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从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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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从何来-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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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伯伯,我的胃有什么问题吗?”
  何医生翻看检查报告,犹豫道:“秉一,你的问题不在胃。”
  “别的地方?有什么问题?”她突然有些心慌,早晨离家前的感觉又出现了。
  “你先别急,听我说。”何医生放下报告,“我们在你的食管里发现了病变迹象,已经取了部分组织做活检。”
  “是什么病?”
  “现在还无法确定,得等活检结果,目前只能看到粘膜下有肿块及部分溃烂。”何医生把胃镜报告推给卢秉一。
  看着何医生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心头一颤,不禁问:“最坏的可能呢?”
  何医生叹了口气。办公室里诡异的寂静,隐约还能听到隔壁胃镜室的惨叫和干呕声。
  “食管癌。”

  06 习惯是会呼吸的痛(二)

  卢秉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没有想象中的焦虑和难受,只是觉得头痛。
  饿得头痛。
  她想去找些东西吃,可走进医院餐厅点完餐才记起自己还不能吃东西。她端着小笼包茫然坐下,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
  直到此时才觉得心中有些难过。毕竟还不确定会是哪种情况,可如果真的只剩最坏的那种可能性,她还能做什么?除了回家抱着桂姨痛哭一场,好像也没什么能做的了。她甚至连父母大哥也不想告诉。
  这场还未定性的意外逼迫她去回望过去、思考未来。忽然有些后悔,她发现自己原来还有好多事没做。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还有那么多美食没尝,还有……一次表白没完成。
  她想到那个近在咫尺的人,胸口又开始作痛,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一种病、一种毒、一颗生长在她食道内的肿瘤,肆意扩散,药石无灵。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吞咽,都伴随思念的刺痛,祸及全身。
  也许自己真该勇敢一次,勇敢地打破沉默。
  她苦笑着摇摇头。
  自己真的敢吗?
  正想着,一个男医生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狼吞虎咽地吃着她的小笼包。
  卢秉一还没反应过来,又见护士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冲这医生喊道:“迟医生,手术室已经准备好了,林医生请您赶紧过去!”
  “马上来!”对方吞下最后一口包子,站起来就走。可没走多远,又止住脚步,大概想起这并不是自己买的,他折回来,冲卢秉一道谢。
  “下次赔你一笼包子,别愁眉苦脸的,面对食物要开心。”他说完,眨了眨眼,跟着护士匆匆跑远。
  开心?
  卢秉一笑了笑,是啊,应该开心起来,食物是天赐的礼物,能吃是件多幸福的事。
  恍然间有种被点醒的感觉。
  看着他的背影,卢秉一下意识地也想说句谢谢。可一开口,便觉嗓子一阵干涩,发不出音——这才想起自己一个小时之前刚刚做完胃镜。
  她轻叹一声,平日又何尝不是这样,连开口都不过是一出哑剧,何曾真正勇敢发声。
  沉默太久,静静远观已经成为她的习惯。
  戒不掉,也改不了。
  礼堂前。
  石正辕指着入口处的横幅,右眼直跳:“这就是张主任口中的重要会议?”
  红底白字的“六校单身教师联谊会”格外扎眼。
  一旁的费秋澍没有理会石正辕,而是四处张望。一连发现好几个熟人,他兴奋地同他们打招呼,简直把这当成朋友聚会了。半晌,他终于想起身边还站着石正辕,便扭头和他搭话,但说话内容却是问卢秉一人呢。
  “她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为什么每次都来问我。”石正辕几近无语。费秋澍则摆出一副“要是连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可能知道”的表情。
  石正辕被彻底打败,泄气道:“她只打电话来说会晚点到。”说完,他站在门口,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离开。
  “哦,那我们就先进去吧。”费秋澍点点头,朝入口迈开步子。石正辕眼疾手快拉住他:“你还真去啊!我们被骗了,你竟然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难得见到以前的搭档,正好可以聊聊研究计划。”
  “你……”石正辕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松开手,自顾自地在门口生闷气。那一头,费秋澍又和几个老同学聊了起来。
  卢秉一拖着病体赶到学校时,只见石正辕一个人站在礼堂门口。
  “你怎么不进去?”
