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早跟你说过,你没有跟我谈判的资格。但你现在这个态度已经有点儿对了。近几年炒房未必还能赚快钱,你确实得设法找其他出路了。但怎么办,你不能以现在这种态度办,不能既把我当仇人又想从我这儿捞一票走。你得有态度。”
“好。你不是想要崔家老婆的名字吗?宁蕙儿。宁死不屈的宁。他们两个孩子也该有你的岁数了。”
简宏成本能地一愣,“哦,知道了。有空过来看一下比特屋的资料。”他将通话断了,摸出钢笔刚放到纸上,忽然整个人一振。宁?
高中报到第一天,简宏成中饭后又布置一番,才与田景野辞别,去工厂跟随爸爸见客户。他才到工厂,便见大姐在财务室冲他招手。
“不是说今天报到吗?怎么又来?”
“都是小毛蛋蛋儿,没劲。我去爸那儿。”
“爸今天要见个重要人物,你可小心着了,别闯祸。”
“知道。”但简宏成先拐了进图书室,抽了几本书捆扎好。这是他打算给田景野看的。抱上书的简宏成轻手轻脚了许多,他走出图书室时,竟偷听到姐姐和姐夫的对话。
简敏敏口气激烈地抱怨:“今天来这么重要的客户,爸爸又是偏心眼,又是只让老二跟着学本事。我们才刚知道的是吧,可老二话里那意思他是早有准备,我们管事儿的还不如老二知道得早。我爸真是恨不得把老二拔苗助长了,好赶紧把我们踢走让老二接班。感情我们这是替老二看家呢,等着老二读完书来接班呢。这女儿在我爸眼里就不是人是吧?今儿还得靠着咱们呢,就这么把我们当贼一样防着,哪天为让老二顺利接班,还不得先把我们清除才能放心呐。”
简宏成听到姐夫在轻轻劝姐姐,他吐吐舌头,他也知道爸爸极度偏心,为免看到姐姐的臭脸,他偷偷从另一头的楼梯溜走。他也不会跟爸说,爸要是知道姐姐背后说怪话,必然严惩。其实跟着爸爸见客户并不好玩,得时时刻刻留意着倒茶递烟,又得记住两人的对话,等客人走后,爸爸得揪住他跟他一句一句地分析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那么说,技巧在哪儿,以后在遇到类似情况需要注意什么等等。简直就是上现场课,而且是最不轻松的课。
等上完课,已经日影西斜。简宏成从爸爸办公室出来,姐夫却笑眯眯地送他一辆崭新自行车,让他把摩托锁起来成年后再玩。简宏成挺郁闷,但他爸却满意得很,表扬张立新做事极其周到,尤其是对小舅子的照顾令人放心。、
简宏成戴着拉风的墨镜骑车回到一中,见报到的摊儿已经收起,校门口人迹寥寥。而正好落日徘徊于教学楼顶,殷红如血。简宏成不禁驻足赞叹,原来他的一中如此之美。
身后传来响亮的一声喊叫,“班长哥哥,晚上好!”
简宏成回头,正是早上见过的那对姐弟。小姐姐刚洗过的顺直长发披着落日余晖,仿若透明,于是小姐姐羞怯的微笑便像是从梦里来,简宏成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起笑,柔软地笑。他顺手将一捆书交给姐弟俩,“这几本都是我很喜欢的书,你们如果喜欢,多看几天也无妨,看完交给田景野。”他很重色轻友地将书先给了宁宥,按说他该告辞,可他竟不舍得走开。
宁宥将书接了,低头微笑说谢谢。宁恕虎头虎脑地道:“姐姐肯定喜欢,姐姐最爱看书,妈妈说她拿到什么看什么。”
宁宥不吱声,但也不阻止,只微笑翻看捆得结结实实的书,但她看到书后面敲的图章,那是刻着工厂名字的图章。她忍不住将手指盖在图章上,避开弟弟,抬头直视简宏成,但依然轻声轻气地问:“请问班长贵姓?”
