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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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门外-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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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夜的风很冷,夹杂了地上的落叶,细碎的声音更添凉意。
    杨满脱了自己的外套,帮身边的女士披上。吴丽环是他的爱徒,现在更像是朋友了。舞女的出身都苦,别看现在风光,不过是乱世中的无根之萍。这一点,聪明如吴丽环,她是明白的。而杨满与她,更怀了一份同病相怜的情谊。
    下了车,杨满忍不住对她说,“听我说一句,你出来这么久,该想想后路了。乔先生那里我去说……”
    吴丽环看上去兴致不高,“人太多了,我选不好,要不你帮我选一个?”
    “别胡闹,你自己回去想想,衣服明天还我。”
    杨满要走,吴丽环拦着不让。“到我那里坐一会儿吧,你还没上去过呢。”
    黄包车夫等在路边,一副见惯不惯的样子。舞女拉客的戏码,就连路人见了也会这么想吧。
    杨满立即付了车钱,跟着吴丽环上楼。
    像吴丽环这样当红的交际花,除了在舞厅上班的红利,也有了其他来钱的路子。所以她自己租了一间屋在永明寺南街,里面布置得相当漂亮。
    吴丽环像个孩子一样的高兴,兴冲冲的满脸红光,“教官是第一次来我这里,我知道你不爱喝咖啡,喝茶吧。”
    杨满笑着说,“如果是红茶,我宁可喝咖啡。”
    吴丽环翻腾了一阵,苦着脸过来,“真的只有红茶了。”
    “没关系,我开玩笑不要当真,就喝红茶吧。”
    “加牛奶煮奶茶好不好?”
    “奶茶我喜欢。”
    厨房的煤气灶上小火莹莹,上面坐了一口小锅。牛奶加热后的香味飘来,扑在玻璃窗户上,结了淡淡的水汽。屋里灯光明媚,一窗之隔,隔绝了外面的寒冷和黑暗,让人觉得安全和温暖。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以至于吴丽环随后的表白,除了让杨满失措外,竟然也了瞬间的沉溺。
    奶茶香浓略带苦涩的芬芳里,吴丽环的言语让人感怀。“经理我……如果你嫌弃我的话,那就当我没说。但我真的看不下去了,凭什么她这么拖着你?你现在这样,什么恩都报了……”
    “丽环……”
    “你让我说完。”吴丽环蛮横的打断他,“我这里有钱,我把我所有钱都给你,你去给她……要不我去也行。”
    杨满却一脸的无奈,“这不是钱的问题。”
    “骗人,那是什么?”
    杨满说了一个字。
    吴丽环僵住了。她的眼睛非常漂亮,即使失了神依然水汪汪的。还有双唇丰厚,无意识微张的时候,最为动人。
    “我不信。”她说,语气倔强却难掩失落。然后她又问,“为什么?”
    杨满摇摇头,他答不上来,也不想作答。
    从吴丽环住所出来,夜已经很深。回到自己家里,周围差不多全黑。杨满住的地方是平民区,一个院子里的都是贫苦人家,晚上早点上床是为了节省灯油。
    好在今天晚上的月色不错,眼睛习惯后,即使不点灯也能看清。屋里一如既往的乱,干娘已经睡着,枕边床边散落着烟具。
    秋雁在南京的时候就有大烟瘾,但到了天津后越抽越凶,抽光了自己的积蓄不说,每个月还要从杨满那里要钱。他们的生活开销大部分就是这个,所以房子也只能捡便宜的租。
    杨满帮忙收好了烟具,转身看见桌子上摆着的一碗药。过去伸手一摸,果然已经凉透,但他也不在意,拿起来就喝了。喝完了他出去打水,也不端进去,就在井边擦身。即使没有镜子杨满也清楚,自己身上到处有女人的唇膏印,就连那玩意儿上都是。
