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后面好像还有一个跟屁虫,自己明明是哥哥,她偏偏要叫姐姐。自己身为一个男子的尊严被挑战,是很恼火的,不过令羽记得,妹妹从来不会在意他的“恶言相向”,反而甜腻腻地求饶。所以,两个人的感情很好。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些事情全都淡去了,脑海里只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印象。童年的记忆就像被封存了一般,令羽不去想,就算想也想不起,心里总是萦绕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
令羽醒来时,天还没亮。他的手碰到枕头边一片冰凉,是了,虽然很少做梦,但他每次做梦都会哭的。
将枕头翻了个面,令羽起身下床,心中想商西这时候在干什么呢,自己果然没心没肺,竟然还睡得着,商西会不会一夜没睡?
“当当当。”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令羽的思绪被打断,他看向门边,道“进来吧。”
来人却不是琅华也不是莘娆,令羽瞳孔微缩,看着面前屈膝跪地的人,“彦殊,你怎么来了?”
彦殊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一身黑衣,周身的冰冷跟琅华如出一辙,他抬起头来,眸子里深沉不见底,“公子,突发状况,请务必跟属下回宫一趟。”
“何事?”令羽盯着他,话中已经有了一丝紧张。
“如嫔有孕。”彦殊面色肃穆,定定地看着面前得到这个男人。
这位,便是当今圣上。
令羽原名云翎,是先帝唯一的一个儿子,也是如今天下的掌控者。
令羽五岁登基,如今已在位十二年。永安十一年的时候,令羽才发现自己这个皇帝当得有些虚。
原来真正象征着皇权的信物并不在他手中,更甚至,他从来都没有见过那物,只知叫做琼璧。
代表兵权的虎符,代表国库的金钥匙,在琼璧面前,也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有了琼璧,就有了号召全国兵力和财力的能力。可是令羽从小到大,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犹记得伺候了他很多年的太监总管苍术跟他解释这一事时脸上的焦急。琼璧是上代皇帝才定下来的规矩,也仅有朝廷重臣才知道。琼璧是君王所有之物,不到紧急关头决不会拿出来。因为平时的财力和兵力都是分散的,琼璧一出,必然是遇上了国难。
苍术是忠心耿耿的老奴才,令羽给予绝对的信任。他因为快要满十八岁,所以这些事都应该上心,苍术没想到的是,令羽竟然不知道琼璧的存在。他别无所疑,先帝又没有其他的儿子,琼璧给的一定是令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先帝并没有告知令羽,所以是令羽自己不知道罢了,所以他立即让令羽下令,彻搜了宫里。
结果令人失望,还是没有找到,而且,除了重要的朝臣,也根本没有人知道琼璧长什么样子,更不可能让令羽去问他们。一旦问了,便是败露了一个一国之君坐在皇位上的底气不足。
日渐靠近的危机,令羽和苍术等人越来越心急,突然又想到多年前皇宫失盗。那次什么东西都没有丢,便没有人在意,现在想起,恍惚间想想,原来那个时候是把琼璧丢了吗?
可是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令羽才刚登基,距离现在也已经很久的时间了,如果琼璧确实是被人偷了,那为什么这么多年都还风平浪静,根本没有琼璧的一点消息。所有人都不会信,一个人手里有琼璧会没有谋反之心,除非他根本不知道那是琼璧,可是他如果他不知道,又怎么会那么碰巧地就偷去了琼璧,这个连令羽都不知道的东西。
百般无奈间,令羽提出去民间寻找琼璧。第一次苍术是回绝了的,令羽一个君王,怎么可以混迹于民间,但令羽接下来的理由却让他松了口。
令羽说自己肯定是见过这琼璧的,只是一时间记不起来罢了,若是苍术派别的人去找,就算琼璧在面前他也认不出来。苍术妥协,然后用两个月的时间给令羽找了个替身,令羽不在宫的这段时间,肯定是得有人代替的。为了令羽的安全,他还派了自己的两个徒弟,莘娆和琅华与令羽为伴,三人便开了温香软玉楼,隐在洛阳。
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令羽出来已有一年左右,可是却丝毫没有琼璧的消息。他知道当初自己应下这个差事不过也是一时的冲动,在帝位久了,他肯定不想从上面下来,可是好不容易才有一个接触江湖的机会,他也不愿意放弃。有时候想想,人真是一个奇怪的生物。
如今听如嫔怀孕,令羽心里是忐忑的。如嫔是他的妃子,当朝将军李阳朔的女儿,闺名李莞如。如嫔进宫也不过才一年半的时间,令羽只象征性临幸过她两次,都让人准备了药汤,并没有让她怀孕。可是后来令羽便出宫了,她又是怎么怀孕的?假皇帝是苍术的人,令羽绝对信任,他不会去碰如嫔,那么,让如嫔怀孕的人是谁?
