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宥没法再做鸵鸟,只得扭头看屏幕,拉到股东那一栏,赫然,郝青林的名字就在其中,占股20%,出资额为40万。宁宥给儿子解释:“注册资金就是每个股东按占股的比例拿出钱,放到公司账户里,以后公司经营就靠这些钱了。其实你妈似懂非懂,现炒现卖。”
郝聿怀也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他们是不是这些钱用完了,又没赚来新的,只好破产?”
宁宥摇头,“我同学秋秋阿姨你记得吗,她说注册资金是一回事,实际投入又是一回事,说不准的。但这40万倒差不多就是法院认定的你爸犯罪所得加上你爸从爷爷奶奶那儿借款的总和。要真是只有这些就好了。这家公司还没破产吧,破产应该查不到了,可惜官方能查到的只有这些信息。”
郝聿怀指指注册地址,“就是我们昨晚去的地方。”
“对。其他几个股东都不认识。”宁宥心说,她最怕看到那个小三的名字也在上面,幸好没有。但如此一来,这些股东她一个都不认识,也就无从找人询问了。“头痛,我得再找人问问。得是自己开过公司的。”
“田叔叔,班长叔叔,他们都懂。”
“你爸的事,我真不想问熟人,丢人。”
说着有电话进来,宁宥看是陌生号码,摁掉。“这号码今天已经打来第二次了。”
“为什么不接?”郝聿怀忽然想到什么,惊恐道:“对,可能是找爸爸讨债的电话。”
“这号码是外婆那边的,我担心是陈昕儿的电话。惹不起,躲得起。”
郝聿怀老三老四地道:“陈阿姨是太可怕了,她在你面前都自杀两次了。”
“三次。咦,这个号码又来短信。”宁宥拿起一看,大惊,上面写着:宁数的事。“宁恕?”宁宥不敢怠慢,赶紧老老实实打电话过去。
那边一个沙哑的声音道:“我跟宁恕一个看守所,刚出来。宁恕托我捎话给你。你给我这个手机充值两千,我再告诉你。”
宁宥小心地问:“请问宁恕长相?”
“头发有点自来卷,鼻梁挺高,脸白得像小娘。刚进去是白面书生,现在是日本鬼子面前的翻译官样子,背都直不起来了。没人当他是房产公司经理啦。”
宁宥一张脸都变了,二话没说,挂了电话,立刻上电脑给这个陌生号码充值两千块。心急火燎地等一分钟,估计通知短信已经到那边手机了,立刻又给那个号码挂过去。
电话一接通,那沙哑嗓子立刻开骂,“哎哟,你给我打钱倒是爽快,你怎么不给你弟弟账户打钱啊。那里面要吃没吃要穿没穿,全靠家里人往账上打些钱去小卖部买点儿吃的才能吃饱你知道吗。有点钱连马桶都能少刷几次你知道吗?每天没油水吃那么大一个人还能不饿得直不起腰来啊,你到底是不是他亲姐啊。”
宁宥问:“宁恕精神还正常,有没有气得胡说八道?”
沙哑嗓道:“没有,他脑子是我们屋里最奸的。我们叫他学法标兵,那些法律套路他一学就会。哈哈,我还是听了他的意见才当庭释放,那水平是真好。”
宁宥一听,空着的那只手一会儿抓胸口衣襟,一会儿握拳,激动得都不知往哪儿放才好。但开口还是淡淡的,“他也没生病吧?”
“大热天生什么病啊。好吧,看在你还有点关心他的份上,他吩咐的话我一字不落说给你听:他说,一,他以后不提报复了,二,你们妈的遗产他一分钱都不要,全给你。只要你请律师全力帮他打官司。”
“好。还有别的吗?”
