑逐颜开捧在手心里,狼吞虎咽起来。
  又过两个时辰,时是清晨,天边泛了鱼肚白。
  一旁民居处一个老妇背着菜篓走出,走到巷角,竟是不自觉尖叫一声。
  只见巷边角落处,一名乞儿脸色紫青,口吐白沫,却是横尸街头,已死多时了。
  老妇尖叫过后,面上现出丁点悲戚之色,摇头叹了一声,“造孽哟。”
  造孽的还远不止如此。
  腊月二十五。
  天子破天荒晚了半个时辰上朝,朝上气氛严峻,无一人面上带喜色。
  柳从之面色严峻,第一次面上毫无笑意,神色冰冷。
  在这一年年关,到处张灯结彩的当口,宣京出了瘟疫。
  此事来得蹊跷,也不知原因几何,然而短短半日,就有上千人染病,再不处置,等事态扩大,后果不堪设想。柳从之一改平日温和,雷厉风行一道道命令传下去,可见事态严峻程度。
  天子脚下,年关将近,出这种邪门事,不仅对新皇威望有损,可以说对整个新王朝都是一个严峻的挑战。
  是谁下的手?
  薛寅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
  他的消息不及柳从之灵通,但现在他到底能出宫,二十五一清早,他往楚楚阁看望昨日受惊的黄莺,却得知黄莺已然病倒卧床,爬不起来了。
  这姑娘昨日就在咳嗽。
  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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