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药?抹你娘的药!”赵姨娘狠狠将药膏砸到一婆子头上,冷笑道,“不是说我没儿子就是个万人踩,千人唾的贱货吗?你们之前踩的可欢?唾的可舒爽?来,继续冲老娘来!”
“姨娘,您悠着点,别把脸再拍肿了。那信差是晋郡王的人,好歹给环三爷留几分脸面。”老李头家的连忙拉住赵姨娘不停往脸颊拍打的手。一众婆子跪在下面没吭声,其实心肝早就吓裂了。
她们有几个原就是李家庄的人,自然知道环三爷的厉害。有几个是赖大带来的心腹,待了两三月,该打听清楚的早就打听清楚了。倘若环三爷果真没死,死的就该是他们了,恐连赖爷都逃不过!
那信差等了许久都没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见着脸颊肿的老高的赵姨娘,只微微愣了愣便毕恭毕敬的上前见礼。
赵姨娘忧心儿子,张口就问,“环儿可好?现在何处?何时归来?怎会与晋郡王遇上?”
“回夫人,环三爷一切安好,现居于总督府内,待院试考完才能回来。至于与王爷相遇的经过,他信上有写,还请夫人过目。”说完双手奉上一封信。
赵姨娘连忙拆开信封细看,末了瘫倒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顷刻间又抚掌大笑起来。老李头见她如此兴高采烈,连仪态都顾不上了,高悬的心总算缓缓落地。
赖大却恰恰相反,心里七上八下惊惶难安,恨不能夺过信自己看了,又恨不能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下一刻梦便醒了。
赵姨娘给信差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亲自送到仪门,转回头竟冲赖大和蔼一笑,“赖爷,烦你备好车马,明早随我一同入金陵探望环儿。老李头,去厨房叫大师傅赶紧做些环儿爱吃的糕点,明日我好带上。”
“哎!奴才这就去。”老李头笑眯眯应诺。
赖大却被她这一声不阴不阳的‘赖爷’叫得双腿直打颤。
翌日,婆子还不死心,又拿来一盒药膏让赵姨娘抹上。
“滚一边儿去,我还得留着这张脸让我儿好好看看呢!”赵姨娘一脚将她踹开,利落的登上马车,后头跟着小吉祥与宋嬷嬷,两人怀中均抱着一个巨大的食盒。
老李头与赖大坐在后面一辆车里,一个忧心忡忡,一个暗自欢喜。
却说总督府内,三王爷正忙着处理各项善后事宜,刚放下毛笔准备喝口茶略歇一会儿,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属下见过王爷。”萧泽毕恭毕敬行了个礼,将厚厚一沓资料递过去,表情有些古怪,活似生吞了一只苍蝇。
“这是怎么了?可是情况有异?”三王爷一边翻阅一边漫不经心的询问。
萧泽憋了一上午,这会儿忙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了,“王爷,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环三爷他简直不是人啊!吃,他是这个!”说着竖起自己左手大拇指。
“玩儿,他是这个!”接着竖起右手大拇指。
“赌他是这个!”两根大拇指并在一起,音调陡然拔高,“可没想到哇没想到,就这样一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走鸡斗狗不务正业的人,他读书竟然也是这个!我服他了!”萧泽两根拇指弯了弯,表示自己彻底拜服。
三王爷好似看到精彩处,捏着纸哈哈大笑,气息略微不稳的开口,“你怎不提他武功也是一等一的好?你早就服他了,自己竟没发现么?要不怎得叫一名十岁出头的少年做‘爷’却没觉着半点违和呢?”
“您这一说好像也是!”萧泽摸着鼻子讪笑。
“好,人人都道文武双全难得,环儿却是十全十能,如此鬼才竟叫我遇上了,大好!”三王爷拿起贾环之前两场考试的答卷,看得津津有味。
萧泽起先也很是高兴,没一会儿却又迟疑起来,“可是王爷,您别忘了他姓贾!”