“简,简单的简。”
简宏成印象中宁宥的眼睛一向是弯弯的,即使生气时也似乎在笑,但那次,她的眼睛竟然在听他说姓简之后瞪得滚圆。
简宏成在纸上写下一个“宁”字,不禁苦笑了。原来如此,看来只能如此了。
第6章 第 6 章
宁宥下班前接到儿子电话,儿子在电话里吞吞吐吐的。“妈,我被老师关了,你得来救我。”
“哪个老师?什么事?”
“体育老师。打架。”
“赢了吗?”
“赢了。”
“好。见面再……”
“妈,体育老师很凶的。”
宁宥一笑。她有办法。
宁宥还是第一次到体育老师的办公室接儿子。一进去,她便见到宽大的体育教研室里,有膘肥体壮的体育老师在,也有其他家长在,还有郝聿怀与另两位孩子分居教研室的三只角落面壁。看清情形,宁宥才微微低下头,裱糊上她的招牌微笑进门。那个膘肥体壮的体育老师一下子便没了脾气。
“下午是篮球队第一次集训。事情起因是张同学因为抢球失利,骂郝同学是小贪污犯。郝同学辩论过程中讽刺张同学智商有问题。李同学不甘心张同学在争辩中落入下风,过来先动手打郝同学。三个人打成一团,被我扯开。现在是谁都不肯道歉,需要你们家长做思想工作。”
宁宥满脸惊诧与担忧,但只问一句:“两个打一个?”她还将无辜的脸转向另两位家长。
体育老师尴尬地道:“两个被他打得很惨。郝同学是不是练过?”
宁宥没回答体育老师,但对两个家长叹道:“养儿子头痛闯祸,养女儿头痛被欺负。”她不管两个家长说什么,款款起身走到儿子身边,附耳轻道:“赢了哈?”
“哼哼。”
“既然是赢家就大方点儿呗,发起组织个道歉会吧,咱们可以回家吃饭。”
“嗯,只有这样了!”郝聿怀一点就通,无视体育老师的面壁要求,主动走过去像个大人一样的与李同学握手,发起并组织道歉。
既然如此,家长们也无话可说,体育老师就把大家放了。
但郝聿怀上车后蔫蔫儿的,而且是钻在后座,不肯坐到前面来。宁宥得惊险地倒出车子,走上直路,才敢说话。
“灰灰啊,篮球队的同学还是第一次接触,不像你们同班同学了解你品性,他们胡说八道难免。”
“我揍回来了,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怎么还士气低落?妈妈都感觉得到你身边大气压是负压呢。你怎么一个打俩的?”
“没劲。”
“怎么了?打这种架没什么可批评的,妈妈360°无死角支持你。我们刚才主动道歉仅仅因为我们需要拿出赢家的姿态。”
“不是。”
“那是什么?回答问题出错,气撒到篮球上了?”宁宥基本上不会给儿子将不快闷在肚子里的机会。
“不是啦。”郝聿怀又是闷了会儿,才勉强道:“今天捐款帮助高年级的白血病同学,我放弃经手,让生活委员保管钱。”
“主动还是被动?”
“主动。”
宁宥一时也郁了。只一天时间,先是主动放弃接触钱,以反常的自律表示态度;然后被骂小贪污犯,以致拔拳相向,第一次被老师喊家长,这还能是为什么。儿子这么小的年纪,却得为郝青林的犯罪做出承担。而偏巧,宁宥深知那种承担的滋味。宁宥心里气得发狂,可后面坐着儿子,她不能表示什么,只能与儿子一起静默。
宁蕙儿到女儿家住了才两天便呆不住了,因为这两天里她打电话回家,发现儿子并未搬去住公寓。她担心简家的人找上来,儿子是首当其冲。她宁可自己回去挡在儿子面前,起码她整天闲着,容易发现动向,早发现早拉警报。尤其是她看到女儿最近心理负担重,整夜整夜地睡眠不良,她不敢将家里的事再端出来压女儿身上,她只能一个人担惊受怕着,无人分享的滋味也不好受。她决定回家。
令宁蕙儿惊讶的是,周末晚上,家里的灯亮着,儿子竟然没出去。她手脚轻,自己开门进门,放下行李,到儿子房间,见儿子戴着耳机一边听歌,一边在电脑上快进看什么录像。宁蕙儿忍不住问:“这是什么?”见儿子没反应,便将他耳机摘掉。
宁恕吓得跳起来,拍着胸口道:“妈你你你……你怎么回来了?”
