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楼层。
宁恕虽然坐门边,可并没有留意到陈母进来,他懒得打量闲杂人等。
而陈母进来等候区环视一周,便大声问:“谁是宁恕?我是陈昕儿妈,我来代陈昕儿。”
宁恕一愣,举起手,同时也站起来。他没想到陈母来代替陈昕儿帮忙。
陈母立刻看见宁恕,厉声道:“你就是宁恕?”没等宁恕点头,她手中的塑料包便劈头盖脸扔向宁恕,顿时,无数碎鸡蛋砸在宁恕身上,宁恕浑身滴滴答答往下流淌蛋黄蛋白鸡蛋壳和鸡屎。显然这些蛋不是好蛋,一股浓烈的臭味也立刻散发开来。
宁宥正好跑上楼梯,气喘吁吁地刚想歇会儿,却一眼看见远处狼狈至极的宁恕。在宁恕对面是剑拔弩张的陈母在骂,“混账,你敢欺负昕儿家里没人还是怎的,你算什么东西,敢半夜打电话命令昕儿,敢电话里命令我,你欺负昕儿现在生病没脑子,你这吸血鬼吸病人血吸女人血,你会好死啊。做人有没有良心,你这狗头军师,你不怕报应吗?你妈还病着你,你做儿子的竟然想不管,让别人替你管,你放得下你妈?你良心全黑的是吗……”
宁恕的脸全被鸡蛋糊住,拿手去抹,手上也是鸡蛋液,抹得稀里糊涂。他本来就没睡好脾气大,火气越发上窜,回身将手往墙上一抹,抹掉蛋液,便迅速抹出两只眼睛,看清正前方的陈母,毫不犹豫一巴掌打过去。陈母即使有备而来,可身手哪有宁恕小年轻的灵活,再躲也没宁恕快,被一巴掌打在脸上,人跟陀螺似的转了出去。但宁恕早跟随而上,长臂一伸,顺势将还没站稳的陈母摔在地上,又拖到地上那一汪蛋液处,拿脚踢蹬着翻滚陈母,像春卷裹蛋糊一样。地上滑腻,滚得非常容易。陈母一下子浑身沾满蛋糊,人也给滚晕了,只会大声尖叫“救命啊,救命啊”。
宁宥一看见打架,头上的旧伤疤就发痒难受,人也吓得腿软。尤其是看见宁恕将陈母摔地上,她眼前一下飘过她当年被简敏敏打飞出去撞到石头上,她的心都揪了起来,腿脚发麻不敢再挪一步。她唯有脑子还正常运作,想喊宁恕住手,又想到宁恕最近跟她苦大仇深,可别看见她喊住手反而动手得跟厉害。
宁恕依然狞笑着拿脚翻滚陈母。很快保安便被当班护士叫来。可两个保安看见又臭又脏的两个人,都不敢出手,只大声喊:“住手,住手,再不住手警察来了。”
宁恕见保安来,便大力用脚一蹬,将陈母蹬向保安。一时保安接也不是,逃也不是,只好也是伸出脚,将陈母止住。陈母年纪大了,被这么一折腾,头昏脑胀地起不来。而宁恕又抹一遍脸,冲保安道:“那泼妇没头没脑砸我一身臭鸡蛋,我打她一巴掌,摔她在地,没做其他。她活该,一大把年纪不知道尊重。在场都是见证。我叫宁恕,坐不改名,行不改姓,电话护士站有登记。我洗澡去了,你们有事可以电话我。”
宁恕说完扭头去洗手间,走出几步便看见宁宥扶墙站着。他不由自主地站住,试图说明,可嘴唇稍微动一下,滴下一滴蛋液,却最终没开口。
反而是宁宥问:“陈昕儿妈妈?怎么回事?”
