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妈这个人,你还不知道?”
陈霭还真不知道妈妈不爱吹笛子的人,平时没谁说起过这事。但她知道妈妈是个有主张的人,而且非常固执,一旦拿定主意,谁都劝不动。
当年妈妈跟爸爸结婚,受到姥姥家全家反对,但妈妈执意跟爸爸结了婚。“*”的时候,爸爸挨整,被下放到老家劳动改造,妈妈要跟爸爸离婚,姥姥家也是全家反 对,但妈妈也是执意跟爸爸离了婚。后来“*”结束,爸爸得到*昭雪,妈妈又跟爸爸复婚,又是受到姥姥家全家反对,但妈妈又执意跟爸爸复了婚。
就这么三起三落的,妈妈每次都跟所有人意见不同,每次都是我行我素,虽然每次我行我素之后都后悔莫及,但下次仍然我行我素。
陈霭不知道妈妈这次又会怎样我行我素,但她知道妈妈是无法改变的,她只希望赵亮不会计较她妈妈今天那些话。
等她着急上火的把第一盘菜端到客厅的饭桌上摆好,才发现赵亮已经溜之乎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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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Chapter 4(1)
陈霭发现赵亮跑掉了,二话不说,拔脚就追,一直追到公共汽车站了,也没看见赵亮的影子,只好停下脚步,思考下一步行动计划。
到了这时,她才警觉这回不是跟人出去旅游,在追某个撒娇赌气跑掉的女生,而是在追自己的男朋友,于是心里一阵忐忑,追男朋友?这好像有点丢份吧?世上只有男追女, A 市哪有女追男?传出去岂不是被世人耻笑?
她在车站傻站了一会,才拖着脚步往家走,心里像被吸尘器吸过了一遍一样,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跟赵亮谈了这段时间的恋爱,陈霭虽然没明显感到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但也没有神魂颠倒的感觉。她想可能恋爱就是这样的吧,那什么“神魂颠倒”之类的事,要么就是书上编出来的,要么就是一个口头禅,就像“世界末日”之类的说法一样,人人都那么说,但谁也不知道世界末日究竟是什么样的,因为谁也没真正经历过世界末日。
但现在赵亮这么一跑,却让她突然发现自己早已把未来跟赵亮联系在一起了,她简直不敢想象,从明天起,她又要回到了从前那种没对象的状态,又得重新相亲约会,然后又得带回家里去面实验收,说不定又被她妈妈给验跑了。
考虑到她妈妈那个脾气,验跑是非常非常之可能的!赵亮还能吹个笛子,她妈妈都看不入眼,如果换个连笛子都不会吹的,那她妈妈还不更加刁难?
最怕的就是那些同事、熟人和朋友,他们肯定要问:赵亮呢?怎么没见你跟赵亮在一起了,你们吹了?
于是你就得详细告诉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人问,你就得讲一遍;两个人问,你就得讲两遍;一百个人问,你就得讲一百遍。问过的人,过两天又忘了,又问, 你又得从头讲起,一遍,两遍,一百遍。不然的话,人们会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专门往坏处想,给你瞎编乱造出一个分手故事来,把你抹得黑糊糊的。
也许你详细告诉人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管用,怎么着都离不了那六个字:高不成,低不就。
更恶毒的就四个字:被人甩了。
陈霭想到这点就头疼,如果没人管她这些闲事,那该是多么开心,跑了就跑了,吹了就吹了,大不了一辈子不结婚,不结婚就不结婚,还少操一个人的心。但人家怎 么可能不管她的闲事呢?她自己不也经常管别人的闲事吗?她自己不也是看到一个单身汉单身女,就恨不得马上替人家把“个人问题”解决了吗?说起来都是出于一 片好心。
她觉得这事不能怪赵亮,只怪她妈妈太过分了。她妈妈不喜欢笛子,喜欢钢琴,她还是能理解的,因为她自己也觉得笛子没钢琴那么“洋气”。她很少对人说自己的 男朋友会吹笛子,不是问急了几乎不会主动提起,因为她基本没把笛子当回事,感觉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一样,没有钢琴提琴那么像乐器。
赵亮曾给她一个人演奏过几次,但她都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她跟妈妈不同,她听不出名堂来,就觉得是自己没水平,而不是笛子不好听,更不认为赵亮演奏有问题。堂堂音乐学院民乐专业的高才生,演奏怎么会有问题呢?肯定是她自己没音乐细胞,才不懂欣赏。
她生怕赵亮嘲笑她不懂笛子,不懂音乐,所以每次赵亮问她好听不好听,她都很紧张,连说:“好听,好听”。
但她生怕赵亮会追问她:“好听?哪段好听?怎么个好听法?”
《欲》Chapter 4(2)
那就惨了,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该说那段好听,她连曲子有几段都没听出来,更不知道怎么个好听法。
不过陈霭都是白紧张了,赵亮从来没问过她“哪段好听”,大概早看出她是个外行,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就不为难她了。
本来陈霭就觉得自己跟赵亮在音乐方面有距离,总怕赵亮瞧不起她。这下可好,人家赵亮没嫌弃咱们不懂音乐,咱妈倒先嫌弃赵亮是吹笛子的来了,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吃了豹子胆!
