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现在干点什么?”
牛副总喝了一口茶水,很矜持地站起来:“你跟我来,咱俩去楼下把油漆搬上来,搁外面让雨淋锈了。”
气喘吁吁地搬完了油漆,广胜看着牛副总偷偷笑了:还他妈“总”呢,干这活儿。
牛副总拍打着双手,手里的尘土簌簌地往外飞:“哈哈,小伙子不错,挺能干。今天就这样,明天正式上班。”
叫谁小伙子?广胜皱了一下眉头,兴许你还没我大呢:“行,那我就先回去准备准备。明天见,牛总。”
牛副总挥挥手:“去吧去吧……哦,我叫牛邦先,以后叫我名字也可以,一般他们都叫我老牛。”
广胜边往楼下走边想:这样挺好,有一份工作很不错。
从眼前的巨大玻璃往下看去,街上阳光强烈,人们在烈日下匆忙奔走。
我应该回家看看了,往楼下走着,广胜想,也不知道老爷子身体咋样了。
摸了摸有些干瘪的钱包,广胜在楼梯口站住了,买点什么回家呢?
“广胜兄弟,你上来一下!”老牛在楼上喊他,“刚才我还忘了,麻烦你帮我写份材料。”
“写什么材料?我有将近两年没见过笔是什么样了……”
“咳!简单,入党申请书。”
“那我就更不行了……”广胜走上楼,摸着脑袋说,“我连入团申请书都没写过呢。”
老牛不听广胜嘟囔,一甩手往屋里疾走,屁股一翘一翘的,似乎很尖、很结实。
这是一个很别致的屁股,喜欢吃鸡屁股的朋友可能会对他垂涎欲滴呢,广胜想。
老牛拿出了很厚的一沓资料:“嘿嘿,你管怎么也比我有文化是吧?照着资料给我抄抄就得,我急着用呢。”
广胜趴在桌子上胡乱给他抄着材料,老牛就在一旁喋喋不休:广胜你别看我这个熊样,我要求上进着呢,赵总说了,下半年总公司就一个入党名额,我最有希望,赵总说,等我入了党,就让我接手本公司,他要调到市旅游公司当老总呢……嘿嘿,人总得追求个上进不是?广胜你也得有点理想,总是打打杀杀的不是个事儿啊,你看我,以前我在我们那一带也不是个善茬子,有一次三个“小哥”要抢我的包,让我三下五除二“忙活”挺了两个,最后那个想跑,让我直接摁在冬青后面,好一顿收拾……嘿嘿,最后这小子直叫爷爷,爷爷爷爷,我不敢啦,我要走正道啊,我再也不当歹徒啦,爷爷饶命!
这番话听得广胜直想呕吐,拿我当膘子玩儿呀?广胜总觉得他是在讽刺自己。歪头看看,这厮一付浑然忘我的表情,又不太像,只得苦笑一声,继续写。快要写完了的时候,走廊上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老牛撅着鸡屁股快步迎了出去。
广胜侧耳倾听,外面好象在争吵,牛邦先,你今天不给钱就死定啦!老牛说,这块活儿我都没拿到钱怎么给你们?没有!接着就听见“咣”地一声,好象是谁倒在地上了。广胜连忙扔了笔,抢出门去,见老牛趴在门槛上大叫,人你也打了,钱我还是没有!有本事就去告我吧!广胜拉住一个民工模样的人问:怎么回事?民工说,领导你给评评理,去年他领着我们三个人干粉刷活儿,辛辛苦苦干了半年,他一分工钱不给,还躲这儿干起经理来了!老牛爬起来直想哭,广胜,我真的也没拿到钱呀,人家上面“一包”的人,把钱要走了,人影不见,你说我该怎么办?广胜好说歹说才把那三个人劝走了。
回到屋里,老牛还在吹牛,什么东西,敢打我?这事儿要是退回半年去,我一个不剩的全把他们扔海里去!
广胜讪笑着把材料往他的怀里一推:“哥哥,你忙着,我走了。”
门口,民工兄弟丢掉的烟头,袅袅地升起一缕青烟,转瞬扭成了一根细细的麻花。
“胜哥,胜哥!”刚拐到楼梯口,就看见老七手里提着一根血淋淋的木棍冲上楼来,“快帮忙!”