“别的没有,就几句实心话:人关在里面很罪过,这种时候全靠家人……”
宁宥没等沙哑嗓说几句,便静静挂断了电话。里面是什么环境,宁宥全知道。宁恕想要她做什么,她也全知道。她充值两千元只为她自己想知道的两个问题,她问完,得到答案,便满足了,其他她不想知道。可虽然已知宁恕没有发疯,精神正常,一想到这么漂亮的一个人现在直不起腰像个鬼子翻译官,宁宥又无法不心痛。
郝聿怀道:“两千块钱就这么没了?嗷,我辛辛苦苦一学期考个第一名,也才这点儿奖金。还是做坏人好。好人修行要九九八十一难,坏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太不公平了。”
“他们现在可宁愿倒贴两万给我,也不要坐牢呢。”
“可是两千块,嗷,可以吃五十顿鲁肉饭。你对坏人太大方了。”
宁宥心说,这两千块比起你爸,又是律师费,又是收缴赃款,又是罚款,还有他那公司不知还捅了多大的窟窿要我刷卡去填,少多了。但这种话她不愿跟儿子讲,只好道:“我总得为落难的我弟花些钱。这下我安心了,他没疯。这是最要紧的事。”
郝聿怀当然不会懂。“所以他越来越坏,对你越来越不好,他知道你拿他没办法。”
“一个人心里总有几个重要的人,让你唧唧歪歪无法当机立断。这就叫儿女情长,人类无法避免的事。”
“要理性啊,大姐!”
“你叫我什么?”
“意思是你看上去年轻得像我大姐……啊……拳头御免。”
宁宥笑了笑,但没法开心。前路不知还有多少陷阱在等她。
郝聿怀看看妈妈的脸色,便又翻出手机记事簿,送到妈妈眼前。“我把开学要做的准备做了个备忘,妈妈你看看。”
宁宥拿来一看,想不到儿子的备忘做得这么细致,连开学前要找哪些个同学谈、谈什么,提前检查某几位同学的作业完成否,他都没落下。更不用说他写了要买新书包和文具若干。宁宥看得眉开眼笑起来,“哟,真好,真的很好。”
郝聿怀满脸都是得意,却故意扭脸道:“没奖金,伐开心。”
宁宥笑着道:“但是,听着,以后呢,比如查作业这种事你可以委托给一个特别认真守规矩的同学去做。你安排好工作,那位同学去执行。这样你才可以节省出时间统筹全班的班务。你班长的工作是发现一个个合适的同学,把他们安排到合适的位置上去,做适合他们的工作,鼓动并监督他们做,而不是什么事情你都领头去做,都不敢放手。懂我的意思吗?”
郝聿怀摇头,“不行啊,我得身先士卒。你有本书里说,领导要注意共同牺牲。”
宁宥想了想,“这分寸确实难,你妈这方面也差。这方面做得最好的是班长叔叔,还有妈妈的上司宋总。我可不敢把你送到宋总后面做学徒。班长嘛……你自己考虑。”
郝聿怀迟疑地道:“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你以后会跟班长叔叔结婚吗?你要说实话。”
宁宥道:“最终结局我不知道。但等我离婚后,我会努力争取与班长在一起。我觉得他人很好,我很佩服他,也很喜欢他,我跟他在一起会幸福。而且他一定会对你很好,对你成长帮助很大。所以我会克服困难,努力把握。”
郝聿怀根本没想到妈妈会直接说出来,他已经吐舌头刮脸皮,可脸上一点嬉笑都没法有,惊讶地看着妈妈,好久都无法说话。
简宏成等田景野在上海办完事,便领着小地瓜跟田景野回家,去考察小地瓜未来的小学。小学的位置在近郊,因此自然有比较大的停车场。但等简宏成下车在暑假空阔的小学停车场里一站,忽然感觉到了不妙。显然,这家小学的设计就是为了那些家里有车,而且有好车的孩子,意图非常明显。以后宝宝上这学校自然没问题,田景野的钱景自然是不可限量。但是小地瓜……
“想什么?进去看看,我打过招呼了。”
简宏成犹豫了一下,关上车门,将小地瓜关在里面,继续与司机呆一起。“这么豪华的学校,和陈昕儿家那陈旧狭小,小地瓜还这么小,怎么适应两边的巨大落差。我心里原本有个方案……”
“你那方案跟宁宥商量过没有?”
“商量了个指导思想。以后边打边做。”
“什么指导思想?”
