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红卫兵从房里出来,将花瓶扔在铁蛋爸脚地下,上次来过的那位歪把子脸的女红卫兵目光犀利地逼视着铁蛋爸:“洋酒从哪来的?你和外国人是什么关系?”
铁蛋爸扭过头看铁蛋妈,眼光里满含着责备,他不解妻子为何把自己已经扔了的酒瓶又捡回来当宝贝用,这下被人抓着了把柄。铁蛋妈这下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她后悔没把瓶身上面的标签撕掉,更后悔自己当初就不该贪图小便宜,以至于最终坑害了丈夫。
“同志!你听我说,我爱人早都把洋酒扔了,是我把它捡回来当花瓶用的不关他事,我是个傻瓜!我是个笨蛋!相信我,不关他的事,真不关他的事呀。”铁蛋妈像母鸡护小鸡一样张开两只胳臂将身子挡在丈夫前面,怕他被带走,她深知丈夫的牛脾气,如果一旦被带走,丈夫绝对是百分之百地得不到好果子吃,于是准备孤注一掷,保卫丈夫。
“这是崇洋媚外!今天不老实交代问题,就要老账新账一起算!”歪脸点着铁蛋爸的鼻子说。铁蛋爸显然被歪脸的盛气凌人给激怒,他指着歪脸破口大骂道:“你放屁!老子为社会主义做贡献的时候,你还在尿尿和泥巴玩呢,黄毛丫头不趁早寻个主赶紧嫁人,却像个疯婆子在这儿对个爷们儿大喊大叫地抖威风!”
围拢在旁边的人忍不住笑出声,没笑出声的也捂住嘴偷偷发笑,铁蛋妈想笑可不敢笑,她意识到事情瞬间已经恶化,变得愈加不可收拾了,丈夫犯了牛性子,这回是在大火上又浇了一把油,“哎呀!哎呀!”她又气又急,禁不住对丈夫跺起脚来。果然歪脸气得浑身乱抖脸一阵红一阵白,“把他带到院子接受革命群众的批判!”歪脸大声说。
铁蛋早已吓得跑出院子,大院里的人远远地站在院门外往这里看,他们早已习惯这种场面,一个个见怪不怪的样,只有晓明爸看似十分兴奋、十分欣赏地靠在院门上笑眯眯的。铁蛋没找见姜经理,就去哀求其他人帮忙把欺负他爸爸的那群人撵走,宝山爸摇摇头走了,别的人也都不吱声地走了,老奶奶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边走边嘴巴漏气地说:“死硬咋有好果子吃呢!”
第二十二章 “麻雀也疯狂”(3)
铁蛋又跑去找我爸妈,我爸妈也没辙,说实话心里也怕,可经不住铁蛋再三哀求,我爸妈商量后决定去找杨老师说情,其实我爸妈心里非常清楚杨老师和铁蛋爸关系也挺僵,只是没有像铁蛋爸和晓明爸那么水火不容,他们知道杨老师绝不会替铁蛋爸说话,去了也白搭,但是我爸妈还是准备试试自己的运气。杨老师不在家,他老婆接待了我爸妈,我爸妈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杨老师老婆听后脸耷拉下来,她十分不悦地告诉我爸妈不要管闲事,多想想自己的事,不要让杨老师去做他不想做的事,她的话盛气凌人、毫无情面可言,我爸妈算是灰溜溜地走出杨老师家。铁蛋爸的犟脾气只要一上来就没法消下去了,他脸红脖子粗地同歪脸进行辩论,歪脸嘴巴运用的是语录,而铁蛋爸嘴巴里喷出的却是火星四溅的语言,“黄毛丫头”一词成了他的口头禅,他的强硬态度表明他根本没把眼前的一帮血气方刚的小青年放在眼里。双方激烈的辩论就像一场激烈的战斗,谁都不肯轻易放弃阵地,战斗愈演愈烈。这时,姜经理急匆匆走进院子,他先朝歪脸皮笑肉不笑了一下,然后冲铁蛋爸狠狠瞪了一眼,紧接着就把右手扣在铁蛋爸后脑勺上使劲儿往下按,“你咋就不能低低头认个错做一头顺毛驴呢!低头!低头!”