宁恕不出声,试图绕过宁宥。
但旁边一个原本围观热闹的女人见宁恕似乎情绪没那么激烈了,又担心宁恕离开,就小跑过来赔笑问:“宁先生?我是公司派过来的护工……”
宁恕这才说话:“哦,你不用管了。等我洗手间出来拿钱给你。”
宁恕话音才落,等候区里忽然爆发出嚎啕大哭。即使ICU这种环境下大家已经习惯各种各样的哭声,可大家还是被刚刚坐起的陈母的哭声震撼。宁恕也慌张地回头去看,不急着去洗手间。他很担心是不是把陈母打骨折了。
宁宥的眼光从护工那边转走,这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显然她不肯跟宁恕商量白天看护妈妈,宁恕只好找陈昕儿,大概言语很不中听,不果又找了护工。而陈母,以前看上去是多严于律己的人,大概昨天让陈昕儿的不幸遭遇弄崩溃了,正好宁恕惹了她。宁宥冷冷盯着宁恕,道:“听见没有?收拾烂摊子去。这么大年纪的女人大多骨质疏松,摔地上就是祸。”
宁恕一愣,但立刻黑着脸道:“你算什么意思,既然你七点准时能来,又干嘛昨晚为难我?这下好,看我浑身都是臭蛋,你满意了吧?做人心思怎么这么刻毒,我忙,你既然来了,你也没法去上班,为什么不能你多管几个小时?为了这几个小时,一会儿骗我提早回来,一会儿又骗我早上不肯来,妈妈都已经躺在病床上,你做人还这么计较,你好意思跟妈妈姓宁吗?”
宁宥不理宁恕,冲保安喊:“你们别放走这男人。等地上大妈查完全身没有受伤再放他走。那么大年纪大妈摔一跤不得了。”
宁恕又惊又怒,见保安果然走过来,他捏紧拳头又放下,两眼喷血的看着宁宥。
而保安果然对宁恕道:“已经报警,你先别走,等警察来。”
宁恕狠狠剜宁宥一眼,进去洗手间。保安连忙跟进。
宁宥只得过去蹲下,对陈母道:“陈伯母,我是昕儿同学宁宥,对不起,宁恕是我弟弟,我在教训他。”
陈母抬眼看清宁宥,更是哭得撕心裂肺。想伸手抓住宁宥的手,又缩回去在身上擦擦,可越擦越脏,她哭得也更伤心。
宁宥问:“身子骨还好吗?我们去查查,这儿就医院呢。千万别摔着伤着。”
陈母摇摇头,虽然费劲,可还是对宁宥道:“我没事。”
宁宥点头:“那我就放心点儿了。我刚来,没来得及阻止宁恕。我先扶你起来吧。”
陈母摇头挥手,不用她护。
宁宥只好道:“那陈伯母再坐会儿,我去护士站问问我妈昨晚上有没有动静。我妈情况很不好,昨天下午好不容易抢回来一条命。”
陈母一愣,哭声小了点儿,怔怔看着出去的宁宥的背影一会儿,立刻辛苦地站起身,哭着走了。她都不进去洗手间,直接下了楼梯。
宁宥听见动静回过头,见陈母已经快走到楼梯。她见陈母腿脚并无障碍,叹了声气,任陈母离开。
简宏成换了一辆陈昕儿不认识的车,牺牲睡眠,很早就等在陈昕儿家楼下。他没想到陈母更早去了菜场又去医院找宁恕算账。他等到八点多准备打退堂鼓时,见陈母浑身邋遢走来。陈母直着眼睛都没往路边不相干车子看一眼。
简宏成连忙跳出去拦在陈母面前:“陈伯母,怎么回事?谁干的?”
陈母闷声闷气地道:“自找的。你来,有什么事?你可以打电话啊。”
简宏成道:“我根据过往经验,这几天陈昕儿会很不好管,你们忙不过来。不如……小地瓜再跟我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准时送他回家。”
陈母抬起肿胀的眼睛,无精打采地看着简宏成,却断然道:“不用。你担心一夜吧?两只黑眼圈这么明显。小地瓜哭了几次,昕儿也闹了几次,但这都是我们的事,你不用管了。你的心意我领,我还没谢谢你这么多年照顾昕儿和小地瓜,以后有机会再谢你。你去忙吧,各人各命,人得任命。”
简宏成无言以对,只好目送陈母离开。
田景野的前妻才到营业部,就被营业部主任叫去楼上。田景野前妻满心忐忑,走在主任后面陪着小心问:“主任,不是昨天账做错吧?”
主任没答,进办公室关好门,都没请田景野前妻坐,就道:“你暂停工作两个半月。你把属于你的东西收走,这就回家吧。”
前妻花容失色,“为什么?我又没做错什么。”
主任道:“分行直接下令,你找分行问去。”说完,打开门请田景野前妻离开。
田景野前妻不肯走,拿出手机就找田景野,“田景野,你混蛋!”