三王爷乃圣上为太子精心培育的贤臣良将,明面上对太子忠心耿耿,然而只有他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他早已对太子心存不满。一是因为男人的野心;二是因为太子不仁,性情残暴好奢靡,既无用人之能又无识人之明。若叫他登基,大庆国祚恐岌岌可危。
四王八公乃铁杆保皇党,上行下效,也极为喜欢奢侈浪费挥霍无度,每月支调户部库银供太子享乐,渐渐把国家根基都掏空了。
这其中贾家尤甚,且为了绑住自己,太子竟问也不问便将贾家嫡女塞进府内做侧妃,把三王爷当个木偶一般摆弄,叫他对贾家如何喜欢的起来?
每回听见贾家的烂事,三王爷都要皱眉,这回却只淡淡一笑,摆手道,“姓贾又如何?环儿性子纯粹,爱憎分明,从七岁始便屡次遭嫡母暗害,又被家族驱赶遗弃,他对贾家的感情早就磨没了。怪不得贾政混了几十年还是个六品小官,原是因为有眼无珠,把个好好的美玉当石头扔了,却把一块破石头供起来当宝。如此也好,倒叫我捡了个大便宜!”话落畅快一笑。
萧泽也跟着笑了笑,却没能完全放心,低声劝道,“王爷,要不咱再观察一段时间?贾府到底是他的根儿,与他之间的血脉牵连是断不了的……”
说话间,门外有人通报,“环三爷求见。”
“快让他进来。”三王爷做了个稍后再谈的手势。
贾环拿着一个小账本进来,冲两人灿笑。
萧泽心尖儿立马开始打颤。每回三爷笑得灿烂的时候,就是有人要倒霉的时候。也不知道这回谁被他算计上了,千万不要是自己才好!
“环儿,找我何事?”三王爷拉着他在身边落座,亲自斟了一杯茶。
贾环拿起茶杯小啜一口,而后翻开账本,一项项往下念,“保护费五万黄金、灾民保护费两万白银、六张身份文牒并路引,共计白银……”
三王爷淡笑点头,萧泽听得冷汗都下来了。这林林总总加起来,怎么的也超过六万黄金了吧?三爷,您要不要记得那么清楚?还有,您这小本本究竟从哪儿冒出来的?
“你过目不忘,这账目有没有出错,你应该清楚吧?”贾环将账本推了过去。
三王爷又给推回来,笑道,“账目没错,等我回京便使人将银票送到贾府。当然,保证不会叫旁人察觉,且还会上禀父皇,给你记头功。”
“记功什么的我不在乎,简单带过一句就得了,省得皇上惦记我不世之材,要召见于我。我怕宫中那些个繁文缛节!”贾环连忙摆手,表情十分嫌弃。
三王爷仰首大笑,揉乱他一头发丝。他本也不打算叫旁人注意到环儿,他还小,太过锋芒毕露于他成长不利。
不世之材,您还真说得出口!萧泽嘴角抽搐。
贾环拍开三王爷作乱的手,严肃道,“好了,咱们来谈正事。你若把这事给我办好了,我把零头都抹去,只收你五万五千两黄金,如何?”
第一次有人跟自己讨价还价,且用的还是自己的银子,三王爷简直笑得停不下来,见少年脸渐渐黑了,毛也炸起来了,方气息不稳的开口,“好,让我办何事?”
“帮我弄死一个人。”贾环拿起茶杯啜饮。
“你嫡母?”三王爷挑眉。
“能把她弄死?”贾环大喜过望。
萧泽恨不能挠墙。这都什么事儿啊,一个开口就要弄死人家嫡母,一个竟无半点迟疑,反倒兴奋期待。王爷,都说近墨者黑,您被三爷染黑了您知道吗?
