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衍慢慢悠悠的踱着步子,颀长的身形拉出一条长长的黑影。
未羽一揖,低低道:“宋先生来了。”
“嗯,让他来见我。”景衍顿了一下,又道:“等等,我去见他。”
未羽抬头看了一眼景衍,复低下头,“是!”
山风凛凛,一袭青衫书生扮相的宋书望负手面对青山,不知在想什么。
“先生!”
宋书望转过身,看到景衍的刹那愣了愣神,忙朝着景衍深深一揖,情绪中有他无法掩饰的激动,“书望无礼,自京城一别,已三载有余,殿下别来无恙。”
景衍几步上前,伸手握住宋书望的手,笑道:“先生安好?”
宋书望几度哽咽,“劳殿下记挂,书望,安好!”
景衍牵起宋书望的袖子,“先生请。”
景衍要与宋书望同行,宋书望却坚持跟在景衍侧身后,景衍无奈,却又有些怅然,“先生,想当年你我对月同饮,同塌而眠,先生学富五车,博古通今,令仲文钦佩之极,每每想起,令人心驰神往。而如今却落得拘泥于俗礼,让人不得不唏嘘感叹。”
宋书望苦笑,“书望酒后的疯言疯语,让殿下见笑了。”
景衍转过身,看着宋书望,眼神诚挚清澈,“那时先生胸怀天下,豪情满腔,又志存高远,令人钦佩,而如今,”景衍笑了起来,那笑容中却多少有些悲凉的意味,“先生怎生的这样小心翼翼了?”
宋书望也似想起当年,拘谨的神情也渐渐放松下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殿下当年也意气风发,只是书望有眼无珠,不识殿下……”
“先生,”景衍打断了宋书望的话,“仲文今日却是有事要请教先生,还望先生莫要生分了才是。”
宋书望停下脚步,未羽及时退后到一个合适的距离,既听不到两人谈话,却又将景衍保护在自己可控的范围内。
宋书望这才抬起头,“殿下想知道什么?”
景衍笑了笑,抬手指着一处地方,周围烟雾朦朦,看不清景色,“先生有那儿,是一团看不清的雾,只有走近它,你才知道那里是什么,对吗?”
宋书望若有所思,良久,试探着问了一句,“山顶的日出会在黎明喷薄而出,但只有登顶才看得到气势磅礴的红日,可山路崎岖,殿下若要看日出,必须连夜出发,可要书望陪同?”
景衍哈哈一笑,“夜路长,有先生陪着吃些野味,对月饮酒,也别有一番风味。你我多年不见,定要共叙情谊。”
七日后驿馆外
这一清早,二人皆换了朝服,随着迎接的梅泉官员一行浩浩荡荡的前往驿馆,虽然府州多次相邀宿住州衙,但均被二人拒绝。
驿馆外清静异常,并无老百姓观望看热闹,街道两旁都被清扫的纤尘不染。
慕紫清、景衍一行进了驿馆,刚进门,远远的,就看到一个淡黄色的身影朝着景衍迎了上来。
慕紫清微眯着眼,宁可心有着南方女子特有的妩媚,肤色虽稍显淡黄,但五官却生的美丽,她看到景衍的刹那,目光中的欣喜、愉悦、羞涩、渴望来回交织,最终压抑压抑,化成一抹优雅娴静的笑,“九哥,好久不见——”
景衍笑道:“这是,可心?长这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了。”
“九哥——”宁可心脸一红,“可心见过九哥!”
景衍侧首对着慕紫清笑道:“这是荣王叔的女儿,可心郡主。”
慕紫清微微颔首,景衍道:“这位是督粮使慕大人,奉命钦差。”
“可心见过——”
宁可心抬头,却在看到慕紫清的刹那,愕然呆立,脱口而出,“是你!”
景衍眉头微皱,“可心不可无礼!”
