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经理做梦也没有想到红卫兵会如此上纲上线，使得情势急转直下，反而变得对自己不利了，原本想置身事外，哪曾想把自己给套住了，他想如果红卫兵硬是给自己定罪名，自己则吃不了兜着走，姜经理脸都吓白了，后背直冒冷汗。他还想解释，可红卫兵哪容他说话，一声厉喝：“罪魁祸首是谁？”这下逼得姜经理方寸大乱，心里直叫苦：“完了，完了，拔出萝卜带出了泥，连好朋友刘画家也被牵涉进来啦。”姜经理实在是不愿出卖朋友就将事往自己身上揽，“没有别人，都是我自己做的事。”
第十五章 酒后吐真言（2）
“你懂这些？你骗阎王去吧，说，是谁？”红卫兵凶巴巴地说。
“不关别人的事，都是我让做的。”姜经理平静地说。
“他妈的，你还想好汉做事好汉当！”男红卫兵冲姜经理咆哮起来。
“说，说出罪魁祸首！不说罪上加罪，说了罪责减轻。”红卫兵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晓明爸看在眼里，他牢牢记住红卫兵说的最后一句话，暗暗地打起小算盘，他想到的是主动揭发出刘画家，自己的罪责就减轻，或许可以免除。于是，晓明爸向红卫兵表白说：“是他指使文化馆的刘画家偷偷儿干的。”晓明爸指着姜经理揭发说。
“你省悟得好！革命同志不怕犯错误，就怕认识不到错误。”红卫兵慷慨陈词道。
姜经理的意志也动摇了，他也向红卫兵坦白说是自己一时糊涂，结果被刘画家蒙蔽利用。
红卫兵们交头接耳一番后，宣布鉴于俩人悔过及时、积极揭发的表现，决定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饶，俩人还应接受革命群众的批判，在大风大浪中改造思想。姜经理和晓明爸被红卫兵带走了，他俩也戴上了高帽，也被押着游街，也和所有的反革命及走资派一样接受革命群众的批判。晓明爸认为是铁蛋爸向红卫兵揭发了他，心里恨死了。姜经理也怀疑是铁蛋爸所为，从此在心里筑起一道针对铁蛋爸的防御屏障，当然他对晓明爸的为人也有了更深的认识，他算是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江湖险恶，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姜经理感觉很累，这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来自于精神上的疲惫，就像一个人要穿越方圆几十里之广的沼泽地，生命之弦自始至终都高强度地紧绷着，命运却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同时，这种生活状态仍要持续相当长的时间，所以，他必须从现在就开始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以应对今后复杂的环境。
铁蛋爸对晓明爸被红卫兵抓去批斗拍手称快，但对姜经理也受其牵连而深感不安，他心里清楚，姜经理这时候一定会想到是自己揭发了*导致他被牵累进去，一定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骂自己，这种误会对他而言是不幸的，可是又在情理之中，他委屈之余还得接受这一现实，他把他的苦闷告诉了妻子，铁蛋妈说姜经理是难得一遇的大好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姜经理心里对他们结恨，铁蛋妈催促铁蛋爸找上姜经理把事说清楚。铁蛋爸这次是听从了铁蛋妈的意见，在等到姜经理挨完批斗回到家里后，铁蛋爸拿了一小包冰糖就去了。姜经理正坐在床上想心事，见铁蛋爸手里拿着东西进来，面孔就冷下来，不客气地说：“我不要你的东西，你给我出去！”铁蛋爸脚下像被钉住了一样迈不动步子，和姜经理共事十几年，他第一次用这样的口气说话。铁蛋爸理解姜经理的心情，所以也不去计较，他不等姜经理再次开口，就不客气地坐在椅子上，向姜经理扮个鬼脸，姜经理靠在被垛上双手搂着后脑勺，头扭向一边不去看他。