“没好意思说。”
田景野拿眼睛将简宏成嗖嗖嗖地刷了一遍,道:“新城实验小学也有寄宿生班,我原先为宝宝考虑过那家,校长也是一中出身,谈得非常投机。教育质量不错,不过不是贵族小学,英语教习一般。”
“新城……离陈家很远啊。就那儿。”
田景野道:“你们自己去看。我去替你跑关系。”但田景野走出一步又回头,“过来人给你一个忠告,家务事多请示老婆,提前请示,宁可错请示,不可放过,方才不会鸡犬不宁。”说完才笑眯眯走了。
田景野才刚上车点火,只听身边车窗敲响,扭头一看,便降下车窗笑道:“不服来辩?”
简宏成道:“这世上也有一种人,叫做先知。即使未婚,我也知道有一种态度叫‘脏活我来’。”
田景野一脸鄙夷,“这是基本款男人必备态度,好不好?”说完,得意离去。扔下噎死的简宏成。
简宏成回到车上,状若无事地道:“田叔叔领错地方了,我们去新城实验小学。新旧的新,城市的城。”
司机立刻重新设定GPS。后面,简宏成拿出写字板竖到小地瓜面前,“来,再默写一遍爸爸的手机号码。”
小地瓜拿出笔认认真真地画数字,画完,得意地大叫,“写好啊。”
简宏成皱眉道:“再想想?”
小地瓜看看简宏成脸色,乖乖地又写一行数字,但显然比第一次的多了一个数字。简宏成看了还是皱眉,“再写一遍。”
小地瓜恼火,将笔一扔,扭过头去不理。
简宏成严肃地道:“记住爸爸的电话,以后小地瓜有危险就可以立刻打电话给爸爸。不用只知道哭只知道等田叔叔去救。”
“不要,我要跟着爸爸。”
“不行,你一读书就只能呆学校里,爸爸没法进学校陪你。你要学会害怕的时候给爸爸打电话。”
“那我不要上学,不要上学,不要上学。”
简宏成郁闷,怎么没法讲道理?他想到宁宥提示他不要总抱着这么大的孩子,于是举一反三,严肃地道:“学必须上,爸爸的手机号码必须背出,害怕必须打爸爸的手机。”说完便不理小地瓜的哭闹,径直打开手机查电邮。
小地瓜哭闹了一阵子无果,偷看了一下简宏成的脸色,只好又拿起笔默写。写满画板,举给简宏成看。简宏成终于找到一条写对的,便擦掉其他的,留下这条,让小地瓜对着抄写。小地瓜这下学乖了,听话地抄写。
简宏成不顾车子已经停下,忽略不远处的校门,将小地瓜抄写的内容擦掉,又一次严厉地让小地瓜默写。小地瓜含泪正确默写。简宏成看着心说,果然是宁宥的办法正确。
临下班时,简宏成在简明集团的办公室里迎来田景野。他才接手简明集团没几天,冷眼见田景野已经直进直出,他有些哭笑不得,不知田景野究竟使的是哪一招。
田景野进门,往桌底下一看没小地瓜,才将厚厚一包资料掼简宏成桌上,“来,清点一下,东城实验小学的入学通知,小地瓜的各种身份证明,都在里面,你给我出张收条,省得以后陈昕儿找我。”
简宏成欢跳起来,“哎呀,还有什么能难倒你?”
“有,刚出狱时候的第一笔投资,第一份信任。”
“别总挂嘴边。”简宏成忙不迭地打开资料包,将各种资料翻阅一遍,笑道:“幸好陈昕儿自顾不暇,没时间整理这些资料,都在。”
“OK,你那些破事到此为止,再拿陈家的事烦我,分分钟翻脸。走了,晚上有应酬,你要有空一起来。”
“嗳,你等等。”简宏成翻出一份报告,递给田景野,“赵雅娟的儿子赵唯中寻求跟我见面商谈我家老厂旧址的利用。”
田景野一惊回头,“这么巧?”
简宏成将报告翻到第二页,一张打印的地图,“你看,这一片我家老厂旧址,旁边那片原本是一家吹得挺响的太阳能企业的市区办公楼,也是一幢有二十年楼龄的五层楼,前不久由政府牵头司法重整。所有有意向接盘的企业另一只眼睛都盯着我家老厂旧址,政府重整意图明确后,一下子三家企业先后来谈。有赵家,也有郑伟岗下面的企业。”
田景野凑过脑袋来看,看半天道:“我除了对数字有兴趣,对这种东西全没头脑。你想干什么?趁机救宁恕?”