“凭啥!”铁蛋爸一甩头挣脱了姜经理施压的手。
“就凭我是你老大哥,你若是再早生三十年正赶上日本鬼子侵略时,有你这性子就成!现在是小将教育你,时代不同了,你得服管才行。”姜经理边说边使眼色暗示他别再拗了,可铁蛋爸此时整个人像着了魔,根本不理会姜经理的良苦用心,他依然被脑袋里的十头犟牛牵引着,死不肯回头,“偏不!我偏不!”铁蛋爸冲姜经理和歪脸咆哮着。
姜经理垂头丧气又无计可施,他只能叹气,只能恨铁不成钢,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铁蛋爸去遭罪。
一切准备就绪后批斗开始,歪脸歇斯底里地列举完铁蛋爸的条条罪状,早已按捺不住的晓明爸就冲上前指着铁蛋爸高呼:“打倒张铁柱!”他声音刚落,铁蛋爸就对着他喊:“打倒周扒皮!”铁蛋爸的声音更响亮。整个人群突然像决堤似的“轰”地爆发出笑声,两个男人针尖对麦芒似的交锋使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神经兴奋到了沸点,眼看着一场严肃批斗会演变成两个人的闹剧,歪脸顿时觉得颜面大失,她于是一脸霜色厉声呵斥住捂着肚子笑着的其他人,她命令手下拿东西将铁蛋爸的臭嘴堵上,晓明爸拍手叫好,人群里有人捂住鼻子,有人称点子绝到家,有人觉的自己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不敢再看一眼地走开。
铁蛋爸最后被押走,说是还要去游街,小孩们都跟着去了,小孩子不懂是非,只知道铁蛋爸被绳子绑了还这么好玩,所以老人、家长拦不住,硬是让他们像小鸟似的飞跑了。姜经理看着走远的*队伍连连摇头,他对每个同他答话的人都重复着相同的话:“犟牛偏要遇上执牛鞭的赶车人,苦头还长着呢!”
天已经很黑,大院经过一天的喧嚣后沉寂下来,昏黑的天宇中稀疏的星星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铁蛋家里的灯还在亮,屋里的几个人都沉默着,铁蛋爸到现在还没回家,他们就一直地等着,要等着铁蛋爸进家门才可以放心地离去。铁蛋趴在桌上呼呼地睡着了,桌上的闹钟声嘀哒嘀哒显得比任何时候都响,已是凌晨了,铁蛋爸回家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大家心里十分清楚过了凌晨铁蛋爸已没回家可能了,只是铁蛋妈还抱着一线希望,她迫切的心情往往将院门外的传来的动静当成铁蛋爸回家的脚步声,大家理解她这份心情,所以都心照不宣,不提铁蛋爸就让她继续保留这种期待。姜经理有点困,“啊—啊”地打了个长哈欠,别人也条件反射地哈欠起来,铁蛋妈这才想起来该是人家睡觉的时候了,“哎呀,都快一点了!你们都回去睡吧!我再等等。”书包 网 … 手机访问 m。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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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麻雀也疯狂”(4)
“你带铁蛋先睡,我们男人家身子骨硬朗,扛得住。”姜经理说。
“去睡吧,我们几个再说会儿话。”宝山爸和小王叔说。
铁蛋妈把铁蛋抱到小床上,自己则蜷曲着身子躺在铁蛋身边休息,虽然也困,可就是睡不着,耳朵全神贯注地听旁边屋子里三个男人轻微的说话。
“唉,我对不住铁柱哥,心里愧疚得要死。”
“也不能怨你,那些人用刀抵在你心口,再不说会是啥后果想过没有?何况你说与不说铁柱也已经那样了,你救不了他,不说还要再搭上一个人,如果你也回不来,一旦小李突然生了咋办?生孩子的女人哪能受这种刺激!铁柱理解你,我也理解你,别人也理解你,你就不要背包袱,一门心思照顾好媳妇,母子平安比啥都好哩。”姜经理说。
屋里的男人一声接着一声地打着哈欠,他们都劝对方回家休息,劝来劝去谁都不肯先走,小王叔更不肯回去,他要一直等到天亮,只有这样心里才好受,姜经理明白他的心思,就直截了当说:“铁柱今晚肯定回不来,以后也难说,你等下去也白等!我和宝山不能替你照顾媳妇,小李说不定现在正唤着你呢!你先回去,待会我俩也走。”
小王叔还是拗着不肯先走,他想我咋能够自己先走呢!铁蛋妈睡不着,外屋三个男人的对话她听清楚了,她这时候才对丈夫回家不抱希望,铁蛋妈心里很难过,想一想姜经理他们已经陪自己等了好长时间,更是过意不去,就下床从内房里走出来,三个男人都抬起头看着铁蛋妈,“你咋出来了呢,睡呗!”