陈霭知道这事算是黄了,也不再追寻,怏怏不乐地往家走,满心都在思考明天如何应付同事们的询问。
哪知道一进家门,就看见赵亮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坐的那个姿势无比别扭,一看就知道是在假看。陈爸爸坐在客厅另一个角落里,大约算是在陪赵亮,坐的姿势也是无比别扭,一看就知道是在假陪。
就这么两个以无比别扭的姿势坐在那里假看电视的男人,居然把陈霭感动得差点掉下泪来,如果允许她牵强附会打个比喻,那应该是好比一个病人刚被医生诊断出得了癌症,正悲痛欲绝,寻思自杀呢,连老鼠药都买好了,却突然接到医院消息,说他没事,是医生误诊了。
心里那个如释重负啊!
赵亮看见她,似乎比她还如释重负,连声问:“你跑哪里去了?把我一个人丢在这……”
“我……我去……追你……”
“追我?为什么?”
“我……我以为……以为你……跑掉了……”
“跑掉了?跑哪去?我一直都坐在这里……”
“我……怎么我从厨房出来没看见你?”
“我就上了趟厕所……”
陈爸爸见两个年轻人连厕所都扯出来了,估计是接上关系了,便不声不响地潜回到厨房去张罗饭菜。
陈霭也不进厨房帮忙了,就坐在客厅陪赵亮看电视,好像生怕他又跑掉一样。她担心待会吃饭的时候,妈妈还要捣乱,觉得应该及时给赵亮打针强心剂,就把电视机声音调大了,坐到赵亮旁边,小声赔礼道歉说:“ 我妈这个人……本质不坏,就是……脾气不好,太直了点……,希望你别见怪 ……”
赵亮也压低嗓子说: “ 我见她的怪干什么?我娶的是你,又不是她 ……”
陈霭听赵亮的口气,两人的事不仅没黄,而且还提到“娶”了,可见赵陈两国人民的友谊是经得起风浪的,必将万古长青,不由得一阵感激。
赵亮试探着说:“你妈这人太难相处了,结了婚,我们学校会给我分住房的,到时候别把你妈带过去跟我们一起住,我们也别窝在你妈这里住……”
陈霭觉得赵亮这个要求简直太合理了,就像行人靠右走一样合理,行人不靠右走,还能靠哪走?难道她还想结婚之后天天像今天这样看妈妈跟赵亮闹别扭?她赶快表态:“ 你放心,我结婚之后不会跟我妈住一起的 ……”
赵亮就像一个面临高考的学生向老妈要求玩游戏机,还居然被老妈批准了一样,睁大眼睛看着陈霭,满脸是“你居然……”的表情。
就这么三言两语,赵陈二人就算是把婚也求了,把未来也安排好了。
陈霭是个说话算数的人,既然亲口答应了赵亮,那就抵得过一份经过公证的婚前协议。结婚之后,他们果然没跟陈霭的父母一块住,而是住在赵亮学校分给他的一个筒子间小单元里,虽然房子破旧一些,住得挤一些,但不用整日看妈妈跟赵亮闹别扭,也算不亏本。
陈霭婚后还是爱玩,经常跟同事朋友出去旅游,但赵亮不爱出去旅游,尤其不爱跟陈霭的同事朋友搅在一块出去旅游。幸好赵亮也不拘束陈霭,她想去哪,就可以去哪,赵亮不陪,但也不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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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Chapter 4(3)
陈霭自己是不想再读书了,但她总希望赵亮能多读点书,她这辈子做不了硕士博士,那就做个硕士博士太太也行啊,所以她总是在赵亮耳朵边吹风,让他去读硕士读博士。
赵亮也不是个爱做学问的人,况且他的笛子专业也不容易弄个硕士博士读。但赵亮在大学工作,渐渐发现本科学历不够用了,于是起了读硕士的心,改行去读中国民族音乐史。
陈霭为了支持丈夫读书,包揽了一切家务,一个人包揽不住了,就请了一个保姆。她当医生的,收入颇丰,工资呀,奖金呀,加班费呀,医药公司给的回扣啊,等等,一股脑加起来,养家糊口请保姆是绰绰有余了。
赵亮读完硕士,仍然回到 B 大工作,不过这次没干团委的活了,老老实实在系里做个讲师。干了一段时间,发现硕士在大学也很难混了,只好又去读博士,仍然攻读中国民族音乐史,不过重点从国内转到了国外,研究中国民族乐器在国外的传播。
陈霭仍然是大力支持,为了一个“博士太太”头衔,甘愿承担一切家务。
这样下来,陈霭结婚多少年,赵亮就读了多少年的书,从来没跟家务沾边,一切都是陈霭打点。反正陈霭这辈子从来没享受过男人的殷勤,也就不觉得有什么欠缺,如果不是这次出国,还以为生活就是如此呢。
这次出国,也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陈霭那个医院的院长也是脑系科的,读过研究生,还出国做过访问学者,知道一点医学界的新玩意儿,在院里搞了个科研项目,研究干细胞。 A 市第一医院没什么科研环境,院长就把医院的一个空置的小房间改造成实验室,买了一些白老鼠,就在那间破房子里搞开了科研。
陈霭是脑系科的,人也聪明,院长挺信任她,就把她也拉进了科研小组。但陈霭在医学院也没做多少实验,完全摸风,好在实验室工作也不是很难,无非就是养白老 鼠,抓白老鼠,杀白老鼠。这些活别的女医生女护士干不了,但陈霭干得了,经常是她跟院长两个人在小实验室里追白老鼠,追得满头大汗,抓住一个就胜利地欢 呼,然后杀掉,解剖研究。
就这么喂呀抓呀杀呀,居然还争取到了一点科研经费,院长对陈霭说:“我可以给你半年的资助,你自己去找个接收单位,到美国去做访问学者,给我把整套技术都学回来!”
