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包庇的那个人,不是案犯,也是同党。”尉迟真金接着狄仁杰的话往下说,那语气淡的吓人:“你猜,那个人是谁。”
“下官无能……”
“官腔!”尉迟真金皱眉。
“礼部。”狄仁杰嘴角挂出一丝笑意,他见不得那个如火的人褪去烈色:“一定是礼部的官员,侍郎,甚至是尚书。负责佛窟的守卫调动甚至沙弥的礼祭的,只有礼部。而能和鄂国公打上交道,至少是侍郎以上的高官。”
“不止。能碰到鸣鸿刀的还有尉迟循俨和尉迟循寂。”(注)
“下官疏忽了。”狄仁杰一捻胡子。其实他到并非是疏忽,而是多藏了一份心思。大理寺卿尉迟大人有自己的官邸,鄂国公府也随迁都迁到了洛阳,然而来大理寺已半年的狄仁杰瞧见的,是寺卿大人从未归家。他从未开口问过,内心却已转过千百种想法,现下趁机他探探,也算不上……小人行径,“如此说来,整个礼部都有嫌疑。”
“鄂国公府救火及时,佛堂还算完好,门窗皆无事先损毁的痕迹,灼烧最严重的地方,还是香炉。”尉迟真金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和四月初五永丰坊大火、四月初六瑶光寺大火应是一人所为。”尉迟真金略略停顿:“佛像被窃一事交由你来查,焚尸案,本座来查!”
一案本未平,又一案翻起。彼方亡魂还未安歇,此地神佛已……不得安宁。
“大人,下官觉得……这两件案子……”狄仁杰蹙起眉头:“或许是同一人所为。”
尉迟真金略带惊讶的看了身侧的狄仁杰一眼:“何出此言?”
“……直觉。”狄仁杰尴尬的摸摸鼻子。
可大理寺卿真信了这份直觉。也许信的不是狄仁杰如神的断案能力,而是单纯的,相信狄仁杰。
之前二十几年未曾有过,之后也不会有人向狄仁杰用断金碎石的清朗语调跟他讲:“真理必须追究,正义更需强求。”
公道。
埋在一层又一层的白骨间,埋在一堆又一堆的焚香里,埋在一重又一重的佛号中,埋在一阶又一阶的皇恩下。大理寺卿试图将它从地底翻出,抹去上面堆积的重重尘埃,试了很多年。
后来有了狄仁杰。
本就是一样的信徒。
夜幕初降,洛阳晚市已叫嚣起了烟火气。灯笼初上,自皇城绵延至各家各户的橙光随风轻晃。
一行人刚到大理寺,尉迟真金就拎着沙陀把他扔进了后院的验尸房。
沙陀吓得直摆手:“大大大大人这这这可是您的……”他还记得方才在鄂国公府时尉迟真金手掌心生生攥出的血。
“验!”尉迟真金脸色愈发苍白,他摔门出去,抬眼便看见狄仁杰匆忙收起担忧的表情。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重看永丰坊瑶光寺的卷宗!”
“是……但……还请大人自己多保重。”狄仁杰躬身一礼,终于把话说出口。
尉迟真金气的要笑:“本座何要时你来担心,快去做事!”
“是。”狄仁杰又是一礼,慢慢退出了后院。他未走远,回头看时,恰好看见大理寺卿背对着他,撩袍一跪。大理寺卿面前是验尸房,烛火昏黄,紧闭的门窗上映着沙陀高瘦的身影。
猫耳帽被扔在地上,长发已散落在肩背。黑衣赤发在夜中模糊不清,本来劲瘦有力的身形竟愈发伶仃。
狄仁杰一个错眼,将那洒下的月光看成了谁骤然苍白的发。
他长叹一声,再未回头。
早已料到,亦未想一劝。默默地研读两份卷宗,直到窗外雨声大作时才仓皇起身,拎了把伞冲进后院。不出所料,尉迟真金动也未动,脊背挺得笔直,任凭大雨浇下。
狄仁杰一言不发。他将伞撑起,骨伞不大,恰恰笼得住两个人。
=
注:设定中的鱼翅同父异母的俩哥哥。史上记尉迟宝琪只有一女,无子。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OOC了请务必抽打窝……
如果有智硬的地方也请务必抽打窝……
窝没有老狄的智商啊啊啊啊好悲伤……
第5章 章伍 佛陀祭
章伍 佛陀祭
沙陀忠折腾了近两个时辰。由于尸首身份特殊,沙陀面临着心理身理的巨大考验,让他一度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于是不由的感谢师父王溥在他年幼无知还不懂得要逃的年代给他论斤灌的药培养出的身强力壮。
……真残忍哪。
但当他抓着卷宗推开门看到那一跪一站在雨里的两个人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他一定忙的晕了过去还做了梦。
别闹了我忙了两个时辰啊你们当自己是铁打的啊!跪着的那个你敢不敢再折腾一点啊!你脸苍白的鬼都不敢跟你比啊!还下着雨啊!病了还得我给治啊!