令羽来不及收拾自己有些乱糟糟的心情,彦殊这次来得很急,应该是苍术也觉得这个问题棘手了,看来,他是该回宫一趟去了。
只是不知道,他这趟离去,是否会有人挂念。
“走吧。”令羽踏出春笑阁,身后的彦殊轻轻用手掩了门。
第22章:秘密回宫
第二十三章。
如嫔有孕这件事,是瞒了很多人的,或者说,在宫里除了苍术和彦殊,还有亲自查出如嫔身孕的嬷嬷庄秀,便没有其他人知晓了。连如嫔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都城长安,帝里风光无限,令羽多日未回,如今再踏上这片土地,心里也有了些别样的情感。
有彦殊的护送,令羽很快进了宫。假皇帝很快消失,正主归位。
如嫔住在碧春宫,令羽换了套绣了金龙的白袍,便摆驾前往如嫔的住处。
如嫔的样貌也算得上是上等,出自将军之家,又添了分英气在眉目间。她不知道自己有孕,见了令羽前来,便扭着身子迎上来行礼,低下头去道“臣妾见过皇上。”
令羽看见她身边站着庄秀,这个苍术安插在如嫔身边的嬷嬷。三十岁左右的模样,眼里透着一股深沉,宫里待的这些日子已经让她周身的浮华都沉淀下来。
“如儿起来吧,不用多礼。”令羽伸手捞起如嫔,让她跟着自己一块进屋去坐着。
如嫔面含羞色,偷偷用眼角看令羽,在她的记忆中,皇上明明没有这么温柔的。很久以前的皇上对她笑,可眼底是丝丝不难察觉的疏远,而近来皇上来碧春宫的次数少了,态度也不如从前,淡漠的神情让她受伤过很多次。可是眼前的男人,却用从来过的“如儿”来称呼她。
“如儿怎么了?好像有些不习惯?”令羽想着如嫔不明不白怀孕,这孩子肯定不是他的,所以是绝对不能留的。但转念间又是不忍,如嫔进宫已有时日,自己根本对她无心,平常的见面也热络不起来,她的受伤,他又何尝看不见。如嫔是将军李阳朔的女儿,为了大权着想,也是不能让她生下儿子的。可儿子女儿未生下来谁又会知道,所以万无一失的办法就是不让她怀孕。起码在她爹未告老还乡前都应该是这样的。
一个女人,在竞争激烈的宫里,没有宠爱,没有子嗣,再强悍的娘家亲族也不能保她一世荣光。偏偏如嫔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她肚子里的孩子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便要被扼杀,当真是可怜之极的。
令羽心下怜惜,却又想起苍术的话,这个孩子若是留下,便是祸患,更是耻辱。李阳朔绝对是野心勃勃的人,若如嫔有了孩子,他难免不会生出异心。而另一方面,让如嫔怀孕的那个人,一定在暗处看好戏。若令羽不承认这个孩子,那便是李家倒霉,若令羽忍气吞声,将这个孩子认作自己的子嗣,真相揭开的那一刻,皇家颜面便会扫地。
令羽没有对列祖列宗发过誓,说自己要励精图治、严明治国什么的,可是他也不允许皇家的威严毁在他的手里。
如嫔这胎,定是不能留了。所以令羽才下意识地想要对她好些。
如嫔听了令羽的问话,忙摇摇头,“臣妾没有不习惯,只是觉得太不真实了些。”她是有些气节的女人,有话直接说出来。
令羽却低叹一声,眼底的同情更甚。如果真的可以,他倒也能够试着好好待这个女子,可是现在的如嫔已是不洁之身,以后他应该都不会碰她了的。
令羽一直陪了如嫔一天,如嫔受宠若惊,其中频频露出诧异的神色,后来看令羽没有丝毫不耐,才放心地说话,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短短温存。
令羽起身回去的时候,如嫔还有些不舍,她用明亮的眸子痴恋地看着令羽,“皇上今晚不来了吗?”