虽然心中腹诽,萧泽却也放下了之前那点戒备。如此看来,环三爷果然对贾府再无半点情分。也是,从小便明枪暗箭不断,好几次险死还生,终究没给留条活路。环三爷那样爱憎分明的性子,如何能忍?换成自己,恐也是忍不得的。
三王爷沉吟片刻徐徐开口,“弄死一个后宅妇人本是小事,但这妇人身份不简单,轻易弄死了恐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她那胞兄简在帝心,身居高位,现如今乃是朝堂炙手可热的人物,莫说你,就连我这皇子,见了他也得给三分颜面,是故……”
“行了,我知道了。”贾环打断他,哼笑道,“那便让她再活一段日子,你帮我把赖大除了吧。”
“赖大?”三王爷从记忆中搜出这号人物,不禁摇头失笑,“一个奴才罢了,你竟搞不定吗?”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在贾府地位卑贱,稍有根基的奴才都比我活得风光,活得体面。那赖大是贾府老奴,他母亲从小服侍贾老太太,我若动了他,回去指不定被老太太捉住杖责百八十下的,更别提我姨娘了。还是你动手比较便利,且收效盛大,把王夫人、老太太的脸打得啪啪作响。”话落冷笑一声,继续道,“说起来,你们这次能在崖下遇见我,还多亏这赖大使得好手段。”
三王爷戏谑道,“那我非但不能弄死他,还得好生感谢他才是!”
贾环挥了挥拳头以示不满。
三王爷哈哈笑着将他的小拳头包进掌心,轻轻捏了捏,再开口时语气格外森冷,“敢动我的环儿,好大的狗胆。且放心,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贾环这才满意了,拿起小本本,将后面几笔零碎账目一一划去,曼声道,“一个奴才竟花了我五万两银子,你赚大了知道吗?”
“是,我赚大了!”三王爷垂头忍笑。
那本来就是咱王爷的银子,分明是你空手套白狼讹去的好不好?!萧泽心中呐喊。
正当时,门外有人传话,说赵姨娘一行已经到了,正在前厅等候。
“交给你啦!”贾环捶了捶男人胸口。
三王爷顺势握住他手腕,相携出门,柔声道,“这可是环儿第一次托我办事,自然要办得妥妥的。你且看着吧。”
赵姨娘提心吊胆了两个多月,此时无论如何也坐不住,走到门口引颈眺望。在厅中服侍的丫头婆子知道环三爷与王爷关系格外亲厚,并不敢拦阻,还给弄了一件貂皮大氅让她披着,以防受凉。
老李头低眉顺眼的立在门边。
赖大心绪急惶,一时看看门外,一时又看看赵姨娘红肿不堪的脸颊,恨不能化为一缕青烟,被这寒风吹散了,消失了,便不用再面对晋郡王和那魔星。
那魔星究竟会如何对付自己,他简直不敢去想。
39三九
远远看见立在门口伸长脖子眺望的赵姨娘;贾环脸上露出一抹略带稚气的灿笑;甩掉三王爷急急迎上去。
三王爷捻动空落落的指尖;心里略微不爽。
“姨娘……”贾环跑到近前;看清对方红肿不堪;明显印着五个指印的脸颊,喜悦的表情迅速被阴沉所取代。
然而不等他发难,赵姨娘一把抱住他;嘤嘤哭泣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直往他脖子里灌。她这次是真的被儿子吓到了。
软弱哭泣不是赵姨娘的风格,等心底的激动之情过去;她推开儿子;揪着他耳朵怒骂道;“小崽子,你能啊!翅膀硬了!在外头晃荡两个多月都不晓得给你老娘递个消息回来,皮子松了想让老娘给你紧一紧是不?”
“姨娘,你轻点,疼!”贾环不敢挣脱,嘴里嗷嗷直叫唤。
“知道疼就好,待会儿老娘让你更疼!许久没尝藤条的滋味了吧?今儿就叫你好生回味回味!”说话间冲立在门边的老李头使了个眼色。
老李头无法,壮士断腕般从腰后抽出一根藤条。此乃赵姨娘立下的家法,专治环三爷各种不服。
“我的好姨娘,这是总督府,三王爷还在后边儿,你好歹给儿子留些脸面。咱回去再打成吗?”贾环吊在他老娘指尖上,低声哀求。
三王爷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却泛起微微的艳羡。所谓天家无情,他从小便没享受过这般炽烈地母爱。母亲对儿子可不正该如此么?该打的时候要打,该骂的时候要骂,而不是不远不近,不冷不热,见了面得行礼,连说句体己话也要反复斟酌,再三思量。
萧泽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可不停耸动的肩膀却泄露了他正在拼命忍笑的事实。没想到哇没想到,在外面霸气侧漏的环三爷,在他娘老子跟前竟是这般怂样!真是大快人心!哈哈哈,实在忍不住了!
