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背对着洪国荣,彷佛在做什么神圣的手术似的,看得让人紧张了起来,「手术」结束,欧拉朗一起身,只见脸上被胶布贴了个白色的大叉叉。
友子本来一脸担忧,一看到欧拉朗成了「白叉战警」,忍不住笑个不停,连阿嘉和劳马也笑了起来。
「哭夭,」洪国荣骂道,「按怎贴成按呢啦,都在带衰啊,鼻仔搁给他贴一个横叉。」
医师无奈的说:「啊他就伤在这,贴横的中眼睛,贴直的中鼻头,我哪有办法。」
一旁友子已经笑到不行,洪国荣忍不住骂道:「笑啥货啦,人都在艰苦了搁在笑!」年轻人真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幸好人是没什么大碍,但是欧拉朗除了脸上的伤,手也被压伤了,这下子贝斯手可得换人了,这临时要到哪儿去找替代人选?
* * *
茂伯原本对洪国荣三番两次要逼他退休,空出缺来给他那个拖油瓶感到很反感,不过自从车祸受伤,信都由阿嘉去送,他每天悠闲的弹着月琴,倒是好不惬意,不过,好日子不长,局长来跟他说,阿嘉好像把信给「暗盖」了,许多人都反应没收到信,请他帮忙留意一下。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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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角七号 恒春之二(2)
不会吧,那个死小子,都千叮咛万交代了,还这样乱搞?
茂伯走到阿嘉家,坐在门内等着,果然,那小子天都还没暗就回家了,肯定是有问题。
茂伯听到楼上传出了零星的吉他音,对喔,这小子在征选会上胡乱来,结果还不是被内定为主唱,而他呢,明明是国宝级月琴大师,却被说「摇滚乐团哪有在弹月琴的」,只能骂骂孙子鸭尾出气。
茂伯攀上往阁楼的楼梯,不禁抱怨道:「这楼梯这崎欲按怎爬?」
阿嘉正在拨弄吉他弦,看到茂伯上来似乎吃了一惊,茂伯也不客气的靠了过去,揶揄道:「你按呢弹也不成调,按呢嘛会使喔!」
一转头,看到地板角落摆着一个信盒,外头有被拆开的、似曾相识的黄色包装纸,茂伯马上想起,那是他出车祸前一天所看到从日本寄来、地址错误的那个大邮包。
「彼不是啦!」阿嘉连忙否认,茂伯又四处张望,很快就发现阿嘉装信的大纸箱。
洪国荣这时刚好上楼:「阿嘉!阿嘉!」
来得正好,省得我费口舌,你自己瞧瞧吧!茂伯用拐杖一拨,把纸箱里的信都倒了出来,散落一地。
那个阿嘉还是一脸装死的样子,洪国荣果然老江湖了,马上会意,他拉着茂伯坐在阿嘉床上,先是关说:「拜托一下啦,你勿讲啦,啊少年仔不识,你就斗送一下啦!」
茂伯当场推开他:「我咧吃饱伤闲,我许呢多岁了又跛脚,欲给你斗送?」
洪国荣倒也知趣,马上掏出一迭千元大钞,要塞钱给茂伯。「哪有许呢好发落的,给我当作谁人啊!」茂伯心想。
「勿按呢,勿按呢,」茂伯又把他推开,「勿按呢,我无在欠钱!」
洪国荣还是猛塞钱:「看你合意什么就去买嘛!」茂伯本来是要给他们俩一个难堪,不过看他这样忙不迭的塞钱,心中突然起了另一个主意……那征选会就你洪国荣只手遮天,所以我才落选,好,给你一个补偿的机会。