“如儿好好休息,朕还有些事要处理,有时间再来陪你。”令羽语气温和地道,看如嫔还是不肯放了拉着他袖子的手,便用手给她把鬓边垂下的一小缕发轻轻撩了上去,“乖,回去吧。”
如嫔承受着他给的温柔,才放了手,目送着令羽走远。
等到令羽的背影已经看不见,她才回转过身,用手掩着面蹲在地上,悲喜难辨,旁边的宫女面露忧色,却也不敢出声。
许久,竟听见了轻微的啜泣声。
南风晚凉,落叶打着转,飘渺无根。
令羽回到御书房,里面冉冉升起的熏雾有些朦胧。
天已经是有些黑了的,可令羽才刚到桌前坐下,便有人来通报,瑶光公主求见皇上一面。
拒也无法,这个公主向来是有些刁蛮的,索性令羽就让她进来了。
云瑶光应该是先帝死后唯一还留在宫里这么多年的公主。不是她嫁不出去,而是她是中宫皇后之女,心性极高,鲜有看得上的男子,她看得上的却又大多不能成事。所以,才在宫里留到了现在。幸亏她如今也才十五,不然肯定会被外诟病为“老姑娘”了。
令羽眼睛一抬,便瞧见门边踏进来一抹红云。云瑶光最喜梳飞天发髻,乌黑的发用钗子高高绾起,露出一张雍容华贵的脸来,皇家之人少有姿容平庸之辈,云瑶光也不例外,除了那花容月貌的脸,周身的贵气更是引人注目。
云瑶光一进来便直奔令羽,“皇兄,瑶光好久没有见你了,听说你最近总是忙!”她一个如花曼妙的女子,声音也是水灵灵的尤为动听。
只是令羽不为所动,他看着云瑶光,眉头皱了一下。云瑶光的动作不得已停下,小嘴一撅,然后规规矩矩却又很不情愿地给令羽行了个礼,“瑶光见过皇兄。”这次声音里是带了点小委屈的。
“你也不小了,怎么就没点公主该有的样子。”令羽不是严兄,只是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有时候的确让他有些头疼。对了,这个妹妹还有些恋兄。
以前琅华和莘娆都在宫里,令羽和她们交好,云瑶光总是看不惯的,总是会背着令羽找了千种万种的法子去为难她们。也幸亏宫里的人大多知道琅华和莘娆是大总管苍术的爱徒,所以他们虽然听从云瑶光的吩咐,但大抵都是做个形式罢了。
皇后和先帝同薨,云瑶光和令羽都一样,自小没受什么管束,但令羽比她要好得多,身边处处有苍术看着,而云瑶光是女子,自然就有些放纵了。况且,皇家的女儿,向来都是要被宠着的。
也许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原因,云瑶光喜欢黏着令羽,皇兄长皇兄短的,有时候跟得紧了,令羽都丢了皇帝的威严,整日里没干正事,尽去躲着她了。
这种情况到长大以后才好了点,令羽下令不见她,她便是怎么也进不来关着的那扇门的。这次放她进来,也是令羽离宫多日,心里多多少少地有些想念,毕竟也是从小叫他皇兄的妹妹。
云瑶光是妹妹,可是令羽梦里的那个小跟屁虫又是谁呢,难不成以前自己的母妃还有过其他的女儿。可是现今世上所存的先帝子嗣,除了令羽和云瑶光,便是一个十多年前就出嫁了的舞阳公主。舞阳公主现在的年纪也只比庄秀小五六岁罢了,断不可能是她的。
恍惚间,面前一个人影晃得眼花,“皇兄你在想什么?瑶光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第二十四章。
知道云瑶光有时候还是小女孩心性,所以令羽稍稍温和了语气,“什么秘密跟我说?”