    听吴丽环凄凄婉婉的倾诉衷肠,杨满不忍心。所以当对方流着泪凑上来的时候,他也就推不开。吴丽环抖着双手脱自己的衣服,同时也解开他的……最后她惊惶抬头,眼中满含伤心和费解。
    杨满伸手,温柔的摸她耳边的碎发,“不是你的问题。”
    “怎么,怎么会……”
    “我在南京就这样了。不知不觉的,我也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的。”
    吴丽环说不出话来。她预想过很多种结果,很多种心情,但绝对没有料到这一个。她几乎是呆坐了一夜,就连杨满出去了也没有发觉。
    
    第4章
    
    越是乱世,越是醉生梦死。到处都在招兵买马了,这里还在搭台唱戏。从廖枯人的堂会回来,乔正僧不无揶揄的说。
    可杨满觉得他有点言不由衷。
    几天后,乔正僧穿了崭新的马褂长衫,就连雪茄都换成了烟斗。见到杨满,马上解释,“你说的没错,那个姓廖的真是个老古董。整天跟一帮遗老遗少混,搞得我也要改头换面。”
    杨满心里好笑,何必解释。于是他也顺着回,“说明乔先生看重这个人。”
    乔正僧确实看重一个人,但这个人不是廖枯人。他托船队下南洋采购珍珠,又派人去苏州定制苏绣,所以杨满一开始的猜想是哪位闺秀小姐,直到他亲眼见到岚熙贝子,心里咯噔一下:也相差不远了。
    很奇怪的是,乔正僧从来没碰过男人,他的相好都是女人。
    更让杨满意外的是廖枯人,他没想到,廖枯人曾是秋雁的恩客。更没想到,廖枯人对秋雁念念不忘,派人去南京打听了不算,又一路追查到了天津。
    秋雁不擅料理家事,一直以来都是杨满买点东西,送到隔壁去,托那里寡居的一位阿婆过来帮忙。就这样,家里还是乱糟糟的。可那天晚上杨满回来,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门。家里整洁如新,就连门帘子都换了。壁柜里塞得满满的,仔细一看有各色衣料,还有几大盒子吃食。
    杨满还没开口问,秋雁就喜滋滋的递上一纸信笺,“就是这个廖先生,这么多年了还记得我,你说多不容易。”
    “秋雁姑娘敬启 十四年一别,分明如昨夕。薄礼不成敬意,聊表情思。”
    因为没有落款,杨满觉得奇怪,“哪个廖先生,十年了你还记得?”
    秋雁马上回答,“老娘记得个鬼,十几年前我正当红,那些公子爷排着队找我,就算他现在人站在我跟前,我也不一定记得起来。”
    “那会不会搞错了?”
    秋雁挥起秀拳捶了下干儿子,她还是没改掉这卖俏的毛病。“你说的什么话!廖先生没来,可送礼的跟我说的清清楚楚,他们要找的是南京小春楼的秋雁姑娘。南京城可只有一个小春楼,小春楼也只有一个秋雁,不是你干娘是谁?”
    “当真如此,那真的不错。”杨满放下那张纸。讨好一个年老色衰的妓女,他想不出这里头能有什么诈。或许,真的只是个恩客在怀旧?
    秋雁感觉对方有所思,马上整个人贴上去。眉目含情,手熟练的解扣子,蛇一样钻进衬衣里。“放心好了,就算他来找我,我也不会跟他走……”
    杨满轻抚她手臂,转身,眼睛瞥到她残破的左耳,耳后的那道疤深可见骨,皮肉一路外翻,几乎延伸到了下颚处。
    自添了那道疤起,秋雁就留了一束发在左边,半遮半掩,不细看倒也平添几分风情。
    对方的唇在脖颈摩挲,一路往下。在最后关头杨满问了一句,“这人叫廖什么?”
    “很奇怪的名字,叫廖……木,廖枯人。”
    又添一桩烦心事。
    内阁又解散了,战争一触即发。
    这种事情乔正僧一早就料到了。北京这么乱,迟早要打一仗,打完了局势才能明朗起来。所以他们的手脚也放不开,只能小打小闹的搞。
    开矿加冶炼,投入大,风险也大。
    乔正僧有一次问杨满,“你觉得失望么?”
    “我没有什么,关键是你……”
    “很多事情,明明很想,也可以去做……是我太懦弱了。”
    “你怕什么?”
