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载却是微微一叹,原推辞了几句,岂料李璟等人俱以为这不过是韩熙载谦恭之词,遂命受之,韩熙载无奈,终于还是接受了李璟的这份奖赏,同时得黄金五十两,奴婢四人。
正当李煜以为今日朝事将告结束的时候,忽一人执笏而出道:“陛下,臣以为关于六殿下一事,独赏韩锡载而不赏辛寻六殿下百多日的将士,是有些不妥,正所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望陛下体察,酌情以犒(音:靠)赏之。”
说话之人,却是翰林学士、文理院学士,户部侍郎钟谟。
李璟也不再问百官,当即应允之,赏军士,加封李从善为纪国公,赐府。
李煜这时才知道原来钟谟其实是乘机要价,为李从善争取名利,皆因这百日来,寻找自己的事情,全是由李从善一手负责。韩熙载既因为自己的回朝而得赏,若不封这些将士确也有些说不过去。
而李璟亦甚爱李从善,早年本欲封从善,惜其年幼而留宫中,后竟搁置。再者李璟本是好名之君,遂正好应钟谟之请,赏士,一并封赐李从善。
李从善此时却并不在朝堂之上,李煜昨日才知,李从善是不用上早朝的,也许这是因为他年未及冠、尚无议政之能力的缘故吧。这种礼制之事,却是李煜目前无暇理会的。
相对于李璟、韩熙载、宋齐丘等人为了建军一事争得面红耳赤,钟谟如此不动声色的轻易就为李从善取得名利,亦不可谓不高明了。
李煜由是略知朝堂百官之“阴”“明”也。
第十五章 龙翔府卫(上)
朝退之后,李煜又于宫门外和韩熙载、常梦锡等人闲话了几句,此时因李煜第一次上朝,观多于言,并未表现得如何出众,所以常梦锡、陈乔等人亦未真心折服,只是力赞了几句自己作的《破阵子》《水调歌头》。韩熙载又约好三人下午未时到李煜府中一聚,之后才各自回府去了。
待李煜要上轿的时候,却有一名小太监来唤自己,李煜认得出来,正是昨日来叫自己入宫的那人。忽而感叹世间之奇妙,昨日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辰,这个地方,这个小太监来传自己,然而自己的身价、地位却是迥然不同了。
李煜对这名小太监还是有些好感的,问话中,才知他叫李家明,这一回却是光穆皇后忍不住思念之情,遂昨晚就请李璟今日一等朝散之后,立即传李煜去后宫见驾。岂料李璟却似乎一时忘了这事,幸得李家明提醒,于是才吩咐李家明匆匆赶来传唤。
当李煜见到母仪天下的钟皇后时,心中多少有些惴惴,不过好在多是安慰、疼惜之言语,而很少提及往事,故而李煜倒也能应付自如。
李煜想不到的是,此时李从善原来却也身在后宫,正陪在母后的身边。
李从善年不过十六、七,史称“器度凝远”,不过此时在李煜看来,却颇似天真烂漫、与世无争的,就仿似还稚气未脱,其行就好像几年前的李从嘉,也难怪周宪说以前自己和李从善最是臭味相投,如今从李从善对自己的举止看来,说其粘人亦不为过。
光穆皇后钟氏本意是留李煜在宫中用膳,只是李煜怕宴席间言语多了,难免会有破绽,遂婉言道:“母后,儿臣今已回宫,来日方长,也无需及于一时嘛。其实也怪儿臣疏忽,我本早该来给母后请安的,只是娥皇她大病未愈,重光心急火燎之下,一时忘了礼仪,还请母后见谅。现在儿臣恐怕娥皇已在家中等我,她那人执拗,等不着儿臣回去,儿臣担心她便不肯先用膳了。”
光穆皇后钟氏点头,语重心长的道:“你也是的,家里有娥皇这么好的丫头等你,可千万要好好待她,不要风流成性,流连花丛,疏忽了娥皇。我听说你前几日,就是呆在天香阁里的,以后那种地方还是不要再去了。本宫是过来人,有些话,娥皇虽嘴上不会说,脸上也不会表露出来,但心里却决计不能好受的。”
李煜经钟氏提醒,这时才知道有些事情确实是自己粗心,忽略了周宪的感受,连忙道:“儿臣明白了,此事我回去之后就马上向娥皇交待清楚,也免得她胡思乱想,于养病无益。母后放心,我决不会辜负她的。”