“姜经理，我知道你是在恨我，我不怨你，可你要听我解释。”
姜经理，这会儿眯着双眼，嘴唇翕动似有千言万语要说，铁蛋爸注视着姜经理这一变化，等着他开口，姜经理倒像是睡着了似的没有反应，他知道姜经理不是那种性情中人，有话他是能藏在肚子里一辈子不说的，他有点儿坐不住了，就站起来走到床前说：“姜经理，要不你先痛痛快快地骂我一顿吧！但千万别装哑巴。”
第十五章 酒后吐真言（3）
姜经理睁开眼瞪了他一下说：“你这人咋这么罗嗦，没见人累着呐吗？瞧你那幸灾乐祸的样子，你就那么希望别人都成反革命呀？！”
“姜经理，你这是啥意思嘛？”
“啥意思，你心里不清楚？还装啥装呢？”
“姜经理，我张铁柱和你做同事都有年头啦，你该知道我的为人呀！”
“知道，我今天才知道，但是也不算迟！”
铁蛋爸一听急了，敢情姜经理把他看成了小人，他一把将姜经理从床上拖起来，情绪异常激动。
“姜经理，你是不是认为是我害你？我敢跪在你面前向你发誓，我绝对没向你下黑手！”
姜经理白了他一眼，鄙夷地说：“做都做了，还有啥不敢承认的呢？”
“我虽然恨*，但因怕牵累到你，我就没有向红卫兵告发他，不知又是哪个乌龟王八蛋搞得鬼。”姜经理看样子还是不大相信铁蛋爸的话，他寻思单位里只有你和*之间存在过节，若不是你报复*，还有谁会跟*过不去呢？自己揭发好朋友刘画家虽情非所愿，可终究还不是私心作怪才出卖了朋友，你张铁柱又何尝不是呢？
“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你走吧，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姜经理气恨恨地说。
“你咋就是不相信我呢，你怎能把我和*相提并论呢……”铁蛋爸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看，姜经理已拿定主意，彻底同铁蛋爸一刀两断，当然还包括那个他认为比狐狸都狡猾、比蛇还要阴毒的*，他打断铁蛋爸的话，很厌烦地说：“你出不出去？你不走我走。”姜经理说着拔脚就走，把铁蛋爸一个人晾在房里，那一刻他像寒冬腊月被人从脖子里倒进一盆冰水，脑子里变得空荡荡的。他心情沉重地回到家里，突然就像害了一场大病似的，躺在床上吃不下半口饭，铁蛋妈陪在一旁长嘘短叹，不时地安慰丈夫。铁蛋很怕这时候让他爸看见自己，因他明白自己的父亲此时心里正堵得慌，心情不畅的人随时都会发泄，所以他缩在自己的小屋里，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他耳朵细心地留意着父母亲的对话里有没有说到自己，终于他听到父亲说到自己的名字，他浑身不由得发抖，不记得父亲后面说的话了。
“铁蛋你过来！”铁蛋爸的声音带着火，铁蛋几乎要吓哭，他战战兢兢走过去。铁蛋爸一看到铁蛋满脸的哭相就火了，他抓起枕头朝铁蛋甩去，枕头虽没砸疼铁蛋，可是却把铁蛋吓得大哭起来。
“你嚎个槌子呀！”铁蛋爸怒斥道。铁蛋妈忙劝解丈夫，“你别吓着孩子嘛！铁蛋这几天心里都很怕，你刚才那凶样，孩子咋不怕呢？”铁蛋爸不吱声。
“铁蛋，去店里给你爸买瓶高粱酒。”铁蛋妈把钱塞进他手里，铁蛋拽着母亲的手走到院子里小声地说：“妈妈，爸爸喝醉酒会打人的！”
“不会打你，妈妈在跟前哩。”铁蛋妈安慰说。
酒已买回来，铁蛋妈做了两个素菜，外加一个荤菜，其中一个素菜是油炸大豆还是铁蛋妈用一斤粮票从别人手里换了半斤，拿回家泡了两天两夜才炸出一盘菜，荤菜就更为稀罕，是一盘螺蛳，螺蛳是铁蛋妈去野外挖野菜在水沟里捡的，本来是要在晚饭吃，可铁蛋爸此刻要借酒消愁，铁蛋妈为让他高兴，就提前炒了，铁蛋从没吃过这东西，便赖在桌子旁不走，铁蛋爸捏捏他脸蛋，让铁蛋妈拿多一个盘子，将每样菜往盘子里拨了一些，尤其拨了不少螺蛳，然后递给铁蛋说：“拿回房里吃吧，以后再不要给爸爸惹事了。”铁蛋接过盘子，欢天喜地地进了自己的小屋。 … 手机访问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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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酒后吐真言（4）