“不放心你。这是什么?”
“公司仓库区的监控录像,我看看平常管理有没有什么异常,人有没有偷懒。晚饭吃了没?你坐着,我给你做。”
“这么用功,好,好。你忙,我煮个鸡蛋面吃,你煮不来,鸡蛋要煮得稍微溏心才好吃。要不要给多煮一只鸡蛋给你?”
“两只!姐姐那儿好吗?”
宁蕙儿回到家心里就踏实了。仿佛外面再风大雨大,家也能挡住一切。她笑嘻嘻地去厨房,一边唠叨宁宥家的事儿。“你姐反正一向外柔内刚,心里明镜儿似的,我开解也没用,帮忙又帮不上,反而给她添累赘,还是回来。她明天要见律师,听说律师已经跟郝青林见过面,跟她传达郝青林的想法。”
“姐姐早就该离婚了,那种人!我这几天每天都跟姐说一次,无论她做什么决定,我都无条件支持。唯独不救郝青林。”
“你不知道灰灰那孩子多精怪,比你小时候多长几个心窍呢,难糊弄。你姐顾忌灰灰的想法。做妈了不一样,孩子放第一位。我开脱排啦,等会儿再讲。”
宁恕正好退出这一天的记录,在小本子上记录一笔。很齐整的,从他装监控起这半个月内,宏图公司的仓库竟然没有一次进货,只有一次出货。因此宏图公司的仓库卷帘门也几乎没怎么开启过,每天也就是仓库管理员进出一下。宁恕看着记录表轻蔑地笑,简宏图那种人管的公司理该如此。不过也难说,有些人开张吃三年,或许简宏图就是那样的天才。天才?宁恕忍不住再笑。
不料,宁蕙儿才刚煮好鸡蛋面,一个同行的来电将宁恕叫了出去。宁蕙儿无限遗憾,可不能不放。
宁恕在茶馆找到朋友,银河地产老总的女婿,一眼也看到阿才哥。阿才哥对宁恕很客气,起身结结实实地与他握了个手,拉到身边坐下。
朋友对宁恕道:“上次你提起新力集团那块地皮后,我们考察了一下,觉得有意思,想跟新力集团谈谈。可前一天还谈得好好的,第二天那张总就变卦,说不能卖了。偏偏,我老丈人不肯放了。我今天只好再去,正好遇到阿才哥也去,聊起来,竟然你们认识。宁总,你上回说你认识新力高层,你说为什么新力资金紧张得都要问阿才哥借钱了,却不肯卖解放路那块地呢?”
宁恕想了想,道:“据我所知,新力集团前身是建在解放路那地块上的工厂。工厂原厂长出事的时候儿子还小,就招了上门女婿张总替他管厂,管着管着厂子到了张总夫妻手里。现在问题是,原厂长的儿子也都长大了,而且本事不小。我看张总的出尔反尔可能跟家庭内部一些纠纷有关,具体我也说不上来了。”
对此,同为女婿的银河地产老总的女婿倒是深有感触,一下子可以联想到许多,“果然要问知情人。要是这样,宁总,你有办法吗?”
“这个……上回我跟你介绍的就是张总的小舅,我找机会问问他的意思。”
“有说张总的老婆跟他各过各的,会不会我们得与两口子分别协商?”
“可能还得再拉上两个小舅子,你没见过的那个小舅子能量不小。”
银河地产老总的女婿很是感慨,他在银河地产也是颇受老婆家三姑六婆的牵制,深知其中关系之复杂。
三个人又聊了会儿,等分手时候,阿才哥冲宁恕做个眼色。宁恕会意,开车在别处转一圈又回,果然见阿才哥在树荫下等他。阿才哥利索地上了宁恕的车,开门见山就问:“解放路那块地,就这么神?”
“是啊。香港那个李嘉诚说过,做房产就是地段地段地段,那块地的地段无与伦比。怎么,阿才哥也打算进军房地产?”
阿才哥摇头,却呵呵笑起来,“我如果拿到地,够在你们这些房产商中间开个拍卖会了吧?”