    “我怕……应该是怕失败吧。”
    从来没有失败过,却如此害怕失败,人生的枷锁未免太重。杨满不能同意乔正僧,但他理解他。
    仗打起来了,就挨着天津。不过城里的人,至少有钱人还不慌,躲进租界里照样玩乐。倒是紫禁城里的皇帝让人放心不下,皇亲国戚和遗老们都在议论纷纷,怕新政府毁了优待条件。
    “这样打来打去的真没意思,不如让皇上重新执政,你说呢廖先生?”成王府的贝子爷岚熙在上妆的间隙,对廖枯人发表政见。
    这次算是回礼,乔正僧在他跑马场道的大宅子里宴请大家。天津城里有头有脸的都来了,照旧还是要办堂会票友联唱。这就是满人八旗们,外面闹的再凶也挡不住他们一唱方休。
    “说的对。”廖枯人认真的敷衍,随手递上一支笔供对方勾脸。
    “可惜皇上现在手上没兵了。”岚熙不无遗憾的叹气。
    廖枯人不想接这个茬,打个哈欠,拍拍屁股走了。乔正僧立刻凑上前,拿出刚做好的头面来献宝。头面的手工精细,顶上硕大的金珠更是价值不菲。但乔正僧却故意轻描淡写,“贝子爷今天用这个吧,换个新鲜。”
    岚熙倒也矜持,淡淡的说,“谢谢乔先生,放哪儿吧。”
    上流社会,拼的就是一个不动声色。
    乔正僧明白,眼下他是比不过廖枯人的。廖枯人手上有兵,脚下有地盘,而他,不过是个生意人。可情场上这算什么呢,廖枯人疯了才会帮皇上复辟。
    岚熙扮好了就候着,他的戏是好戏,要压轴。
    乔正僧吩咐杨满,要他端碗茶给贝子爷润桑。杨满去了,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他们两个都是南方人,不爱京戏,也不懂这里头的规矩。
    “原来唱戏的上台前不喝水,要留着台上饮场的。”杨满今天不太驯服,话里带了一丝丝不快。
    可乔正僧听了心里一动。照理讲,杨满的官话说的很标准了,可就是去不了软糯的吴音底子。今天咿咿呀的腔调充斥耳边,听杨满说话简直是种享受。
    “小满儿,我记得你也会唱曲子,能不能来一段?”
    “那我上台唱?”
    “别闹。”
    岚熙贝子的白蛇传,博了个满堂彩。乔正僧亦大声叫好,可就连廖枯人也怀疑,他到底能不能听出这其中的好来。
    岚熙在台上的时候,吴丽环凑到杨满身边。她今天是跟着江大少来的。江敬水是真正的棉纱大王,众所周知,他的大公子江何戈正在猛追津城名媛吴丽环。
    吴丽环盯着台上的白素贞,又转过来看杨满,忽然说,“你有没有发现?你们俩有点像……”
    这时乔正僧捧了个紫砂小壶上台,供贝子爷饮场。东道亲自出马,给足了岚熙面子。白娘子高兴起来,放下青衣端庄稳持的姿态,含情脉脉的看了乔正僧一眼。
    杨满转身往外走,鼻子酸起来,措手不及打了个喷嚏。正眼泛泪花的时候,有人递上一块棉帕,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拿过来就擦。擦完了才看到廖枯人,正似笑非笑的站在他跟前。
    杨满有点不好意思,“这帕子,我洗了再还你吧……”
    廖枯人不由分说,一把抓回来揣进裤兜里。“干嘛这么客气,杨经理。说起来,我跟你还是旧相识呢。”
    杨满笑道,“廖先生真会开玩笑。”
    廖枯人一脸认真,“你真的不记得了?”
    杨满很无语,正要质问他。吴丽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横插进来搭话,“廖先生也来了,我怎么才看见,该死该死。您没带女眷来呀?”
    杨满看了吴丽环一眼。吴丽环在廖枯人那儿碰了壁,心里埋了根刺,再见面说话就有些放肆。
    廖枯人笑笑,“今天我是来当许仙的。”
    “哦,那白娘子呢?”
