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爸爸坏话了。让我站着,妈妈。”
宁宥无语,泪眼盯着壁柜上的年历,恨不得拿来细细地撕了。她此时的心里比下午时更狠,她恨郝青林一再地伤害她儿子。
简宏图刚准备乖乖地准时睡觉,不小心听见楼下传来门铃声。他当然不指望哥哥会去开门,只好认命地下床。不料,出门就见哥哥简宏成也出来了。简宏图一看就机灵地道:“来找你的?那我继续睡。”
“是大姐。你也下去听听。这么晚不知道又有什么好事。”
简宏图真不想下去,可只能蹑手蹑脚跟哥哥后面。此时,门铃声早已不耐烦地响成串,简敏敏焦躁地按着不放,简直有把门铃烧线的打算。
等简宏成打开门,简敏敏看一眼微微呼哧的简宏成,一脸厌恶地道:“该减肥了,跑这么点儿路也喘。”
这真是亲姐姐,一刀戳中要害。简宏图无奈地一声不吭,让开半个身子让简敏敏进门。简敏敏进门后环视一眼,挑个最中央的位置坐下,右手搭到茶几上,拿手中车钥匙嗒嗒地敲桌面,很是悠闲的样子。简宏成忙一步冲过去,抬起简敏敏的手臂,“大姐,高抬贵手,上面小地瓜在睡觉。”
简敏敏收了车钥匙,但切地一声,斜睨着简宏成道:“装什么二十四孝爹,告诉你,不管养亲兄弟还是亲儿子,都是养白眼狼。”
简宏成梅里特,坐到她对面,问:“这么晚有什么事?”
简敏敏伸了个懒腰,不经意地道:“休息得太好,晚上睡不着,跟我两个白眼狼弟弟聊聊。我们说说崔家那小子的事。你先说,你都做了些什么。”
简宏成道:“我想明天请一下唐处,你作陪一下。中午还是晚上?我看晚上吧。”
简敏敏一愣,一下子坐正了,坐正了才想到这不是该是的看守所,忙干咳一声,假装拨弄一下头发,不自在地道:“我还是不去了,免得被人看见,对唐处不好。”
简宏成笑眯眯地看着坐立不安的简敏敏,道:“宁恕那儿你自由发挥。只要不犯法,随便你,不用跟我说。”
简敏敏郁闷地道:“听着,今晚宁恕不敢回家了,自掏腰包住宾馆。还连宾馆大门都不敢出。你明白这是什么状况吗?这叫吓破胆。”
简宏成偏不让简敏敏将相信经过说出来,知道简敏敏半夜来找肯定是战果辉煌得意难耐,非要找人说说才行。他只是淡淡地道:“行,你这边第一天达到预期。回头崔家的门可以不用敲了,专注盯住宁恕,偶尔在他身边出现一下就行。”
简敏敏道:“崔家门不敲怎么行,让崔家那小子以为安全了可以回家住?不行!你说他害我损失多少钱?要不是追回张立新,我立马损失近一个亿。现在虽然追回大半,可还有一小半呢……”
简宏成道:“敲崔家门的事只能侥幸做一次,我调查过,崔家老太太今年已经心脏病住院两次,你可别给我吓出一条人命来。这几天你还是老实点儿。”
简敏敏立刻惊了,“啊,今天她没死吧?”问出来就知道自己问错了,又闲闲地靠回椅背,“既然崔家小子还能上班,老不死的当然没死。”
简宏成想了想,道:“崔家大女儿,你有次打得她差点丢命,你还记得吗?”
简敏敏又惊,“你怎么知道?”
“宁恕告诉我。我这么跟你说吧,我找宁恕麻烦,主要是他不给宏图活路,我只能削弱一下他的战斗力。但你……”简宏成摇摇手指头,“放开我们两家的恩怨不提,你个人欠他们家不少,宁恕这么对你,最多你们两个扯平。我看你差不多适可而止,你也一把年纪了,别每天肾上腺素太高,到处找人斗气。”
“慢点,崔家那小贼种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打过崔家大贼种,那大贼种汤地上叫得杀猪一样起劲,怎么死得了,胡说。”
简宏成听得脸上肌肉一抽一抽的,“除了宁恕说,我还调查过其他一手资料。既然崔家大女儿只是普通摔倒,你又逃什么?”
