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初鸿一愣,对着少元温柔道:“明玉,你不要担心。等回去了,我马上就给你解毒。”脸上透出淡淡的笑容,看起来是那样的优雅。
阴别离抱紧少元,冷笑道:“公孙初鸿,你胡说什么?就算少元毒发身亡,我也决不把他交给你。他活,我活;他死,我下地府陪他,用不着你瞎操心。”
公孙初鸿恍若未闻,仍是温柔地对少元笑着,柔声道:“明玉,快跟我回去吧。我让长庆楼的厨子做了好多菜,都是你最喜欢的。不要呆在这里了,你身子骨弱,吹多了风,可是要着凉的。”
阴别离看着他,渐渐升起某种怪异感。这公孙初鸿好象十分固执,硬是不肯相信潘明玉已经死了。
少元缓缓道:“公孙公子,我不是潘明玉,这你早该知道了。”
公孙初鸿又是一愣:“明玉,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马上盈盈浅笑,道:“你又胡闹了。每次你闯祸,都是这个样子,喜欢胡说一通,害我替你背黑锅。”他的笑容十分纯净天真,实在看不出来竟能在武林中掀起诺大风波。
阴别离却知道这怪异感是哪里来的了:眼前的公孙初鸿,只怕神智已然失常。他下意识地搂紧少元。
少元低声道:“那你房里的灵位又是怎么回事?”
公孙初鸿脸色大变,转身狠狠抽了秦仪一个耳光。秦仪被他打倒在地,嘴角缓缓流下鲜血,脸色却是一派木然,两眼空洞。
公孙初鸿背心不住颤抖,深深吸了几口气,回过身来,脸上的笑容竟仍是纯净无比。“明玉,你不要听那个女人胡说,她是坏人,骗你的,逗你玩儿呢。”说着脸上的表情有些急切,声音也有些哽咽:“明玉,你不要再生我气了,原谅我,跟我回家好不好?你说讨厌你爹,我已经哄他睡着了,他不会来逼你走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少元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仍是说道:“初鸿,不要自欺欺人了。潘明玉早就死了,你用心那么周到,他再也活不转了。”
公孙初鸿的脸有些扭曲,却还是温柔地喃喃道:“明玉,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了,不要躺在别人怀里装睡,跟我回去……”
阴别离这时已经大概明白事情经过,想到曾让少元跟这个疯子同行,后怕不已。他盯着公孙初鸿,慢慢蹲在地上,腾出一只手来按住剑柄。打定主意:如果他敢扑上来,就一剑杀了他。
高手过招,最忌轻举妄动。可公孙初鸿此时神智已迷,根本不管阴别离有何举动,一味喃喃自语。
少元叹了口气,认真道:“初鸿,你这个样子,如何对得起明玉?他当年那么喜欢你,你怎么把所有都忘了呢?我俩虽然魂魄不同,可这个身子却还记得,当年的潘明玉,心里只有一个公孙初鸿。”
公孙初鸿再也忍受不住,大声叫道:“你说谎,你说谎!你就是喜欢骗我!”
少元闭上眼睛,仿佛能看见当年发生的一切自眼前缓缓流过:“我不知道氤氲谷当年为何与冬祁山庄订下婚约,不过想来明玉是一定不愿意去的……他爹逼他去氤氲谷,他不愿意,跑来找你,想让你带他离开……可我知道你一定没答应,因为……因为你心里爱的是别离……”
公孙初鸿狂叫一声,抱住脑袋,呜咽道:“你胡说,你胡说……我没有,没有!”
