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才哥看着宁恕过来,问道:“这孩子能信吗?”
“他一直在规矩公司做事,别拉他下水。”
宁恕却忽然接到妈妈的来电,宁蕙儿的声音并不焦急,但说出来的话让宁恕心中一惊。他连忙与田景野等告别,飞奔回家。
宁蕙儿在家织着毛衣,见儿子冲进家门,她虽然故作镇定,却这会子连见面唠叨一下都忘了,直接道:“知道闯祸了吧。有老同事传话给我,今早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去我过去的药房同事那儿打探我的下落。我花一下午时间才找到那个药房同事问清楚,那个流里流气青年要弄清楚的是崔家那个老婆的名字。你猜是谁在找我?是不是你前几天跟我说什么报复不报复的,打草惊蛇了?”
宁恕连忙道:“没没没,我什么都没做。但我倒是认识简家的小儿子,你问问你老同事,找她的是不是一个长得瘦条型的,脸色有点苍白,眼光有些媚,眼圈有些黑,看上去酒色过度的样子。”
宁蕙儿道:“我已经详细问了,就是这个样子。你怎么认识简家小儿子的?是不是你惹他警惕了?”
宁恕好好回忆那次与简家兄弟吃饭的场景,思来想去,摇头道:“没有,我跟他只吃过一次饭,还是姐姐同学田景野安排的,一大桌人吃饭,又没好好跟他说几句话,不可能引起他疑心。再说那么个草包一样的人……不可能。”
宁蕙儿见儿子如此,便知儿子说的是实话,点头道:“那就奇怪了,好几年没动静,怎么忽然动作起来?又有什么打算?我现在已经不怕了,但你才回来做事,简家财大气粗已经做了那么多年地头蛇,我担心他们影响你前程。”
“妈,很简单,我和姐姐长大有实力了,简家的儿子也长大有实力了。我既然想着报复,他们一定也是同样心思。我先下手为强是有原因的。”
宁蕙儿皱眉想了会儿,“罢了,我还是那话,不想惹事。可今天我老同事不说我底细,难保那天钱捧到他们面前,他们不说出来。你姐家出事,她正好下午打我电话让我过去帮她看着灰灰,我明天就去上海给她看家。你也租个房子外面住去。我们避开他们。”
“妈,你已经避了一辈子,想让我也避一辈子吗?这事不解决,我以后的家庭呢,也避着他们,到处流浪?两家的事总要做个了断,不能再逆来顺受。尤其是他们又开始挑衅,可见他们不是善类,不会善罢甘休。”
一说流浪,宁蕙儿大大的变色。不仅是流浪,还是隐姓埋名,两个孩子的名字都改了,几乎是两年换一个地方,两个孩子则是在进一中前两年换一家学校,天天生活在惊吓中。怎么可能让第三代依然过那种日子。
见此,宁恕道:“妈,还反对我动手吗?”
宁蕙儿虽然胸闷,可依然断然道:“不行。我宁可你调回北京去,我跟你去北京吃灰,给你煮饭看门。”
“避着他们有用吗?他们到现在还不依不饶,难道你要避他们一辈子?该还的早还了,我有什么欠他们的,我干嘛避他们。不避,我受够了。”
“翅膀硬了,开始不听你老娘的话了?”
“不,而是有判断了,不会再盲从。妈,我们没什么对不起人的,我们理该堂堂正正做人,在自己老家做人。我岂止不避。谁敢阻挡!”