  “你自己看。”他说着,再度指指横幅。
  “联谊?”卢秉一惊诧地念出这两个字,还想再说什么,胸口却突然烧心似地一阵疼,她扶墙,深吸一口气。
  “你没事吧!”石正辕说着,赶紧将她扶进礼堂。
  卢秉一知道是食道的问题,并不回答,只是挑了个位子坐下。扫到桌上有吃的,她又瞬间恢复了活力:“我没事,只是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既来之则安之吧。”
  不远处,一对男女很友善地交谈起来。看到他们互相交换博士论文,石正辕干笑两声,搞不懂他们到底是来面试的还是来联谊的。
  他转头,想跟卢秉一说话,却发现她早就跑到角落猛吃起来。
  这时,旁边蹿出一个人,拍了拍石正辕的肩。
  “石头,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石正辕看着眼前这家伙,试探性地问:“你是,浩子?”
  “你还记得我啊!硕士毕业后我们就再没见过了吧。”被叫做浩子的男人大喇喇地说,“你总算想通了来联谊,我还以为你会为了蒋智瞳……”
  听到这个名字,石正辕的笑容瞬间僵住了,浩子见状立马闭嘴。他暗暗叹气,石正辕的情伤都多少年了,还没好。这么痴情的人当真少见。
  “你呢?战果如何?”石正辕倒也没否认,反而关心起对方的终身大事来。
  “别提了。”浩子以目示意,“刚刚搭讪一个,失败了。”石正辕顺势看去,只见一名面容好气质佳的女性正在和一个圆寸男聊天。
  “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我们的专业差别那么大,怎么能在一起。”
  石正辕同情地看了眼这位计算语言学的兄弟:“她什么专业?”
  “神经生物学,主要研究脑神经什么的。”
  “那很好啊,她研究人脑,你研究机器脑。”
  浩子摆摆手:“她说她最讨厌和人工智能有关的人了,还说要不是因为我们这些人,人脑也不至于退化得那么快。”
  “那个家伙呢?”石正辕瞥了眼圆寸男,问,“他也研究人脑?不像啊。”
  “他啊。”浩子轻蔑道,“胃肠科医生,兼职讲师。”
  “那他们的专业也差很多,怎么还聊得那么开心?”
  “她非说肠子是人的第二大脑,合适。”浩子冷哼一声,“不就是看人家长得比我帅嘛,何必找这么个破理由。”
  石正辕觉得好笑,可又觉得笑出来不大厚道,只好以茶代酒,安慰他一下。
  卢秉一遵医嘱,从上午忍到下午,这才吃上东西。第一口面包入喉,她激动得快落泪了。看来联谊会什么的,也并非一无是处。
  周围的聊天声此起彼伏,她旁若无人地吃着,直到肠胃再次出现反应。一阵闷痛自胃部泛上,侵入食道。
  心理作用,一定是心理作用。她拍拍胸,又尝试着吃了一小颗葡萄。刚咽下,便感觉胸口堵得紧。她无奈一笑,慢慢喝下半杯水。
  我们和平共处,好不好?
  她默念着,带了一丝祈求的意味,巨大的悲哀如水般渗进她的五脏六腑——我不想让曾经最喜欢做的,如今却变成最痛苦的一件事。
  葡萄好不容易下去了,她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看到一个人,又堵住了。
  “范老师!”
  校园另一角,暗无天日的器材室。
  “学校应该给你这种人发一张年卡。”管理科的老陈把记录册递给周凛。
  周凛看也不看地签下名字。
  “为什么?”
