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行,没钱我靠……”他话还没说完,便因一个急刹狠狠撞到了前排座位。
目的地到了。
“什么呀。”雷亦清捂着鼻子,说完整句话。
“啊?”
“没钱我靠什么呀。”他重复一遍,四处张望,背起包准备下车。
“世界上哪有什么是真正可靠的。”曾遐甩给他这句话,抢先下了车。
05 可靠,依靠,我靠(二)
“范老师,你们实验室今天也太安静了吧。”卢秉一风风火火冲下楼,见到范澄扉便说。
“最能侃的几个学生都被拉去做苦力了。”
范澄扉将锥形瓶从微波炉里捧出来,头也不抬地问:“你那个研讨会开完了?”
“是啊。”卢秉一说着,拍了拍书包,拉开拉链,“喏,给你们带的特产。”
范澄扉放下锥形瓶,打量起她来:“难得见你用这么学生气的背包,看着好青春。”
青春,怎么又是青春!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卢秉一想到之前费秋澍说的那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她干咳一声,诉苦道:“扮青春是有代价的。这么重的包,高中之后我还是第一次背,乘公交过来,肩膀都快散了。”
“你今天没开车来?”
“车出了点问题,在修。”
“那我们今天倒是可以一起坐车了。”
“可我今天得加班。”卢秉一说着,耸耸肩。其实她很想怂恿范澄扉和费秋澍一起走,反正他也天天坐公交。
是不是在一起生活久了,连习惯都会相似起来。卢秉一总觉得这两人的关系并没有走到一个绝境,却搞不懂怎么说离就离。
以前的和睦分明还近在眼前,到底是什么,能让曾经如此亲密的两个人形同陌路。
她想着,不禁叹了口气,忽然问:“你们为什么不考虑换种交通工具呢?”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用的主语是“你们”。
幸好范澄扉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别人我不知道,但我自己坐公交都坐习惯了。这么大一个家伙,安全。”
“安全?”
“是啊,只有公交车撞人家,还没有其他车敢撞公交的。”范澄扉扯出一个笑脸,嗓音却异常淡漠。说着,她拿起水杯喝了口水,试图冲淡心头泛出的苦涩。
“安全是安全,但我可不想再坐了。今天的车又慢又挤,我好心给残疾人让座,竟然还被对方瞪了一眼。这社会到底怎么了!”
听到卢秉一的控诉,范澄扉的水差点喷出来。
不会这么巧吧……
“范姐,你可乐喝不喝?”
顾暝拿着两罐可乐推门而入,刚看清实验室里的形势便收住了脚。
卢秉一看清来人,也是一怔。
“是你!”
“是你!”
两人同时出声。范澄扉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冤家路窄。卢秉一冷哼一声,居然又碰到这个没礼貌的小子。
“这就是你说的,给你让座的……小姑娘?”范澄扉问顾暝,竭力忍住笑意。
他不屑地点点头。
小姑娘?到底谁比谁小?卢秉一瞥了他一眼。
姑奶奶入少先队的时候,你还在幼儿园里流着鼻涕唱儿歌吧。她本想这么说的,可不知为何,一想到“小姑娘”三个字,心情莫名大好,对这家伙也生不起气来。
“对,我就是那个乐于助人的小姑娘。”她表面嘴硬,但语气已缓和不少。
“好了,遇到了就是朋友嘛。”范澄扉出面调停,“这是市局刑侦支队的顾暝,我以前的同事。这是我现在的同事,卢秉一。”
两人这才勉强打了个招呼。
范澄扉看到可乐,又道:“我只喝水,不喝可乐。”说完,她冲顾暝使了个眼色。
顾暝叹口气,将可乐递给卢秉一:“谢谢你给我让座。”
最后两个字被他说得咬牙切齿。
“不客气。”卢秉一接过可乐,又唠叨了一句,“腿脚不好就多休息,不要出来瞎转悠了。”
“我……”碍于这种善意的口气,顾暝一时发作不出来,“我脚早就好了,不信跑给你看。”
“别逞强了,你这样子哪像好了的。”卢秉一同情地望着他。
顾暝几近抓狂,还不是因为受伤时跛习惯了,可又不好意思直说。
“很多事光靠眼睛看,是看不出真相的。”他扔下这句话,便气呼呼地打开了可乐。
中巴车在一个村子前停了下来。
好不容易从车里解放出来,学生们扔下行李便在村前玩开了。
之前下过一场大雨,雨后空山有种格外清洌的感觉,处处弥漫着湿润的气息,连平日的热气也被冲刷掉不少。
曾遐闭眼深呼吸,感到确实有种出游的气氛了。
“这么好的环境还真适合思考冥想。看这高耸入云的山峰,我觉得人类实在渺小。”一个师姐突然哲学家附身,“茫茫宇宙,还有那么多我们未知的事。”
“是啊,就像我们生存的这颗星球。”雷亦清也来了兴致,“你看,地球明明在自转,为什么我们不觉得头晕呢?”