简敏敏道:“不是跟你说了吗,她叫得杀猪一样,别人以为我杀她,都围过来,我只好好汉不吃眼前亏喽。”
简宏成严肃地盯着简敏敏:“真话?”
“哪还有假。要真差点把她打死,他们还不趁机找派出所抓我?你信我还是信崔家小贼种啊,你要不要这么吃里爬外?”
简宏成点点头,放松原本紧握的手掌,严肃地道:“崔家那女孩被你打得头骨碎裂,大量出血,好不容易抢救过来,至今有后遗症。我们把账算清楚。相比一条人命,你损失的那几个钱不算什么,何况那损失一大半是你逼得张立新鸡飞狗跳造成,宁恕最多只是促成一把。但他已经差点儿被你玩死,你对他的报复,到此为止。你记住,你现在是作为一个姐姐在帮弟弟,帮宏图,我让你出手是让你出口闷气,省得坐牢坐出病来。你认真做好,算是报答我替你追回巨款的恩情。”
“放屁,公司让你霸占了……”
“你长点脑子。你还是董事长,你有否决权。只要你开口,我立刻抽走我的资金,抽走我的人,公司交还归你管。问题是你接得住?千辛万苦找个小狼狗给你看家,还是个三下两下就被我买通的。你不如老老实实记我的情,跟宏图一样老老实实做人,多去看看妈,我会继续做冤大头,出董事长的力,拿小股东的分红。”
……
简敏敏兴高采烈地来,结果被简宏成连连浇冷水,浇得她脸色僵硬,当然不肯轻易答应。她想了会儿才道:“崔家那个女儿的伤要是真这么严重,当时即使我跑了,派出所也找得到我,即使我不坐牢也得罚医药费,怎么从没人来找过我呢?谁跟你讲故事呢。这就跟唐处说的一样,那家人人品不好,说出来的话不能信。虽说见血三分亏,但你老二是见血全糊涂,哪有偏听偏信崔家那帮杂种的。”
简宏成惊讶:“唐处这么对你说?”
简敏敏瞪眼想了会儿,“让你一问倒是把我问糊涂了,唐处倒是没直接跟我说,但我怎么记得唐处有这么一句话呢,谁跟我说的?”
简宏图掩嘴窃笑,小声道:“给审糊涂了呗。”说完就发现姐姐哥哥一齐冷眼唰一下杀过来,他连忙妩媚地一笑,拍哥哥一句马屁:“哥这么早的事情都查得出来,真神了。”于是又惹来简敏敏横眉怒目。
简宏成听了简敏敏解释后,看简敏敏就顺眼了点儿,他想了会儿,耐心解释道:“站你立场,你以为派出所没抓你就意味着小伤,这话也对。但我得到的情报是确切的,不仅仅是来自宁恕。我想想崔家当年为什么不找你,主要是孤儿寡母又没个正经工作的,盯着派出所做事就得放下手头工作,他们没时间,不挣钱谁养活一家三口?再说他们本身心知理亏,又是被你打怕的,即使报了案,你是失手,人也没打死,你最多大牢里走一遭,但我家财大势大,一家人又得寻上门去砸崔家一个稀巴烂,他们权衡一下,即使警察去了都未必肯报警。大姐,你设身处地想想,你当年把对爸妈对张立新的怨气全撒到崔家家属身上,无法无天,崔家两个后代对你是多深仇大恨。所以我让你最近别太惹事,省得你那案子有波折。”
简宏成这回说得入情入理,这回简敏敏也听得耐心。但听完后,简敏敏道:“你不懂,人这东西最犯贱,人靠打服,讲理没用。”
简宏图非常公正地认理不认人,附和道:“对,这回宁恕就是靠大姐打服的,本来他一直……”见简宏成横他一眼,他立刻闭嘴刹住。
简敏敏得意地道:“看看,看看。但我就不出面了,我不想被重判了坐牢。”