“怎么回事?”广胜厌恶地瞪了他已被蹂躏成烂地瓜模样的脸一眼,“你他妈的就不能别那么慌张?”
“哥哥,我能不慌张吗?快,快!”老七拖着他就走,“我要被人打死了!那帮人还在下面等着呐!”
老七的一只眼好象挂了彩,白眼球上赫然飘扬着一面红色的袖珍旗帜,这面旗帜越发让广胜心烦。
广胜挣脱他的手,一把将他推了个趔趄:“赶紧滚蛋!你他妈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你的打手?”
“哥哥哎,”老七用那只挂着红旗的眼,怔怔地看着广胜,“不会吧我的亲哥哥?你不会不管我吧?”
“滚你妈的!”广胜啪啪地拍着墙面,“你没看见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这是我上班的地方!滚蛋!”
“胜哥……我真失望!”老七嗖地把棍子扔到旁边的垃圾筒里,大步下楼。
广胜心绪烦乱,他娘的!照他的设想,我是不是应该长啸一声,将他拉到身后,然后作侠士状,当地吐个门户,再大叫一声:贼将!拿命来——就地里蹿将起来旋风一般冲下楼去,与叫阵者厮杀成一团,他才高兴?去你妈的,爷们儿不做这些没出息的事情啦!广胜抬脚将垃圾筒踢翻在地上,垃圾筒骨碌骨碌向前滚去,散落在地的纸屑像一队白色的龟壳。
楼下,一阵警笛呼啸而过。
广胜没有往下看,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警笛声渐渐远去。
这幢写字楼的楼下是一家很大的火锅城。下着楼,广胜嗅着门缝里钻进来的羊肉味,脚步有些迟缓。昨天一天没怎么吃饭,我得进去饱餐一顿。刚掏出手机想要招集几个人一起过来聚聚,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不行!这样下去财主也会吃穷了的,我得学会过日子,我现在是一个凭工资吃饭的人了……透过火锅城的玻璃门,广胜看到靠门的地方坐着一对小情侣。女孩温情脉脉地给男孩夹菜,幸福像是融化在他们面前沸腾的锅里。脑子里蓦然闪出孙明的影子,广胜连忙往前走了两步,让自己的后脑勺对着那对幸福的人儿。
街道上很平静,路人匆匆,车辆疾行,刚才发生的那场殴斗已经成了一段随风飘过的往事。
站在楼梯口想了一阵,广胜抬手拨通了健平的电话:“健平,那个事不要办了。”
“哪个事儿……咳!”健平在电话那头突然笑了,“我知道了,你说的是老石的事。”
“就是。别办了,我改主意了。”广胜站在楼梯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外面如水的车流。
“呵呵,胜哥看来你是真被酒‘药’断脑血管了,”健平大声说,“前天你不是说了嘛,老石的事情就算完啦!”
这话我说过吗?广胜记不起来了……这阵子脑子可能真出毛病了。
广胜讪讪地摇了摇头:“那前几天你说要去办谁?”
“孙刚!你忘了吗?”
“哦……”广胜想起来了,这事儿商量好几天了呢,“那就办呗。记着,砸东西,别动人。”
推门,出去。弹簧门啪地弹回来拍在广胜的屁股上,广胜踉踉跄跄地拐上了写字楼旁边的十字路口。
站在街口,广胜猛地把手机向天上抛去。手机簌簌地转着圈,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急速坠落。广胜嗷嗷叫着来接手机,一下子没接住,“啪”地摔在地下,广胜傻笑着蹲下身子看了一会儿。伸手摆弄着让它转了几圈,然后拣起来在胸前爱惜地擦着干净。街上的几个行人驻足看他,广胜连忙板起脸退到人行道上。装好手机,转身走时,不小心撞在了一个电话厅的帽檐上,鼻子阵阵发涩,眼睛又开始隐隐作疼起来。没来由地,广胜就有点绝望的感觉,看着油亮的十字路,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从哪里走下去……一个带着一筐羊肉片的骑车人从身边刷地掠过,广胜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往后我就吃不起涮羊肉了,带着这个念头,广胜走到一个摊位上买了几个包子。
广胜似乎是在闭着眼睛走路,一辆车从身边超过,车里有个人探出头来大吼大叫,好象问他是不是活腻了,想早点死。
晃晃悠悠地走到阿菊美发厅的时候,广胜看见阿德正在发动摩托车——嗡嗡!