宁可心脸红一阵,白一阵,呆愣了片刻,膝盖微曲,“见过钦差大人!”
慕紫清微微一笑,“本使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
宁可心脸一白,瞟了一眼景衍,轻咬着嘴唇,又优雅的笑了起来,“是可心有眼不识泰山,钦差大人莫怪可心才是。”语气中却无丝毫的懊悔。
景衍奇怪道:“你们见过?”
慕紫清笑道:“对,一面之缘。”
宁可心站到景衍身侧,歪着头暖暖的望着景衍,“九哥哥,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可好,可是我亲自准备的呢!从知道你来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一直到现在,可终于等到你了。”
“哦,是吗?”景衍露出淡淡的笑意,又对着慕紫清抱歉的笑道:“我这个妹妹自小就是这样,顽皮的很,让慕大人见笑了。”
慕紫清也笑道,“王爷说哪里的话,您请便。请大人们都先回去,后天一早在这驿馆点卯便是。”
“是!”众官员依次退下。
慕紫清看着景衍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宁可心转过身,挑衅的斜睨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慕紫清回了宁可心一个浅浅的笑容。心中却颇有些烦躁。
第七十六章 心迹()
午时还艳阳高照,可是到了晚间,天色瞑迷,竟淋淋沥沥的下起雨来,那雨如蚕丝般,密密匝匝,缠的人透不过气来。
已是入秋,雨丝沁着凉意,自暗沉沉的黑幕而下,像一根根线丝编织着牢笼般,让人倍觉压抑。
慕紫清有些莫名的心烦,推开了窗户,凉风袭来,让她硬生生打了个冷颤,心中呢喃,秋天来了,一层秋雨一层凉。
“咚咚咚”
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慕紫清站在窗前,调整了心烦意乱的情绪,“进来——”
“咚咚咚”敲门声还在继续。
慕紫清又道:“进来——”
“咚咚咚”
慕紫清突然抑制不住的坏心情,“谁啊!”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南宫俊倚着门框,双手环抱胸前,“好大的火气!”
看清来人,慕紫清白了一眼,“有事?”
南宫俊嘿嘿一笑,不知死活的凑到她面前,黑亮的眸子一闪一闪,“今天吃醋了?”
慕紫清转身坐在榻上,瞟了他一眼,“别跟我抛媚眼,我不是乌雅,不吃你这套。”
南宫俊笑嘻嘻道:“我早知道啊,要不然早把你拿下了!”
慕紫清兀自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你有事说事,没事赶紧去睡,或找乌雅玩儿去,本姑娘今天没时间奉陪。”
“回答我的问题啊!”,南宫俊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靠着椅背,将外袍一撩,双脚搭到桌脚上,抱肩而嘻笑的盯着慕紫清,一刻也不错过她眼中的慌乱,“我今天不问你的公事,就问你,现在这样的心烦意乱是为谁?”
慕紫清嗤笑一声,“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南宫俊取下脚,又将椅子靠背转向慕紫清,自己则趴在了椅子背上,歪着头,“怎么,难道是我猜错了?你现在没有心情不好?”
“我有什么心情不好的。”慕紫清起身,倒了水,递给南宫俊,,“大晚上的你不好好休息跑来问我心情好不好,告诉你,我心情好的很,别再胡乱猜疑了,我呢,有什么不好的,肯定要告诉你,行了吧,喝完这杯水,赶紧走!”
“你别赶我走呀,我今天是来找你谈心的。”
“我今天可没什么谈的。再说,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被人说闲话的。”
“呸!”南宫俊鄙夷的瞪着慕紫清,“这可不是你慕紫清说的话!看来,你今天真的心情不好。要不,我们说说景衍吧!”南宫俊凑到她跟前,目光灼灼。
慕紫清手一顿,低头在桌子上转着杯盖,“说他?他有什么好说的?”
“我打听了,宁可心是景衍的未婚妻。”
“未婚妻?”慕紫清脱口而出,“什么时候的事?”