简宏图道:“你今天露面一下已经威力无穷了。以后你再手痒时想想你三十年前造的孽,做人适可而止吧。崔家后代没犯着你,你就别主动。”
简敏敏道:“那怎么行。宏图刚才不是说了吗,崔家人就是犯贱,犯贱你懂吗?我时不时敲打他们一下,省得他们以为我是病猫。”
简宏成既不能说出他的私心,怕简敏敏顺藤摸瓜找出宁宥,捎带上对他的怨恨一并儿对付较弱的宁宥,又得说得理直气壮让简敏敏心服口服,只好挖空心思地道:“不行,我不许。现在宁恕好歹有工作有体面,还处在明面,真要是被你打急了,丢了工作转到地下放冷枪,我们家大业大,怎么防得过来……”
“打服!”简敏敏不耐烦了。
“宁恕不是老弱病残,打不服。”简宏成在这件事上不屈不挠,“简明集团是个活靶子,大姐你做事一向顾头不顾尾,别影响到简明集团。我还是干脆以简明集团管理者的名义命令各位股东,在对付崔家的事情上,一切行动听指挥。是命令,不是要求。”
简宏图觉得无趣,但还是很捧场地应一声,“知道了。”
简敏敏不语,抬头看着天花板。
简宏成只好继续循循善诱:“姐,你有空照镜子看看你的面相,你这面相说明你日积月累的怨气和霸道。以前爸妈有错,害你生活不顺,你有怨,我理解,我知情后愿意放下对你的怨恨替他们补偿你。但你自己也很无知,太蛮狠,在张立新刻意纵容下没头没脑做了张立新肃清简家人在简明集团势力的刀子,最终兔死弓藏,你以后的不幸怨不得别人。现在我把公司里的关系都替你理顺了,以后生计方面你不用操心,跟宏图一样拿现成。于是,既然你不用再炸着毛虚张声势时刻提防了,是不是该考虑活得正常一点。你好歹当年也是高中班里的翘楚,成绩好,爱看书,爱唱歌,我从小拿你当榜样。可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换一身行头就是街头坑蒙拐骗卖假药的泼妇。你执意活在怨恨里,已经让怨恨毁了你,你醒醒,你还有下半辈子路要走。当然我最喜欢有人冲锋陷阵替我做犯法坐牢的事,我在后面收现成。但你是我姐,即使你想冲,我也得拉住你。我劝你不如有空多关心关心你的一双儿女,别让他们以后像你怨恨爸妈一样怨恨你。”
简敏敏头朝天默默听着,等简宏成说完,她依然沉默,沉默了好一会儿,低下头来平视着简宏成,冷冷地问:“我能信你吗?”
简宏成道:“也是,你这辈子信谁,谁在你脚下挖坑。”
简敏敏点头道:“好了嘛,你前头不是放屁嚒。”
简宏成道:“但以前有没有其他人给你预设保障机制?比如即使你羁押期间无发言权,我依然在简明集团保留你大股东身份,你有否决权,你背靠国家法律可以兵不血刃开个董事会就把我的管理权收走。这是我交给你的信任。不是口头许诺,而是白纸黑字的公司章程。”
简敏敏听着慢慢坐直了,圆睁双目盯着简宏成,“呵呵,转移利润太容易了。”
简宏成笑道:“对的,跟懂行的人容易说话。你替我想想,我名下公司不少,一个人没有精力面面俱到。最简单的管理办法是财务公开合法,经得起各种事务所过筛子一样的检查。我但凡有转移利润偷税漏税做两套账三套账的想法,恐怕转移的利润大半转到那些分管经理人手里,而不是到我手里,我还得被他们捏一辈子偷税漏税的把柄。你说,我会做这种因小失大的傻事吗?”