田景野“呵呵”一声,就挂断通话。
田景野前妻无计可施,冲主任流眼泪,可主任又怎么敢违抗高他好几级的分行长的命令,坚壁清野地请田景野前妻立刻离开。
前妻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两个半月后不是重签劳动合同吗?”
主任点点头。
前妻更是泪如泉涌,“那就是说……不打算跟我签了?”
主任继续点头。
前妻满脸都是绝望。私人物品都不要收拾了,掩面大哭着奔出银行后门。
田景野两腿架办公桌上,坐在西三办公室里等待前妻的进一步反应。很快,前岳母又打电话来,“田景野,你太赶尽杀绝。”
田景野道:“儿子抚养权归我,我除当初离婚时给你女儿的所有资产与存款外,再补偿她二十万。以后每两周允许她探望一次,每次半天。如果答应,直接去博大律师事务所签约。签约结束,宝宝留在律师那儿,你女儿的工作立刻恢复。如果不答应,再会。”田景野说完就干脆地挂断电话。
说完电话,田景野翘着腿继续等。
可田景野没想到,阿才哥带着一帮曾经几进宫的同事来到田景野前岳母家。敲开门,见田景野的前岳母打开门张望,他与同事们却都一言不发,队列整齐、全都挂着脸阴森森地看着前岳母。田景野的前岳母吓得魂飞魄散,却再不敢打电话给田景野,而是呼叫女儿交出外孙。
很快,田景野的电话又响了,前妻哭喊着道:“你叫那帮恶棍走,我们立刻去博大律师事务所。有必要吗,宝宝还在妈妈家呢。不,不,我们求饶了好吗?”
田景野摸不着头脑,只好装模作样地“嗯”了一声,“你们到博大律师事务所签好约再说。”
“恶棍挡在门口,我妈怎么出门啊。”
田景野只好挂断,他也不知道。但很快他就想到,那可能是阿才哥。昨晚他心神不宁找简宏成吐苦水,阿才哥也在场,想不到今早阿才哥就帮了大忙。但田景野硬是曲折地打电话给前岳母,吩咐道:“你把电话拿给门外的人,我跟他们说一下。”
前岳母立刻照办。她不知田景野跟带头的人说了什么,只见那凶神恶煞一般的人忽然咧开嘴笑了,然后将电话交还,一挥手所有人呼啦一下全走了,走得非常迅速。前岳母在门缝里看的腿都软了。
第46章 第 46 章
宁宥站在两米开外看着警察处理宁恕,一边担忧地看着电梯口。可老天促克,电梯门一开,陆副院长还是准时来巡查了。走出电梯的人谁都无法忽视警察的存在,陆副院长也是。他看看浑身狼狈的宁恕,再看看不远处关注着宁恕的宁宥,便心下了然。宁宥只得暂时放下宁恕与陆副院长招呼。
陆副院长道:“对不起,你弟弟那一身邋遢,没法让他进去隔离病房。”
宁恕也听见了,抬头看陆副院长一眼,道:“对不起,刚才一个老太太冲进来对我砸臭鸡蛋,我正和警察同志处理。”
陆副院长没说什么。宁宥看一眼宁恕,跟了过去,趴在窗口张望。
宁恕没法跟去,即使警察处理完他的事告辞,他依然只能站得离窗口远远的,因为他浑身臭鸡蛋,因为当下正是医生集中巡查时间,窗口趴满的家属里三层外三层的,他没法挤过去,他只能踮起脚尖朝里张望,可张望到的也不过是一张遮得严严实实的床帘。倒是有家属来来往往不小心碰到他,却不敢露出半分嫌弃,唯恐挨他的拳头。宁恕只好当做没看见。
陆副院长很快出来,他涵养很好,等宁恕跟过来才道:“老太太情况依然不理想,昏迷时间越长越不好。你们还是要有心理准备。”他说这话主要是对着宁宥,说完,他才看一眼宁恕,“我有一台紧急手术,手术结束我会再过来。希望你届时也在这儿。”
宁恕问:“大约几个小时?”