南宫俊满脸深意,满面笑容,满足的盯着慕紫清,意味深长的笑道:“对,这是我新打听的,他们啊,是自小儿就被默认的。对了,”南宫俊把椅子又靠近了些慕紫清,“对他,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感觉?”
“什么感觉?”
“见到他欢喜、兴奋、羞涩、心如鹿撞?”
“没有!”
“没见他时想念又患得患失?”
“没有!”
“听到他有未婚妻时心乱如麻?周身如沉浸到冰潭里?”
“没有!”
“那你就是不喜欢他了!”
“没有!”
话一出口,就听南宫俊哈哈一笑,“看吧,你都主动招了,我也就放心了,跟你认识几年了,也没见你喜欢过谁。今天终于发现你也有喜欢的人,这下,我就再也不担心你嫁不出去了会选择嫁给我!”
“谁说我喜欢他了!”慕紫清直接冲他吼道,“再胡说,就把你撵出去。”
“不用撵不用撵,我自己走,哈哈!”南宫俊仰天大笑,起了身向门外走去,刚走到问口,他转过身,顿了一下,难得认真道:“紫清,这一路走来,我觉得景衍是个不错的人,若是你有也心,不妨努力一下,别等到以后,后悔莫及。”
“我和他,不可能!”慕紫清有些落寞,但神情坚定。
“我知道你对皇室有偏见,但景衍,看起来并不是始乱终弃的那种人,相反的,他虽看起来散漫不羁,可他内心睿智善良,更是胸中有沟壑,兼济天下的人,与你很是相般。我真的很希望你有一个好的归宿。”
“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从来都知道。若他贫困潦倒,我会陪他栉霜沐露,风雨兼程;若他权倾一世,那我会陪他傲雪迎霜,睥睨天下。我从来都不是懦弱的、胆怯的女子。我要的,只是对方的一心一意,但这一点,有谁能做得到?”
南宫俊凝神细思,久久不言一语,终是轻轻道:“一生一世一双人?”
随着南宫俊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慕紫清渐渐平静了下来,原本的心乱如麻已慢慢理顺,她不能再走前世的路,不是吗?
——
翌日清晨
秋雨淋淋沥沥,下了一整夜,空气中都带着泥土的芬芳,雨滴落在树叶上,花朵上,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的映照下晶莹剔透,光彩夺目。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慕紫清熟睡的脸上,宁静、美丽,长长的睫毛竟投下淡淡的剪影。
青萝携带着凉风,轻轻推门进来,走到慕紫清床头,轻轻唤道:“小姐,该起床了。”
床上的人蒙起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
青萝苦笑,她这主子自小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早起,最喜欢的事情是睡到自然醒,平常她们都不愿意叫她起床,因为实在太累,尤其今天这样早,怎么着都得叫半个时辰。
“小姐快醒醒,一会儿大人们都该拜见了,您今天可不能睡懒觉。”
床上的人继续装死。
“小姐——”
终于,床上的人动了动,睡眼朦胧,喃喃道:“青萝,大半夜的,你喊我干嘛。”
青萝抿嘴一笑,“我的小姐,都快日上三竿了,哪里是大半夜啊,快起来吧,今天不是说要见州官么?”
“哦!”慕紫清极不情愿的起床,任由着青萝将她一头青丝梳成髻,略施薄粉,眉目流转间,顾盼神飞。
第七十七章 他们的博弈()
议事厅中,慕紫清、景衍分主宾就座,共同接受梅州大小官员拜礼,礼毕,景衍道:“诸位大人免礼平身。这位是三品督粮使慕大人。”
众官员高呼,“下官参见慕大人。”
即便已知晓钦差大人是位女子,即便有景衍庄重介绍,即便慕紫清优雅从容,但她仍从他们的窃窃私语和不可置信中看到了轻蔑与不屑,那是一种深入髓的潜意识,超出了他们所能接受的范围。
“众位大人不必多礼。”
“谢钦差大人!”