李煜走前,却担心粘人的李从善跟来,于是以兄长的身份,道:“子师,你有时间就多陪陪母后,等再过几日,娥皇的病痊愈了,我便携着她一起来给母后请安。”子师,即是李从善的字。
李煜不知道的是,趁着他在后宫和光穆皇后闲聊家话的当儿,申屠令坚却趁机跑去觐见李璟了。至于申屠令坚和李璟到底说了什么,他自然就更不清楚了。
等李煜回到府第的时候,正好是午膳时分,李煜遂温馨的与周宪一起共进了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第一顿午餐。
之后,李煜才鼓起勇气,向周宪坦白在天香阁时与苏灵窅之间的故事,周宪却只是微微蹙了下娥眉,说道:“殿下既已失去记忆,况天香阁苏灵窅亦非寻常女子,动心而爱之,人之常情,委实难免,此殿下不说,而妾身亦能猜出个大概来,妾身今别无所求,惟求夫君可以欢愉度日,并倍而恩宠妾身。至于他事,殿下自己心里有数便成,不必要悉告妾身,娥皇心中,宁愿不知殿下外有女子。”
周宪这般自欺欺人的言语,却是让李煜首次感受到了女人淡淡的醋意,心忖即使以周宪如此杰出的女性,亦很难在爱人、感情一事上做到真正的大方、洒脱。
虽说古有正室风范、落落大方之母仪,但真正的情爱之事,愈爱愈切,越不愿有第三者插足却是千古来不变的至理,只是古代女性人微言轻,凡事以夫为纲,加之观念上三妻四妾习以为常,故而所有酸楚只有隐埋心底罢了。
李煜继而想起周宗提及的小莲,于是问道:“对了,小莲是什么时候来我们府上的?”
周宪奇怪的望了李煜两眼,道:“小莲是和流珠一起来的,她们原是宫娥,当年妾身来归,钟皇后见此二婢善歌舞、体人意,遂赐我以随嫁,如今除了妾身的贴身丫环翠心之外,却属她们跟我最久了,夫君问起小莲,可是有什么事么?”
李煜听说小莲竟是钟皇后的人,心中不由有些迷惑,钟皇后若是想知道自己的情况,只要召自己过去问句话就成了,她有必要用这种方式吗?
然而小莲如果不是去见钟皇后,她去皇宫见的又会是谁呢?
李煜整不出条思路来,微微摇头,叹道:“我只是当心她们会知晓我们之间的秘密而已,若此事因此被传了出来,就怕有人会说我是欺君,届时就麻烦了。”
周宪甜甜一笑,道:“夫君不用担心,此事妾身必然是要守口如瓶的,就连昨日妾身作的画,我都已经偷偷焚毁了,免得惹人起疑。”
李煜感动不已,深情的在美人额上吻了一吻,道:“娥皇,我欠你的实在太多,太多。”
第十五章 龙翔府卫(下)
宋府。
宋齐丘恼羞成怒,指着冯延鲁大骂道:“你们两兄弟如今是羽翼丰满了不是,竟然敢在朝廷之上公然与本公作对,你给我回去告诉冯延巳那斯,叫他不要忘了,当初我能提拔你们上来,助他登上宰相之位,现在我照样能把你们打回原形。哼,你们两兄弟的那档子事,休想能瞒得过本公,欠不要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可以高枕无忧了。”
冯延鲁赔笑道:“还请卫国公息怒,今日之事,实有下情,起初,下官亦不知兄长帮韩熙载、常梦锡之辈说话,究竟是何道理。待回府问后,始知韩熙载任户部侍郎,实乃一石三鸟之计也。”
当初李璟即位之初,拜宋齐丘为太保、中书令,与司徒周宗并相。后,宋齐丘与陈觉、魏岑等倾轧周宗,周宗乃泣诉于李璟,李璟于是命宋齐丘出为镇海军节度使。宋齐丘怏怏不平,原想以退为进,遂力请归九华山就隐。岂料李璟亦不喜宋齐丘势大,竟从之,于是赐号宋齐丘为九华先生,封青阳公,食青阳一县租税。
及至保大中,冯延鲁、陈觉等兵败福州,李璟忧局面难控,始召宋齐丘入朝,复中书令,兼太傅职,加封卫国公,赐号国老,位极人臣。
冯延鲁遂此有称呼宋齐丘为卫国公者。
宋齐丘冷然道:“噢,此任命竟有三得之多?若果真如此,冯延巳却为何不亲来解释?”
