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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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门外-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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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满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他干娘。
    曾经因为自身的缺陷,杨满想过要不要帮干娘找个人。直接说出来怕伤了她的心,于是他小心的试探,结果发现,秋雁完全没这个意思。慢慢的他也就死了心,想着彼此是唯一的亲人,总是要陪她一辈子的,包括在床上伺候她,也算是应尽的义务了。
    脱了衣服,手臂上被紧抓的红印已经消退,但对方掌心的灼热似乎还在残留。
    永远是这样不进不退的状态,秋雁含着他半硬的男根,心里也是忧喜参半。想着总比以往好些吧,又担心他老是这个样子,没进步。
    剩下一个人闷坐,乔正僧后悔自己放人放早了。这个时间回去,他何尝猜不到那个人要做什么。想到这是个花好月圆的中秋,他就觉得……格外不能忍受。但他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资格抱怨?
    乔正僧看到了桌子上的食盒。
    打开来,里面的小碟子上码的整整齐齐,是几个式样各异的苏式月饼。他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里面是枣泥,面皮又酥又香,做的很地道。
    岚熙曾经吹嘘他家厨子白案了得,什么点心都做得来,看来所言不假。
    难得岚熙还能记得他的家乡口味,但乔正僧却咽的异常艰难。他喝了几大口酒,才将这口饼送了下去。
    放在平时,乔正僧是不喜欢酒的。他要控制别人,更要掌握自己,对于那种思维飘忽,情绪失控的状态,他向来都很抗拒。但是今天,他破天荒想要喝点酒,好让自己不要那么清醒。
    因为就在仙月林,老板一个人在包厢间里喝闷酒,这个消息马上传到吴丽环耳朵里。想到乔正僧是和杨满一起吃的饭,而杨满又先走了,那么可想而知,两个人肯定吵翻了。
    真不让人省心!吴丽环心想。大过节的,老板在这里,她又怎么能自己先走?于是她留下一位会开车的,做好了半夜扛人回家的打算。
    转眼凌晨一点,舞厅的生意差不多尽了。门外霓虹灯闪的再耀眼,也掩不住夜深时人气散去后的寥落。
    乔正僧已经醉的昏昏沉沉,吴丽环与一名门卫架着他往外走。上了车之后,她伸手到醉汉口袋里拿钥匙,摸了半天没找到,于是招呼门卫折回到包厢间里去找。
    说实在的,吴丽环在仙月林的时日不少,从没见过乔正僧这个样子。以前她跟乔正僧说不上话,偶尔看到他,都是一副不好亲近的样子。后来她接杨满的班,当上了仙月林的经理,与乔正僧的接触就多起来。一开始觉得他彬彬有礼绅士风度,后来才发现,原来这个人表面上客客气气,骨子里依然是疏离的,少有温度的。
    这个过程倒有点见山见水的境界了。
    吴丽环用自己的阅历来看,算是明白了乔正僧。用摩登一点的话来形容就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绅士。相比之下,杨满就是板着脸来发火,也比这位温暖一百倍,也可爱一百倍。
    而今天,这么冷静自持的一个人竟然要借酒浇愁了,吴丽环真想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
    回去找钥匙的人还没出来,吴丽环轻轻推了推乔正僧,试着问他,“乔先生,你家是在马场道二十二号,我没记错吧?”
    乔正僧被喊醒了,转过身来看着吴丽环,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不该把你带到天津来做事,我应该把你买了,藏起来。”
    答非所问,吴丽环觉得他醉的不轻。这时候门卫找到钥匙回来,吴丽环跟他说了地址,车就开动了。
    旁边的醉汉酒气熏天,吴丽环摇下窗户,让风带着月的银辉吹进来。
    不该带到天津来……这句话不自觉在脑子又过了一遍,吴丽环觉得有点不对。乔正僧亲自带到天津来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刘罗新,一个是杨满。而今天晚上跟他吃饭,把他闹得这么不高兴,绝对不会是刘罗新这个狗腿子!