我还是晕过去比较好……
沙陀呼噜了把脸,顶着雨跑过去把卷宗往狄仁杰手里一塞,想往伞里挤一挤又挤不下,脸一掉又跑回屋檐下头,琢磨着师傅的岭南长生姜给藏哪里了。
狄仁杰不着痕迹的托了下大理寺卿的胳膊,让他借力,那人摇摇晃晃才站起来,又软倒在他怀里。
沙陀忠一捂脸。
寺卿大人转醒已是次日中午,才睁眼就看见狄仁杰瞅着他发呆。
“喂……”声音嘶哑,尉迟真金不由的咳嗽两声。
狄仁杰一惊,连忙扶住那个挣扎着想坐起来的人:“大人沙陀的药已经冷了我再去遣人煎一碗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本座哪有那么虚弱!”尉迟真金不满的瞪了狄仁杰一眼,虽说浑身酸痛,却比昨夜好受了许多:“沙陀验出了什么结果?”
“大人你……”狄仁杰看着那人依旧苍白的面色,认命的叹口气:“和前两具尸首一样,都是……先被人从颈部隔口取了大量的血液,在死后焚尸……”狄仁杰看着那人越攥越紧的拳头心里一抽一抽的疼,但他必须说下去:“我研究了几份卷宗,瑶光寺住持十岁出家,现已年近七十,永丰坊死者六十岁,也是自幼信佛,而……”
“祖母她八十又七,吃斋念佛将近七十载。”尉迟真金阖了阖目。
“这是他们三个人所有的共同点。”狄仁杰面色凝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交集。那么信佛就是凶手唯一的杀人标准。”
“……有什么地方不对。”尉迟真金紧皱眉头。
狄仁杰沉思,一条条线索自他脑中划过,从四月初五开始的永丰坊大火到昨日,还有那尊被窃的佛,这一切之间总觉得横亘着什么……他心中一动:“是动机!”
“动机?”
“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明白凶手的真正动机,为什么要杀长年信佛之人?杀人是为了取血还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又要焚尸?”狄仁杰露出一种近乎愤怒的表情:“他为什么又会招惹鄂国公府,他已知此案大理寺再查,明明该避开才对,这洛阳城中长年信佛之人数不胜数,鄂国公府又戒备森严,如果只以长年信佛为标准,挑这样一个目标下手实在不合常理……”
尉迟真金顺着狄仁杰的思路推理:“还有失窃的佛像。窃走佛像做什么,向天后示威么?但这佛像的位置实在太微妙,真要示威何不直接窃走奉先寺里的?若不想引人注意,为什么又选取离奉先寺那么近的佛像?如果这两桩案子真有关联的话,窃走佛像又是为了什么?”
“而且若真是一人所为,他怎么能既与鄂国公府人相熟,又向鄂国公府的太夫人下手?”
案情似乎进入了一个死胡同,这几件事连续发生,无论连在一起还是分开来,都找不到凶手的动机何在,诡异得紧。
“佛。”尉迟真一下一下按揉着眉心,突然一下子嗤笑出声:“信了一辈子的佛,却因佛而死,是不是格外讽刺?”