「我都合意弹琴啊!」茂伯暗示道。
「琴就买新的琴嘛!」
「弹琴是欲弹予谁听,今么什么时代啊,犹有人听阮这老的弹琴?啊报纸都报阮是国宝,宝一箍芋仔蕃薯啦,谁在给我稀罕?像阮这款国宝,就要出去予人欣赏,不是祀在厝里底作神主牌仔!」
这下洪国荣懂了,他凑到阿嘉耳边比手画脚,讲起悄悄话,茂伯冷眼旁观,看样子洪国荣这次反倒是在关说阿嘉,要阿嘉把茂伯塞进乐团去了,不过阿嘉怎样都不肯答应。两人讨论了老半天,茂伯决定推他们一把。
「好啦好啦,」他轻描淡写的说道,「有几百张批没送,应该未处分伤重啦,」然后指着那个被拆开的邮包,加重语气,「早有听人讲给人偷拆信去予人判刑的啦!」
「给你讲这不是啦!」阿嘉应道。
「彼是啥?还死鸭硬嘴篦!」茂伯再看了看那包装纸,「黄色的齁!」
这下阿嘉知道茂伯认得那个邮包了,只好难为情的承认道:「嘿啦嘿啦!」
好啊,要怎么做,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茂伯抬高了下巴,虽然满脸怒容,心中却有几分得意。
「好啦!」洪国荣出来打圆场,「阿嘉啊,彼贝斯手着伤,未当弹琴,今么犹找无人咧,无就换茂伯仔去,你讲按怎?」
「……好啦!」阿嘉也只有勉为其难答应了。
「啊,批……」洪国荣说。
「知啦,会斗送啦,」茂伯说,「夭寿死囝仔,批给人藏这久没送,无紧给送送咧齁……」
海角七号 恒春之二(3)
听茂伯这么一说,洪国荣也道,「来,提一些予我。」
阿嘉一脸疑惑的看着他,洪国荣数落道:「啊我嘛驶车来给你斗送啊!」真是的,都几岁大了还不知事情轻重,何况偷藏别人的信,会造成镇上多大的困扰啊!
说完洪国荣就催促阿嘉,趁太阳还没下山先多送几封。
隔天,茂伯和阿嘉分头送信,但那几百封的积信一时还是消化不动,阿嘉越送心中越觉郁闷,这邮差工作原本也是洪国荣为了讨好妈妈硬塞给自己的,虽然的确自己也有错,但是始作俑者还是他啊,现在却都自己得承担,这几百封的信捆绑着他,让他没办法自由自在的徜徉在音乐之中,创作的缪思也被打断,越想越闷。
他又停下车,跳进海中,在阳光照耀下的蔚蓝海面上漂浮着。
* * *
海滩上,一样有人在拍照,不过这次不是自己带着的模特儿了,是一对新人正在拍婚纱照,友子赶紧避开,以免挡到海景,造成他们的困扰。
早上一场意外,贝斯手看来要换人了,友子一直嫌他老,事实上他也的确跟不上速度,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这样一来,就能有个称职的贝斯手了。
但是当晚上她到练团室门口,代替劳马父亲走进练团室的,却是一个七十几岁的老人,这……友子先是震惊,然后转而变成无比的愤怒。
* * *
欧拉朗出车祸,劳马原本担心了一下,到急诊室时医师说只是皮肉伤而已,劳马松了一口气,甚至还对父亲脸上的白叉叉幸灾乐祸了起来,他想了想,实在觉得挺抱歉。
调回恒春以后,心情恶劣,成天打架、惹事生非,都是父亲在帮他当和事老,好在参加乐团以后,不知怎的,心中的烦闷消失了,也清醒了些,这阵子真是辛苦父亲了。
不过,父亲的手也受了伤,不能弹贝斯,那这乐团该怎么办呢?劳马看到友子也来了,她也在烦恼一样的问题吧?