    “我不该把你带到天津来做事,我应该把你买了,藏起来。”
    吴丽环反复在心里念了,念得心也狂跳起来,她赶紧靠近车窗,呼吸了几下外面的新鲜空气。接下来她仔细回忆平日里两人的相处,竟然找不到一丝痕迹。乔正僧不是正跟成王府的贝子爷打得火热?刚刚还看到刘罗新拎了一盒子月饼……那么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状态?吴丽环完全糊涂了。
    车子开到了乔正僧的家,因为没有打电话过来,中秋夜常妈一个人孤守空宅。听到外面的车子喇叭,苦不堪言的从沙发上爬起来开门。
    看到雇主醉的不成样子,旁边又是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常妈把一腔怨气都发泄在吴丽环身上,嘴上唠唠叨叨的说些不好听的话。
    吴丽环懒得跟她计较,既然家里有人在,就不用留下来帮忙了。她甩下乔正僧后,故意踩着高跟鞋,扭着腰肢走路,扮演一个送了欢客回家的交际花。
    
    第26章
    
    这是个一错再错的中秋之夜,项宝通很不满吴丽环的晚归,闻到她身上的酒气,就更加敢怒不敢言了。
    吴丽环解释给他听,项宝通则说,“就算全天津的女人死绝了,乔正僧也不会没人陪,要你送?”
    放往日里吴丽环是听不得这样的话的,但今天她心有所思,就恍恍惚惚的回答,“没有错,真是奇了怪了……”
    她这个样子,项宝通反倒消了疑心,认真问她,“他真的是一个人在喝闷酒,还喝醉了?”
    这时吴丽环才警觉,冷笑道,“怎么了,不相信老娘?”
    项宝通尴尬一笑,上去搂住她,“姑奶奶我怎么敢,你东家也是个荤素不忌的,跟他娘的赵金盘一模一样,这号人老子都闹不清,鬼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吴丽环听了好笑,“这你也知道?”
    项宝通想起赵金盘,嗤之以鼻。“这种破事,你以为老子想知道!就在去年,盘爷看上你们那位杨经理,老拉着我去仙月林,后来要下手了才发现他是乔正僧的人。你说你们东家,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他倒好……”
    吴丽环听到这里打断他,“你说什么,杨满是乔先生的人?”
    “对,他亲口跟盘爷说的。”
    不常喝酒的人,第二天宿醉起来更加痛苦。但要是乔正僧知道自己昨晚上说了什么,恐怕以后更加不能喝酒了。
    如今的中国是危机四伏的,乔正僧何尝不明白,统一的大旗下实则四分五裂。自己人尚且还在争斗,何况还有国外的一帮虎狼。但生在乱世了无从选择,该做的事还是要做,见缝插针的做,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所以撤股办船厂的念头,乔正僧还没放下,但不能像以前那样独断独行了。他不得不找机会再跟杨满谈一次。想起刚来天津的时候,那个虚心又温顺的青年,如今已经能直起腰跟他叫板,乔正僧难免恨在心头。
    但不得不承认,这点恨的后面又有几分醉意,好似投石入水后带出的涟漪,荡荡漾漾使人回味。因为乔正僧清楚,这是他一手打磨的结果。
    也真的说不清了,到底是什么时候上的心。现在想起来,就算第一次看他头脸上盖着书睡觉,那个样子都是让人心痒的。更不要提小春楼黄昏的那一幕了。
    所以无论如何乔正僧心想,他是不可以放手的。
    这份心境,倒是有几分秋雁的样子了。而使乔正僧苦恼的是,他不仅要提防外敌,还要从这个女人手上,连骨带皮的把人一点点抠出来。这在以往被他视作畏途,也想了辙绕别的道,但事到如今才发现走不通。
    被自己的心墙层层阻挡,绕了一圈还是回到原点。而走错了路的残局,还摆在那里等着他收拾。
    或许是因为接下来要处理的私事太过棘手,公事上就疏忽了。日本要派几个浪人暗杀廖枯人的消息,乔正僧知道好几天了,一直忘了报上去。虽然情报部门也已经收到通知,但还是对他有了不满。
    因为廖枯人的改旗易帜,北伐戛然而止,战火没有在华北蔓延,这对老百姓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是廖枯人自己,却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国民政府没有对日本占领东北提出抗议,几乎是默认了廖藏林把持北洋时签下的卖国条款。廖枯人出离愤怒,但黄鹤却安慰他说这是在情理之中的。
    “国民政府根基未稳,需要各国的支持,他们现在不会对抗日本,也没有这个实力。这已经是好的了,要是他们要你去打,你怎么办?”
