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李煜即奏请圣上,请罢沿江巡抚使一职,对于领军抗周之事,更是只字未提,龙翔军的兵权,也交到了朱匡业手里。这在许多人的眼中,自然是李煜在百般无奈之下,为澄清自己而不得已的应对举措。
当天下午,李煜不顾韩熙载、孙菁等人的劝说,收拾行囊,决定要亲自往江州一行。
卢梓舟知道李煜心意已决,也不再劝阻,只是意味深长的提醒道:“小心初七。”
李煜心知卢梓舟指的即是排名第七的李从善,会心一笑,便带着胡仝、乐史二人,南下江州。
韩熙载、卢梓舟看着李煜的马车远去,这才怨道:“正光兄适才为何不劝劝主公?他向来最是听你的言语。如何帝京形势一日三变,宋齐丘伙同诸王欲对主公不利,不说江州之行吉凶难料,就眼下这等严峻之势,咄咄逼人,也足使人穷于应付,主公却如何离得开京师?”
“正因为如此,主公才更要抽身离开。”卢梓舟理所当然的反问道,“叔言既然知道江宁形势错综复杂,对于主公很是不利,却为何还硬要他留在这风口浪尖呢?”
韩熙载沉吟良久,方才恍然道:“正光的意思是。。。。。。”
第五十二章 波诡云谲(下)
卢梓舟微一颔首道:“柴荣不愧为一代雄主,手下亦多有智谋之士,他们于此时大肆传扬郑昭业的三十万石粮食,火候时机,都把握得很是合宜,确实令人难以招架。而事实上,早在三十万石粮食送往开封以前,他们便已派人到处酝酿造谣,言及主公有意与周朝和谈,看来当时柴荣便打定主意,要陷主公于不义了。至如今,所谓勾结周朝的证据已然确凿,再不容主公抵赖。若是这时候主公仍然留在京师,徒然引起内斗不说,还会令柴荣有机可乘,影响前线战局,后果堪忧矣。”
韩熙载叹道:“就怕是主公去了江州,对于两淮战局,也是于事无补,我最是清楚李榖的功架,已刘彦贞应援寿州,溃败是早晚的事。即令是皇甫晖亲往,也未必能在李榖手中讨到便宜。再加上李榖手下,韩令坤、李重进等人,无一不是宿将,而我军空有刘仁赡一人,战局实在不容乐观。”
卢梓舟正要说话,一直未作声的孙菁忽道:“先生适才说的小心初七,是什么意思?”
卢梓舟一顿,似答非所问的道:“燕王做初一,宋齐丘做十五。”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是让孙菁恍然大悟,释然往军营去也。
“糟糕。”孙菁走后,卢梓舟忽然想起一事,脸色微变,道:“忘了提醒主公,一定要留心一个人才好。”
韩熙载很少见卢梓舟这般神色,惊道:“是谁?”
卢梓舟道:“原射阳湖水寨的大当家,吴先。”
寿州,来远镇。唐师战舰衔尾,蔽淮而上,兵车旗帜横亘数百里余,此正是刘彦贞奉命应援寿州的三万人马。
裨将武彦晖拜见神武统军刘彦贞,一脸兴奋的道:“斥候回报,李榖军遭刘仁赡奇袭粮草,又忧患腹背受敌,今李军军心已乱,李榖不得已烧营退保正阳。将军,如今李军士气低落,正是我等大好男儿建功立业之时,何不举全师趁机追袭李榖?”
右裨将张延翰则道:“刘仁赡不是曾秘密派人知会将军,言李榖粮草犹在吗?李榖这般退去,却会不会是诈?”