    “在法海那儿。”
    杨满回望过去,两人正在谢幕。
    台上的白素贞很娇媚,娇媚中自有矜持与高贵,既仙又妖。旁边的男子一袭长衫也一样丰神俊朗。乔正僧解释过他的名字。他当然不是法海,如果他真是法海,那他有实力横刀夺爱,只要他过得了自己这一关。
    
    第5章
    
    戏落幕了,许仙还是接走了白娘子。杨满饱含歉意,“情报错了,没想到廖枯人好这个,怪不得吴丽环没机会。”
    乔正僧毫不在意,他笑笑,“没关系,我们不是还有贝子爷么?”
    杨满一脸诧异。乔正僧继续,“这仗快打完了,西华教堂的神父正在调停,廖枯人也要去。”
    “这是贝子爷说的?”
    乔正僧点了一根烟,做了个不言而喻的表情。
    “那我们的货可以出关了?”
    “我想应该快了。”
    廖枯人果然走了。虽然北平并不遥远,但岚熙就有点失魂落魄。乔正僧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变着法子去亲近他,倒真的慢慢见了成效。
    贝子爷颇有点风流文采,偶尔填了词曲寄过来。乔正僧拿着又唱又念,南腔北调的,被杨满看到了,忍不住提个建议,“要不要找个正经师傅学一学?”
    乔正僧马上说,“要什么师傅,你不就会么?来来来……”
    杨满翻个白眼,冷冷的道,“我不会这个。”
    “那你会什么?”
    “我会十八摸。”
    乔正僧笑了。他倒不介意学十八摸,可十八摸里面摸的是女人,唱出来不应景。“十八摸挺好,就是词要改改。”
    杨满也被他逗笑了,忍不住想问问乔正僧,什么时候开始对男人感兴趣的。当然他最后也没开口。熟归熟,乔正僧到底是他的老板,他还不够格拿老板的私生活打趣。
    没等廖枯人回来,战事已经停了。城内外传的风言风语,说原来的政府解散,就地成立了新的国会,正在拉大旗选举。这次铁板钉钉,英美两友邦监督,再不会变了。
    岚熙兴致勃勃的来找乔正僧,说新国会请皇上参议,皇上招人去紫禁城开会,要商量这事儿呢。
    乔正僧兴味索然,他恹恹的表示,这种家国大事轮不到他这等斗升小民参合,但如果贝子爷要去,他愿意出钱出力,车马相送。
    杨满就站在旁边看他玩欲擒故纵。
    其实杨满也猜不透乔正僧到底是不是在玩这招,因为此刻他有烦心事。刚刚杨满就在跟他说这个,因为时局太乱,海关码头也出了点乱子,新人换旧人,现在他们的船被百般刁难,货都卡在港口出不去了。
    自古水陆两条道,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区区几步路,乔正僧的手够不着了,为这事已经头疼好几天了。
    岚熙被乔正僧忽冷忽热的态度惹恼了,他马上起身告辞,话里有话的说不用送了,他不缺钱不缺车不缺马更不缺人。
    贝子爷生气的样子挺招人疼,脸白的没有血色,额角微微出汗,芊芊玉手捏紧了把手猛开猛关。门哐当一声,差点震落了旁边电话上的听筒。
    杨满盯着乔正僧,乔正僧也抬头看他。两人都心知肚明对方的意思,最后还是乔正僧打了个哈哈,“没事,晾一晾也好。”
    “廖枯人快回来了。不对,说不定贝子爷要去北平。”
    “别管他了,说说码头。新当家的叫什么,项宝通?这名字怎么有点熟……”
    “你不记得他了?”
    乔正僧仔细回想了下,摇摇头。
    杨满只好帮他回忆,“去年他在仙月林闹事,打坏了我们大厅里的一盏水晶灯。后来盘爷带他来赔钱赔罪,你忘了?”
    “那他该是天字会的,怎么跑到青帮去了?”
    “青帮前阵子内杠,具体怎么回事,我得去问问盘爷……”
    “你别去。”乔正僧立刻打断他,然后又加了一句,“要去也是我去。”
    赵金盘是天字会头目,常常光顾仙月林,杨满跟他很熟。可这次乔正僧决定不假他人,亲自出马。
    乔正僧不喜欢流氓,但他也能逢场作戏。脱下西服外套,松了领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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