“你不觉得头晕吗?我倒是有点晕啊。”师姐变回正常人,认真道。
“这……”雷亦清笑笑,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是因为你午饭没吃,低血糖。”曾遐在旁好心提醒了一句。
大家在村民家里浩浩荡荡地吃了一顿迟到的午餐,进入各自房间整理完行囊之后,便开始工作了。
“地图呢?”师兄踩在山路上,环顾四周。
“在我这里。”曾遐说着,把登山包卸下来。
“样品瓶呢?”师姐问。
“也在我这里。”
“你怎么带这么大一个包?”师姐接过瓶子,看了看她的背包。
不背这个包,你们能要什么就有什么吗……曾遐撇撇嘴。
“不不不,她其实是想问,你怎么背了个这么滑稽的包。”雷亦清把地图抢过来,边看边说。
“哪里滑稽了?”
“你看你的包,远看是‘二’,近看也是‘二’。”雷亦清说完,贱贱一笑。
二?
曾遐看了眼背包,才发现是两根显眼的反光带。她刚想开口,前方却传来周凛不耐烦的声音。
“你们当这是秋游啊,走快点!”
“来了来了!”
走了两步,师姐卷起裤脚管,皱眉道:“文保所究竟为什么要找我们?”
“好像是跟我们学校有什么互助协议。”
“我是说,干嘛找我们这些学植物的,找生态学那帮人不是更合适。”
“据说是他强烈要求的……”雷亦清指指前面的周凛,低声道。
几个人纷纷表示这不科学:“他不是一向都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的吗?”
“你们能用正常思维来推测他的想法?”雷亦清反问。
大家纷纷摇头,一下子豁然开朗。
“皮尺呢?四米乘四米,你们量一下。”
好不容易赶上周凛,又被他指使着做这做那。
“胸径的单位和间距的单位是不一样的,别搞错了。”
“当心点,那不是玩具,砸了要赔的!”
师姐握着测数据的大家伙冷哼一声,不就是价值五位数的仪器嘛,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我好想念贺老大啊。”师姐放下叶面积仪,有种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感觉。
“是啊,老师和老师的差距怎么那么大呢。”师兄拍拍手上的土,也凑了过来,“现在也只有贺风帆这么好的老师,才值得大家死心塌地跟着他混了。”
曾遐在一旁点点头,可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别搞得我们像黑社会拜大哥似的。”她终于插了一句。
“你别说,还真有人拜他的。每次等实验结果的时候都有人对着他的照片狂拜,只为了求个显著正相关。”
师兄说得一本正经,师姐却差点笑出声来。
“还不干活,你们又在聊什么!”周扒皮不耐烦地朝他们走来,“有什么好玩的事,说出来让我也乐呵乐呵。”
“哦,我们在说那座晋墓。”师姐干咳一声,面不改色地海侃起来,“之前有消息说,按碑上的铭文指示,这附近应该还有一座形制相仿的墓。我们在讨论谁有这个本事能找到它。”
“哪儿来的小道消息,我看人家不过是想骗你们更卖力地干活而已。”周凛满不在乎道。
师姐则摆出一个爱信不信的表情,弯下腰去测植物数据。
年轻啊,说什么就信什么,却不知道有时越是言之凿凿的事反而越不可靠。周凛摇摇头,不再管他们。
“你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等周扒皮走远,师兄兴奋地靠了过来。
“当然是真的,这可是我在车上从历史系套来的消息。那算是个特殊的鸳鸯冢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索性埋一起。”师姐说着,又把曾遐拽过来,“据说谁能找到那个墓,就能得到墓主人的庇护,得到一段美满姻缘。”
曾遐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对自己说这话有什么意义。看这越说越玄的架势,曾遐倒觉得周凛是对的了。
“那我希望老天能赐我一个小萝莉。”师兄无限向往地说。
“没出息。如果换做我的话,我希望——”师姐想了想,“嫁个有钱人!”