铁蛋爸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屁股后面跟着小王叔，铁蛋爸专门找来他陪自己喝酒，铁蛋妈在一旁陪着。一杯酒下肚，铁蛋爸叹口气说：“现在咋回事？我活了几十年了，遇到的事情也不少，可咋也没有这一年多院子里发生的事让人烦心的。”
“可不是吗？所以你就看开点吧。”小王叔点着头说。
第二杯酒下肚，铁蛋妈就劝开了，“喝那么急干嘛！容易上头哩。”
“上头好啊！我每天都不用想那么多了，你不知道我现在恨不得变成鸟，躲进深山老林里去。”铁蛋爸说。
“鸟也有烦恼哩，你以为变了鸟就逃得了，现在哪儿不都一样？”小王叔开导说。
“你就那点出息？想去变鸟，才多大点事就受不了啦，变不成鸟你咋办？是变疯子？还是准备跳河呢？小王说得对！你就看开点，哪儿都一样！”铁蛋妈生气地数落着铁蛋爸。她对铁蛋爸这几天低落的情绪看在眼里，尤其是在姜经理那儿碰了一鼻子灰以后就一厥不振的状态感到窝火，她知道自己开导不了他，结婚这么多年都是在吵吵闹闹中度过的，自己开导别人还可以，若是开导自己的丈夫，让他从泥潭里拔出脚来，简直比登天还难！她怕他钻进死胡同退不出来，日后脑子想出毛病来，所以当他提出想要喝酒时，她就马上想到了把小王也叫来，铁蛋爸一听让小王陪他喝酒，自然非常愿意。
铁蛋爸被铁蛋妈一阵数落后，脸沉下来，若不是看小王在场，早就冲她咆哮了。小王赶紧圆场，他笑了笑说：“嫂子，你也别一味责怪铁柱哥，谁还没有个头疼脑涨的时候，现在有谁敢说自己心里天天像灌蜜糖似的呢？铁柱哥说想变成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他这种人是要做老鹰的呢，那可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啊！”
“啥老鹰呀！还不是一只鸟。”铁蛋妈又得意、又不屑一顾地看了丈夫一眼。酒喝多了，话也多了，话题又扯到*和姜经理的事情上，对*挨斗小王叔和铁蛋爸都认为他该遭次报应，但对姜经理遭批两人观点不一致，铁蛋爸说姜经理无辜，完全是让*给害的，他就是要拉姜经理垫背，小王叔说姜经理自己做得就不对，他怎么能把一幅破了的毛主席像随随便便就糊了糊挂在墙上，这反映了阶级立场问题，当然应该批判，铁蛋爸不认为小王叔的话有道理，小王叔也不认同铁蛋爸的说法，二人脸红脖子粗地就在酒桌上争辩起来。铁蛋妈最头疼铁蛋爸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和大院里的人一个个把关系闹僵，她心里扳着指头算：杨振雷、*、姜经理已经三个人了，如果再和小王红脸，丈夫哪里还有朋友，今后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这些人还不串连起来轻而易举地推倒你？眼见两个男人就要不欢而散了，她连忙拿筷子把菜盘敲得叮当响进行干扰，铁蛋爸和小王叔停下来不解地看着她，铁蛋妈嘿嘿一笑说：“两个老爷们儿喝了点酒咋就像两只公鸡干起架来啦！听我说，各有各的活法，别人的事你们也别去操那份儿闲心。再说了，你们俩也难得坐在一块儿喝回酒，多说些顺耳的话，免得辜负了我的好酒好菜。”
铁蛋爸和小王叔这才意识到他们的争论使得喝酒的氛围变得紧张，所以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铁蛋妈把话题又引到别的方面。