虽然他们口中高呼,但眼中不时投来的一瞥和私语般的呢喃,还是出卖了他们的情绪,是的,圣旨中只说新封了的督粮使是女子,却不曾想竟只是双十未到的女子。他们不知道这是否是皇上想出的新法子来侮辱他们,因为他们督促不力,因为他们无法在短时间内筹粮?
她也明白,一些人一辈子能做到五品的京官已是不易,但她一介女流之辈,竟然皇帝不顾礼制竟直接封了品级。虽然南岳民风开放,男尊女卑思想不像后世那样苛刻,但毕竟官场是男人的世界,虽说仅是督粮的特使,待督粮结束后立刻恢复原状,但仍然够他们评说一世的,所以场面一度尴尬。
慕紫清从容的接受着众人从头至尾的打量,她知道,他们需要有人提出疑惑,她需要答疑解惑。
果然,不出意料的,荣王宁耀宗轻咳一声,“钦差大人驾到,本该远迎,是臣等失礼。”
景衍道:“诸位大人可能有所不知,慕大人虽为女子,却在早年跟随师傅游历各处,见识广博,聪慧非凡,非一般后宅女子可比耳。这正是父皇看重的地方,需知,此次与漠北和谈成功,慕大人功不可没。”
慕紫清笑道:“燕王殿下过奖,紫清此番为筹措粮草而来,虽然希望不要叨扰到各位,但因南岳与漠北有约,此事又事关国家安危、二国交好,而诸位大人处事经验丰富,又有多次与别国贸易的经验,所以此次不得不麻烦诸位大、拜托诸位大人。”
此番话说的极谦虚,众臣也都十分受用,相比一些京官到地方上的颐指气使,高人一等,他们对慕紫清的印象倒好了一些。
众人皆道:“下官惶恐,定当竭尽全力。”
景衍笑道:“诸位大人请座!”
众人纷纷入座,景衍这道:“梅泉历来是我南岳的产粮大州,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又在诸位大人兢兢业业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为南岳国泰民安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此番筹措粮草,父皇特遣我等来梅州,一面是为南岳与漠北贸易而来,一面又命我等考查沿途风土人情。”
众人又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等定当竭力配合。”
景衍环视一周,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诸位大人,我便直入主题了,此番对筹集十万石粮草,可有困难?”
众人面面相觑,州牧秦闲站起身,俯身施礼,缓缓道:“若是前些年,莫说十万石粮食,就是三十万石咱们梅泉也拿的出来,只是近些年,天灾频发,朝廷又赈济灾民,加之边境与漠北战事频繁,梅州一直在向朝廷输送粮草,已是储备不足,今朝要筹集十万石粮草,怕,有困难。”
秦闲说的这个情况慕紫清也是清楚的,梅州一直是南岳的产粮大州,粮草的储备向来是重中之中,虽说十万石粮草不少,对别的地方来说量是多了些,可对梅州来说,应该不在话下才对。
景衍若有所思,思忖道:“哦,是这样,那五万石呢?”
“还是困难。”
“哦?”景衍双眼微眯,让人看不出神情,“秦大人,那依你的意思,梅泉能筹多少?”
秦闲凝神闭眼,半晌,睁开眼道:“最多二万石!”
“二万石?”景衍冷笑,“若是只有二万石那我们也不会来你梅泉了!”
秦闲不慌不忙道:“是下官无能。”
慕紫清思忖,南岳物产丰富,幅员辽阔,几代帝王励精图治,再加上七八十年都再没有发生过大规模战争,二万石,随便一个郡县都可以拿的出来。即便有些地方发生水涝灾害,或者偶有瘟疫,但都在能够救治及承受的范围之内,并不是秦闲所说那样严重。可是秦闲这样推托,是不想配合,还是另有隐情,慕紫清也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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