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霭一听,怒火万丈: “ 你……你把我当什么人了?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夺人之好的小人吗?早知道你这么看我,我就……我就不给你介绍女朋友了! ”
那天小张醉得一塌糊涂,陈霭不得不自己结账,还叫了出租车把小张送回住处。
第二天小张打电话来道歉,说要把吃饭的钱还给她,陈霭没接受。后来小张还约了陈霭几次,但陈霭都没答理,小张也就杳无音信了。
其实仔细想来,陈霭觉得小张也挺不错的,人长得帅,人品也不错,但既然小李看上了小张,而小李是她的朋友,又那么信任她,让她当媒人,那她怎么能夺朋友之好呢?
后来年龄慢慢大起来,家人开始着急陈霭的婚事,催她别一天到晚光顾着玩,光顾着替人家瞎忙活,赶快把自己的 “ 个人问题 ” 解决了吧!
旁人也开始为陈霭介绍男朋友。她倒没什么清规戒律,自己也是媒婆出身,所以并不厌恶介绍相亲。她拣那些听上去不太差劲的介绍对象去见了几个,但都没找到感 觉,不是油腔滑调的,就是鸡眉鼠眼的,还有的上来就吹嘘自己的爹妈是市里的大干部,如何如何了得,让她很不待见,结果一个也没看上。
热心介绍的人慢慢有点烦了,问她: “ 你这个也不同意,那个也看不来,那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人? ”
《欲》Chapter 2(3)
陈霭也答不上来,想来想去只想出一条: “ 我坚决不找当医生的。 ”
陈霭自己是医生,搞的又是脑神经专业,身边自然不乏男医生。见多了,就对男医生的印象不那么好了,因为他们很多都爱跟女医生女护士打情骂俏,有的还跟女病 人打情骂俏,可能最终也没搞出什么实质性的勾当,但那个德行让陈霭很看不来。想象如果自己的丈夫在外面就是这副德行,那还不把人气死?
陈霭工作的 A 市第一医院是 A 市最大的医院,设有高干病房,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生了病,都是到 A 市第一医院来住高干病房,高干病房配备的都是全医院最年轻漂亮的女护士,业务上最出色或者相貌上最出色的医生。
陈霭在高干病房工作过,知道那些高干是些什么德行,看到那么污糟糟的老头子,还那么恬不知耻地调戏女医生女护士,陈霭把高干也看白了,立誓坚决不找高干子 弟做丈夫。有其父必有其子,这种糟老头子的儿子会有好的?就算儿子没遗传老子的破德行,光是有这么一个色迷迷的公公,就够丢脸的了。
好家伙!陈霭在医院干得时间越长,见的形形色色的人越多,给自己定下的 “ 坚决不找” 就越多。没几年工夫,陈霭的“坚决不找”单子就越来越长,快把人间百业都包括进去了。
1。 坚决不找医生。
2。 坚决不找高干子弟。
3。 坚决不找搞药品推销的。
4。 坚决不找农村孩子。
5。 坚决不找搞体育的。
6。 坚决不找做生意的。
7。 坚决不找建筑承包商。
8。 坚决不找开出租车的。
9。 坚决不找没正当职业的。
10。坚决不找没学历的。
……
陈霭很快就有了一个 “ 高不成,低不就 ” 的名声,给她介绍对象没成功的人,都有点不耐烦她了。
有的说: “ 我看她能傲出个什么名堂来,一个女人,又不是天姿国色,把个架子搭那么高干啥呢?副市长的儿子都看不上,那她要嫁什么样的人?难道还想做副省长的儿媳?”
还有的说: “ 自己是医生,还不愿意找医生做男朋友,这不是自己把自己不当人吗?”