“小王，你准备啥时候做父亲呀？”她问。铁蛋妈本来也是为了引开话题才这样随便地说说，可恰恰却捅到小王叔的痛处，不知是小夫妇俩谁的毛病，小李阿姨一直没怀上身孕，小王叔看到与他俩同龄的夫妇不是小孩满地爬就是女的腹部隆起，心里急得直抓挠儿。他一度怀疑是不是被铁蛋偷看后男人就生不出孩子，他为此偷偷跑到乡下向一个亲戚咨询，白发苍苍的老人告诉他说，晚上在人家窗前闹夜的人是鬼，铁蛋就是鬼，说小王叔是让淫鬼附了身，生不下孩子，就是能生下也是个小鬼儿。小王叔也不大信，可从此心里却总像有只癞蛤蟆似的觉得恶心，他没敢把老亲戚的话说给小李阿姨听，他怕妻子绝望。他现在做那档子事虽然不再半道疲软，也不被小李阿姨半道就一脚踹下床，但是小李阿姨情绪不好冲他发火时，总是说他的种子发了霉，播撒到土地里也长不出任何庄稼。他和小李阿姨都得了一样的心病，怕看见孕妇，怕看见咿呀学语的幼童，尤其是她怕看见正在哺乳的母子，这会使自己的情绪如同海浪，时而巅峰，时而一落千丈，尤其是小王叔，更怕别人提及这一敏感的话题。此时面对铁蛋妈突然单刀直入的提问，他有点措手不及：“这个……还……还有……还需要一段时间吧，不急，哎，不急！”
第十五章 酒后吐真言（5）
铁蛋爸妈看他吞吞吐吐的，就立刻猜出他是有难言之隐，夫妇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铁蛋妈借故出去，酒桌旁就剩下两个男人。铁蛋爸挪挪凳子靠近他问：“干嘛还不要孩子，这可是头等大事啊！”
“小李怀不上，我也没办法。”小王叔忧虑地说。
“我送你的酒和教你的法子还治不了你那病？”
“有点效。”
“媳妇做那事能不能正常上路呢？”
“还可以。”
小王叔也没有把老亲戚的话说给他听，他想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事再说给别人就实在是没意思了。铁蛋爸像个医术精湛、经验丰富的老中医似的，抓过小王叔的手腕像模像样给他把起脉来，把完脉又看了看脑门儿，然后煞有介事地说：“你印堂发暗、脉搏微弱，说明你肾虚体质弱，难怪怀不了孩子，你要多吃饭，多喝酒，身体强壮才有力量，做事前再多喝几杯酒，让小李也喝点儿，夫妻俩朦朦胧胧时更容易起劲，明年保证你有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小王叔频频点头，铁蛋爸开出的处方彻底征服了他，他有百分之一百的理由相信铁蛋爸，因为铁蛋爸的鹿茸酒和克服心理障碍的土办法确实管用，连小李阿姨都满意。小王叔高兴地给铁蛋爸敬酒，铁蛋爸也反敬他一杯，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地玩起了敬酒游戏，很快就见了瓶底，小王叔的酒量也练出来了，他脸红得像猴屁股，两眼睛闪烁着光芒，说话手舞足蹈地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抓起酒瓶在铁蛋爸眼前晃晃说：“铁柱哥，看清楚了，倒不出一滴酒啦。”说着把酒瓶口朝下，果真没倒出一滴酒，他又把酒瓶放回到桌子瞅着铁蛋爸说：“铁柱哥，我知道你藏了好酒，不舍得拿出来喝，今日放放血，改日我请你？”
铁蛋爸也正在兴头上，于是很干脆说：“那不成问题！”他从床下的一个纸箱里拿出用报纸包扎起来的一瓶酒，撕掉报纸是一瓶写着外文字样的酒，他把酒小心地放在桌子上骄傲地说：“这可是洋人喝的酒，是俄国造的洋酒，咋样儿？开眼界了吧！”
“开啦，开啦！”小王叔兴奋地说。
铁蛋爸又炫耀起来，他要把面前的小兄弟好好地吓一吓，“告诉你，这是我前几年去上海在外滩认识个洋人，他当时把一个包弄丢在公园里，让我捡到，我打开包里面有很多证件，还有很多洋钱，证件上就有老外的相片，我在公园里转了一圈儿，没找到洋人，就琢磨洋人喜欢去外滩玩，说不定在那儿就能碰上然后亲手交给他，如果再找不到就交给民警同志，结果我还真在外滩找到洋人，洋人为丢东西急得跳蹦子，我把包交给他，他就像捡到黄金一样高兴，他疯狂地抱住我，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洋人嘴巴里的气味和我们的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