看着这辆锈迹斑斑的摩托车,广胜咧嘴笑了……这辆摩托车属于一个叫郭风的人。
去年,老七神秘兮兮地给广胜打电话,工贸公司一个叫郭风的小流氓,经常在孙明下班的时候去骚扰她。据说,郭风在一次酒后还扬言说,陈广胜的马子怎么了?在爱情这个问题上讲究的是竞争,胜者为王。当时,广胜正跟健平和朱胜利在酒店里喝酒,一听这话,当场就开着朱胜利的破夏利拉着老七去了工贸公司,恰好郭风扶着这辆摩托车的车把,在门口轰轰地踩油门。老七一指:就是这小子。朱胜利刷地擦着郭风的肩膀把车停下了,郭风一闪身,刚骂了一声娘,就被一阵暴雨般的棍棒砸昏在地。老七推着郭风的摩托车,健平拖着死狗一样的郭风,进了临近的一家餐馆。郭风昏昏沉沉地问广胜,大哥为什么打我?朱胜利说,你把大哥刚买的车给撞坏啦。郭风捂着流血的脑袋先招呼上酒,然后说我给大哥修。广胜说,你修不起的,我那是德国夏利,中国没有件配,你把摩托车借我骑两天这事儿就算完了。郭风急于脱身,立马交了钥匙。酒喝到一半的时候,郭风知道对面坐的人是广胜,当场明白了,什么话也没说,硬塞健平手里几百块钱:给胜哥买烟抽。车也不要了。
广胜觉得骑摩托车没派,所以这辆摩托车在健平手里转了几个月以后,就扔广胜家盛杂物的煤屋里去了。
阿德从老家来了以后,在阿菊店里打了几天杂,不顺手,老是哭丧着本来就不大好看的脸。
广胜说,老德子在这里找不着感觉呢,我给你找个男人活儿你干干怎么样?阿德闷声回答:要得,要得么。
广胜当了一把善人,把那辆摩托车送给了阿德,让阿德驾着坐骑去了一个叫大牙的人开的水站当了送水工。几天下来,阿德的脸上有了笑容,如同便秘很久的人突然开始拉肚子,轻松又欢畅。送一桶水,阿德挣一块钱,平均每天送二十桶,一个月下来也有六百块钱的收入。六百?少啦!送一楼一块,送八楼也一块?回去跟大牙说,一块五,就说我说的,这时候的广胜显得很男性。胜哥啊,大牙打来了电话,别这样啊胜哥,送水的这么多人,我哪能开这个口子?操,广胜不耐烦了,不就他妈百儿八十的?改天我用手雷把街上别的水站都给他炸了,光剩你一家,买卖好了不是一样?大牙再也没敢叨叨。
这些天,阿德突然不在大牙那里干了,整天骑着摩托车早出晚归的,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阿德,又要出去?”广胜大大咧咧地冲阿德打了个招呼。
“胜哥,我不大在家,你多照顾照顾阿菊。”阿德的摩托车“吼”地一声贴着广胜窜了出去。
广胜干笑了一声,呵呵,这小子可能真的知道我跟阿菊的事儿了。
看着阿德没影了,广胜凑近美发厅的玻璃门。
阿菊坐在最里边在一张椅子上,盯着对面的镜子在发呆。
我还是走吧……广胜想,少惹麻烦为妙。广胜忽然觉得自己办事很荒唐,无可理喻。刚毕业那年,因为没有工作,心里烦闷,走在街上学超人在天上飞。就因为有个人多看了他一眼,他就上去把那个人用刀捅了,临走还在人家脸上划了一个十字。结果,那个人的老婆不知道怎么打听着找到了广胜家,老爷子差点没给人家下跪,用了不少钱才没让广胜去蹲拘留所。
扎煞着头发刚走了两步,手机突然响了,广胜接起来:“谁呀?”