宁蕙儿怔怔看着怒喝的儿子,仿佛终于发现儿子长大了,成人了。如此须发怒张的儿子,完全不同于她病怏怏的老公,老公发怒时只会自残和伤害妻儿,落得妻儿至今受其之累。“你别冲动,你想想,你爸当年也是一怒……”
“我和爸完全不是一回事!”宁恕回答得举重若轻,充满自信,没一句废话。
宁蕙儿忍不住举起手,扳住儿子双肩,重重撼动一把。果然,儿子几乎没什么晃动。宁蕙儿不由得又撼动一次,却比上回的力量轻了。再一次,再一次……终于她低下头,垂下手,无奈地叹息,“你……你记得给你老娘留条命。”
“妈,我知道。”
宁蕙儿长长地叹息,走去厨房。背影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来吃饭吧。”
“还有,姐姐那儿等她忙完再告诉她吧。”
“嗯,我知道。”
这一刻,仿佛一家之主易位了。宁蕙儿感觉到自己的苍老,也感觉到儿子的崛起。
宁宥带儿子上公婆家吃饭。对于宁宥还肯上门,尤其是让灰灰一道上门,郝家老夫妻简直是感激涕零。他们准备了一桌好菜等两人来。
宁宥最后到,她进门时,就闻到浓郁的饭菜香。而公公亲自迎出来,笑道:“灰灰已经把油爆虾吃掉三分之一了,我说是你妈最爱吃的,他说他也最爱吃,打耳光也不能放手。”
宁宥眼睛一亮,看看书房门,“真的啊?我早上还有点担心他封闭自己呢,他能耍点儿赖倒让我放心一大半。”
“这阵子多亏你撑着。”
宁宥使个眼色,公公立刻闭嘴,果然见郝聿怀从书房出来。“妈,我替你吃掉一堆油爆虾。你晚上可以不用做剥虾那种麻烦事了。”
“剩下的三分之二,是不是还得辛苦你替外公外婆吃掉?”见儿子开始调皮,宁宥眉开眼笑,眼睛都笑得弯了。
“是啊,是啊,我累惨了,我是家里的童工。”见妈妈笑得开心,郝聿怀更是开心。
“这么高兴,是不是又什么考试考第一了?”
“考试考第一这种事,对我这种常胜将军哪还有什么刺激感。我——进——篮——球——队——啦!校队,B队。”
“哇,通过考核啦?抱一个?”
“切,切。”郝聿怀不屑做这种小男孩才做的事,泥鳅一样地溜走。
宁宥这才挂着近日来最由衷的笑容,进厨房系上围裙帮婆婆做菜。她对顾维维上门一字不提,免得让二老操心。等公公也跟来,她说:“我这两天一直在想安排灰灰出国去读书的事。这会儿看到他还能高兴,我倒是又动摇了。想讨爸妈一个主意。”
郝母叹声气,“老头子,你说吧,我们也商量过。”
郝父道:“青林做的事太不堪,我们也考虑让灰灰远离七嘴八舌。我们愿意负担费用,也愿意去陪读。这样你可以放心,我们也可以为你们尽点儿心。”
宁宥想不到二老比她想得更远,不禁感动得眼圈红了。“我……”
可陈昕儿的电话忽然打了进来,挤走宁宥的感动。宁宥不得不吸吸鼻子,假装正常,“昕儿……”
“宁宥,帮我,快帮我想办法。我儿子,小地瓜,我本来委托给小黄的,可刚刚打通小黄电话,她说简宏成叫人把小地瓜接走了。怎么办?简宏成是什么意思?”
“你最好问简宏成。”
“我当然,可打电话过去都是他秘书接,他秘书死人一样,只会说他转告。你说,他是不是气我擅自回国找你?他惩罚我?我该怎么办?”
“可不可以报警?让小黄报警?”
“没用,他手续齐全。你说,他这是想干什么?宁宥,从来只有你拿得住他,你帮我猜,他想干什么?”
宁宥郁了,“我不知道啊,这算什么招?但反正不是好招。”
“他是不是想剥夺我的抚养权?”
“他凭什么。”
“会,他一定会。他早说过,别想用小地瓜来要挟他,他不吃要挟,他只会剥夺我要挟权。”
宁宥只听得手机里传来的背景声音乱糟糟的,像是旷野里的风。“你是不是正往机场什么的赶?对,去深圳,面对着他,理性对话。”
“不,他连电话都不肯听,他不会见我。好了,你可以推开窗户抬头向上看了,我站你家楼顶。简宏成不把小地瓜还我,我就往下跳。”
“什么?你冷静。我在婆婆家吃饭,我看不到你。你冷静,冷静,我立刻赶回来,路上起码二十分钟。”
“还有人在乎我的生死?”