少元不理他,继续道:“你会爱上别离,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他十五岁行走江湖,就已名满天下,生得又这样好看……可是你害怕了,因为你们……都是男人……”
喘了口气,又低声道:“呵呵……可你没想到,这个阴别离,居然……会甘愿同男人成亲,你说,你是不是……是不是特别的后悔?一定是啊……明玉来找你,是因为他喜欢你,想和你私奔。你对他,并没有那种……特别的情感,你根本不可能答应。明玉生气了,说要去嫁别离……我不知道……他还说了些什么……总之,你嫉妒了……嫉妒得发狂……”
公孙初鸿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他甘愿同男人成亲?这是大逆不道啊……”
阴别离只是在一旁默默监视公孙初鸿和秦仪,突然发现秦仪竟甜甜的笑了。她嘴角还在滴血,说不出的妖异。
少元慢慢地道:“那屋子真干净……虽然那么破旧,可居然连个蛛网飞虫也没有……真干净,简直太干净了……你说,要下多大分量的千年美人,才能把那些虫子都熏死?嘿……可惜,人间的毒再厉害,也奈何不了我这个亡魂……被推进明玉身体的一刻,毒性就解开了……你一向疼明玉……连死,都要让他死得漂漂亮亮……”说完不住的咳嗽,仿佛精力已快消失殆尽。
阴别离大为着急,轻轻摇着少元道:“少元,你醒一醒,不要睡着了。家里什么药都有,我一定帮你解毒……”话还没说完,就听一个清亮的声音轻轻地道:“阴谷主尽管放心,他中的只是软筋散罢了。”
回头一看,却是秦仪。她脸上流满了泪水,而一旁的公孙初鸿已经彻底崩溃,不住的喃喃自语。
少元流下了眼泪:“师姑……这药对我来说,是软筋散……可是……对某些人来说,却是至毒啊……你给他吃了绿温柔,对不对?”
秦仪点点头,一脸的温柔,轻轻道:“他活着的时候,正眼也不瞧我一眼,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工夫才和他混熟。真是的,不愧是二师伯的徒弟,要给他下毒,还真不容易呢……”
少元闭了闭眼睛,慢慢道:“所以……你自己每天服食,然后……然后把毒药……过到他身上……”
秦仪脸上火红一片,却是无限的幸福:“我今生虽然嫁不了他,死后他就得永远陪着我啦……”
回头一看,公孙初鸿似已毒发,七窍之中不断流出鲜血,颓然倒地。秦仪轻轻叫了一声,跑去将他扶起,柔声道:“怎么老是这样不小心?”语调十分亲密,仿佛多年的夫妻一般。秦仪回头笑道:“我这可得走啦。虽然对女人来说发作得慢一些,可也快到时辰啦。少元,替我好好照顾表哥……”眼角流下一滴泪珠,被她拭去。又温柔一笑,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少元等到他们的身影都不见了,才怔怔地流下泪来,哽咽难言。阴别离将他紧紧搂在怀中,低声道:“各人有各人的不幸……你师姑这一来也算得偿心愿……少元,我们以后一定要好好活着,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地活着……连明玉、初鸿、秦仪的份一起。他们这一世过得都十分可怜,我们这样快乐,要替他们好好活一辈子……”
少元点点头,透过眼泪,看见北雁缓缓南飞。
完结
番外.侬本多情
六月的江南,鲜花似锦,绿意盎然。湖里荷叶已是亭亭如盖,红花莲蓬摇曳生姿。这时远远的跑来一个黄衣少年,面貌极为俊秀,一脸惊惶地大叫:“明玉!明玉!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一个甜脆的童音响起,从荷叶底下钻出一个玉雕般的美娃娃,冲着那少年连连挥手,一脸得意的笑。“初鸿哥哥,你又输了!”小孩拍手道。
少年几步跑到小孩的身边,一把将他抱起,皱眉到:“明玉,你又不听话了。这次出门是要找大夫给你治病,怎可随便乱跑?”
小孩撇撇嘴,不服道:“哪来的病!都是你们串通了骗我,不陪我玩儿!”说完眼里汪了两泡泪,说不出的可怜。
少年见他如此,只是叹了口气,温柔道:“明玉,我最近在练家传剑法,没法子经常出来陪你。你细心养病,等我练好剑法,你想让我陪你多久,我就陪你多久,好不好?”
听他这样说,小孩才高兴起来,搂住他脖子道:“初鸿哥哥,你既说了,就不许反悔!”