“铁柱今晚肯定回不来啦,你们赶紧回去休息吧!傻等着哪行?”铁蛋妈的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好一阵子。
姜经理弹了弹落在衣服上的烟灰,站起来说了一句实在话:“你们俩也陪了这么久,铁柱和月芝也都记在心里了,这么晚铁柱还不回来,也就不回来啦,月芝说得对!总不能傻等到天明,我做个主大家先回了,明儿再去打听一下,无论谁,假如见着铁柱都劝劝他别认死理,再硬也硬不过那帮人,不管咋的,这个院里不能再出第二个胖胖妈!”
第二天已是中午了,铁蛋爸依然没有回到家,铁蛋妈着急,小王叔也着急,只有姜经理沉得住气,他怕小王叔去了不好,就让宝山爸去打听,宝山爸开始也不知道铁蛋爸关在什么地方,他去问一个带红袖标的人,那人非常警惕地上下打量他,然后严肃地问他是什么单位的?宝山爸紧张地结巴起来,他编个假话匆忙回答完就撒腿跑了,没听清那人在屁股后边说的什么。他不敢再这么张扬地打听铁蛋爸的下落,便托人去打听,别人也和他一样多了个心眼也托人去打听,都去人托人,结果简单的一件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宝山爸一时半会儿得不到消息,只好回家等人把消息告诉他。
第二十三章 愧疚的女人(1)
晓明妈因为铁蛋爸的事和晓明爸大吵了一顿,那天晓明爸站在铁蛋家院门口幸灾乐祸地看着红卫兵们折腾铁蛋爸,晓明妈就把他硬是拽走了,回家后晓明爸就把铁蛋爸痛苦的模样学给晓明妈看,还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晓明妈当时就数落了他,后来在批斗会上晓明爸给铁蛋爸肆意乱扣“屎盆尿罐”进行人身攻击时,晓明妈碍于情面没有阻止,只是拿眼睛狠狠地盯着自己的丈夫,会没散就回家了,等晓明爸一到家她一改往日的温顺柔弱同丈夫吵,吵得厉害时候晓明妈把窗户都关上了,这是她的习惯,她不想让别人知道两口子为铁蛋爸的事吵架,也不想让别人议论自己家和铁蛋家一样天天吵,她和丈夫吵架时就表现得比铁蛋妈理智许多,她不会用话刺激丈夫,更不会像铁蛋妈那样跟丈夫动刀动枪的,她表现极其愤怒的手法也仅仅是边小声哭边把枕头、衣物砸向丈夫,再严重一点儿就是抱着棉被朝丈夫身上砸,而晓明爸还击的手段则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就是咬着腮帮子把枕头、衣物捡起来抖抖扔回床上瞪着妻子,战斗也就到此结束。晓明爸妈这种隐蔽的冲突方式为他两口子赢得不少分,别人没见他们吵闹过,就说夫妇俩都是好脾气,往往拿他们和铁蛋爸妈作比较,说晓明爸妈是猫和兔子住一个窝,铁蛋爸妈是牛和豹子圈在了一起,我爸妈也是一直这么认为的。晓明妈碰见铁蛋妈也不好意思抬头,自己丈夫做了亏心事就像自己做错事一样心虚,她不敢面对铁蛋妈那双眼睛,尽管铁蛋妈的目光缺乏敌意,可眼睛里所包含的那份忧怨却让她有种刻骨铭心的痛,她几次抬起头想对铁蛋妈解释或者安慰一下,可几次都被铁蛋妈的这种眼神逼得又低下了头,她心里尤其明白,两个男人之间的恩怨在他们这一辈子很难冰释,而现在这种敌对情绪已经波及到两家的孩子,晓明和铁蛋就很长时间不在一起玩了,这不能不说是受了各自大人的影响,她经过深思熟虑想到一个解决的办法,就是设法让丈夫调到别处工作,从而逐渐地淡化两个男人的矛盾,小孩子一旦脱离这种环境,也就不容易学他们的父辈了,她决定吃过晚饭后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丈夫,坚信丈夫一定会采纳自己的意见。