说到这友子,她总是有意无意的去找阿嘉麻烦,看起来好像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其实是很在意他,这点水蛙那个呆头鹅看不出来,但可瞒不过结过婚的劳马,而阿嘉虽然总是对她爱理不理的,搞不好私底下已经是一对了呢,谁知道呢?才这样想,却看到柜台小姐领着茂伯到练团室门口。
「诶?茂伯仔你来这创啥?」劳马问道。
「创啥?我贝斯手咧!」茂伯理所当然的说,然后就抱着手中的月琴进了练团室。
劳马傻眼了,然后他看到友子的脸先是白了,然后又胀红,不妙了,看到女生这个样子,等会儿一定有一场狂风暴雨。
果然,当阿嘉一出现,友子马上上前,先是冷冷说道:「我上次就跟你讲过,弹贝斯的那个欧吉桑太老了,」然后大声质问:「你今天又换来一个更老的!」
阿嘉啊,这时候要低声下气点,好好安抚人家一下,知道吗?劳马对阿嘉挤眉弄眼一番,但是阿嘉完全没看到,反而表现出一脸不耐,回道:「人又不是我找的,关我什么事啊?乐团又不是我负责!」似乎觉得他自己也很不满,为什么友子还要找他麻烦。
「你不负责?」友子简直气坏了,整个人逼到阿嘉前头,眼看就要打起来,劳马连忙劝开。
「好,那到时候我看你在台上怎么唱!」友子撂下这句话,然后似乎打算不管了,阿嘉微微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又说不出来,等友子一开练团室的门,只见茂伯正坐在里头拿着月琴边谈边唱……
「我爱我的妹妹啊,哥哥真爱妳,彼当时在公园内,按怎妳敢知,看着月色渐渐光,有话对妳讲,妹妹妳亦想看觅……」
海角七号 恒春之二(4)
「你……」友子气结了,她关上门,「你真的让他拿那个当贝斯吗?那个老头,我敢打赌,他从出生到现在一定没有拿过贝斯,还有几天,日本歌手就要来了,怎么办?」听她的口气,都已经到了歇斯底里的边缘了,可是阿嘉不晓得怎么着,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还有你的第二首歌呢?连个影子都还没有,我给你的CD你听了吗?」友子又质问道。
阿嘉没有回答,反而是和劳马对望了一眼,好像在问劳马「哪来的CD」。不妙啊!不妙。
友子果然被阿嘉的态度*了,「你看,他这样!」友子对劳马大吼,好像在跟劳马这个外人讨公道似的,然后她转头向阿嘉大吼:「不要跟我说作曲不是你负责的!」才刚骂完,她瞧了瞧阿嘉的头上,从他额头发际处猛然一拉。
「干什么啊?」阿嘉叫道。
友子先是把手放到嘴边舔了舔,然后张开来,告状似的给劳马看:「你看,盐巴!他作不出曲子,还有空去海边玩水,」告完状后,友子细数罪状似的向阿嘉说:「你每天迟到,我都以为你在作曲才没有说你,原来你跑到海边玩水。」说完冷哼了两声。
不好了,火山要爆发了……阿嘉你也辩解一下吧!
来不及了,友子已经气到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她飙了一句日文:「你们这些人不要太过分了!」然后又用中文大声说:
「我不干了!」
友子甩起包包猛打阿嘉,用日文大骂:「滚开啦!」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喂,」劳马叫住阿嘉,「你怎么都不讲话啦?」吵架难免,就算不安抚对方,至少也别一点响应都没有,那不摆明要气死对方吗?