狄仁杰对上那人湛蓝的眸,感觉心脏一点一点被抽紧:“大人……”
“祖母从我祖父上战场那日起在家供的佛陀。”他苍白的脸上满是疲惫:“她说祖父杀孽已重,她若还不诚心向佛,怎能保得祖父平安。后来我父亲袭了爵位,也上了战场。祖母在家里修了佛堂。后来我未出生时父亲战死沙场,母亲因难产而亡,我记事时就走总有人指着我说那个胡人歌姬生的必是个煞星,克死了父母。若被祖母听见,她总把我护在身后,说是……是她还不够心诚。我问她佛祖为何要世人心诚才一发慈悲,她告诉我说,因为是世人乞求佛陀庇佑。”
“她日日奉香夜夜念佛!我怎不见佛祖对她有一丝垂怜!”尉迟真金一拳重重砸在床板上:“洛阳城日日香火弥天,为何我从未见佛陀对人间有一丝垂怜!”
“哪里有什么神佛!木胎泥塑腐朽之极!昔日我同她说若神佛如此不堪,我便代他们庇佑众生……可我……连她都护不了……”尉迟真金死死盯着自己的苍白指尖:“掌天下法度又如何,我连她都护不了……”
“尉迟……尉迟……”狄仁杰平日里淡定的面具被撕了个粉碎,他有些慌乱的覆上尉迟真金的手:“尉迟你听我说……”他深深吸了口气:“有我……我和你一起,不论怎样,我和你一起……还天下一个公道。”
尉迟真金心中一动,急急抽回手又正对上狄仁杰坚定的眼神,愣神之间面颊上飞起淡淡红色。忽而心下一软,他抿抿唇靠近狄仁杰耳边:“若有一日负此诺言,本座定叫你,万劫不复。”
并肩。
天若不眷兮,不求垂怜!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沙陀是屁股先进的门,手里还端着药,丝毫未发现屋内的诡异气氛:“尉迟大人你醒了?狄仁杰快别笑得那么荡漾可猥琐……哦大人我新研究出了一服药降心火的您试试?”
……沙陀你眼神真好专业棒打鸳鸯一百年还有从哪里看出来尉迟大人和小白鼠长得像的。
沙陀忠能从王溥手底下活那么多年绝对不止是因为他医术精湛百毒不死,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他……天然呆。比方现在他全然不顾尉迟大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继续嘚吧:“哦大人治风寒的那服药大人要先喝掉效果会好一些,咦好像冷了我再去煎一碗。对了我会通知邝照他们你醒了要不一会儿他们就能急的把院子拆了……唔唔唔狄……呜呜。”
狄仁杰终于在沙陀忠被大理寺卿先斩后奏前捂住了他的嘴。真·贵人。
“告诉邝照他们太闲就去龙门山看着石窟!”
“唔唔唔……”沙陀忠扒开狄仁杰的手:“薄千张带人去了,现在就邝照和十来个人留在大理寺里。大人这药唔唔唔……”
尉迟真金眉眼稍霁:“药留下,你回去吧。”
“诶……哦……”沙陀忠感觉大人这么爽快不大对头,奈何天然呆思考不了这么深沉的命题,摸摸头滚了蛋。
狄仁杰又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细细推敲其每一个细节,然而案发种种关联甚少,而杀人目标的选择甚至找不到逻辑关联而太过随意,鄂国公府一案又太过大胆:“如果说所有的不合逻辑是刻意为之,如果不是出于某种不得已,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掩人耳目。若是掩人耳目,那么一定是因为我们发现了什么太过明显的线索。”
“鸣鸿刃。”
“而那个人甚至知道鸣鸿刃的线索一定会被发现。但他别无选择,整个洛都能裂石于瞬息的只有鸣鸿刃。”
“随我再去一趟鄂国公府!”尉迟真金翻身下床,奈何脚刚落地眼前又是一黑,幸亏被狄仁杰及时扶住。
“大人……吃药。”狄仁杰摸摸鼻子。
“…………”
第6章 章陆 亢龙锏
章陆亢龙锏
尉迟真金是在伸手取下挂在一边的干净官服时才意识到衣服已被人换了一身,继而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从昨夜下雨开始似乎一直有个人陪在他身旁……他微微侧过头看了狄仁杰一眼,那狐狸眼底一层青色,应是一夜未面。
“咳咳咳……”处且处且处的大理寺卿想说点什么,却又哽在喉间,咳个不停。耳后添了几抹红,幸而长发未纶,遮得严实。
狄仁杰一急:“大人您受了风寒得吃药啊就算您不把身体当回事可误了案子怎么办误了案子可是要掉脑袋的!”他心思电转:“到时候不知您一人,邝照他们也得受牵连啊……”
尉迟真金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又被狄仁杰嘴炮堵得够呛,他瞅着狄仁杰那一抖一抖的小胡子有些愣怔……兴许是四月春来吧,当真,暖和得很。
尉迟真金忽而一笑。
眼晕。狄仁杰捂眼。
那人生的太好,尉迟家传硬朗的线条勾勒出好看的轮廓,胡人血脉又柔了五官,赤发碧眸更添几分风情,偏生着未涂黑粉病又未愈,肤色愈发白皙起来,及腰赤发衬着白色亵衣,又是几许艳色。
要命的还在那里笑……
狄仁杰想起邙山上的那片桃花,兴许是在白骨之上舒展的媚色,妖娆间竟也烈得很。
尉迟真金手指轻轻触了下药碗:“药凉了。”说着又朝狄仁杰一笑。那一笑狐狸的很,也不知外人看来会不会和狄寺正有那么一两分夫妻相。
犯规。美人计犯规啊尉迟大人!