简敏敏听了不语,又靠回沙发背。
简宏成道:“好好做人。天不早,宏图,你开车送大姐回家。路上小心。”
简敏敏起身就走,依然不语。简宏图在她身后跟着,满脸悲壮,招手求哥跟着去壮胆,可简宏成飞奔上楼管儿子去了。简宏图自怨自艾:“关键时刻,儿子比弟弟重要。”
简敏敏冷冷地道:“你长这么大,他还能认你弟弟,供你养你,你爹娘都做不到。知足吧,你。”
简宏图忙连连称是,殷勤地替大姐拉开后车门,他可不敢让大姐坐在说话动手都太方便的副驾驶座。等大姐坐进去,他绕到驾驶座,打开车门,不急着走进去,道:“信不信哥哥这事,其实你只要看看我就行了。我没用,哥哥还对我这么照顾。”说完见大姐理都不理她,才敢闷声不响坐进来,赶紧开车上路。
但身后很快传来简敏敏阴测测的声音,“我手里的东西多,我要的也多,情况就不一样了。”
简宏图只好在前面翻个白眼,不敢答应,老老实实开车。简敏敏觉得没趣,也就闭嘴了。难得的是,这一路上,简敏敏破天荒地没把简宏图怎么样。
这个夜晚显然很热闹,很多人夜不能眠。宁宥关上卧室门关了灯,却用手机上网查询离婚办法。简敏敏坐在床上,将高球一下一下地砸向墙壁又弹回来落到面前,竟是落点精准,显然训练有素,做多做熟。而宁恕则是坐在床上面对着不知在放些什么的电视发呆,直到想上厕所才看了眼手机,发现已是凌晨一点。他楞了一下,看看房间的门,将灯全关了,这才敢将窗帘拉开,俯视已经安静了的城市。人影罕见,显得灯光好生荒芜。
宁恕看了会儿,返身收拾行李箱,下楼将房退了。结账时候被提醒还有两罐啤酒的消费,他忙手掌对着嘴巴呵一口气,觉得没有酒味,估计不能算酒驾,才拎起行李箱出去。他依然很谨慎,走得左顾右盼,确认身边身后没有跟踪,即使有跟踪也别被砸了脑袋。上车将车门一关,宁恕简直是大喘气,仿佛干了一件重体力活。
然后,宁恕开着车在市区绕来绕去,绕了几条最空旷的高新区马路以确认没有跟踪之后,才绕进一家宾馆登记入住。他这才能睡得安稳。睡时仿佛全身虚脱了,睡相很是疲惫。
虽然只睡了几个小时,可宁恕还是闹钟一响就起床,一丝不苟地梳洗打扮,即使睡眠不足,他依然是浑身清爽地出门去餐厅吃饭。
清晨的大厅里除服务员外几乎空无一客,唯独正对着进门通道的大桌前坐着一个人。所有进餐厅吃饭的都必须看见这个人,而这个人也仿佛有意检阅进餐厅吃饭的每一个人。这个人面前只放一杯咖啡,其余全无。
宁恕将早餐券交给服务员后才一抬头,便看见这个人。他的脸一下子僵住了,这不是阿才哥是谁?他几乎是本能地立刻拿出手机按到耳边,假装接起电话,说话着转身就往外走,头都不敢回一下,也不敢坐电梯,径直从很多人看得见的大厅里的旋转楼梯走下去,直奔出大门。外面正是上班高峰,天气很热,人来人往,可宁恕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和踏实。他冲出门二十几步,都快到了人行道,才想起他的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
宁恕不敢肯定阿才哥是否在等他,但毫无疑问,阿才哥一定在等人。慢着。宁恕又想起来,匆忙之中,他仿佛看见阿才哥脸上的诡笑。真的是冲着他来?宁恕坐在车里一时没力气开车,只顾着平息呼吸。他昨晚不是没看见有任何跟踪吗。究竟阿才哥专程来找的是不是他,他会不会是风声鹤唳了。宁恕安慰自己可能是巧合,他幸好反应迅速逃得快,可他依然魂不守舍,这一天的工作须得强打精神才能做好。
谁都看得出宁恕脸色不佳。
宁宥家里早上总是兵荒马乱的。临出门,宁宥问儿子:“要不要替你检查一下有没有漏带东西?”
郝聿怀打开手机,取出一个文件给妈妈看,“这是我写的去跆拳道馆必带用品,我以后照着这个文件整理就行了,不会忘带。”
“哟,这办法好。那我们下去吧。”
郝聿怀答应着先窜了出去。宁宥换上鞋子出门,才刚锁好门,郝聿怀又将手机递到她面前,“你看我拟的去美国行李,我的行李。”
“哦,太好了,发一份到我邮箱。”宁宥欣喜地想到,原来是简宏成的教导起作用了。
“我能不能不给你看,就开始整理我的行李呢?”
“你有没有把握什么洗澡出来没替换衣服啦,手机充电器没法插进美国制式的电插座啦……”
“妈妈你不会见死不救吧?”郝聿怀一边说一边赶紧手机搜美国制式插座是怎么回事。
“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