    “那就打啊。”
    “幼稚。”
    嘴上说幼稚,心里却是欣赏的,否则黄鹤也不会留下来给廖枯人当参谋。
    他们廖家父子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在跟这两个人的接触中,黄鹤发现,廖藏林的长处在廖枯人这里没有体现,但廖枯人却又有着着廖藏林没有的优势,两个人几乎形成互补。可惜事到如今,再没有上阵父子兵这回事了。
    难得的廖枯人有一腔热血,这是他父亲缺少的,并不是说在漫长岁月中被消耗了的。盛世中或许无处发挥,但在乱世中却使人向往,黄鹤决定追随这个年轻人,哪怕他在政治上还略显稚嫩。
    这段时间的风雨欲来,任谁都感觉到了。日本人要动手的消息,黄鹤不是没有耳闻,但因为敌人在暗处,自己这边除了加强防备也别无他法了。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感觉,让廖枯人非常疲惫。他不曾想到自己什么时候也成了他父亲,白日里躲在拉紧了窗帘的屋子,出门则一刻不能停歇的冲进装了防弹玻璃的车子里。
    原来身在什么样的位置,就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无论做对还是做错。
    廖枯人想起他对父亲曾经说过的话。
    
    第27章
    
    现阶段的天津,有点像是还没煮沸的水,但是已经生出了相当的气泡。其他的友邦还好,尚且在观望,日本方面却是出离愤怒了。听说天皇直接发电给政府,要求立即释放廖藏林。
    第二个惶惶不安的就是皇上了。本来已经打算好了,去满洲国登基,重新当皇帝,现在一下子又没着没落了。而且革命党当了权,自己更像是砧板上的鱼,似乎随时就要任人宰割了一样。
    满族亲贵们的心情跟皇上是一脉相承的,所以乌雅岚熙也很慌。他来找乔正僧的时候,满街都是游行,骂他们是汉奸卖国贼的传单,已经发到各个租界了。
    眼下是过渡时期,是最乱最不安稳的时候,乔正僧也很头疼。他考虑了半天,对岚熙说,“你要实在不能安心,我可以把你送到上海去。”
    岚熙期期艾艾的问,“那你去不去?”
    乔正僧说,“我不去。”
    岚熙撅了撅嘴,赌气道,“那我还不如跟皇上去满洲国呢。”
    于是乔正僧上前拉了岚熙的手,非常认真也非常耐心的跟他说,“如果你相信我,就不要去东北。那里成了日本人的地盘,你要过得好,就不得不当汉奸。你不是能受委屈的人,我怕你吃亏。”
    对方的好言好语让人心醉,但想到一个人孤零零远走他乡,贝子爷也没法忍受,这时候他想了个馊主意。“不去东北也行,听说那边冷。不过我也不想去上海,我就留在天津。”
    “留在天津也行,英租界目前还安全。”
    “我要跟你住一起。”
    乔正僧忽地头疼起来,他很无奈的说,“我每天都出门,很晚才回家,到时候还是你一个人。”
    但贝子爷已经想好了,“那我跟着你出门好了。”
    乔正僧已经明显不悦了,他冷冷的问,“你觉得这样好吗?”