陈霭一听可以去美国,眼睛都直了,比以往上任何地方旅游都兴奋,旋即上网去找接收单位,还真给她找到一个,是美国的 C 大,在 D 市,有个干细胞科研项目正在招人。
陈霭二话不说就跟 C 大那边联系,那边听说陈霭是自己掏腰包过来工作,也是眼睛都直了,世界上还有这么傻的人?不要钱来为 C 大做研究,那还有不欢迎的道理?
双方一拍即合!
陈霭的护照签证什么的,都办得异常顺利,没费什么劲,就到了买机票的关头了,这才想到本次旅游的目的地是人生地不熟且语言不通的美国,得找个人接机才行。
真是山不转水转,石头不转磨子转。陈霭找来找去,找到了小张头上,原来小张若干年前就出国了,前不久也转战到了 D 市。
消息灵通人士帮陈霭和小张接上了关系,小张说接机没问题,但让陈霭别买太早太晚的票,他孩子还小,得有人照顾。
陈霭联系上了小张,心虚得不行,马上向赵亮坦白:“我倒是找到了一个人来接机,但是他……就是……我以前……以前对你讲过的那个……那个小张。”
赵亮不解:“哪个小张?”
“就是……就是……我以前对你讲过的……”
“你对我讲过的人多了去了,我怎么知道你这次说的是哪个?”
陈霭只好把陈谷子烂芝麻又搬出来说了一通,赵亮听后撇嘴一笑:“我说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呢,原来是那个小张?那有什么?难道你以为他到现在还在打光棍等你?”
“你瞎说些什么呀,人家老早就结婚了,孩子都……老大不小了……”
“就是呀,那你怕个什么?难道还怕人家见到你会旧情复燃?”
几句话说得陈霭面孔发烧,感觉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小张不是小人,赵亮也不是小人,就她一个人是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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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Chapter 5(1)
陈霭给自己定的“小人”罪名,在听说了小张的悲惨遭遇之后,就自动上升到了“罪魁祸首”的级别。
据消息灵通人士 说,小张的老婆(唉,应该叫“前妻”了)是个大学老师,前些年公派出了国,把小张也办了出去。他老婆(唉,应该叫“前妻”了)是个心眼活泛的人,在国内时 是她追小张,因为小张人长得不错,又是医生,家庭条件也很好。但一出国,小张就什么优势都没有了,长得比他好的老外多了去了,一抓一大把,小张的英语不 好,想做医生又通不过美国的board exam,(俗称“考板”),想读书又通不过GRE(俗称“鸡阿姨”),最后千辛万苦才在一个大学的实验室找了个实验员的工作,收入很低,也没什么前途。他老婆(唉,应该叫“前妻”了)就跟他离了婚,跟一个白人跑了。
这个故事在外人看来跟陈霭毫不相干,不然人家也不会告诉她了。但不知为什么,陈霭却觉得小张的悲惨命运是她造成的。从她拒绝小张的追求,到小张被老婆抛弃,这中间肯定有一连串因果关系,一因一果,一因一果的,就果到她身上来了。
但这中间究竟是个什么因果关系,如何推导的,使用的是什么逻辑,她没明确想过,她只是凭直觉知道罪魁祸首不是别人,就是她陈霭。
她忘了是从哪里听 来过这么一句话:“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虽然她不知道这是谁的名言,但她觉得这话说得太好了,因为她就是这么个看法,天下人负她,那没什么, 在心里咒骂几句,或者大哭一场,也就过去了。以后还可以当成一个借口,想骂人的时候,就把那些负了她的人拖出来骂一通。但如果她负了天下人,那就该天下人 骂她了,亏心的感觉会像个石头压在她身上,让她活得不安心。
当初她那么果决生 硬地拒绝了小张,但心里并没有负人的感觉,因为那时她是站在小李的角度想问题的,所以觉得负人的是小张。想想看,人家小李喜欢他,托人过话给他,如果他不 喜欢小李,那就直截了当告诉介绍人,干吗要答应跟人家小李“接触接触”呢?接触了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