武彦晖嗤笑道:“刘仁赡怕我们抢他军功,自然要这么说。末将曾亲眼看见李军士兵争食的场面,我敢肯定李榖军已再无余粮,还请将军快快定夺,机会难得呀。”
张延翰正要再劝,刘彦贞守不住武彦晖的怂恿,即拍案而起,喝道:“传本帅军令,挥师正阳,与李榖决一死战。”
汴京,皇宫。
柴荣收到宋齐丘派人送来的《武经七书》的原版,即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深为震撼,乃连夜召王朴、赵匡胤进宫。
王朴粗粗看过,慨然道:“老夫现在终于明白,为何当初赵点检硬要除去李煜,此人文韬武略,确实是我朝吞并天下的最大威胁,李煜编撰的这本武经七书,可谓总概古来兵家之大成矣。更难得的是,这样的一部兵书,李煜竟丝毫没有藏私之意,反而还大肆刊行,光是这等心胸,已是难能可贵,亦难怪高傲如韩熙载、孙晟之辈,也甘心为他驱策了。”
赵匡胤却拿出一卷民间流传的《武经七书》,道:“恐怕李煜刊行《武经七书》,目的并不只是与人分享成果这么简单。宋齐丘该是已知道李煜不可告人的阴谋,所以明知兵书在我朝也已广为流传,却还是命人送来了手抄版的《武经七书》,务要让我们清楚两个版本之间的不同。”
柴荣、王朴都是智慧超绝之辈,挺赵匡胤一说,自然也就明白了李煜的用意,柴荣于是当机立断,道:“匡胤,朕命你即刻单骑驰援李榖,便宜行事。你去告诉李榖,务必要速战速决,毕其功于一役,尽灭唐军的主力。否则唐军兵权一旦落入李煜手中,这仗就不好打了。朕在京师稍作部署,过几日也将会御驾亲征。”
冯府。
冯延鲁苦苦哀求冯延巳,道:“如今六殿下已不是沿江巡抚使,我们也用不着再怕他了,兄长,我可不可以将用来招兵买马的那些钱扣一些回来?不然小弟这家徒四壁,心里空落落的,日子可真不好过了。”
冯延巳也不发怒,只是淡淡的道:“你若是不再相信我这个兄长,急着自己拿主意,那么以后遇到什么事情,你就都自己做主,再不要来过问我了。我也当是没有你这个弟弟,省得忧心。”
冯延鲁一听,才知道冯延巳心意竟然如此决绝,又惊又惧道:“兄长可要千万救我,以后我什么都听兄长的就是了。哎,只是叔文还有一事不明白,眼下六殿下通敌卖国,千夫所指,就连一向与他走得最近的纪国公,也公然向六殿下发难,照这情况,恐怕六殿下再没有翻身之日了。在朝堂之上,兄长对此却为何讳莫如深,一直不站出来说句话?”
冯延巳道:“你是要我落井下石呢,还是要我冒天下之大不韪,替六殿下说情?”
冯延鲁嬉笑道:“嘿嘿,自然是落井下石了。现在朝廷上下都是这个风向,要兄长说这样的一句话,应该不难吧?”
冯延巳冷哼道:“说出一句话不难,但说出去的话,再想要收回来,就恐怕难喽!何况朝廷的风力虽猛,但陛下的圣意,却也更不能忽视。”
冯延鲁一惊,道:“兄长是说,圣上并无真的怪责六殿下之意,六殿下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冯延巳淡淡道:“恐怕也不是什么东山再起,因为六殿下看似摔了,其实却根本就没有被绊倒。叔文,你明日就领着圣谕,亲自到福闽之地找买些兵马去吧,此行切记要公事为重,尽心办事,不要再给人留下些以权谋私之类话柄了。”
冯延鲁连连应承,正要告退,冯延巳又提醒道:“记得要多留心一个人。”
“是谁?”
“建阳林仁肇。”冯延巳如数家珍的道,“此人乃是旧闽裨将,沉毅果敢,纹身为虎,闽中兵士多敬重之,称之为为林虎子。我记得刘仁赡与圣上论世之名将的时候,曾经说过,当世南北有两大奇将,北有杨无敌,南有林虎子,俱为国之柱石也,用为辅国,可保疆域无忧。你此去福建,若能募此一人,胜得千军,又得讨圣上满意,你需多花些心思才好。”
第三卷《烽火》终
第五十三章 兵败正阳
钟谟阴恻恻的道:“一定要挑起圣上和安定郡王的不和。只有圣上不再支持安定郡王甚至厌倦他,国公爷才能高枕无忧,坐享其成。”
李从善一听钟谟想也不想就说出这番话,即知钟谟心中早有计较,于是请教道:“还请钟大人明示。”
钟谟道:“我随驾圣上多年,知圣上一直有心纳妾,国公爷若能遂了圣上这桩心愿,大事焉能不成。”
李从善皱眉道:“钟大人的意思是。。。。。。”
钟谟道:“昔年董卓与吕布,因一貂蝉而成反目,如今天香阁的苏灵窅就是貂蝉,老夫就姑且扮一回王允又如何?”