枢密使陈觉则道:“其一得,盖韩熙载之任户部侍郎,似升实降,可是此语?”
冯延鲁点头,道:“然。众所周知,中书舍人自大唐天下文章道盛以来,一直都是文人士子企慕的清要职位,所谓‘文士之极任,朝廷之盛选’,是跃居台省长贰以至入相的一块重要跳板,诸官莫比焉。今韩熙载出中书省而历户部,除了官品、俸禄擢升之外,未必就得了多少真正的便宜。”
宋齐丘此时冷静下来,他原是开国元老,在未居如此高位以前,也是极尽算计谋略之士,是以烈祖李昪才会对他倚为臂膀,只是如今人老了,再加上权势薰天,只要打一声咳嗽,朝廷就会震动,所以阴谋之事不曾细想了许多。
如今听到冯延鲁提及“三得”,他便也立即想通了其中关键,道:“户部左曹侍郎钟谟,小人也,此人与尚书郎李德明为伍,又仗着与钟皇后那么点亲故,事李从善,诡辩以得元宗宠信,几次三番与我为敌,竟敢不把本公放在眼里,而韩熙载就更不用说了,此人性急孤傲,与钟谟同为户部侍郎,必然互不容焉,两相倾轧,而本公亦可落得清闲,此实为二得也。再者,韩熙载此迁,而中书舍人位缺,我自当用心腹以充任,如此则本公之于中书省,可以一手遮天,此三得也。哼,冯延巳是否是和你这么说来着?”
冯延鲁立即阿谀奉承了几句,之后才道:“卫国公之才思,实人所不能及也。家兄之第三得,却不如卫国公想得深远,他说的是,使常梦锡与韩熙载同主户部,走得接近了,则可使圣上疑为朋党,其无事则已,有事则可以使连贬之。”
宋齐丘由是拍案叫绝,笑道:“好一个冯延巳,如此不动声色,却便是一石数鸟了。”接着脸露祥和之色,道:“对了,此事正中自己为何不亲来向本公解释?本公是讲道理的人嘛,决不会随意怪责人的。”
冯延鲁心道:信你的才是怪事,兄长其实打算开始疏远你们了,又怎会随意到宋府走动。
心里这么想,嘴里却说道:“大哥他正巧接了圣上的诰书,此刻该是到安定郡府宣读去了。”
陈觉奸笑道:“区区乳臭未干的毛头,胃口倒不小,竟然是想当起节度使来了,哼,就怕李从嘉不几日便要灰溜溜的回来,向李璟哭诉说:‘父皇,还是快请收回成命吧,儿臣不干了。’”
说完时,自然是得意洋洋的笑出声来。
就看他敢直言李璟名讳,可知此人如何跋扈骄妄了。
宋齐丘则是冷然道:“有命回来才是好事,也亏得韩熙载能想到这主意,如今却千万别是将他往虎口里送了。”
安定郡府。
卢梓舟听李煜讲述完朝中人事之后,皱眉道:“周大人果真是不赞成主公组建龙翔军?”
李煜知道卢梓舟不会无的放矢,讶道:“难道这也有假不成?”
卢梓舟道:“以正光看来,此时断言周大人无意襄助主公,尚是言之过早。主公有所不知,昨日周大人与我和子迁闲谈的时候,对主公却很是满意的,更大有一展作为的势态。所以吾恐周大人此是用心良苦。不过至于周大人到底是何盘算,却需要看他下一步如何动作了。”
李煜沉吟半晌,细细回味着卢梓舟的话,继而问谭照道:“子迁,你却为何一语不发?”
