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代州真是块肥地,这一路走来也没见着几处荒村,这些百姓也不知晓不晓得,要不是咱们父王,他们岂能这样安居乐业?君立,你道是不是?”
“四哥说得太对了!当年我就是仰慕父王的才智勇猛,才会在咱们沙陀军营刻苦用功,今日能成为父王的左臂右膀,已觉得至高荣誉了!”
另外那位长得与独眼男颇有几分相像的劲装男子听见他们的双簧,鄙夷一笑,道:“既然这样,那接下来的岚州、石州,就让二位弟弟去巡视好了,以弟弟们的忠诚,该能很详细尽责地完成这个任务吧?”
唱双簧的两人闻言脸上都显出一丝尴尬,可他是十二太保中的三太保,比他们位份都要高,最重要是,他是太保中父王唯一的亲生儿子,所说之话岂敢违抗不从,只能僵硬地附和答应:“三哥下的命令弟弟们当然会全力完成,只是……”他们瞄了瞄一直未说话只盯着对面山坡看的父王:“只是父王昨日已命我俩跟随去定州,这巡视的任务只怕……”
“哈哈哈哈!精彩!实在精彩!”独眼男人忽然高声大笑,听得身旁三位太保丈二摸不着头脑。独眼男人向他们指了指山对面,脸上是又惊又喜:“你们这帮兔崽子整日就知吵闹,看看对面那个少郎,赤手空拳与吊睛虎周旋那么久都没伤到半毫!而你们之前四五个人都制不住一只豹子!我李克用真是白养你们了!”
众人闻言都大吃一惊,忙不迭顺着李克用所指方向望去,果真看到一位七八尺高的男子正正与一只膘肥庞大的吊睛猛虎激烈搏击之中。
只见那男子在闪避着老虎的扑剪,他双脚的弹跳力极是厉害,老虎每次凶猛的扑剪都被他轻易避闪开。老虎见逮不着他,冲他大吼咆哮,震得李克用这边山林都会晃动。
老虎兽性大发又纵身一扑,男子急忙后退却撞上了树,这时老虎的血盆大口已张到了脸前,他大喝一声两手就势把老虎头顶皮揪住,一按按到了泥地里,照着老虎脸上狠命乱踢,后又骑上老虎背,使尽平生之力猛击老虎头,直将老虎整个头都打出鲜血他才住了手。
看到这里,众人都震惊地愕住了,竟眨眼功夫就将一只猛虎打死,还没受到一点伤,该说这人是太厉害,还是运气太好?
三太保李存勖惊异的目光中带着钦佩,刚向李克用说:“父王,我们……”李克用就已开声朝那边高喊。
“是谁打死了我养的老虎?”
坐地上歇息的男子朝这边望了过来,虽然这山涧的距离也有三丈宽,看不清那人的面部表情,但还是能看出那人没有丝毫惧怕的意思。他从容地撑地起身,朝这边喊:“你说这老虎是你养的?”
他的声音是属刚过变声期的清朗,李存勖一帮人听到这样年轻的声音,更是吃惊地目瞪口呆,这人竟是个不足十八的少郎!
“对,是我养的,它可是赫赫有名的战虎!”
