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狄仁杰直接揪住王溥的领子,言语里是从未有过的冷厉:“王溥大夫尉迟的血到现在还没止住,我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你听着,如果你再拖延,尉迟若出了什么事,狄某绝不会放过你。”
沙陀在一旁看着,被狄仁杰吓得不轻。记忆中的狄仁杰永远温温吞吞,鲜有发怒的时候,即使面对穷凶极恶之人也能镇定自若还时不时抖着小胡子装神仙,而眼前这个人除了相貌沙陀找不到一丝和狄仁杰相似之处。赤红的眼,紧抿的唇,脸上还蹭上了尉迟身上的血。
那里还是谦谦君子。明明是地狱来的修罗。
王溥被惊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一巴掌拍掉狄仁杰的手:“嘿你这后生不懂医别在这里捣乱!滚出去滚出去!”他嘴上说着手中动作未停,拨拉着桌上一堆瓶瓶罐罐:“鸣鸿刀……啧啧啧……得用……诶……对了就这个!”他捧着瓶药转身,利索的白了狄仁杰一眼又扑到了尉迟真金身旁。
直到尉迟真金血完全止住,狄仁杰才敢哆哆嗦嗦的触碰他的手腕,指尖触摸到的肌肤凉的吓人,一点都不想平日里那火焰跃动时该有的温度。狄仁杰猛地抹了把脸,手指再次触及尉迟真金的手腕,指尖纹路能感受得到肌肤的细密触感,以及……某处的跳动。
等狄仁杰松口气时,才发现自己已跪坐到了地上,手还在不住的颤抖,却仍死死握住尉迟真金的手腕。
他还在。
还在。
在狄仁杰换纱布换到第三天的时候发现一直沉睡的大理寺卿终于悠悠转醒。那双碧眸蒙了层水汽,还带着点迷茫,大概意识还未完全清醒。
狄仁杰有些尴尬。大理寺卿被他扒的上身全裸,他手还停在那人的腰际,指尖和那人的肌肤只隔了薄薄一层纱布。他看着那人眼睛眨了眨,终于停在自己身上,那人嘴唇微动,他只得俯身去听。
“疼……”尉迟真金皱眉。
狄仁杰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还好,没流鼻血。可是……大人你是在撒娇嘛!
等尉迟真金真正清醒的时候就看见床边一个人一脸呆鹅样瞅着自己,第一反应是去摸枕边的刀,结果手一动扯到伤口疼的一咧嘴。狄仁杰连忙按住他乱动的手:“大人小心!”又手忙脚乱按住伤口免得伤口裂开,再赶忙端来一碗水,略谄媚的递到尉迟面前。
尉迟真金是听到声音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胡子头发乱糟糟,脸色憔悴的白里带青的人是狄仁杰。他感受的到肌肤上残留的温热触感,那让他莫名其妙脸一红。
俩大老爷们儿脸红个鬼啊!
尉迟真金看着狄仁杰那深深的黑眼圈,心里有点儿小内疚,喝完水后试图说几句话关心一下:“狄仁杰……你……”大理寺卿那么多年的书大概全拿去喂了沙陀,一句完整的话都憋不出来,结果当他反应过来自己上半身还光着的这个事实后,尉迟真金脸一红:“狄仁杰你个伪君子!咳咳……”话说得急了呛咳了几声,又迁的伤口一阵痛。
狄仁杰表示自己很委曲。他摸摸鼻子,试图露出一个看上去不那么像狐狸的笑:“大人,属下是为您换药……您伤的……不轻……王溥大夫说您好在是武人体魄,底子硬,过个一月左右便能好个大概。”狄仁杰小心翼翼的给他家大人裹好衣裳,又扶他坐起,其间偷眼望了他一眼,却发现那人很自然的接受他的照顾,心里偷偷一乐。
尉迟真金感觉脸上的视线才回过神来,脸一红到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本座……睡了几天?”
“三天。”狄仁杰摸鼻子。
尉迟真金脸一黑:“案子怎么样了?”