  “毁在你手里公物都够再建一座实验室了,”老陈利索地收好各类仪器,“发张年卡便于统计。”
  “还可以顺便给我打个折。”周凛也过来帮忙。
  “拉倒吧,这两年你赔得还少吗,在乎这一点折扣?”
  “话不是这么说,要真能打折,我说不定还能省下钱换个新镜头。”
  老陈拿他没辙,指了指他还回来的叶面积仪:“你以后用的时候注意点不就好了。幸好它只是表面有些刮擦,要不然你又有的赔了。”
  “无所谓,赔就赔吧,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周凛想起什么似地看了看手表,“啊,忘记还有个会议要参加了。”
  “那你快去吧!”老陈催促道。
  “算了,反正都错过时间了,还是回实验室睡觉吧。”周凛说着,打了个哈欠转身就走。
  老陈摇摇头:“你爸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儿子……”
  “陈叔,你说反了。”周凛低头背对老陈,看不出表情,“应该说,我怎么会有他这么个爹。”
  周六还要驻守生物楼,曾遐已经很不爽了,而让她更不爽的是,其他几个战友竟然还指使她买吃的。
  她拎着饭团回到生物楼,只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贴着实验室的门不知道在做什么。
  “雷亦清,你在干嘛?”她戳戳对方的肩。
  “嘘!”雷亦清转过身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曾遐学他的样子,好奇地贴在门上。
  里头传出如下对话。
  “你这蛋也太小了,没看出来你是这种人。”
  “你看够没有,废话也太多了吧。”
  蛋?曾遐一愣。
  “喂,你们两个。”
  一个声音在身后炸开。
  雷亦清和曾遐一惊,回头望去,发现是周凛。他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搞不懂他们对自己“嘘”个什么劲。他想着,也靠了过去。
  “哈哈哈,你的蛋确实小啊,还不让人说了,别是营养不良吧。好可怜!”里头说着,笑声更大了。
  门外的三人面面相觑,尴尬的气氛蔓延开来。
  周凛的嘴角抽了抽,猛地打开门,还没看清实验室里的状况,劈头便说:“贺风帆出差,你们就无法无天了是吧。”
  看到门口突然冒出三个人,一个女生嘴里的东西差点喷出来,她嚼了两口,无辜道:“我们……一直都这样啊。”

  06 习惯是会呼吸的痛(三)

  礼堂内,范澄扉见到卢秉一,同她抱怨起来。
  “说好的教职工大会怎么变成了联谊会?”
  “我们也是来了才知道的。”卢秉一让出半个身体,指着一桌食物说,“不如先吃点东西?”
  “不了,你慢吃,我先回去了。”范澄扉迈开步子,将人群和舞台都隔离在身后。
  还没走两步,周围便响起一阵掌声。
  一位腼腆的女教师刚从舞台上下来。张主任拿着话筒热情邀请下一位单身教师来做自我介绍。紧接着,一个男人被推上了上去。
  卢秉一看清台上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见石正辕走过来,她拉住他,悄声道:“是不是你把他推上去的?”
  “不是我,是他那帮老同学!”石正辕急忙撇清关系,也替那位同志捏了把汗。
  范澄扉感应到什么似地,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台上那个手足无措的人。
  费秋澍直挺挺站着,憋不出半个字,他连自己是怎么上来的都没搞清楚。
  难以想象这家伙平时是如何面对学生上课的,社交能力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范澄扉揉了揉太阳穴,此刻唯一的想法便是,赶紧把他弄下去,别再丢人现眼。
  她鬼使神差地转身,走向舞台,慢慢伸出手,却早已有人抢先一步。
  一位美男子撩了撩头发,大方上台:“我这老同学看见台下这么多美女,紧张得都说不话来了。”
  众人一阵哄笑,只有范澄扉站在原地,非喜非悲。
  她忽然意识到,原来他们早就没有关系了。那又有什么理由出手呢?