不料阿嘉却一脸事不关己般的应道:「她讲哪一国中文,你听得懂啊?」
好吧,或许我误会了,算我多事,随便你们喽,劳马心想,想到刚刚友子去拔阿嘉发际上的盐巴,他不禁摸了摸头,哎呦……乱恶心一把的,如果不是情侣,去舔对方额头真的是难以想象。
「日本人什么都敢吃……」劳马不禁自言自语道。
* * *
阿嘉一言不发走进练团室,茂伯硬是要在乐团里卡个位,他现在满脑子只想着要怎么让弹月琴的茂伯在几天内搞定贝斯,还有要如何一边送完堆积如山的信之余,腾出空档写曲,这已经够让他心烦了,友子还偏偏在这个时候无理取闹,说什么他都没在作曲去玩水,还什么CD呢?懒得理她。
茂伯还在继续弹唱着小调,阿嘉直接把他的月琴拿走,换上贝斯:「你弹这支。」
然后就直接演奏了起来,摇滚乐的大音量把茂伯吓了一大跳,他摀住耳朵大骂:「创啥洨,干恁娘,创啥洨!」
经过这样震撼教育后,阿嘉才让劳马开始教茂伯贝斯,虽然茂伯弹的月琴也是弦乐器,但是学新乐器谈何容易,看来非得增加练习时间,如此一来,就不能要茂伯多去送信,那自己也没有作曲时间了,怎么办?阿嘉沉思着。
明珠带大大回家后,阿嘉叫住团员,「劳马,水蛙,」然后他坦承自己积信的事情,「……可以请你们也帮忙送一些吗?」他第一次向团员们低头恳求道。
「齁,你真害呢,没收到信的人怎么办啊!」水蛙埋怨道,但是他还是一口答应了,「不帮你送,曲谁写?」
劳马出乎意料之外的没有数落他,「交给我们吧,你专心写曲。」
就像一个人组不成乐团,一个人送不完的信,伙伴们一起送,就能送完。
阿嘉突然有点感动,又有点伤感,当年在台北的团员都是一时之选,因为对音乐有共同的热情而组成,最后却因为要出道,牺牲了阿嘉而各奔东西;现在这个七拼八凑的乐团,根本就是洪国荣乱搞硬凑成的,相处短短的时间,初识时还都起过严重冲突,却愿意一起帮阿嘉承担错误与负担。
台北的团员们,嫌弃他唱歌太用力,宁可更换主唱;恒春的团员们,纵然没有专业的音乐素养,纵然自己一直对他们颐指气使,不把他们当一回事,但是他们还是认同他是主唱。
或许,是恒春人比较有人情味吧?
阿嘉向他们道谢,劳马说:「谢什么谢,快回去写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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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角七号 南之三(1)
阿嘉不再出门送信,每天的信件与之前的积信都由团员们合力去送,他躺在床上,轻弹着吉他,每当一段合适的旋律在脑海中浮现,就连忙起身写下,然后从头弹奏一次,旋律源源不绝的涌出,彷佛他的灵感也从送信的繁琐与压力中释放出来,阿嘉专注沉浸在创作之中,脸上满溢着笑容。
纸箱中的信件都分配给劳马、水蛙,还有洪国荣他们,只有那盒来自日本的信,依然静静躺在角落。
* * *
洪国荣的手下驾驶着黑色奔驰车,阿清在前座看着地址,洪国荣坐在后座,拉下车窗,亲自投递积信。
诶?那不是那个马拉桑吗?他正在店里推销小米酒。
送了大半天后,黑色奔驰车绕到海边,阿清一瞧,又是那个马拉桑,正在露天座位上向客人们推销小米酒,阿清忍不住敲了敲车顶:「主席啊,你看!」
洪国荣拉下车窗,看到马拉桑辛勤的样子,不禁赞叹道:「这客人这呢拚,暗时顾饭店,日时走店面。」
驾驶不屑的说:那只是无头苍蝇罢了,阿清不以为然:「你看人今仔日走的外务,比怹兜阿嘉剩在厝内的批犹较多。」
哪壶不开提哪壶,洪国荣用力打了阿清一下,阿清吃痛,不禁喊了声:「噢,干!」
骂什么来着?没大没小!洪国荣「哼」了一声。
「无啦,无啦。」阿清连忙说。
阿清说得没错,这客家人真的很拚,虽然他是外地人,但是一个年轻人肯这么努力,也是很让人感动的一件事,好吧,就给他一点鼓励吧!
今天晚上,茂伯的弟弟要娶孙媳妇,镇里有婚丧喜庆,洪国荣身为镇代表会主席一定会出席,再说这办桌也是「阿珠口」她的餐厅办的,晚上他就叫个六十瓶「马拉桑」当伴手礼。
* * *
明珠用力擦着镜子。听说,昨天那个远藤友子和阿嘉起了严重冲突,喊着不干了,她该不会这样「中途半端」——半途而废——吧?
但是她也没立场说什么,她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友子逮到她在厕所抽烟,在友子心中,她的形象已经是个不尽责的家伙了吧?希望阿嘉他们能好好安抚友子,把她留下来,乐团好不容易撑到现在,不能上台表演就太可惜了。
打扫完毕,明珠推着清洁推车到走廊上,却看到她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