    岚熙还在坚持,“我觉得没什么不好。”
    乔正僧退了一步,微微低头看着他说,“知道么,我是把你当自己人了才这么上心。我甚至想过,如果真打起仗来,是不是把你送到香港去?你要觉得我花的这些心思都不值一提,那你就跟着我吧。我去哪里你去哪里,倒也省心了。”
    贝子爷果然不能受丁点儿委屈,被这么劈头盖脸训了一通,虽说也有点小感动,但心底里还是不能服气的。他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话说的好听,别以为我不知道,前一阵子你可是带了人回家的,怎么他能住我不能住?”
    倒真是小看了贝子爷的顺风耳千里眼,他还真的什么都知道。不过乔正僧也没想过瞒着谁,他保护杨满,是有十分正当的理由。
    乔正僧非常无奈的叹了口气,“杨满又不是住在租界,再说他的处境比你危险多了。”
    “你那么多手下,住在租界有几个,怎么不都带回家来?”
    乔正僧想不出要怎么解释了。和盘托出的话,势必要交代杨满被利用的事实,甚至还可能牵扯出他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那么这个时候,说一句骗人的真话,算不算是恰逢时机?
    “如果你一定要问个明白的话,那就是……我对他也是上了心的,满意了么?”
    这句话,被乔正僧用平平常常的口气说出来,倒像是一件本来如此,存在已久的事实了。
    然而岚熙听得心惊肉跳,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愣了半天,他说了一句自己也想不到的话,“为什么要告诉我?”
    乔正僧知道自己混蛋了。倒不一定是刚刚的表现,而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是十足的混蛋了。就算他本不是一个心存厚道的人,但是此时此刻,对于眼前这个人,也不能不心生愧疚了。
    乔正僧上前去牵他,被对方一把甩开了。
    紧跟着,岚熙又怔怔的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嫌我不够傻?”
    他乌雅岚熙当然不是傻子,如果真的像个傻子了,那也只是他不愿意想得太明白罢了。人生在世,高兴一天是一天,他向来都是这么过的。
    可今天呢,他这个傻子当不成了。
    这话说者心伤,闻者心碎。
    于是乔正僧也拿出真心来说,“就算我真的把他放心上了,我对你的情意也不是假的。”
    就算这句话是真的,此刻听来也不是那么入耳了。横竖要当个聪明人,那么今天的岚熙是彻底的心智清明,洞若观火了。他的眼睛没有泪,说话的调子却哀沉的让人想哭,“那么你是不要我了?”
    乔正僧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跟岚熙的关系不进则退,已经到了不能敷衍的地步。如果想留着他,就得把人放身边了。那样的话,他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乖,听我的话,去上海好不好?我找人陪你。”乔正僧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退了。
    贝子爷闷闷的说,“你是想把我打发了,好跟那个姓杨的混作一处。”
    乔正僧忽然怒不可遏了,他抽出一根雪茄,在桌子上敲得咚咚响。“你给我搞清楚,他在先你在后。这么多年了,没有你,我找过他么?”
    然后他又说,“我要是想打发你,就该同意你去满洲国。去了哪儿说不定就回不来了,一了百了。”
    这些道理都对,但贝子爷依然瞪着眼,他的睫毛扑闪,眼圈子微微泛红,牙齿在嘴里咬的死死的。“乔正僧你好样的。大清朝没了,以前我觉得没什么,但今天我才发现,自个儿是真的是落架了。”
    然后他又恨恨的说,“要是皇上还在龙椅上坐着,我怎么会让人这么作践。也就是我现在手上没有枪,不然我立刻毙了你。”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乔正僧就走到写字桌前,拉开右手边的一个抽屉,摸出一把手枪来,而且是一把火力不小的柯尔特左轮。
    枪丢到岚熙面前,乔正僧很坦然的说,“让你打一枪,当我还你了。”
    看到对方呆立不动,乔正僧又自己捡起来,把枪塞进他手里。同时说,“如果你想要打死我,就得让我先写份遗书。告诉大家,是我让你开的枪。”
    岚熙猛地举起手里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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