李克用的语气虽没有明显的盛怒,却极是威严可畏,普通乡村百姓听见准吓得胆战心跳,可那人似不以为惧,只平淡地说了句:“打死你的老虎是我不对,我可以给你做补偿。”
“补偿?哼!这穷酸也太会充胖子了!他不会以为我们会怕他吧?”一口黄牙的十二太保康君立在旁忿道。
“十二弟!”李存勖朝他低喝了声:“父王他自有定夺,我们在旁边看着就好。”康君立讪讪闭了嘴。
这时李克用回喊:“看你的穷酸样也知你赔不起我的老虎,这样吧!只要你能马上将老虎还到我手里,此事便一笔勾销。”三位太保听了一诧,马上还到手里?这里隔着深深山涧,从对面走到这里只怕也要小半个时辰,何况还要提着一只大老虎,这叫人家少郎怎么办得到?众人无不互觑低语,想不透李克用葫芦里卖什么药。
对面的男子沉吟了下,喊了声:“好,我现在就还给你。”就弯身抓起趴在地上的死虎,隔着宽宽的山涧,竟轻如扔兔地将死虎扔了过来。
骑兵们看到这突然一幕无不惊吓地扯马闪避,马嘶嚎叫乱成一团,甚至好几个人唯恐避之不及地从马上飞滚一边,就在这转瞬之间,砰一声巨响,那只庞大的死老虎就砸落在了他们面前。那老虎的头已扁碎残破不成形,飞溅的脑浆鲜血激|射了一地,场面好不可怖骇人,没有一个士兵敢上前察看。
三位太保亦是吓得面无人色,只有李克用哈哈大笑地连连拍手:“好!很好!真是让李某大开眼界!不知少郎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对面的人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说了句:“我只是个平平牧羊郎,陋名不敢让郎君记挂。告辞。”向他们略微行了个礼,便干脆利落地转身朝外走,很快消失在树丛中。
“这人真是个不识好歹的野东西,看我们披甲骑马也知我们是官兵大将,竟敢这样轻怠藐视!”康君立呲着黄牙又忿忿怒骂,向一脸深沉看不出表情的李克用道:“父王!我们不能放过那小子!得好好教训他让他记住我们沙陀人的威严!”
四太保李存信这会儿却不帮康君立了,豆子般大小的眼珠一瞥,环臂狭促道:“君立,你当真要去教训他?你就不怕他把你的脸扭到屁股后面?”
“可是……”听到李存信这一言,康君立顿知自己拍错了马屁,惶恐地望着李克用:“可是他对父王太无礼了!”
李存勖驱马直接挤开康君立:“父王,您不留下那人吗?”以他来看,此少郎是个不可多得的猛将,留在身边绝如虎添翼。
李克用目光炯亮,快意大笑几声:“哈哈哈哈!我连他的称号都已想好了!你说我留不留?”拉住缰绳一抽鞭:“驾!今日我非逮着这飞虎子不可!”领着他的部下士兵冲下了山。
夕阳西下,橙红的天慢慢交替出夜色,横穿大片稻田的弯曲泥路上,慢慢走着一个高个男子,正是从凌晨到现在整整一天都在四处寻找杜堇的安敬思。他不停在方圆三十里内来回奔跑,四处张望呼喊,看到树丛有点什么异样就飞窜进去,看到人家屋旁堆的厚厚稻草就整个人钻进去,走遍他们去过的所有地方,却是一点踪迹都没有,完全就像消失一般。
为什么?
他不断在心里重复地问。
问地太多,连他自己都不知是在问谁,问自己,问杜堇?还是问天,问地?无论是谁,都没有给他半点答案。
他的嘴唇干裂出血,大眼空洞无泽,铺满灰尘的脸颊纵横交错着深浅不一的条状痕迹,身上头上落满各种草碎也不会拍去。短短一天的时间,却足以耗去他生命中所有的力量,年轻高大的身影也变得如老者枯槁矮偻,仿佛被风一吹,整个人便会像碎纸一样溃散飞败。
回到村里,天也已擦黑,他将眼睛垂到地上,不让自己去看那座黑漆漆的屋子,任不像泪水的液体肆意涌出涩痛的眼眶,在脸上划出新的痕迹。慢慢走近,他听见了阵阵马嘶声,似乎是从自己家的方向传来,可他无心去看,只是机械地挪动双脚。再走近,又听见一连串一惊一乍的人声,随即,一把洪亮带点莫名熟悉的男人呼喝声从前方传来。
这道呼喝声有力地像一把直捅过来的尖刀,从他的太阳穴贯穿而过,昏沉麻木的脑袋顿时一抽,裂痛难当,眼泪却是瞬间止住。他刚抬袖擦眼,那呼喝声就再次响起,就在正前方的位置,左肩同时落下重重的一掌,竟将他僵冷的心拍地热热一跳。
而这次,他终于听清了那声呼喊。
“我的儿!你记住!从今日开始,你是我李克用的义子——十三太保——李存孝!”
隐在附近树丛里的一个瘦小身影,听到李克用那句洪亮清晰的话,一直紧握在两侧的小手如失去力气地松松摊开了。
“看到这里,你该明白了罢?”