宁恕心中一动,连忙道:“我公司只让我做住宅,那块地对我没用。但我可以为阿才哥报价什么的提供最专业的参考。只是……新力张总的小舅子之一是田总的好朋友好同学,我怀疑张总忽然不卖那地与田总好朋友的阻止有关,那个……”
“我有数,我们做事不能让小田为难,还是不告诉小田的好。”
“阿才哥似乎已经对拿到地胸有成竹?如果这样,我倒是可以开始放风,让几家有志做商业地产的公司都开始考察那块地。多几家争,也可抬高地价。”
“好,宁总,我们随时互通消息。你的好处,我不会忘记。我现在呢,正跟张总谈借款的事,他发不出这个月的工资,流动资金也吃紧,要问我借。”
“好嘛,那只有拿解放路的地块做抵押,他那些破机床和郊区厂房谁要啊。”
“哈哈,我们耐心等,我们有耐心。宁总,以后我们是兄弟,有什么消息,半夜三更也尽管给我电话。”
“阿才哥的事就是我宁恕的事。”
两人再次紧紧握手,定下合作。宁恕想不到,有些弹药得来全不费工夫。
…
简宏成仔仔细细地阅读来自外包调查公司的一份报告。该报告调查的是他老家的市场,报告打开,全是各种各样的数据。而简敏敏就坐在宽大办公室的宽大沙发里,舒服得想睡着。偶尔简宏成会跟简敏敏说一句诸如“知道我们老家年薪十万以上的个人有几万吗”,简敏敏便眼睛一翻,不理。
简宏成看完,将台灯推开一点儿,免得他的脸全暴露在台灯光里。“这份调查报告是我春节后让做的,从报告提供的数据看,我们市的经济水准还不是最适合开比特屋。但既然是我老家,破例一下也可。回头需要走个程序。你看了各方面文件之后,有什么想法?”
“你是不是想骗光我所有钱?”
简宏成一愣,不禁笑道:“好主意!”他拿起一叠资料下面压的一只火漆封口的信封,想打开,又不禁皱眉放下,手掌压在信封上像是试图捂住什么。
简敏敏也看到了,“信封里是什么?顺便调查我的银行存款?”
“你的资信得等你签意向之后,与其他竞争者一起交给调查公司。这信封里是我前几天口头让调查公司帮我做的私活:调查崔家母子的近况。你查了崔家没有?”
“没查。我不担心他们。”
“如果崔家的孩子正好在税务机构上班呢?到这年纪,也该处级干部了。”简宏成拿起刀子慢慢将信封割开,两只眼睛却斜睨着简敏敏。“随便怎么你一下,就够你喝一壶。”他抽出里面的信纸,却不急着看。
简敏敏嗤地一声,“那种人家的孩子,贼眉鼠眼的,考得进公务员?”
简宏成使劲“哈”地一声笑,将信纸又装回信封,“我最担心的事,被你一说显得很荒唐,我还看什么看。晚了,我让司机送你去宾馆吧。我的态度就这样。你需要跟其他竞争者一起走一下程序,但你可以有些特殊化,我投关键一票时候会倾向于你。但是不是加盟由你自己决定,我不勉强。”
“那么高的加盟费,值得你摆出大排场来行骗。我先观察了再说。顺便,你把信看了,到底说什么。”
简宏成先打电话让司机将车开到门口,然后才再度抽出信纸,抖开来看。“一儿一女是不是?”
“是啊,跟你差不多年纪。”
“唔,女儿在上海工作,儿子在北京工作。都在企业,还真不是公务员。”简宏成漫不经心地看几眼,一脸都不高兴看第二张信纸的样子,也懒得将信纸塞进信封,抓成一团递给简敏敏,可简敏敏窝在沙发里懒得起身接。于是简宏成将一团纸随随便便丢入抽屉。“好了,车子在下面等你。你回吧,不送。”他挪回台灯,拿起第二包资料开始拆看。
“还蛮用功。”简敏敏也不拿那两位在企业工作的崔家子女当回事,但她得再看一眼这个办公室,老二才是她最大的对手之一。凭她的眼光,这个办公室不像是临时搭建的骗子舞台。若真不是骗她,可老二能对她如此好心?十年前,老二可是差点被她搞进监狱,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