“有,虽然你近年无理纠缠烦得要死,我听见你名字就头痛,可你一说跳楼,我只想到你的好,你高中做团支部书记时候对我的关照。你不能死,我立刻去找你。你等着,别动。”
宁宥将儿子托付给公婆,连围裙都来不及脱,就匆匆走了。她家的楼顶?那是二十九楼,她入住至今都没上去过一次。她光是用想,已经得了恐高症。她这个常年从不剧烈运动的人此刻在小区道路上狂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喉咙发甜,都还没跑到车边,她已经喘得直不起腰了。可她的脑子从来是清醒的,她此时回想起简宏成的短信,他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对她开放。
宁宥扶着墙根呼哧呼哧地狂喘,忽然想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这会不会又是简宏成根据她和陈昕儿的性格设的圈套,这回,要套住她的什么呢?可宁宥忍不住捶了自己脑袋一拳头,人命关天,此时眼前即使是圈套,她也得钻了。她踉踉跄跄地继续奔向她的车子。
第5章 第 5 章
几乎是爬上车座,趴在方向盘上喘了好一会儿气,等手稳了,立刻拿出手机。两枚手指非常自觉地,犹如自发地,按在“班长”这个名字上,接通了电话。几乎是瞬间的,那个据说总是由秘书接听,陈昕儿永远呼叫不到急得要跳楼的声音跳了出来。
“宁宥?哈哈,你找我?”
宁宥几乎是电光时候间意识到有问题,也没挂断,而是直接扔边上,另一手按下车窗,让外面的噪音挤满车厢。她车照开,喇叭照按,她在噪声中依稀听到手机里简宏成焦躁的喊叫。她不理。直到第三个红灯,她才小心拿起手机,对方已经挂断。宁宥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大大舒了口气。过了会儿,一条短信进来,宁宥没时间去翻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发来。
几乎是宁宥刚停车,陈昕儿的电话打了进来。“宁宥,你说你赶来,赶来,人呢?人呢?真的要给我收尸吗?那我还来得及跟你说几句遗言,没别的,十年后你帮我找到小地瓜,告诉他,他妈妈叫陈昕儿,是被他爸爸逼死。”
电话里,陈昕儿气急败坏,又哭又吵,宁宥连忙钻出车子往上看,可是夜太黑,根本看不清楼顶有人。“我到了。我路上给班长打电话,也打不通……”她说了一句谎,跑着奔自家大楼。她要是打通了,上午才刚骗陈昕儿相信简宏成爱的不是她宁宥的事儿又得泡汤,她又得陷入陈昕儿无休无止的厮缠,想着都怕。
“呵,你也打不通!那就对了,你就是他给我设的障眼法,我现在才想明白,你还是他给我设的调虎离山计,把我从小地瓜身边骗走。这么多年了,他忽然这么多动作,你说是为什么?喂,你说话啊。”
“我跑着上楼,上气不接下气,你说。”
“宁宥,我一无所有了,呜呜呜……”
“嗯,等我啊,乖,我就不报警了啊。我肺都炸了,不说了,你等着。”
走进电梯,宁宥便断然挂了电话。她判断陈昕儿不可能自杀,或者说是不可能急着自杀。她这才有时间看短信,“电话没锁屏?你给我的联系人名设定是‘班长’,按字母拍在第一位?还在用老式手机?害我白激动一场。想到你这么晚还在路上,让我帮你的忙,PLS。”
宁宥喘着粗气,可旁边有其他人,她早斯文地掩住嘴转身面对电梯壁了。她都没时间想别的,立马把短信删了,脑袋里则是加油盘算怎么在不伤及自己的前提下,把陈昕儿骗离危险地带,骗下楼。可是,怎么想,她都没把握。
上到顶楼,推开小门,夜风哗一下撞面而来,吓得宁宥腿肚子直哆嗦。她从来就是个害怕大自然的人,再加上跑得腿脚酸软,才一踩到天台,便脚一软自己先倒了。倒地刹那,她的完美计划终于在脑中浮出雏形,完美得她差点哈哈大笑出来。
宁宥索性不起身,以天鹅之死的优雅身形趴在地上,却不忘冲着站栏杆边的陈昕儿颤颤巍巍地喊:“昕儿,昕儿,救我……”如果没猜错,只要陈昕儿骨子里还是小时候的那个陈昕儿,那么陈昕儿断无见死不救的道理,陈昕儿一向对己高标准严要求最有真宗团支书范儿。可眼看着陈昕儿看过来,人却并不过来,宁宥郁了,难道装得不像?还是陈昕儿铁了心要自杀,没心思管别人了?宁宥眼珠子飞快转了一圈,连忙加上两只手的抽搐。她一向四肢不勤,这抽搐装得不像是人的,倒是像受伤的兔子。
天台上装有红灯,虽然不算亮堂,却也可视。陈昕儿果真上当,顿时忘了自己的哀怨,飞快跑过来抱起宁宥,“宁宥,你怎么了,怎么了?”