狄仁杰托着额:“我我我让人再煎一碗……”
“哪里还有时间!”尉迟真金颜色一冷:“通知邝照他们整装备马,再探鄂国公府!”
“可是大人……”狄仁杰决定再挣扎一下。
“怎么?想留下来煎药?”尉迟真金一挑眉。
狄仁杰捂着脸出去了。恩大人说的对,没有时间了。恩大人说的对……
对个鬼啊!就是不想吃药啊!要想喝早痛快喝了啊!我说喝完药又死不了人尉迟大人你怕什么啊!值得你又使美人计又卖萌的嘛!
待尉迟真金穿戴完毕邝照早已在门外候着了,一向雷厉风行的大理寺卿打了个手势脚步却未停。
一行人匆匆奔向寺外,却正碰上一司直纵马而来,那人利落滚鞍下马抱拳来报:“回大人,龙门山又有一尊佛遭窃!”
尉迟真金眉心一拧:“狄仁杰带人去龙门山一探究竟,邝照随我去鄂国公府!”
“大人!”狄仁杰拦在尉迟身前,拱手一礼:“卑职愿去鄂国公府查探!”他抬眼看着尉迟真金,双眸清清宁宁,如古井深潭,望之神宁,触之心安。
鄂国公府已在发丧,太夫人的尸首被他派人连夜送回,现下应以躺在棺椁之中,只愿可得一安详。约莫是已到正午的原因,前来拜祭者有些寥寥。狄仁杰递了拜帖,不多时已被请了进去。
拈香,叩拜,前额触地,石板冰凉。
狄仁杰吊唁完毕,径直走到棺椁旁披麻戴孝的一青年人身旁,他拱手行礼:“下官大理寺正狄仁杰,见过尉迟循俨大人。太夫人死因未明,大理寺办案,还请大人配合。”
那人微微一怔,继而伸手引路指向后堂:“狄大人还请这边来谈。”
后堂香烛之气未散,便依旧裹了些灵堂上的寒凉。尉迟循俨颇是通情达理,带着几分世家公子的温润和傲气:“我似乎与大人从未见过,大人怎知,我就是尉迟循俨。”
“灵堂之中戴孝一旁,必是血亲。尉迟循寂大人在雁门关任轻车都尉,此刻应是回朝述职之时,当不在府中。大人为尉迟府嫡长孙,再无不守孝之礼。”狄仁杰捻着山羊胡:“敢问大人,鄂国公何在?”
“家叔因丧母之悲,卧病在床。”尉迟循俨虽如此说着,脸色却有些奇怪。
狄仁杰心下了然,八成还有个原因……被他家大人给气着了。狄仁杰又问:“鸣鸿刀何在。”
尉迟循俨似是不解:“狄大人问此作甚?”
狄仁杰紧紧盯着尉迟循俨的眼睛,却发现他不躲不闪,坦荡的很:“鸣鸿刀先皇赐予鄂国公,此刀削铁如泥天下无双,在下怀疑此刀与一桩失窃案有牵连。”
“怎么可能。”尉迟循俨立刻否定。
“在下还请一观。”狄仁杰又要伸手去摸挂在身后亢龙锏。那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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