这一年,公孙初鸿十二岁,潘明玉八岁。
…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子,斑斑点点洒在檀木书桌上,洒在正在伏案读书的少年身上。他的脸美得奇异,还带着种苍白的颜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透明,只有嘴唇是鲜艳的红色。一头青丝仿佛撒上了一层金粉,泛着淡淡的光芒。
“少爷,奴婢把今天的药端来了。”一个挽着双鬟的小丫鬟小声禀报。
少年微一皱眉,刚想叫那丫鬟把药倒了,迟疑一下,道:“知道了,你把碗放桌上吧。”说完继续看书。
那丫鬟抿抿嘴唇,小声道:“可……公孙公子说了,少爷不把药喝了,明日他就……就不来考较少爷文章了。”
少年本来皱着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微笑道:“初鸿要来了?”
丫鬟回道:“是。刚刚老爷亲口说的,是公孙少爷的原话。”
少年点点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等丫鬟退下了,他端起那碗黑沉沉的药汤一饮而尽,苦得脸皱成一团。吐吐舌头,想起那人俊美的面容,脸上却露出淡淡的微笑,说不出的迷人。再拿起书本,一个个都变成了那人的名字,哪里看得下去。初鸿……
晚上很早就躺下,却睡不着了。隔了这么好几个月,明日就能见到他了吶……一时高兴,一时埋怨,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了,丫鬟赶过来伺候梳洗,一颗心怦怦跳。连早膳的时候也不甚专心,看在潘老爷眼里只觉得好笑,心想这两个孩子当真好得如兄弟一般。日后若送明玉去了那氤氲谷,只怕两人也是十分不舍的了。
想到自家孩子的病,潘东不禁皱起眉头。这孩子本来身子就弱,得了这么个病又习不得武,自己百年之后只怕要受旁人欺负。本来与公孙世家有些交情,他又与那家的二少爷交好,把明玉托付过去也未尝不可。可那般世家大族尽是些勾心斗角的丑事,明玉一定是应付不来的,还害得这孩子整天提心吊胆。
幸好当年与氤氲谷主有过指腹为婚的约定,就算他门下女弟子不愿意,但求让明玉有个依靠罢了。温正行光明磊落,虽是邪派人物,却堪称一代大侠,自己如把原由分说明白,他必定会好好照看明玉。明玉,爹这都是为了你啊……
这一年,潘明玉十二岁,公孙初鸿十六岁。
这一年,氤氲谷传人出山历练,一柄长剑横扫天下,举世皆惊。公孙初鸿曾与那人交上手,三十招后落败。那少年一脸邪气,笑道:“你是第一个在我手下走过十招的人,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从此,阴别离三字,威震江湖。
明玉见到公孙初鸿之时,他刚同阴别离交过手,言谈之间对那少年颇多赞叹。明玉不服气,道:“那有什么了不起,要是我能练武,也未必不如他。”
初鸿捏捏他脸,笑道:“你不用练武,光这张小脸就已经这么出名啦。玉牡丹的大名,江湖上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明玉虽然恼怒他笑自己靠容貌出名,听了这话,心里却又有一丝甜意,道:“我的脸很难看么?”
初鸿听了失笑:“怎么会?你比我见到的所有女人加起来还漂亮呢。只有一个人,可以和你一较高下……”脸上露出几分神往。
明玉听他称赞自己,本来十分高兴,听了后一句,不由得把脸沉下来:“那人是阴别离?”
初鸿点点头,道:“不错,不但武功超绝,姿容也是难得一见,不愧是人中龙凤。”
明玉哼了一声,道:“那也没有什么,我看一定是不及初鸿哥哥的。”说完眸光流转,竟是娇柔无限。
公孙初鸿看得心头一跳,沉吟片刻,道:“明玉,时候晚了,你该休息了。我还要在山庄里住上一段时间,明日再谈可好?”