谭照叹道:“我为主公楚州之行担忧矣。”
李煜剑眉一蹙,道:“子迁何出此言?”
谭照道:“楚州,贼盗蜂拥之地也,虽国有屯兵,久废之师,且其地又近吴越,使钱氏来侵,旦暮且至,故而惶惶不可以为据地。吾恐此是宋齐丘、陈觉之辈故意刁难,是欲使主公知难而退也。”
李煜疑道:“然而为何朝廷却还以为常、楚二州宴然?”
谭照道:“此不过宋齐丘之辈欲表功绩,欺上瞒下而已,我当年投柴荣不果,南下途经常、楚,曾亲临其境,是以略知其虚实。”
李煜恍然,同时明白了为何周宗和申屠令坚两人在盗贼一事上的看法竟会有这么大的出入。
谭照续道:“所以主公若欲知楚州,凡事应谨慎而行,不可过于急切、苛严,宜徐而图之,若是逼急了草寇,使归往吴越,反而不美。若是依子迁之言,楚州并非要地,主公或可上表请圣上收回任命,无需徒耗精力于此。”
李煜却是昂扬而起,道:“此是宋齐丘送功劳于我也,我若不能探囊取之,如何对得起他。楚州之行,子迁可随我同往,正光则留守此地,为我朝中应策,稳固发展势力。使一州不能平,何以平天下!我自当全力扫匪患也,此亦为楚州百姓计,不可推之。”
卢谭二人亦是被李煜“一州不能平,何以平天下”的豪言壮语说得沸腾起来,轰然应诺。
之后谭照才唏嘘道:“只可惜了龙翔军建立一事未能通过廷议,否则主公待有自己的班底,再配合当地之兵士,图楚州之安泰,则朝夕可就也。”
李煜却是不以为杵,笑道:“只不过是没有番号罢了,我照样可以招兵买马的。其实能不能通过廷议,于我而言,短期内没有多少区别。”
卢梓舟适时道:“主公之言,实正光之所想也。即令没有番号,不能成军,主公亦能以招揽府卫家将为名招揽之。只需要他日管治的时候,不明目张胆的套用军制就可以了。不若凡是招徕之武人,就全都称之为‘龙翔府卫’,主公以为如何?”
李煜轻声的吟了两遍“龙翔府卫”,之后猛然握拳于胸前,道:“大善。”
待卢梓舟、谭照二人正要向李煜汇报两日之所得的时候,府外忽然一把尖细悠长的声音却传了进来,其言曰:“圣旨到!”
于是众人出迎。
第十六章 门庭若市(上)
这是李煜第一次接触圣旨。
圣旨是古代帝王权力的展示和象征,故而材料质地都十分考究,美玉做的轴柄,上好蚕丝制成的绢布,触感极佳,其上又有祥云瑞鹤的图案,圣旨两端还有翻腾的银色巨龙,富丽堂皇,色彩丰富。
此时的李煜尚以为圣旨这东西都是这么铺张扬厉的,若是如此,经年下来,光是用于制造圣旨的花费,就不知需要多少万贯了。
只是后来过了段时候,李煜才知道,原来圣旨也是按接旨官员的品级不同,严格区别的。比如其轴柄质地,一品为玉轴,二品则为黑犀牛角轴,三品为贴金轴,四品和五品为黑牛角轴。
还有,圣旨的颜色越丰富,就说明接受封赠的官员官衔越高。
其时李煜为安定郡王,是从一品,用的自然就是最好的圣旨了。
圣旨的内容无非就是改名李煜,钦赐“龙翔府”牌匾,任职顺化军节度使,然后就是赐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绢帛黄金之类的物质上的东西。这时候李煜最感兴趣的倒是黄金了,虽然只有百两,但聚少成多,聊胜于无。
反而是身旁的周宪听到李煜即将出任节度使,娇躯微微一颤,幽怨的眼神投来,直让李煜心疼、愧疚不已。
李煜接了圣旨,先是安排卢梓舟领着那几名宫人抬着数只大红彩带系着的箱子,前往府库存放,之后又麻烦申屠令坚等人给自己换了牌匾。等他跨出门来的时候,始知今日府外挤满了人,包括朝中大员、文人士子、商贩走卒,甚至连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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