也有的替她担心: “ 社交圈子只有那么大,又这么挑剔,她到哪里去找对象? ”
有的男医生听说陈霭坚决不找医生做男朋友,恨死了她,都巴望她最终落到一个最花心的男医生手里,让她戴无穷无尽的绿帽子。
连陈霭自己都开始担心自己这辈子找不到男朋友,准备把 “ 坚决不找 ” 的单子画掉几项的时候,一个绝对不在 “ 坚决不找 ” 单子上的男人闯入了她的生活,是个大学老师,音乐学院的毕业生,分在鼎鼎有名的 B 大工作,是 B 大团委副书记,个子不算高大魁梧,但人长得眉清目秀,既不油嘴滑舌,也不鸡眉鼠眼,更不是高干子弟,且不是农村孩子,就是 A 市土生土长的。
这位仿佛是命运看过了陈霭的 “ 坚决不找 ” 单子之后,特意为她定做的男人,姓赵,单名一个 “ 亮 ” 字,因为陪父亲来看医院看病,一眼看上了为父亲诊病的女医生陈霭,最令人惊讶莫名的是,赵老师在找对象方面也有很严格的要求,就一条:一定要找个医生。
《欲》Chapter 3(1)
一个坚决不找医生,一个坚决要找医生,这听上去挺像是死对头的两人,由于性别上的不同,年龄上的相近,居然一拍即合,谈起恋爱来了。
陈霭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样巧合的事!这可真是人在诊室坐,缘从天上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用走路!
只能说是缘分了,不然的话,一个老师,一个医生,老师不像是马上要得脑溢血的样子,医生不像是个会改行学吹拉弹唱的样子,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如果不是因为缘分,怎么会碰面?
陈霭想感谢一下赵亮的令尊在适当的时机适当的地点突发了脑溢血,但觉得那实在是亏良心,遂改成暗中感谢自己选择了正确的科室。想想看,一个医院那么多科室,陈霭在各个科室都轮转着实习过,无论她选择哪个科室,都不会跟赵亮碰上,唯独这个脑系科,才可能造就这段姻缘。
陈霭选择脑系科,可以说是偶然,也可以说是必然。
从医学院毕业后,陈霭被分配到 A 市第一医院,先在医院的各个科室轮转着实习。那个经历可真是丰富多彩到恐怖的地步,差点就把陈霭给吓跑了。
产科,据说是医院里的“幸福科”,因为面对的不是病人,而是孕妇和孩子。但在陈霭看来,也充满了血腥。接生一个胎儿,好几天都满鼻子血腥味,饭都吃不下。 最残酷的是处理那些计划外怀孕的胎儿,有的已经长足月了,有鼻子有眼,会哭会叫,但就因为是计划外怀孕,政策不允许生,为孕妇引产的医生护士就得硬生生地 把孩子弄死。陈霭没亲自动过手,只被迫旁观了几次,但她老觉得自己也成了帮凶,心情沉重,日夜不安,所以她打死不去产科。
儿科,据说是医院最天真无邪的科室。儿童,祖国的花朵!祖国的未来!但儿科医生看见的都是受着病痛折磨的花朵,尤其有些孩子患的是绝症,而做医生的回天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走向死亡,那感觉简直是在受酷刑,所以陈霭打死不去儿科。
外科也待过,开膛破肚的,看了连肉都不敢吃,猪内脏就更是免谈。记得有天正做着手术,手术台上的病人就没气了,医生让一个实习的男大夫上去做人工呼吸,只听“啪” 的一声,病人肋骨断掉一根,“啪”的一声,病人的肋骨又断掉一根。陈霭听得毛骨悚然,只得在心里祈祷这位危重病人走了就走了,别再回过气来,不然的话,肋骨断了这么多根,剩下的日子会更加受罪。
于是陈霭选择了脑系科,这里的病人大多是老家伙,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万一治不好,我也能脱身,至少可以自我安慰一番,比较容易自欺欺人一点。
其实脑系科也有很恐怖的场面,不过那时陈霭已经选定了科室,没法改变了。
话说有天来了个重病人,需要立即开颅。那可是个重体力活,都是派男大夫上。那位男大夫好大的猛力,把钻子钻进病人的脑骨里拔不出来了,男大夫只好用一只脚 蹬住病人,双手握住钻子往外拔。钻子拔出来了,病人也被蹬倒了。有经验的老医生慌忙抢到窗前,拉上窗帘,怕万一有人看见,传出去吓坏人。