明玉乖乖点头,脸上泛起了淡淡红晕,道:“我真希望你以后就在这冬祁山庄住下,天天陪我。”
公孙初鸿不敢多留,拍拍他头,含笑离去。
三年后,温正行携爱侣退出江湖,氤氲谷易主。
新任谷主便是当年的邪气少年,如今虽刚满一十八岁,却已隐隐有一方宗师的气象。他师父与潘东颇有交情,此番特来山庄拜见。
阴别离刚挑了黄河帮的总舵,想休息一些时日,恰好潘庄主盛情款待,便决定在这庄里住上一阵。久闻潘明玉容貌奇美,那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那小子似乎对自己多有不满,实在想不通哪里得罪了他。
这日阴别离在院中假寐,听到一个喜悦异常的声音,好象是那潘明玉。睁眼看去,远远的有两个人手拉着手,矮些的一个是潘明玉不错,那个年轻公子却又是谁?感觉十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他站起身,想回房。身后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阴少侠!”回头一看,是那年轻公子。阴别离微微皱眉:“这位是……”
年轻公子面上一红,拱手谦逊道:“在下是少侠手下败将,公孙初鸿。”
阴别离还了一礼,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当年使出公孙剑法的朋友,在下眼拙,竟没认得出来。”他只提剑法,不提姓名,自然是没把公孙初鸿放在心上了。
公孙初鸿听得明白,脸上又是一红,道:“在下学艺不精,见笑了。”
阴别离点头道:“我想也是。”
明玉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地道:“你氤氲谷又有什么了不起了。”
阴别离双眼透出一丝杀机,想把这个出言不逊的小孩一剑劈死,但明知道他不会武功,未免胜之不武。哼,早晚有一天,叫你落在我的手里。
一旁的公孙初鸿忙出言呵斥道:“明玉!”转身向阴别离深施一礼,道:“他小孩子不懂事,还请阴谷主莫要见怪。”
阴别离微笑道:“公孙公子多礼了。”心里却想,这小顽童跟我过不去,多半原因就出在你身上。
又客套几句,公孙初鸿拉着潘明玉匆匆离去。
过了几日,潘庄主前来求见。
他同阴别离陈明了苦衷,请他日后照顾自己唯一的儿子。阴别离心里有了打算,爽快答应。但谷中唯一的女弟子已经订亲,总不能棒打鸳鸯。于是阴别离提出一个惊世骇俗的法子:假称潘明玉实为女儿身,令他嫁与自己。
潘东初听之下大惊失色,冷静下来考虑,却也不失为一个方法。虽然就算假称明玉是女孩,只怕也瞒不过众人,不过为了他日后过得安稳,似乎也只有这个法子可行。而且明玉的病……既然上天要我潘氏一门断绝,那也无可奈何,至少就让这潘氏末裔过得安稳罢。商议半天,由潘东做主,将明玉许配给阴别离。日后阴别离若要纳妾,并不受任何影响。
订下亲事之后,潘东一脸的宽慰,却也像是老了十岁一般,步履亦有些蹒跚。阴别离虽然看他可怜,但想到日后可以好好折磨那个顽童,又有些兴奋。
这些日子公孙初鸿也留在冬祁山庄,两人有时也切磋武艺,谈论天下英雄。那个潘明玉虽然跟在一旁,却总是插不上话。阴别离懒得理他,公孙初鸿似乎也把他忘在一边。过不了半个时辰,那顽童就会赌气离开。片刻之后公孙初鸿方才猛然醒觉,道歉之后转身追去。天天如此,看得阴别离津津有味。
这一年,潘明玉十五岁,公孙初鸿十九岁。
……
红烛高烧,灯火辉煌,大红轿子等在门口,可新娘子不见了。
河边一个种满花木的小园子里有一栋小小茅屋,里面透出了灯光。
屋里床上坐着一个仅穿著雪白中衣的少年,脸色惨白。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公子正在房里来回踱步,最后停了下来,抬头道:“明玉,我不能带你走!”
少年瞪大了眼睛,道:“初鸿,你难道眼看着我……看着我嫁人?”
年轻公子一脸痛苦,道:“有他照顾你……比跟我走好得多啊……”
少年脸上泛起嫣红,低声道:“可是……可是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那公子一把抓住少年,失声道:“明玉!你醒醒!这是大逆不道的!”
少年见他如此慌张,当真是心丧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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