“陈广胜,你还是人嘛!你到底想要把我妹妹怎么样?她整天不回家,这叫什么事儿?!”
“拜拜。”广胜啪地关了电话,脸上露出灰烬一般的笑容。
第七章 毫无章法
广胜用了一个很动物的姿势趴在床上酣睡,口水小河一样地淌着,枕头上湿的那一片像个小孩屁股。梦里,孙明忽闪着长长的睫毛问他,广胜,你欢喜男孩还是女孩?广胜说,只要是你生的,什么都行。孙明说,那我还是生个男孩吧,女孩子活得累。为什么?广胜问她,孙明吃吃笑着不说话。嘟嘟……手机在头顶上叫唤。
“谁呀?”广胜看也没看手机上的号码,闭着眼睛问。
“我,孙明!”是孙明的声音,“你是不是还在家里睡觉?”
“唔。”广胜应了一声,心里空虚得很……接到孙明的电话,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悲伤。这种感觉,广胜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回想起孙明刚跟他住在一起的时候,哪怕一天见不到他,心里也会空落落的,如果在这个时候突然接到孙明的电话,广胜一般会大叫起来:我的乖乖,你可显像啦!然后会关切地追问她的行踪,细致程度犹如大侦探福尔摩斯。
有一次,孙明一晚上没回来。那时侯孙明还没有手机,传呼又撂在家里,广胜心事得不得了,直接把房间当成了圆形跑道,练竞走几乎练成了世界冠军王丽萍。对面楼里的两个夜狐一样的年轻女郎,扭腰摆臀地走出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这番景象如细线般抽紧了广胜脆弱的心。那夜的月色如水,院里的梧桐树在地下投了斑驳的影子……直熬得面如鬼魂,状似野狼,朝霞也铺满天空的时候,绝望地吊在窗户上的广胜才远远地瞅见孙明打着哈欠上得楼来。广胜扑通把心放回了肚子,假装刚刚睡醒,问她去了哪里,孙明懒猫一样地伏在广胜的怀里说,贾静刚刚搬家,一个人不敢睡,让我陪她一晚上。看着广胜狐疑的脸,孙明缩紧肩膀嘤嘤地哭了,广胜,别想那么多……等孙明走了,广胜跳起来给贾静打电话,证实了此事,又嘱咐贾静不要告诉孙明,这才酣然睡去。以后,这姐儿俩就经常住在一起,广胜也就习以为常,不再打听。
有时候,贾静也会到这儿来睡,广胜便一个人睡沙发,这样竟练就了一个独特的睡姿——弯弓射月。
半夜经常借着月光瞄贾静裸露在外的一抹酥胸,广胜心中火烧火燎,恨不得犯上一个强奸罪。
“你没出去瞎混我就放心啦!”孙明似乎没有把前几天的事情放在心上,“广胜,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发奖金了?”广胜还想睡觉。
“屁!你就知道钱钱钱,”孙明柔声说道,“我当官儿啦!”
“当经理了?”广胜咳嗽了两声,前几天就听孙明唠叨要承包她们那里的美术社。
“又咳嗽……你不要抽那么多烟,容易得肺癌。”
“那我改抽白面得了。”
“你还以为你不能啊,健平不是恋上摇头丸了?你以为你没摇过头?”
“好了,别咒我了。”广胜打了一个激灵,我的脑子一定是出了毛病,从某个时间起,生活开始大段大段的剥落,我曾经吃过摇头丸?我曾经吃摇头丸被她发现过?广胜甩了一下脑袋,“……别打岔,我在问你呢,是不是当经理了?”
“好象是吧,回家我跟你说!”孙明好象很兴奋,“赶紧起床!交给你个任务,下午哪里也不准去,到菜市场买点好吃的,回来做他几个大盘大碗的,我要请贾静她们到咱们家来吃饭!也好让你显摆显摆手艺。”
“这么麻烦?”广胜坐了起来,“去饭店不行嘛,我赞助……”
“不行!我就要让你做嘛。”
“好好好,”广胜受不了她的撒娇,怏怏地问,“几个人?”
“连你四个!”
“你,我,贾静,那个是谁?”
“石小娇,你不是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