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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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院外-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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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孩子是国家的!(2)
“啥事?”
  “晚上再说嘛。”
  小王叔的晚饭没有在家吃,他去了国营饭店要了一盘西红柿炒鸡蛋,要了一瓶酒和一小碗米饭,今天的这一顿饭最奢侈,单单一盘西红柿炒蛋都要一块两毛钱,这可是饭店菜谱中价格最高的,他点这道菜时脸不改色心不跳,若在以往顶多也就是黄豆芽儿,就这他都觉得是神仙日子,现在他认为自己和妻子的婚姻走到尽头,自己是个自由人,不再属于她了,不需要再背负什么罪责,所以他要为自己的解脱好好庆贺一下。他有点朦朦胧胧了,饭店的师傅要关门下班便撵他走,他还想多坐一会儿,可肥头大耳的男师傅和瘦骨零丁的女招待生气了,两人联起手把满腔热忱且浑身灼热的小王叔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提溜起来往门外走,“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你回家抱老婆睡觉去吧。”女招待嘻嘻笑着,肥师傅把手一松,小王叔腿有点儿软,结果没站稳,直接就从台阶上滚在了地下,饭店的门随后吱吱呀呀地关上。小王叔的头碰到木桩上,他被碰得金花四射,天旋地转,“哇”地一口他把胃里贵重的食物吐得满地都是,这时他觉得很累就想这样静静地躺一会,他睡着了,就像躺在自家的大床上一样安详。他在睡乡游弋,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和嘴巴被一种柔软炙热的东西舔了个来回,那种难闻的气息直冲鼻腔,令他作呕,他睁开双眼可看清楚了,原来是只流浪狗在舔残留在自己嘴巴上呕出的食物渣,狗见他醒了,便摇着尾巴跑走。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睡在这里。他回忆起自己曾在饭店里吃饭喝酒,至于后面发生的事就实在想不起来了,他坐在地上身体开始感觉寒冷,头虽还有点儿晕,可清醒许多,他艰难地站起来,一双腿就像踩在厚海绵上始终无法站直,他睁大眼睛在黑暗中寻找着自己的棉帽,没找着才想起吃饭时把棉帽放在饭桌上了,他摸着额头上鼓凸的大包,琢磨着它的起源,他最先想到可能是被狗牙给碰的。
  屋子里的灯亮着,走到门前他踌躇良久,最终凛冽的寒风逼迫他推开房门,妻子抱着孩子靠着墙睡着了,他看一眼后,便“唉”的一声重叹,女儿那人不人、兔不兔的脸反倒加重了他的厌恶感,此时他对这母子俩的怜悯如潮落正快速消失。迷迷糊糊睡着的小李阿姨被重重的叹气声弄醒,她睁开睡眼,脸上流露出些许欣慰,但很快她脸上被另一种表情取代,小王叔蓬头污面满身酒气的颓丧样,让她极度失望和恼怒,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作声,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后搂着孩子躺下眯上眼,把头扭向墙角不再看他,小王叔被妻子脸上的表情变化激怒,他觉得是这是一种耻辱,于是狂怒地冲到床边猛地掀开棉被将小李阿姨拖起来,“鬼婆你还敢嫌弃我?你讨打呀!”他两手揪住妻子衣领使劲摇晃着。
  “疯子!放开我!”小李阿姨奋力反抗,她的腿也没闲着,瞅准机会一脚将丈夫踹得后退好几步,小王叔成了一头狂狮,嚎叫着扑上前来,他揪住妻子的头发狠狠扇了几耳光后,把她拖下床往门外拉,“老子把你休了,你今晚就滚出去!”房门大开着,刺骨的寒风如同洪水,肆意吞噬着屋内的温暖,肆无忌惮地席卷着一切东西,贴在墙壁上的白纸哗哗作响,它已让寒风肢解得支离破碎。小李阿姨被丈夫一次次推出门,她一次次又挣扎着进来,孩子醒了,挥舞着小拳头哇哇地哭,她是被声音吓醒、被寒风冻醒的,幼小的生命只能用自己的哭声影响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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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孩子是国家的!(3)
“求求你让我进去吧!孩子醒了,她会冻病的,会死的。”小李阿姨耗尽了力量,她抓住门栓,喘着细气哀求丈夫。
  “这更好!”