“尉迟循寂被关在大理寺狱里,邝照正在审他。结果和我们预料的差不多。”狄仁杰想到这个就像扶额,也不知道他家大人是怎么调教出来这么黑心眼的少卿的,那尉迟循寂被一天十二个时辰轮着审,三天没合过眼,之前他路过的时候尉迟循寂一大老爷们儿眼泪汪汪的那眼神跟隔壁旺财似的,看的他心里一阵恶寒。
最损的还是明明尉迟循寂都老实交代了,被邝少卿不痛不痒一句:“这种事太蠢明明不合逻辑,一定没说实话!”堵得尉迟循寂直翻白眼。
该。狄仁杰心里暗爽。
“罗靖安呢?”尉迟真金试图避开狄仁杰视线,想想又觉得扭扭捏捏太奇怪,别扭着对上狄仁杰的眼,差点伪君子三字又脱口而出,硬给咽下去后莫名其妙脸红就没褪下去过。
狄仁杰想得了该说的还得说,然后挠挠脑袋:“大人你先喝药在听我讲案子也不迟……”
尉迟真金眼神闪烁一下:“药先放着……”
狄仁杰心一横心道反正尉迟现在揍不了人:“大人难不成是怕苦?”
“贼竖子!”尉迟真金立时炸毛:“药拿来!”
狄仁杰一边端药心道还真猜对了……哎呦哎呦终于抓到尉迟把柄了以后拿着个威胁他什么好呢啧啧啧……真是……
狄大人你威胁尉迟大人大概死的只会是你你一定要清醒……
狄仁杰看着尉迟真金那想皱又死撑着的脸顿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罗靖安带着三个燕云骑逃了……”
那场面狄仁杰都有点不敢回想……简直……太凶残……
那大理寺缇骑一看自家寺卿那伤瞬间都暴怒了,效果就跟哈士奇变种成了藏獒一样那杀伤力……嘛,本来都是高手,只不过差了一点狠辣,大理寺卿那血却如同燃在他们心头的火,霎时便已燎原。
太凶残。
但到底还是让罗靖安跑了,他边打边退,退入了寺庙里头,不知按了什么机关庙里瞬间弥漫起烟雾,待大理寺的人适应过来,人早已不见了。
“逃了?!”尉迟真金一听怒了,立刻先开身上的被子试图翻身下床,结果腰间狠狠一痛又软到在床上,那一下扯着胸前直到腰际成片的作痛,他咬着下唇试图压抑喉中的痛呼。
狄仁杰一看慌了,腰间纱布已渗出了点点血迹。他赶忙摸出王溥给的药拆了纱布就往上抹,其间手底温柔入股,却黑着张脸一言不发。他这几日几乎未眠,即使被薄千张硬扛到房里也是辗转发侧,一闭眼就是尉迟满身的血。他怕、他恐惧,他想万一万一,那他要怎么办,他几乎不能想象,他甚至感到窒息。
没有了尉迟真金的大理寺。没有了尉迟真金的洛阳。
没有了尉迟真金的狄仁杰。
此刻纱布上的几星血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狄仁杰名为克制的神经粉碎性骨折。
“你他妈就不能给我安分点!”
第13章 章拾壹 灯花剪
章拾壹灯花剪
“你他妈你为你那是救人啊,你那是一命换一命你知不知道啊!你把自己搭进去了你想没想过大理寺怎么办啊!你那群下属没了你难道要等破案期限到了全去提头来见啊!”狄仁杰只觉得脑袋里被谁点了一把火,把该有的所有理智清醒烧的一干二净。等他停下来大喘气的时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说了什么,下意识的想捂脸,结果又一想明明自己也没说错火气也没消,一碗水灌下去那火反而直往上冒。
狄仁杰碗一扔摔门出去了。
然后在大理寺卿反应过来之前又滚了回来。
狄仁杰小心翼翼推开门,眼一抬就对上大理寺卿一双碧眸。那眸子半眯着,从半合的窗中投进来的光线映的那眸子里水光潋滟,谁人在天地间点下的山水画图,也抵不上那一眼。
狄仁杰低头,行礼,话堵在喉头。
“狄仁杰你顶撞上司,该当何罪!”尉迟真金声色俱厉,若不是重伤在身大概一定会碎几张桌子椅子坏掉几只狄仁杰。
“全凭大人责罚。”狄仁杰一脸乖觉。
“那就罚你半年俸禄!”大理寺卿似乎对狄仁杰的认错态度很满意。