姜经理一直等不来铁蛋爸的消息,就准备自己亲自出马,他一点儿也不怪宝山爸,因为这年头,人都给整得草木皆兵了,谁不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自己让宝山爸去打听不也是这个心理吗?姜经理耐住性子等了三天,宝山爸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兴匆匆跑来,说打听到了消息,铁蛋爸关进了公安局看守所,打听消息的人说铁蛋爸在号子里还不老实,还和红袖标对着干,红袖标们气得给他带上了铁锁链,还说要枪毙他,姜经理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说:“糟啦!铁柱这回麻烦可大啦。”他特别清楚关进公安局的人很难再出来,当初刘画家就是被关进公安局,后来就死在了监狱里,就张铁柱本人的性格来讲,如果他们往死里整他的话,那他不敢说不会重蹈刘画家的覆辙,其实很多事情的恶化往往都是有征兆的,只是人与人不同,敏感度也有所区别而已,有的人面临险境会审时度势,改变策略,化解危机,有的人则太放纵自己的情绪,使事情发展得不利于自己,张铁柱和刘画家的性格就属于这样,而自己和*及小王属于另一种,所以大凡人世间相同的事情会有不相同的结果,无非就是人可以不一样。宝山爸传递过来的消息,让姜经理如同掉进冰窟窿,禁不住浑身寒战,他没敢把这消息告诉铁蛋妈,他让宝山爸先封口对其他人不要说这事,免得在大院里传开,自己稍晚点儿去铁蛋家里,到时候铁蛋妈问起铁蛋爸的消息,自己就随便编个话搪塞过去,过几天自己想办法找可靠的人把口信带给张铁柱,假如能见到他人,面授机宜当然是最好不过了,他能为铁蛋妈做的也只能是这些了,最终命运的逆转还是靠张铁柱自己去努力争取。
第二十三章 愧疚的女人(2)
铁蛋爸的饭还热在锅里,这已是为他准备的第十一碗饭了,铁蛋妈一直幻想着丈夫会在那顿饭的时间回到家,她每次都做好充分的准备,每次都要失望,每次都要把精心烧给丈夫的饭再吃掉,每次吃丈夫有点发馊的饭时都要哭一回。铁蛋一刻不离地陪在妈妈身边,起初他对他爸爸没回来还没当回事,妈妈急得掉眼泪,可他自己心里说啥也不急,更别提掉眼泪了,后来几天都不见爸爸回家,看妈妈哭肿了眼泡,才意识到家里出大事了,他突然变得懂事起来,知道安慰自己的妈妈,知道帮妈妈做家务活了,他学会了在什么时间发呆,学会了在什么时间问妈妈爸爸啥时间回来。铁蛋发现妈妈又在不停地抹眼泪,就拿着毛巾递给妈妈,铁蛋妈接过毛巾拭去泪水蹲下身子紧紧搂住铁蛋,她这段时间里生出了更多的担心,担心哪一天失去儿子,担心哪一天自己倒下,永远离开儿子和丈夫,她贴住儿子温热的小脸,泪止不住地往下流,铁蛋也哭了,哭得都有点接不上气。他哽咽地说:“我们找爸爸去吧!爸爸肚子早饿了。”铁蛋这句话捅到妈妈的痛处,铁蛋妈又勾起了往事,她哭出了声,尽管她不想当着儿子的面这样。
姜经理直到走进铁蛋家的院子,才想好对铁蛋妈要说的话,从窗户里飘出的菜香让姜经理多吸了两口空气,他猜出那是铁蛋妈为自己的丈夫专门准备的,连铁蛋都没口福呢。铁蛋妈这时候也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她“唿”地站起来等待着那时刻,房门推开,进来的是姜经理,铁蛋妈失望之余又复燃起希望,她不待姜经理开口便急切地问:“铁柱咋样了?啥时间回来?”
“你不急,先坐下来听我细细说给你!”姜经理坐下来,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不慌不忙地掏出飞马牌香烟,翘起二郎腿点了根烟若有所思地吸起来,从姜经理进门到坐下点燃烟这过程纵然很短暂,却使铁蛋妈觉得像走长路一般,姜经理吐尽嘴里的烟雾,轻咳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