李从善叫绝道:“我终于明白当初钟大人为何执意要派蔺刚去监视苏灵窅了,现在蔺刚终于派上了大用场。这件事,就交由你和马空凌去办吧。”
就于此时,朝廷急召,传亲王、国公及三品以上官员火速入朝议事。
李从善、钟谟二人面面相觑,知道是有大事发生,一时却不知究竟何事如此惶急,需等不得明日早朝再议。
翌日,刘彦贞阵亡的消息弥漫江南,南天明朗的高空仿佛被周朝的利剑生生的戳出一个莫大的窟窿,滚滚的浓烟战云正从窟窿里不断涌入,贪婪的吞噬着安宁,看得江南君臣人心惶惶,难以寝食。
接下来一连几天,整座江宁城都笼罩于惶恐的阴霾之中,再没有丝毫春节的气氛。
江州。庐山。
庐山巍峨奇峻,平地飞峙,主峰高耸入云,北临长江,南面鄱阳,自古来,就有“匡庐奇秀甲天下”之美誉。
李煜一行人乘船南下,至庐山脚下,已觉庐山山峰多断崖陡壁,纵横交错,云雾漫山间,变幻莫测。
这番景象,使得李煜忍不住由衷叹道:“庐山蕴云蓄雾,气象万千,果真名不虚传。”
乐史、胡仝二人深以为然。
又行几步,乐史忽然指着山脚的一间茶寮,提议道:“乐某早闻庐山茶叶驰誉天下,如今既然亲临其境,我们何不先歇脚品尝,然后再行登山?”
李煜一路来游山玩水,倒也不急着赶路,于是三人在茶寮捡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茶香更是沁人心脾。
李煜浅尝了一口,忽然想起老革命家朱德的一首诗来,乃欣然称颂道:“庐山云雾茶,味浓性泼辣,若得长时饮,延年益寿法。”
此诗一出,四座连声称好,无不动容,其中一名高冠博带的年轻公子更是不吝赞道:“好一句庐山云雾茶,既雅且切,足与此茶相得益彰,店家,依我看,从今日起,不如就将庐山茶叶命名为‘庐山云雾茶’,如何?”
所谓近朱者赤,那店家既在庐山国学附近开着茶寮,自然也懂得些诗文,欢喜道:“小人正有此意。”接着走到李煜跟前,爽朗的道:“多谢客官为此茶赐名,今日这茶钱便当是小店请了,客官请慢用。”
看到这些人的反应,李煜却不禁为之愕然,始知在南唐前尚无“庐山云雾茶”这个说法。想不到这名列中国十大名茶之一的“庐山云雾茶”,却是因他的这一句话而得名,实在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这时原先那位公子移桌过来,道:“我看这位公子很是面生,不知来庐山是来游山玩水,还是求学论道来了?”
李煜还是首次领略到古人喜好交游这个特点,不假思索的答道:“鄙人一半游山,一半求学而已。”
那公子欣然道:“如此岂非同道中人,足下若不介意,不如就由在下为诸位领路,如何?”
李煜下意识的朝乐史、胡仝瞥了一眼,那公子却以为是李煜有所顾忌,自以为唐突的道:“哦,忘了自我介绍,在下乃庐陵宋子升,潜居庐山国学数年矣,国子助教朱弼是我恩师。。。。。。”
李煜觉得这名字倒有些耳熟,不自禁在心中喃喃念了“宋子升”几遍,忽然身躯一震,茶盖竟没有拿住。想不到还真是冤家路窄,在这种地方遇到了宋齐丘之子宋承天。
宋承天见状,却以为李煜被自己父亲的名头吓了一跳,不禁好笑道:“有家父的名声做担保,兄台该不用担心我欲求与你同路,是想图谋不轨了吧?”