身后清冷的男声,缓缓说出一句句彻底冰封杜堇的话。
“你若迟一天离开,他就不会打死那只老虎,也不会遇到刚巧路过的晋王,更加不会被晋王收为义子。你若迟一天离开,此时此刻,安敬思已是一具被猛虎吃掉了腑脏的尸体了。”
第20章 最辣的情报
人声鼎沸的酒肆里,走进一位手执折扇,着翠绿直缀的翩翩美少郎。他面容俊秀,肤白唇红,剑眉深目勃发着英气,翘下巴中间有道性感独特的小沟沟,又将他疏冷的面容显出几分慵懒柔媚。
他朝酒肆大堂淡扫了圈,瞥见角落坐着三两桌,身着黑衣劲装,背印大大“鸦”字的一群高大武士时,那懒懒半嗑的翘睫毛一眨,双眸霎时发起了亮,啪一声打开折扇,挡了挡笑地几乎要合不拢的嘴,端步走向上二楼的楼道。
旁边柜台里,正噼啪打算盘的何掌柜募然闻到一缕兰香,喜地一抬头,刚好看到经过的折扇美少郎,一边速扫那群黑衣士兵,一边向美少郎热切地喊:“嘿!杜郎!这回你来准了……”杜郎脚步未停,只向他抬了抬手,就摇着折扇优哉游哉地上了搂。
何掌柜看着他那模样,忍不住噗嗤揶笑。
他和这个杜郎相识也算久了,那时自己还是个苦命的店小二,杜郎是面黄肌瘦的小神算,他来店里喝酒,送了自己一句金言,他幡然大悟终于娶到心爱的娘子。从那之后好运便一直跟随着他,开的小酒坊慢慢就做到了连锁酒肆。
何掌柜知道终有一天会和小神算再相遇,果然一年前的一天,一位美少郎将他叫到面前,对他说了句“你他娘酒又兑水了!”逐从此和小神算杜堇成了莫逆之交。
何掌柜曾问杜堇这四五年去了哪里,现在在做什么,她就说现在欠债累累,在人家家里劈柴刷马桶干尽非人之事。何掌柜瞄了瞄她白嫩五指和整洁衣衫,又抽了抽自她身上飘出的微微木兰香,没再问过这个问题。
她并非经常来,隔个两三月才出现一次,每次来都会叫上几壶酒,独自喝到微醺又悄然离去。直到有一次,肆里来了一大帮黑鸦兵。
黑鸦兵是晋王十三位太保旗下的精良兵种,常年跟随太保们出征打仗,那次因出身飞狐的十三太保李存孝出征路经此地,顺道探望老母,他的黑鸦兵便也在此扎营休息。于是那天晚上,镇里的每个酒肆窑子通通挤满了黑鸦兵,何掌柜的酒肆自然也不例外。
而恰在这一天,杜堇刚好也来飞狐找酒喝。
杜堇给何掌柜的印象一直是睿智稳重又带点慵懒神秘的,可那天晚上,他彻底重新认识了遍杜堇。
他记得,黑鸦兵噼里啪啦涌进酒肆时,杜堇已在酒肆里喝了两三壶酒,她看到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不喜热闹的她便起身准备离开。可当那黑鸦兵的首领,也就是十三太保走进来时,她刚好迈步下楼道。
其实何掌柜当时没有留意杜堇,大名鼎鼎的十三太保莅临自己酒肆,当然整颗心放在十三太保身上,他紧张激动地笑迎上去时,突然听到一阵重物狠狠翻滚的巨响,这响声实在是大,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噤声望了过去,刚好看到一个人像老鼠地哧溜窜进后面的厨房。
何掌柜一眼就看出是杜堇,心里惊疑可眼下哪有功夫理会,逐回身继续招待十三太保。可那十三太保眼睛却紧盯厨房,连问那人是谁,为何逃地像只老鼠。何掌柜承受不住十三太保像要活剥他的眼神,如实告诉是位年方十七八的客人,许是喝多了又畏惧十三太保,所以不小心摔了一跤。可十三太保却不依不饶,逐又问那人是不是姓杜,长相俊美,下巴有道沟。
听到这里,何掌柜心里发起了凉,以为杜堇和十三太保曾有过节,而杜堇是何掌柜的恩人啊,恩人有难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他向十三太保摇了摇头,说,这人长相奇丑,姓郝,下巴早在小时候就磕没了。