俗话说“条条蛇咬人”,几乎每个科室都有残酷的场景,陈霭恨不得转行去学农田病虫害防治,那个专业多好啊!治死的越多,功劳越大,人越开心。但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卖,医学院都毕业了,人也二十好几了,再去改行也来不及了,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走到哪头是哪头。
《欲》Chapter 3(2)
看来缘分的 “ 缘 ” 字,从陈霭选择科室的时候就开始动笔写就了。
想想真玄乎啊!如果不是进了脑系科,赵亮的父亲就不会成为她的病人,那么赵亮也就不会到她的诊室里来,他们俩就不可能认识了。
这么巧的事被她撞上了,令陈霭不得不对 “ 缘分 ” 二字肃然起敬,从一开始就觉得跟这个赵亮有缘。
赵亮又陪父亲来看了一次病,这次父亲就退居二线,主要是儿子在跟陈大夫说话了。赵亮第三次来的时候,父亲干脆就不见了,只剩下赵亮一个光杆司令,说是来为父亲开药的。
陈霭不记得赵亮是怎么把她的电话号码要去的了,甚至没注意赵亮给她打过电话没有,就算打过,肯定也只打过一次两次,因为每次见面,告别之前都已经把下次见 面的时间地点约好了,下次又把下下次的时间地点约好了,一环扣一环,就像一根无形的链子,拴着两人,无限延伸,根本不用再打电话重起头。
两人的约会走的是当时谈恋爱的主流路线,吃饭、看电影、逛公园,外人听来索然无味,但当事人却觉得很有意思。
谈得差不多了,双方就把对方带回家去,让家里人过目验收。
陈霭在赵亮家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很容易就验收了,因为赵亮家住在 A 市的东头,属贫困地区,而陈霭家住在 A 市的西头,属富庶地区。东头的儿子能娶到西头的女儿,在 A 市是件体面事,陈霭又是 A 市大医院的医生,比赵亮小两岁,人也长得干干净净,又给赵亮父亲治过病,简直就是观音菩萨再世,所以赵亮的父母没什么理由不满意。
但赵亮在陈霭家就没那么顺利了。
陈霭是个存不住话的人,刚跟赵亮谈上恋爱,就把这事告诉了父母。父亲听说赵亮是大学老师,名校毕业教名校,而且是团委副书记,心下十分喜爱,还没见到赵亮真人,就已经验收合格了。
陈霭的妈妈是个清高人,什么名校不名校,大学不大学,全不在乎。她别的没听进去,只把“音乐学院毕业”几个字听进去了,高兴得不得了,连声说: “ 好啊,好啊,搞音乐的好啊,搞音乐的人一般都不会是坏人,我就喜欢搞音乐的。到时候他弹钢琴为我伴奏……”
陈妈妈嗓子不错,很高的音都唱得上去,在部队时虽然是文化教员,但真正走红的却是这条嗓子,在联欢会上露那么一手,总是博得掌声一片,有 “ XX 部队百灵鸟 ” 之美称。
离开部队到地方上当了老师之后,教的是语文,就没什么机会一展歌喉了,连教音乐课的机会都没捞上,因为学校的音乐老师说陈妈妈就是嗓子尖,能喊那么高,但并无任何唱歌技巧,都是直着喉咙喊的,糊弄那些五音不全的战士还可以,但不适合教音乐,因为陈妈妈连乐理都不懂。
但陈妈妈一生的梦想就是当个著名歌唱家,哪知阴差阳错的,不仅没著名,连歌唱家也没当上,只好把梦想寄托在女儿身上。
陈霭不负母望,继承了妈妈的好嗓子,但她继承什么都会弄出一点变异,嗓子也不例外,陈妈妈的女高音,到了女儿这里就变成了女中音。
女中音就女中音,只要嗓子好就行,不能做朱逢博,那就做关牧村吧。陈妈妈一心想让女儿完成自己的未竟事业,成为中国著名的女歌唱家,总是把女儿送到这里那里去试唱,想发现一个伯乐,把女儿这匹 “ 歌唱马 ” 给发掘出来。
有一次差点就成功了,一位著名歌唱家真的给了陈霭一个机会,让她唱首歌给他听听,答应如果陈霭唱得好,就把她带到北京去好好调教调教。
《欲》Chapter 3(3)
结果那天陈霭选的歌曲不对,选了首女高音的歌曲,是她妈妈经常在家唱的。陈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把高音部分唱上去,还把嗓子 “ 唱破了 ” ,连重选一首中音歌曲再唱也不行了,因此失去了被著名歌唱家带到北京去调教的机会。
那是对陈妈妈的致命一击,这么好的机会都能丢失,陈妈妈再没心情为女儿找伯乐了。
现在女儿找了个搞音乐的女婿,陈妈妈那已经熄灭了的理想之火又熊熊燃烧起来,咱陈家的嗓子,再加上赵家的钢琴,不愁孙子辈不出个把歌唱家音乐家什么的。至于那经济条件什么的,陈妈妈也不愁,买得起钢琴的人家,总不会穷到哪里去。
未来女婿上门来拜访,陈妈妈热情接待,跟未来女婿进行亲切友好的谈话。
“你是弹钢琴呀,还是拉提琴?”