……
“低血糖,你懂的。”
“又低血糖,现在生活好了,还低血糖?还是减肥太狠?包里带没带糖?”不需要宁宥答应,陈昕儿便娴熟地腾出双手翻检宁宥的包。
“以前低血糖晕倒,倒有一大半是假的,为了逃体育课嚒。”宁宥在陈昕儿怀里懒洋洋地回答,慢慢翻身寻找合适的角度。
“呃,这次呢?”陈昕儿停住手,狐疑地看向宁宥。
“当然也是假的。”宁宥伸手抱住陈昕儿的腰,死死卡住。“你奶奶的你找什么死,活得好好的死什么你,你倒是低血糖晕一次看看,倒下时候你立刻万分珍惜生命你知道吗。快把糖给我,我为了你晚饭还没吃,再饿下去一准晕。”
陈昕儿赌气地将糖扔进自己嘴里,瞪着宁宥不想说话。想起来,腰上却坠着个大活人,怎么挣扎都没用,可她非挣扎不可。这种状态,仿佛是她与宁宥一贯的相处模式。
宁宥见陈昕儿挣扎得厉害,不得不道:“拜托,消停好不好。你以为你惨,我比你更惨你知道吗。我老公外面有个第三者,第三者还打上门让我在全公司人民面前丢脸。我想骂死他都找不到转达的,他犯个经济问题检察机关躲着去了。他贪的那些钱都养了第三者,回头判起来罚没款都是问我拿。我还有个正好叛逆年龄的儿子长得浑身都是触须,我连哭都得想想会不会影响他的未来。我公司的总工程师今年退休,一帮副总打得不可开交抢那位置,我家的事都成他们的靶子,我现在不知背了多少谣言。我还有个工程背在身上,甲方是鼎鼎大名的苛刻鬼。什么叫内忧外患,我才是,你那算什么,茶杯里的小晃荡。我都没想死,你死什么。活着!”
情形有些诡异,宁宥舒舒服服地躺在陈昕儿怀里慷慨激昂,陈昕儿垂脸抹着眼泪听,若是换个位置,可能外人看着更顺眼。可好歹,陈昕儿不挣扎了,只是目光呆滞了。宁宥起身,但依然死死扣着她,撩起她的头发看清楚神情,道:“你说啊,答应我,好赖都活着。”
陈昕儿哭声顿了顿,想说,却反而哭得更凶,趴在刚坐起身的宁宥肩上。“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你不会懂。”
宁宥的背被她捶得嗵嗵响,敲皮鼓似的。宁宥是真不懂,有什么不一样的?谁还能比她宁宥更惨?陈昕儿不过是一时与儿子失去联络,但又不是儿子被拐,急得跳楼干嘛。宁宥道:“我最不懂是你怎么找我家来跳楼,以为简宏成跟我有直线联络?又来试探我?要那样,昕儿你就太缺德了,没见我已经接近崩溃吗,我不是超人啊,你不能一再搞我脑子,你会把我搞死,是真的搞死,不是吓你。我们高中同学一场,三年住同一寝室,你相煎何急呢。”
“不是的,不是的,宁宥你闭嘴,不要再骂我了,好不好。我工作早被简宏成敲掉,我没同事已经好几年了;我跟简宏成不明不白生个儿子,我爸妈都不肯见我,等哪天儿子大了也会看不起我;我混那么多年简宏成都没给我一个名分,我不敢见同学,怕你们笑话,更怕见你们都在正常过日子;我没朋友,我怕跟人深交下去,人们一打探我底细,原来是个烂摊子,在看见我就是看不起我。我要死时候还能想起谁呢,你看我手机,打来打去只有你、简宏成、田景野三个……”
“可你不得不打我电话是自以为抢简宏成,不得不打田景野电话是了解简宏成行踪。说到底,你联系人只有一个简宏成。”说到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