一个比一个肤浅,曾遐决定离他们远点。
她慢慢后退。
“这样我就可以买下一整间实验室了。”师姐的声音还在继续。
“那有什么意思,我要带小萝莉去自然博物馆看标本。”师兄也不甘示弱。
曾遐脚步一滞,她听到了开头,却猜不到结尾,突然对这两个家伙肃然起敬。
这才是对科学的真爱啊。
林中的声响都消失了,只剩他们还在叽叽喳喳地争论。恍惚间,日光耀眼,斗嘴声传到曾遐耳中,慢慢转化成了更奇妙的声波。
鸣禽哺雏,雨水蒸发,枝叶伸展。
这画面美得让曾遐一瞬间失神。她静静看着她的师兄师姐,想起一句诗来。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生物学爱得深沉。
嗷,不能更煽情。
05 可靠,依靠,我靠(三)
曾遐还没抒完情,雷亦清便跑了过来。
“你们三个在干嘛呢?周凛说前面有个岔口,问你们想怎么分组。”
“分组?”曾遐回过神来。
“周凛的意思是兵分两路,一组走一条路。晚饭前如果能把这片区域搞定的话,明天我们就可以少忙一点了。”
“什么?还要走!”师兄摸摸肚子,午饭都消耗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那你跟周扒皮一组吧,我们三个一组。”
“凭什么呀!”雷亦清抗议道。
“你最活跃了,跟他走不会冷场。”
雷亦清无奈,只好亮出绝招:“我们还是抽签决定吧,五个人都抽,最公平了。”
妥协之下,四人意见总算一致,集体去找周凛。
周扒皮则是一贯无所谓的样子,伸手问他们要签。
雷亦清想着,掏出钱包,挑出五张百元大钞。
“大家一人抽一张。99版的有两张,05版的三张,抽到一样的就是一组。”
又是钱……曾遐摇摇头,随手抽了一张。其他人也纷纷下手。看完结果之后,将钱摊平。一时间,气氛微妙。
下面是见证RP的时刻。
忙了一下午,天色渐暗。
不过提醒卢秉一时间的并非天色,而是肚子。
好饿。她揉了揉肚子,起身准备回家。
当她理完东西下楼时,才发现楼里的人都走光了。楼道里半明半暗,眼睛一下子还适应不过来。她在楼梯口站了好几秒,才迈步前进。
走出生物楼总算亮了些,卢秉一长出一口气。
放眼望去,远处的天边,晚霞晕成大片不同的色彩,饱满而鲜明,挂在将暗未暗的天然幕布之上。四下的路灯刚刚亮起,成了点缀在这幅油画上的一颗颗珍珠。
近处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得具象而立体,仿佛连他们的对话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的生活气息。
她从未想过,傍晚的校园竟可以这样美好。
准备去吃晚饭的,赶着去上夜课的,一个个匆匆经过她身边。她被人群带着走,一度迷失了方向,心里却是难得的安稳平静。
她就在这里。
哪儿都不在,就是在“这里”。
她心中一动,忽然好想知道,那个人是否也见过这入夜时分的校园。
他会赞叹吗?
他会感动吗?
还是,无动于衷呢。
不知不觉,她走到停车场。找钥匙的时候才记起,自己今天根本就没开车来。
她拍拍自己的脑袋,苦笑着,转身往校门口走去。
卢秉一拐进一条小巷。
公交站台就在小巷尽头的马路上。通过窄窄的巷子,马路周边的灯箱招牌依稀可见。还有附近大排档里喧闹的人声,也能隐约听到。
她借着微弱的灯光走着,暗处冷不防蹿出三个小流氓。
“同学,哥几个没钱吃饭了,借我们点钱呗!”
她一惊,往后看了看,没人。
这话是对我说的?
卢秉一愣了一下,自己读了这么多年书,从没碰上过敲诈,现在工作了反倒碰上了。
同学?
大概又是因为书包的关系……
在这种情形之下,作为受害人的她显然不适合发笑,但她觉得自己实在忍不住了,一句“同学”让她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其中一人见她没反应,掏出一把弹簧刀,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个家伙也要吃饭。”
卢秉一还没看清对方手上拿的是什么,便听到巷口传来一声怒喝。
“你们住手!”
她迅速退了两步,转头去看来人。无奈路灯太暗,只看到光晕之中的一个轮廓。
那人冲了过来,挡在卢秉一前面。
“有手有脚,却偏要干这个,信不信我把你们一个个都抓进去!”
这声音好耳熟。
“怎么着,还想抓我们,你以为自己是警察啊。”
那人轻蔑一哼,把手伸进口袋,想摸出自己的证件。才走出学校没几步就看到小混混敲诈,他当然要挺身而出。
“别跟他废话了,兄弟们上啊!”一个小流氓见他正义凛然的样子相当不爽,还没等他亮出警官证便发话。
那人看到一把弹簧刀甩过来,镇定地冲卢秉一喊了一声。
卢秉一本以为自己能见到一场英雄勇斗歹徒的好戏,结果一句“跑啊”之后,她便感到右手被一股力量拽起,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奔去。
她来不及思考,只好被这个陌生人拖着跑。书包一下下撞击她的后背,就像不断放大的心跳声,嘭、嘭、嘭。
她反手按着书包。想抗议,但一开口,风便不断往嘴里灌,她迅速闭上了嘴。
那人拽着她跑出巷子,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风和人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
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景观灯亮起。他们顶着漫天闪烁的灯光,跑过公交站台,穿过人海。
道路中央,一拨人已经走完,人行横道上的信号灯眼看就要变红。他们在最后一刻冲到马路对面,身后是一排暴怒的司机正在狂按喇叭。
这是夺命狂奔的节奏啊。
卢秉一甩开对方的手,靠着行道树不住喘气。
那人也停了下来,调侃道:“你怎么喘成这样,平时不锻炼吧。”
“就你锻炼!”卢秉一没好气地说,抬起头试图看清对方的长相。
这一看,她更没好气了。
“又是你,顾暝!”
曾遐扛着仪器走在山上,又累又饿。
抽签结果出来的那一刻,她恨不得把钱撕了。
“老师,你确定是这条路吗。”曾遐说着,再也撑不下去。她一屁股坐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