  这转身靠近的动作,不过是一种习惯。她垂下手臂,终于开始正视这一点。
  可曾经的温暖是那样真实,真实得她不忍割舍,仿佛手起刀落,喷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被那场灾难掩埋的回忆。这么多年的细枝末节,根根带刺,又丝丝缠绕。
  他给她写情书,却错将论文塞给她。她看到之后,哭笑不得。
  他跟着她选了生理学的选修课,虽然像听天书,却没有缺过一堂课。感动,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大学毕业,他和她去东南亚旅行,在一个村镇迷了路。他翻开记满国际音标的本子,一字一句用当地话问路。天气闷热,她蹲在尘土飞扬的路边,捧着香蕉奶昔远远看着他。灰头土脸,笨拙,却又专注。她一时恍惚,竟不知道这是在描述他还是在描述自己,只是在那一刻突然确定,这辈子,就是他了。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后来有了费澈,每次她给孩子买什么,他也一定要。有一天她带回一只泰迪熊,儿子欢天喜地抱着它,他却不高兴了,各种耍无赖,非得也要一个。她没办法,给他买了一个熊挂件。想到仍在费澈房门上的泰迪熊,她苦笑,不知道他的那个挂件还在不在用。
  再后来,那件事发生了。那场意外毁了他们一家三口,然而她恨的其实并不是他。不管怎样,她都不会恨他。
  她真正恨的,是自己。
  午夜梦回,她时常听到费澈的声音。那笑声软软地拍打在她心上,一圈一圈扩散成回忆的漩涡。无论白日有多喧嚣,夜里总是静得只剩她一个人。她打从心底里怀疑自己当初的职业选择,也时常会作无谓的假设,假如她没有选择法医这条路,截住这悲剧的源头,是不是后面的一切都将得以改写。
  她太好强,习惯隐藏她的弱她的伤,所以她愿意与他分享幸福,却做不到分担伤痛,她宁可躲起来,一个人疗伤。可她又是那样迷惘,那样痛苦。痛得走投无路,最终只能将恨意转嫁到他身上。虽然自私,但别无选择。
  为了维护她那可怜的坚强,她亲手斩断了和他的联系。终于,他们再无瓜葛。
  卢秉一坐在礼堂后部,范澄扉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
  你确定真能戒掉吗?戒掉关心他的习惯?或许那早已不是习惯,而是深入骨髓的一种本能。卢秉一在心里质问范澄扉,却发觉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面对暗恋十年的那个人,她不也习惯了沉默。
  她惆怅地喝下一杯水,决定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适当锻炼,不乱吃东西。
  养成良好的进食习惯,这大概是她最容易做到的一件事了。她想着,眼神不经意扫过身边,见石正辕盯着台上,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舞台中央那个美男子正在朗诵一首法语诗,语调温柔缱绻。
  “听得这么入神?”
  “是啊,很美的诗。”石正辕回过神来。
  “你还会法语?”
  “不,我只是听过中文版而已。”石正辕笑了笑,破天荒地吟起诗来,“他逃走了/就像一只松鼠/他的笑还在每片树叶上颤动/一只灰雀飞来惊扰了/树林中正在沉思的金色的吻。”
  他仿佛回到大学时代,眼前出现的是蒋智瞳站在夕阳中的美好影像。她捧起书,念出一首首诗,还顺带对外国的文学家评头论足一番,从波德莱尔到兰波,从乔伊斯到奥尼尔。
  都说学生时代的爱情是没什么好结果的,他相信他们会是例外,两人约定一毕业就结婚。然而婚期一拖再拖,拖了整整一个学期,最后等来的不是婚礼,却是情敌。
  听到蒋智瞳哭着说自己始终放不下那个初恋,他倒也没有很愤怒,只是终于明白,家庭独立其实一直有个前提,那就是经济独立。
  蒋智瞳就这样跟着她的初恋跑了。而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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