“半年俸禄……那大人你养他啊……”刚刚进门的沙陀就听到这一句,下意识地一吐槽,等到那可绕洛阳城三圈的反射弧反应过来时立刻往狄仁杰身后一缩:“大大大大人……你醒了……”
狄仁杰心里早跪了一地了。
“那就本座养他!”尉迟真金忍了半天终于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狄仁杰和沙陀忠纷纷表示受到了惊吓,狄仁杰甚至掉头向沙陀使眼色意思是让他去瞅瞅大理寺卿有没有被他气出了什么问题……
尉迟真金被狄仁杰吼第一句的时候愣半天没适应,等那货嘴炮完了才明白那人的火气从何而来。他是明白人,火爆脾气玲珑心,奈何一身的伤火爆脾气使不出来,那玲珑心却已默默翻译出来了一顿吼里的着急关心。
暖的很。
他知道狄仁杰说的很对。且不说这件案子提头来见,他尉迟真金平日里张扬惯了的,朝里看不惯他和他大理寺的人大有人在,这大理寺又向来铁面无私,得罪的人能挤满整个洛阳,就算这些都不谈,天后恩宠这四字,足以成为大理寺一个翻覆的所有理由。
若他一倒……
可他想他似乎没的选择。他已经失了一个周迁了……
但是从来只有他吼别人没别人吼他的份的大理寺卿总觉得不爽得很,可看到那狄仁杰摔门又开门头还低那么低那样心情似乎又好了许多,但不爽仍是不爽,三分火气七分假装的声色俱厉也不知何时被错写成了色厉内荏,那俩缩门口的模样终于把那色厉也给淡化。
皆大欢喜。此处可以打上END。
狄仁杰嘴默默裂开还没咧几秒呢,沙陀一拍脑袋:“我差点把正事忘了。”说罢规规矩矩一抱拳:“禀大人,邝少卿查出鄂国公府太夫人曾于四月初六到过瑶光寺,离开不久瑶光寺便燃起大火。”
“就这些?”
“是。”
“那你先回去吧。”尉迟真金细细思考,手不自觉的摩挲着下巴。
“等等。”狄仁杰突然喊住了沙陀:“你师父还在医馆么?”
沙陀摸摸脑袋:“在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狄仁杰有些尴尬:“这种高深的事情说了你也不懂……”
“嗯?”尉迟真金略略推出个大概就听到狄仁杰在糊弄沙陀。
“这个……”狄仁杰尴尬的笑,措辞半天,扭扭捏捏的说道:“卑职前几日对王溥大夫有些不敬,这几日都在照顾……咳……都有些事情,一直未曾当面道歉,故有此一问。”
狄仁杰吞了一节的话尉迟真金听得清楚,他脸微微转了转,似乎想掩盖些什么:“那你快去,本座准了。”
“可大人……”
“给你一炷香时间,一回来立刻把你这几日的推断统统说来。”尉迟真金摆摆手。
“是。”狄仁杰一抱拳,心里估算下大理寺到王溥医馆的距离在想想一炷香的长度,拔腿便跑。
沙陀看热闹看的乐呵,嘴咧着脸上一半写着天然一半写着呆,乐呵呵打算告辞就对上自家大人明明白白写着“探究”二字的目光,沙陀嘴一抿,咽了口口水。
“狄仁杰何时和王溥大夫有了过节?”尉迟大人看着沙陀的眼睛。
沙陀眼一闭想死贫道不死道友,如此如此把当日情形复述一边,半晌听不到动静才眨巴眨巴把眼睛睁开,就看见大理寺卿摩挲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红晕还没退干净。
大人真的好容易脸红为什么之前没发现……沙陀得出结论以后默默退出去。他还得赶着告诉邝少卿他家大人醒了,要不然万一尉迟循寂被折腾的蛇精病了还得他给治……想想自己还真命苦,沙陀给自己点了个蜡。
狄仁杰一路狂奔回来夕阳已落了一半,他扶着床柱弓着腰还在喘着粗气,脸上就差写着累成狗三个字。
“说吧。”尉迟真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人……你先容我喝口水……”狄仁杰表示他气还没喘匀……魂淡为什么大理寺里除了邝照人全出去找线索了一匹能骑的马都不剩了啊,那鲲神驹跑的还没他快啊!