乐史心道:“不担心才是怪事。”他正找了个接口要替李煜回绝,却不料李煜一口应承下来道:“如此却是求之不得了,在下秦州李济安,幸会。”
正阳。李毂军帅帐。
赵匡胤示意李毂遣散一众裨将,只留下李重进、韩令坤二人,然后才语出惊人的道:“陛下对各位很是不满,所以决定御驾亲征。”
李毂、李重进、韩令坤三人你眼望我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须知他们用计在正阳东歼灭唐朝三万大军,为僵持长达数月的两淮战线豁然打开了局面,可谓功劳莫大矣,却不料换来的结果,竟是赵匡胤带来的“御驾亲征”这则消息。
李毂首先领会过来,倒抽一口凉气道:“莫非圣上已改变主意,要在寿州城下打一场硬仗?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圣上竟然要行此下策?”
赵匡胤双目异芒大盛,淡淡的道:“是因为一本书。”
“莫非是《武经七书》?”
赵匡胤却不置可否,忽然道:“现在唐军形势如何?”
韩令坤道:“自从刘彦贞败亡,皇甫晖、姚凤已退守清流关,希图借清流关之险恶,扼住我军南下之咽喉。皇甫晖与刘彦贞不同,此人持重有法,军纪严明,部队齐整,士卒亦多乐为其驱策,可谓上下一心,我们想要拿下清流关,殊为不易。至于寿州刘仁赡,这厮坚壁清野、龟缩不出,异常坚忍,陛下若想强攻之,不花些大血本,恐怕是挠不到寿州痒处。”
赵匡胤沉吟片晌,忽然道:“圣上命我便宜行事,务求在最短时间内摧毁唐军主力,今我请李大人分五千兵马与我,就由赵某去清流关会一会皇甫晖。”
“什么?”李毂脸色大变,失声道,“五千兵马?匡胤你莫不是疯了不成?你可知如今皇甫晖、姚凤会师一处,兵力已超过五万,加之敌军又扼险要,别说是区区五千,便就是尽起我部大军,想要撼动清流关,也是胜算不多呀。”
赵匡胤道:“正因为清流关敌军众多,而且赵某又素来没有什么功名,所以敌军看见只是我领了五千兵马,必然会滋生轻敌之心,届时我便有机可乘了。”
李毂正要再劝,李重进却激道:“找点检你说得倒是轻巧,可你敢立下军令状否?”
“有何不敢!”面对清流关前皇甫晖的数万大军,赵匡胤却没有丝毫惧意,反而更增加了他的斗志。
清流关一役,注定要成就他赵匡胤的威名。
第五十四章 西林变故(上)
乐史在庐山国学呆了两日,忽然明白了为何安定郡王要化名李济安,还说自己是秦州人士。乐史心中暗骂自己后知后觉,概主公的亲信,无不知道主公以一代英主李世民为目标,所谓“济世安民”,李济安,李世民,盖主公的这个名字,便是取自于此也,至于秦州,其中“秦”字,则是对应了李世民的封王称号。想不到主公信手捏来,却是饱含深意,由此亦可见主公对于泱泱王道,心中慕念久矣。
让乐史有些想不明白的是,主公似乎对于宋承天并没有什么戒心,而且还称兄道弟,交情很是热乎。虽然表面上看来,宋承天道貌岸然,的确是一个坦坦荡荡、光明磊落的君子,与乃父宋齐丘有很大的区别,但却不能排除这不过是宋承天在演戏罢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了宋承天的介绍,主公对于结识庐山国学的国子助教朱弼等名流,的确大有助益,至少不用抬出主公安定郡王的身份来压人。何况如今江南士林多误以为主公通敌卖国,一旦主公昭示身份,结果还可能适得其反,不但求不到贤士,更可能被唇枪舌剑给轰出庐山。
这一日,乐史陪同李煜、宋承天等人游历庐山,宋承天忽然兴致勃勃,道:“庐山多断崖陡壁,峡谷幽深,有时淡云飘渺,似薄纱笼罩山峰;有时一阵云流顺陡峭山峰直泻千米,倾注深谷,就像眼前我们所见之景象,天下人谓之曰‘瀑布云’,当真俊伟诡特,天下之冠也。如此胜景,却是让我想起了李太白的‘飞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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