  孩子的声音开始沙哑,凄厉的哭声撕裂了母亲的心,“让我进去!”小李阿姨大声哭喊,小王叔无动于衷,身体仍旧像一堵墙挡住了妻子,小李阿姨绝望了,她看清丈夫今晚的心已变成了铁疙瘩,“噗”她跪在曾经对自己情意绵绵的丈夫脚下,“求求你!求求你!他是你女儿,他血脉里流着你的血,他是你王家的苗啊!”她想用这些话打动他,可她太一厢情愿了,小王王叔最恨她说这些话,话一说出,就犹如火上浇油,小王叔暴跳如雷,一脚踢倒妻子恶狠狠地说:“我没有生这样的孩子,我家绝不许有这样的后代!你敢再说这话,我掐死她!”
  这句从地狱里说出的话一下惊得她浑身激灵,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她想到女儿的生身父亲说出如此残忍的话,虎毒还不食子呢!小李阿姨顿时心寒得堪比严冬腊月,她站立起来一字一句地说:“王—志—勇!闪开,你给我闪开!你不让开是吧?好,我撞死在你门前,你上刑场抵命去吧!”小李阿姨做出了要撞墙的举动,小王叔被妻子誓死如归的气概震住了,他知道小李阿姨不是吓唬,她绝对会付诸行动,对这一点他深信不疑。他终于妥协,让开身体放小李阿姨进来,他不甘心地提出条件,“今晚你俩去铁柱家,明天开证明我们去把婚离啦!”他用眼睛逼视妻子立刻做出回应,小李阿姨怕孩子再受到惊吓,流着热泪把孩子包裹好,可怜的母女走出了房门。铁蛋妈热情地接纳了母女俩,她和铁蛋挤在小床上,则将大床让给了小李阿姨。小李阿姨虽身心疲惫,可动荡的情绪让她辗转难眠,这一夜泪水一直陪伴她到天明。
  姜经理昨晚在家里白等小王叔一场,便放弃找小王叔谈话的念头,结果铁蛋妈又跑来说王志勇昨晚把媳妇又打了,扬言要弄死孩子,还大冷天的把母子俩赶出了家门!姜经理一听,当即跳起来说他马上就过去找王志勇谈话,做事没个王法还行?
  小王叔一直都低着头,对姜经理的一番教导不做丝毫回应,他的举止使得姜经理大为不悦,在他眼里看来,小王叔把自己的话全当成耳旁风,他意识到小王叔的思想工作很难做,如果再同他讲大道理还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于是,姜经理干脆直接逼他表态:“你是啥想法?说说看嘛!”姜经理的语气不容他再沉默。小王叔听出了姜经理对他态度的不满,虽然他心里认为姜经理和铁蛋妈一样插手了自己的家事,可他不敢像对铁蛋妈那样给予痛击,他轻咳两声磨蹭下屁股,重新调整好坐姿后语句缓慢地说:“我这几天心烦!”
  “打人就不对啦!就因为媳妇生了这么个孩子惹你心烦?依我看这怨不得小李,生孩子可是两个人的事,毛病究竟出在谁身上还说不准呢。”
  “她说话伤人哩,话哪能这么说,换了哪个男人她都遭打。”
  “你说话更是一把刀,剜人的心呢!孩子有啥罪过?”
  “小孩的病会传染呢。”
  “胡扯!”
  “医生也说从没见过这样的病孩,护士都吓哭了。”
  “那是可怜,是同情的泪水!孩子是你们父母身上掉下的肉,你掉的左边,媳妇掉的右边,两快肉没有合好,孩子才成这摸样,所以都是你们给害的!你们要给孩子下辈子当牛做马赎罪!”