简宏成道:“我一向是做一笔生意,交一个朋友。即使生意做不成,也能搭上关系,最终能就宁恕问题说上几句话。问题是我不想要这个救宁恕的机会。这疯子要是没关两年就出来,我和宁宥又得遭殃。可宁宥在她弟弟问题上,跟我在小地瓜问题上一样混乱。”
田景野一想,也是,“不告诉她嘛,你自己把握分寸。”
简宏成道:“怎么可能,我看见宁宥这么轻骨头,怎么管得住嘴。”
田景野噗嗤一笑,“那……哈哈,帮不了你。”
“要不你帮我透露一下消息给宁宥,显得我不那么蠢?”
“不帮!”田景野斩钉截铁地大笑出门。
简宏成自己也大笑,等田景野一走就致电宁宥,“周末有没有兴趣回老家度个假?”
“没空啊,灰灰要准备上学,灰灰爷爷奶奶的养老院要去实地勘察一下。”
“赵唯中,就是宁恕案子那个赵雅娟的儿子,约我谈一个大合作。我刚回复他今晚见。”
“宁恕前两天通过他一个当庭释放的狱友捎话给我,提出种种条件换取我给他请律师,我理都不理他。”
简宏成一愣,宁宥的态度出乎他想象,“好。我本来还想跟你商量小地瓜的问题。我最终没送他进贵族小学,而是通过田景野的关系进一家普通的实验小学寄宿。然后我打算跟陈昕儿妈谈判,我非常希望先跟你商量一下。当然,最重要的是我想见你,又有两天没见了。”
宁宥吃惊,想了想,道:“你我都有进步。”
“是的,但每进一步都比较难,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你真需要我帮助?OK,我们交换。其实小地瓜的问题在我外人看来不难,但我保证不取笑你。接下来的事你也不能取笑我。”
“哈哈,宁恕的事本来就是我倒送上门给你……”
“宁恕的官司随他去,说不帮就不帮。你十分钟后收电邮,帮我分析一下我可能背上多少莫名其妙的债。但请千万别评论。”
简宏成好生惊讶,又非常好奇,抓耳挠腮地等足八分钟就开始等手机推送新邮件。又很怕手机耽误,索性刷到邮箱,手动刷新。很快,正好十分钟时,邮件进来。简宏成看完宁宥简短的文字叙述,又查看郝青林参股那公司的工商登记,然后上网搜了一下公司的招聘记录,然后才打电话给宁宥。
“我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你最好简单记录一下。一,这种公司还不具备以公司名义借贷的资格;二,看这公司没有招聘过业务员,估计还没开展过正常业务就歇业了,因此以公司名义的业务欠款应该不会有。之所以还在工商登记上能查到,可能与今年开始取消工商年检,代以递交年度报告有关;三,即使有公司欠债,以有限责任公司的性质,股东折损完出资,就不用再负担其他债务;四,需要担心各位股东以个人名义对外举债用作企业运营;五,从保安口述的该公司结业状况看,公司应该已经不存在,而且股东个人应该没太多债务,否则早有债权人上门打砸抢,保安不可能忽略不提。就这五条。我的意见是你不用太担心,那谁可能背负的债务只有注册资本那四十万。”
宁宥一听结果便放下心来,忙道:“我得消化你这五条,然后……以后我们再也别提这件事了哈,你当没发生过。我下线了,收拾下班。”
简宏成忙道:“别放,还有一句话。难道他辛辛苦苦贪污就是为了这区区四十万?”
宁宥立刻火烧一样地扔了电话。简宏成一愣,拧眉想了会儿,不禁一笑。难怪宁宥不许他评论。
宁宥则是心说,哪是区区四十万,而是区区十几万,为此郝青林闪跳腾挪,大费周章,甚至将自己栽进大牢。这是何苦,到底是什么笨死人的想法,让郝青林偷偷葬送自己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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