狄仁杰喝口水就大大方方坐床边了,你一言我一语,二人将这案情细细又推一遍,燃起的烛火昏黄渐暗,噼啪一声,一个灯花炸裂开来,声音惊动了二人。
尉迟真金看着那人拿着银剪微弯下腰的背影,唇边牵起一抹笑。
火爆脾气玲珑心,那人的心意他早有察觉只是不愿多想。他欣赏他睿智机警,他欣赏他执着的真理正道,那些都让尉迟真金觉得不那么寂寞,偌大一个洛阳,不那么空旷。他乐得享受那份暖意,哪里知那丝丝情意敷在肌肤又渗入了骨血,然后又包裹住了他的心。
人生难得一人,同心同意,誓不相负。
也曾并肩也曾纵马,是谁水中的发灿如烟霞,是谁栏杆拍遍道匡这天下,谁刀刃上的热烈溅入了谁的心上化作伤疤,谁又记住了谁凭栏而立时的一句话。
也罢,也罢,痴妄不是痴妄,便是,醉了由他。
第14章 章拾贰 血佛陀
章拾贰 血佛陀
尉迟循寂口中所言皆是自己被罗靖安所欺,加上深恨尉迟真金,所以犯下此案。不过他只承认借鸣鸿刃以及最后布局欲杀尉迟真金而已,算起来,只是个从犯。
他不必说,大理寺也不必问。狄仁杰和尉迟真金,心里也都清楚的很。
若无上意,谁敢把刀子伸到大理寺来,再恨再恨,单凭一个“恨”字,怕是动不了这个手。
欲啊。
那个人高高在上,一纸文书或单就口谕送至边关,寥寥几字便许下一个诺。得了诺的以为看见了自己未来的滔天权势,那还顾得上什么骨肉情亲家族安危。
尉迟真金和狄仁杰也清楚得很,若想向天后示威,大理寺卿简直是最合适的人选。年少得志位列九卿,天后恩宠无出其右,却从未听闻与谁人交好,独来独往,只守着他那大理寺。即使是庶子也是鄂国公之后,身份也尊贵,偏偏那鄂国公府护的从来都是姓李的。若他一死,天后怕是失一左膀右臂,可翻覆的,却只有一个大理寺而已。
这整个洛阳整个朝堂,敬他尉迟真金的怕是不少,甘心护他的,却没有几个 。
可罗靖安却不同于尉迟循寂。
尉迟真金倚靠在床上,声音压得低沉,目光有些空:“当年开国的那些封王封侯的,到了如今,几乎都是反对天后当权的,除了他越国公府。”
狄仁杰不如尉迟真金了解这王侯贵胄:“为何如此肯定。”
“潼关。玄武门。”尉迟真金阖了阖眼。
狄仁杰几乎不必思索也已明白。当年那场争斗今日几乎无人敢提,偶尔有些只言片语也不过匆匆带过。昔日二王争位连累越国公罗成殁于潼关,玄武门之后北平罗艺因与隐太子有旧交,种种缘由最后竟闹到了谋反的地步,虽说罗艺死后罗家恩宠如故,到底和那些所谓的李唐纯臣也不同了。
“更何况,他罗家只服强者。”尉迟真金手指轻轻按上某处旧伤:“他们不在乎出生不在乎门第,也不在乎这天下姓了什么,只要高位者足够强大。”
狄仁杰惊讶于尉迟真金对罗家的了解,却没有深究其中渊源:“如此说来,佛像失窃一案,罗靖安藏了私心。天后只是他的一个幌子,他真正的目标仍是佛像。前日与罗靖安交手时我有嗅到他身上很浓的旃檀香味,可他一个沙场征战的将军,总不可能日日拜佛。如若焚尸一案凶手当真是他,那么很有可能是因为四月初六那天太夫人在瑶光寺见过他面,而四月初七尉迟循寂述职回朝皇帝开宴,便由他偷偷还刀回鄂国公府,那时又碰巧被太夫人看到,如此巧合,太夫人未必起什么疑心,可对于他罗靖安来说就不同了,恰巧太夫人又合他杀人条件,便动了手。”
“他既然敢动祖母,便是早就做好了和我拼个鱼死网破。如若他想杀我不单单因为党争……那么……便是我查案阻了他的路。”
“三尺见方的佛像两尊,三人的全身血液。”说到这里狄仁杰看到尉迟真金拳头握的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