  小王叔觉得姜经理在胡搅蛮缠,自己浑身长满嘴也说不过他,于是乎就翻身躺下不争辩了。“起来!我和你说话呢。”小王叔眯上眼没反应,他要用这种方式对抗姜经理逼他离开。
  “喂,我还没说完呢,待会儿你再睡,你醒醒!喂!”无论姜经理怎么弄他,小王叔始终不肯睁开眼不说话,还不耐烦地钻进被子转过身将屁股对着姜经理,姜经理的自尊心遭遇挑衅,他无法容忍小王叔对自己的蔑视,胸中的怒火猛然爆发:
  “王志勇!我今天是以单位的名义,以领导的身份找你谈话!你立刻给我滚起来!”姜经理“呼”地一下将被子掀到一边去,小王叔看见姜经理脸青目圆,顿时心怯了,就极不情愿地坐起来下到床下找个凳子坐,“单位还管家里的私事呀!”他小声嘟囔,那样子就像孩子遭到大人的训斥抖抖缩缩的。姜经理恢复常态,语气也和缓了许多,“嘁!这咋是私事,我们都关注这事,它就不是私事!你和小李还不是老夫老妻,她刚生过小孩身子都没恢复,你就原形毕露一天打两回媳妇,还赶出家门,你欺她家没人在这里呀!大院里的人一听说你不认孩子,肺都被你气炸啦,说你是毒蛇蝎子心呢!”
  “我怎么对待小孩这是我自己的事。”
  “孩子也是国家的人!”
  “我离婚!”小王叔吐着粗气说。
  “你敢!告诉你想做陈世美绝对不行,我再警告你,孩子可是祖国的花朵,你不要小李就等于不要孩子,不要孩子就是摧残、*革命事业的接班人!这罪名你担当得了吗?”
  小王叔明白姜经理今天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说服自己,今天说不通明天还会来,直到自己心服口服为止,而自己则根本不可能说服姜经理,这样没完没了下去,自己不安宁,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就先退一步,息事宁人,反正自己是一家之主,他想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主动权永远握在自己手里,到时候看姜经理有多大的精力天天管这闲事!他这样想过之后便对姜经理承认错误道:“我也是在气头上才打了小李,总之都在气头上,小李愿意回来就回来,如果不想回来暂时住在张铁柱家也行,两个女人照顾小孩会更细心,我也几天没合过眼,就想美美地睡一顿。”小王叔也够聪明的,他的这些话表面上是认错,其实等于是下了一道逐客令,只是手法比较隐蔽,让人不感觉到痛而已,姜经理以为他思想工作已经做通,因此自己也不好再赖在这里影响人家休息,于是他又安慰一番后就起身告辞了。
  
第二十九章 肺结核的威力(1)
小王叔心情烦躁,一有空便到乡下亲戚那儿串门,满脸榆树皮似的老亲戚像个巫婆就在他耳旁嘀嘀咕咕,“你这辈子再别想要孩子,认命吧!”这天老亲戚受了风寒躺在床上咳嗽个没完,一连几天都这样,后来咳出了血,小王叔和亲戚的家人送他去医院,结果检查是肺结核,老亲戚说啥也不肯住院,乡下人连肚子都吃不饱哪有钱住院,抓了点药就将他拉回家。小王叔比他老亲戚的家人都清楚,人得肺结核就等于是得了绝症,只有躺在床上等死,何况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老亲戚此刻正往黄泉路上赶呢!小王叔怕自己被传染就准备迅速离开亲戚家,老亲戚知道小王叔要走,大概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于是就把小王叔唤去,小王叔战战兢兢与老亲戚保持一定的距离,不敢像前几天那样挨得那么近,他用折叠了几层的手绢将口鼻捂得严严实实,老亲戚问他怎么啦!他谎称自己也感冒了。老亲戚像交代后事似的提醒和忠告小王叔,“媳妇要不得,小孩更要不得,趁年纪不大再找一个会生好孩子的媳妇吧!”小王叔心急如焚,他明白自己多呆一会儿,被传染上肺结核病毒的风险就越大,他实在不愿意和老亲戚唠嗑儿,可老亲戚则对此全然不知,一边大声咳着、喘着,一边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小王叔不管老亲戚乐不乐意,就找了个借口匆匆告辞。如果不是老亲戚得传染病,小王叔会一直坐下去,现在他不得不离开乡下,不得不回到城里的家,失去了另外的栖身之地就意味着他将终日面对难以接受的现实,长期在无穷无尽的烦恼中疲于奔命耗费精力,为此他感到万分沮丧。他无精打采地回到家,小李阿姨顿时欣喜若狂,这似乎应验了姜经理和铁蛋妈说过的话,丈夫现在的情绪是三月里的天,等过了这个季节就会风和日丽,但作为妻子她比别人更了解与自己肌肤相亲的他,丈夫是个执著的人,女儿的事情是他心里最大的心结,只要这心结不消除,他的情绪就始终处在变化莫测中。就事实而言,时间未必能抹平他心里的伤痕,这点她看得很清楚,除非是一种超自然的奇迹出现,所以她对姜经理和铁蛋妈宽慰的话深表感谢之外,也在欣慰之中又夹杂着忧虑。小李阿姨的这一番剖析是自己在深夜情感里程的跋涉中裁剪出来的,有了比较清晰的方向,她就要做好心理准备,以超乎寻常的耐力和心理承受力同丈夫时刻都要宣泄的情绪周旋。
  “出门也不说声去哪?叫人多担心。”
  “你不是明知故问?去哪你不清楚?”小王叔心情异常烦躁,他想让整个世界都静下来,“你带小孩去张铁柱家!我要休息!”