可人家十三太保一点不信,越过他就朝厨房奔去,何掌柜跟过去,心惊胆战地看着十三太保一边喊杜堇你出来,一边翻找每个旮旯角落。发现厨房后院有个狗洞,十三太保就飞身越过墙,带着他的黑鸦兵追了出去。
何掌柜忧虑忐忑地回到大堂,这时,他看到了一团缩在柜台后面的物体,走过去一看,正正是十三太保疯找的杜堇。而此时的杜堇,已完全没有平日的风流倜傥,紧紧缩在那里哭得像个泪人。
那晚真真是奇怪的一夜,何掌柜前脚刚让人秘密送走杜堇,十三太保后脚就返回了酒肆。他没再追问寻找杜堇,而是抬了一坛酒,开了间上房,将自己关在里面直到天亮。
看着杜堇和十三太保如此怪异的举动,何掌柜揣测这两人关系非比寻常。
果然,那次之后,杜堇来酒肆的频率密集了,而且开始询问留意十三太保的动向,只要是有关他的事情,哪怕只是沾了点边,她都会听得津津有味。
时隔上次已过大半年,这次十三太保回来听说是因为老母病重,跟来的黑鸦兵也很少,看情形不会来镇里喝酒。不过,能给她遇上几个黑鸦兵,现场听取十三太保最新最辣的情报,也足以让她心花怒放好几十天了吧?
想到这里,何掌柜又忍不住揶揄一笑,边抬头望已走到了二楼的杜堇,边朝身旁的小二喊:“去,让阿旺烧几碟好菜,倒两壶我房里的桂花酿,待会儿我要和杜郎小酌几杯。”
此时杜堇刚施施然在离一楼黑鸦兵最近的位置坐下,而下面的人正声音洪亮,七嘴八舌地说在兴头上,她刚拿起茶壶倒水,下面徒然一声“大|奶|子”差点让杜堇将手中的茶壶扔了出去。
且听这些人都在说什么。
“张全你在找大|奶|子啊?早不和我说!飞狐有个窑子多的是奶|大|臀|肥的娘们,我和那里的老鸨是老乡,待会儿跟我走!我让我老乡找个温柔的帮你开开|苞!”
“我,我没说要找大|奶|子,我……”这怯怯的声音肯定是那个叫张全的人。
另一边有个人插道:“兄弟!你听错了!张全他不是要找大|奶|子的娘们,他是要找大|奶|子的郎倌!”
下面顿时像开了炸地哄堂大笑,那被人取笑的张全急声叫起来:“你们取笑人也别拿这种事取笑啊!我,我什么时候要找郎倌了!”
“我们哪有取笑你,全军营里,就数你最娘们,最爱粘着十三太保了!你和十三太保不是一起沐浴过吗,当时你不是趴在他身上不肯起来吗?这些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你想抵赖也没用,哈哈哈哈!”
那些人更是拍案狂笑,其余宾客也被他们肆无忌惮的话题吸引感染,整个大堂陷入一片异样的欢腾雀跃,唯独二楼的杜堇什么动静都没有,只是直愣愣盯着手中的茶杯。
“没有!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我当时、我当时只是脚滑了一下,那里又是一条河,你们不是也一起沐浴吗怎么可以说只有我和十三太保!”张全羞愤地声音都有些变调,可同伴们不肯就此放过他。
“何止沐浴这件事,刚开始十三太保收留你我们就觉得奇怪了,你文不行武又不行却能做黑鸦兵,后面咱们才知道,原来是十三太保看上你的大眼睛,还有下巴那道屁股沟了!哈哈哈!”
“没,没有!十三太保是看中我的骑射,这些你们都知道的!”
“还狡辩!十三太保都不止一次摸你的下巴了,怎么不见他摸摸我的?!兄弟们,你们可有被十三太保摸过下巴?”
众黑鸦兵异口同声喊:“没有!!”
“听吧!全营就你张全一人才有这么好的待遇啊!”
张全彻底百口莫辩:“不……你们……我……”声音逐渐消失在肆意狂笑之中。
而此时的杜堇,握着杯子的手已发了白,低着头让人看不到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