赵姨娘听儿子一说,这才发现不远处的廊下正站着一名俊美无俦,贵气逼人的年轻公子。他负手而立,正笑盈盈的看着他们,这等灼人气度,不必说,定是晋郡王无疑了!
赵姨娘连忙放开儿子,涨红着脸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福礼。
“夫人快快免礼。”三王爷大步上前,亲自搀她起来,皱眉道,“你这脸……”
“谁干的?”贾环刻意压低的嗓音仿似来自幽冥鬼蜮。
“还能有谁?就赖大那个老不死的!他说我没了儿子……”意识到三王爷在场,赵姨娘硬生生把那些粗话咽下,但红肿不堪的面颊已足够激起贾环心中的怒火。
“去请大夫。”三王爷冲身后一名长随摆手,末了看向赵姨娘,温声道,“夫人暂且随她们去客房等候看诊,本王与环儿将这起子刁奴处理处理,很快就来。”
赵姨娘大喜,千恩万谢的下去了。赖大在贾府根基甚深,她怕儿子整治了他,日后回到贾府定然会被贾母厌弃,又会被赖大的爪牙们刁难,穿小鞋,没个安生日子可过。现下晋郡王出手,看谁敢吱一声儿!
老李头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磕头。
三王爷踱步过去,伸手道,“藤条给本王看看。”
老李头急忙双手奉上。
三王爷接过,在空中挥了挥,又在少年屁股上比划两下,露出个灿烂的笑容,“环儿被打过几次?可是疼得上蹿下跳?”那场景光想想便觉得极为可乐!
贾环咳了咳,脸颊微红的道,“咱能不提这个吗?还有正事儿要办呢!五万两银子你还要不要了?”
“要,自然是要的。这个本王也要了!”三王爷将藤条递给憋笑憋的面红耳赤的萧泽。
贾环额角青筋直跳,跟着恶趣味突然发作的男人信步走入正厅,看见老老实实趴伏在地上的赖大,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奴才见过郡王,见过三爷。”听见脚步声,满头冷汗的赖大立马重重磕头。
“你还有脸见我,当真勇气可嘉!”贾环不紧不慢走到他跟前,定定看他半晌,忽而一巴掌扇过去。那力道不是盖的,当即把赖大扇飞起来,撞上对面墙壁又反弹落回地面,脸颊像发面的馒头,看着看着红肿起来,一张嘴,吐出五六颗牙齿并一口血唾沫。
萧泽偏头,做了个牙疼的表情。
三王爷淡笑旁观,等少年悠悠然坐回自己身边,方抬手叫厅中婢女看茶。
“赖大,你可知罪?”他撇着杯中的浮茶沫子,徐徐开口。
“奴才知罪,奴才早该出门寻找三爷,而不是怯于大雪迟迟未敢动身……”赖大等剧痛过去才艰难的爬起来,重新跪好了口齿不清的回话。
“你倒乖觉,只捡些不相干的话糊弄本王。”三王爷冷笑,将手里的茶杯重重一顿,“明知本王也在车中,你不但不尽心护卫,反用匕首惊了车马,意欲叫本王葬身崖下。你想干什么?谋害皇子?谁给你的胆子?”
赖大惊呆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哭天抢地的道,“王爷明鉴啊,奴才何时干过那等丧尽天良的事?奴才这几个月一直待在李家庄未曾远行……”
三王爷往椅背上一靠,幽幽开口,“本王自然知道你未曾远行,但那又如何?本王说是你,不是也是,你还敢跟本王犟嘴不成?”
这是摆明了要整治自己啊!人证物证都不需,只需晋郡王张张嘴,这罪名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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