  “不好弄醒她,你睡吧!盼盼不碍你事。”小李阿姨说。她想先让丈夫接受孩子和他睡一起,只要这次接受了,再有几次,以后丈夫就会慢慢从心理上接近女儿。
  “不行!”
  “你可怜可怜她吧!”小李阿姨恳求丈夫。
  “我先去办公室,稍晚点你带她走吧!”小王叔算是让了一步,但他坚持让妻子晚上继续住铁蛋家的态度是不容改变的,小李阿姨以沉默对抗丈夫的蛮横,她暗暗铁下心晚上绝不住在别人家,千万不能让丈夫在这方面得寸进尺,否则以后会更肆无忌惮,她总结出一句话:女人的忍让就是对男人不良德行的培养和纵容。因此,她在家庭伦理上掘起一道鸿沟无论如何不让自己的男人逾越。小王叔从自家取了一些柴火和煤球去了办公室,办公室偶而有人来上班,也只是做做样子,那是做给姜经理看的,可坐不了一分钟人就冻得往家跑,姜经理的号召早被严寒打成霜叶,谁还能在滴水成冰的办公室一杯茶一份报,悠闲地坐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呢?严冬冻僵了革命群众的斗争热情,各种形式的斗争批判大会都因这场史无前例的严冬而销声匿迹。一个月后,小王叔收到了老家的来信,他父母肯定了老亲戚的说法,至于他和小李阿姨的关系,他父母让他自己解决,无论他做出何种决定,老家的人都会接受。虽然没有明说让他和小李阿姨结束夫妻关系,可字里行间却已暗示让他选择离婚。老亲戚的话一次次在耳边回响,铁蛋妈的话也一次次在耳边回响,妻子的话更是在耳边不断回响,他想自己一旦再向妻子提出离婚,妻子一定会像前次一样态度十分顽固,或者以死相逼,威胁自己收回说出的话,所以他心里清楚,同妻子离婚是一场看不见曙光的战斗,在这场的战斗中,妻子坚韧的意志犹如铜墙铁壁的城垣使他难以撼动,他突然开始犹豫了,想同妻子劳燕分飞的念头像遇潮的火炭一点点衰弱。
第二十九章 肺结核的威力(2)
乡下老亲戚的家人托人捎信来说老人家不行了,可仍旧天天念叨他,小王叔只好硬着头皮第二天上午踩着跟宝山爸借来的破旧自行车赶到乡下,他已隐隐约约地望到村头的亲戚家了,尽管亲戚的房子还只有火柴盒大,但他还是停下车把新买来的加厚大口罩戴上了,他估计老亲戚的肺结核病菌这回已经在村庄里蔓延,不久北风会将这些带病毒的东西吹向四面八方。迎在门口的亲戚将他带到老人的床头,老亲戚犹如一具风化的干尸,他的生命已经可以用分秒来倒计时,小王叔与床榻保持一段距离,他听老亲戚的家人在轻轻呼唤老人,老人微微睁开眼,当听到家人说小王叔来了时,他眼睛睁大,缓慢地转过头,目光呆滞地看着小王叔,老亲戚的手指跳动着发出一种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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