“我不弹钢琴,也不拉提琴……”
“那你是……作曲的?”
“嗯……也作点,不过我的专业不是作曲……”
陈妈妈搞糊涂了,学音乐的,既不是弹钢琴的,又不是拉提琴的,而且不是作曲的,那能是干啥的?
陈霭代替赵亮回答妈妈:“他学的是笛子专业……”
陈妈妈当场就露出一脸的不屑: “ 吹笛子的?那怎么说是音乐学院毕业的? ”
赵亮解释说: “ 音乐学院也有中国民乐专业 ……”
陈妈妈坚持说: “ 吹笛子算什么音乐专业?像吹根烧火棍 ……”
赵亮最忌讳别人瞧不起中国民乐了,但凡有人说声 “ 笛子没有钢琴好听 ” 之类的废话,他就要跳起来跟人辩论,非得把对方说服了不可。
但在未来岳母面前,赵亮只好隐忍,虽然脸儿气得铁青,两个拳头捏得紧紧的,但终于没跳将起来。
陈霭没想到妈妈会来这一手,还以为妈妈是逢音乐人就喜欢呢,哪知道妈妈喜欢的是西洋乐器,而不是所有乐器。她慌忙出来打圆场: “ 赵亮,你给妈妈演奏一段 ……”
赵亮十分不情愿为一个并非知音的人演奏,但看在陈霭的面子上,还是拿出笛子,给陈妈妈演奏起《梅花三弄》来。
陈妈妈的眉头从笛子吹响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是皱着的,按住性子听了一折,不耐烦地说: “ 还没吹完?这么长?算了,别吹了吧,吹得我头疼。 ” 说完,就退回卧室休息去了。
赵亮脸上很挂不住,堂堂音乐学院民乐专业的高才生,还从来没受过这种窝囊气,哪次演奏不是观众鼓掌了又鼓掌,欢迎了又欢迎?人在台上谢幕,台下 “ 再来一个 ” 的呼声此起彼伏,等到下得台来,小丫头片子一拥而上,围得水泄不通,哪里有中途就被人叫停的?
赵亮气呼呼地坐在那里,笛子放下也不是,拿着也不是,捏在手里,像捏着一管暗兵器,手儿抖抖的,仿佛在发功。
陈霭自然是尴尬至极,既不敢得罪老妈,又怕伤了赵亮的心,低声说一句 “ 我妈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 ,就跑去张罗开饭。
还是陈爸爸高瞻远瞩,一开始就只出来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躲进厨房潜水,仿佛预料到会有这种尴尬场合一样。现在听到女儿在张罗开饭,忙压低了嗓子问:“怎么样?你妈她……”
“妈嫌别人是吹笛子的……”
陈爸爸似乎也没料到:“啊?是吹……笛子的?你怎么不早告诉你妈呢?”
陈霭万分委屈:“她又没问过我赵亮搞的是什么乐器,我怎么知道她不喜欢吹笛子的?”
“嗨,你妈这个人,你还不知道?”
陈霭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