陆副院长本来已经起步,但闻言立刻止步,略微意外地看宁恕一眼,精确地道:“四个小时后,下午下班时间之前。”
陆副院长说完就匆匆走了,留下姐弟俩。宁宥看向宁恕,宁恕愤怒地道:“不用看我,这次机会失去不是我的责任。”
宁宥耐心地道:“我们先别谈责任不责任。宁恕,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在里面等你挽留……”
“我知道!”宁恕暴躁地打断宁宥的话,转身就走了。
宁宥无奈地看着,终于下定决心掏出程可欣留下的名片,给程可欣打电话。“程小姐,我是宁恕的姐姐。想请教你一些事。”
“噢,宁姐姐,需要我到医院说吗?”
宁宥心中无比感慨,她都拉不住宁恕逃离医院的脚步,人家不相干的女孩却电话一通就体贴地愿意赶来医院。她忙道:“谢谢,谢谢,不用,不能这么麻烦你,就电话里说可以了。”她想起刚才宁恕打陈昕儿妈妈的场景,吸了口气才有勇气说下去,“宁恕现在变得很陌生,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变成这样,想请教你,希望你提供一些线索。”
程可欣沉吟一下,干脆地道:“宁姐姐是试图撮合吗?那我只能回答两个字:免谈。”
宁宥道:“谢谢。你的态度让我可以放下顾忌,把问题问得更清楚点儿。宁恕刚刚揍了一位老妇人,他的行为超出我的底线。我想象不出我弟弟为什么会走到如此极端,他是不是遇到过其他我所不知的不幸?”
程可欣听了呵呵一笑,“可是,背后彻头彻尾地说一个人坏话,不是我的风格。”
宁宥苦笑道:“理解。只是我今天才发现我还是被亲情迷了眼,没彻底看清宁恕,因此没法对症下药。希望你开个诊断结果给我。我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可……请你帮忙。”
程可欣一直没挂电话宁宥的电话,到底是心软,她听到宁宥如此恳求,还是说了,“宁恕现在是个大笑话。他野心勃勃地追求一个官二代,但被甩了;他野心勃勃地衣锦还乡,结果丑闻百出,被他上司涮掉了;他现在又野心勃勃地攀上赵董,可大家都在等看笑话。他同学结婚都不请他呢,怕降格,怕惹祸。他不会感受不到。”
宁宥又是倒吸一口冷气。“果然是不一样的视角,不一样的诊断。非常感谢你,也非常不好意思就这事打搅你。”
程可欣欲言又止,沉默了会儿,道:“不客气。宁姐姐撕掉我的名片吧。”
宁宥看着程可欣的名片,叹了声气,收回包里。
田景野去简明集团找简宏成,却隔着落地玻璃见简宏成在小会议室里开会,而郝聿怀一本正经地拿着一支笔一本子坐角落不知记录些什么。田景野耐着性子等了会儿,可他心急如焚,只好伸手敲了敲玻璃门,打断里面的会议。
简宏成独自出来,将身后的会议室门掩上,抢先道:“别一脸急躁。阿才哥是我指使他去的,我承担所有责任。”
田景野一愣,“我说呢,他怎么知道我前丈母娘地址。这事我慢慢谢你。我现在的问题是宝宝在律师办公室里满地打滚要妈妈,我来问你借灰灰。我妈说小孩子最听大孩子的,我一下子想到灰灰能帮我。我接手宝宝后的第一次交手只能和平不能冲突,我现在不能出场,得等灰灰帮我……”
“这事灰灰能行,我至今还在纳闷小地瓜见到灰灰就乖乖的,任灰灰搓圆捏扁都心甘情愿。”简宏成打开会议室门招呼郝聿怀出来,“灰灰,有个重要任务要请你帮忙。田叔叔儿子的抚养权今天正式移交给田叔叔了。”
郝聿怀正开会开得云里雾里,终于遇到他听了不糊涂的事,忙插嘴道:“这么快。”
简宏成道:“对。但现在有最后一关需要打通。宝宝原本一直跟着妈妈,忽然被从妈妈身边扯开,非常不适应,只一味哭闹要妈妈,田叔叔完全没办法。现在需要你帮忙让他镇定下来,让他可以跟田叔叔交流。”
郝聿怀想了好一会儿,道:“上回小地瓜哭闹,是妈妈做主力,我做助手。这回要我单干?”
田景野道:“现在你妈妈忙不过来。但你不用有压力,做成做不成,只要你帮助过田叔叔就行了。”
郝聿怀道:“行。我一定最好。”
田景野见郝聿怀一口答应,非常开心,“走,我们赶紧去,宝宝嗓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