一看令羽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云瑶光几乎是刹那就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娇媚无比。她站在令羽的面前,故意用手掩了嘴低低地道,“我听说云傅那小子又偷偷跑出去了?”
她说得轻松,却没注意令羽听到这句话后眉头一皱。
长安城还有一个王爷,先帝的兄长云疆。云疆现在已经五十多岁,可是膝下只有一子,且那儿子还不是他亲生的,是在外面抱回来的。刚开始人们都还以为那是云疆王爷的私生子,当时的太后也很开心,以为自己曾经立志终身不娶的儿子终于有了后人,可是后来滴血认亲才知那的确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弃婴,和皇家没有任何关系。
那个孩子后来长大,云疆给他取名云傅,先帝也封了他侯爷,但早有明示,云傅不是皇家之人。按照祖训,将来云疆百年殡天,云傅是不能够继承王爷的爵位的。终身只是个侯爷罢了。
云傅与云瑶光差不多的年纪,但也许是云疆对养子过于溺爱,殊于管教,云傅少年老成,性格是深沉得捉摸不透,且常常偷偷跑出王府去,短则三两日长则四五个月。
令羽不喜欢云傅,不是因为他的出身,而是他总给人一种无法亲近的感觉。有时候,令羽也会嘱咐了云瑶光不要与云傅多加接触。
“你总去打听他做什么?”令羽有些生气地问。
云瑶光当下撇了嘴,“我没有!皇兄说不准我就没有啊,这是上次我在御花园里听见如嫔和她的宫女在说的。”
“还嘴硬,如嫔怎么会知道云傅的事情?”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可我的确是听见如嫔说的,而且啊,她说的是云傅,而不是云小侯爷,皇兄,你说会不会……”云瑶光狡黠地眨眨眼,为自己的猜想暗暗得意。如嫔若是有鬼,看皇兄怎么收拾她。
“苍术,送公主出去。”令羽却低沉了声音,请人出去了。
云瑶光看看面色严谨的令羽,又看看面无表情的苍术,一番话憋在心里再也说不出口,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出去了。跨出门槛的时候还回头了,满心的不解和不甘,不知道皇兄怎么就突然生气了,难道就因为她说如嫔的坏话吗?平时皇兄明明对如嫔不上心的啊。
她想了许久还未想明白,转头看见苍术苍老的身子跟在她后面,便道,“公公你回去伺候皇兄吧,本宫自己回去就好了。”
这位公主平时刁蛮惯了,乍一知书懂礼苍术还真是不习惯,他微微屈身,“那公主慢走。”他在宫里已多年,也算是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自可以不用像平常宫人们那样卑躬屈膝的。
苍术回到御书房,令羽还坐在那里,淡淡的烟雾似乎笼在眉间。这个孩子自己已经照顾了很多年,如今看他这样,心里说不心疼是假的,“皇上,时候不早了,不如安寝吧,老奴让人来伺候?”
令羽没有回应,一双眼睛盯着面前桌上的一份摊开的奏折,等到夜更深了些,屋内灯花“砰”地一声爆开,才听见他似乎疲惫至极的声音,“苍术,这次好像要在宫里留很久了。”
云傅生来多疑,若是真像云瑶光所说的那样,云傅与如嫔有染,那就说明如嫔肚子里的孩子很有可能是云傅的,更甚至,云傅已经知道了令羽这些时日不在宫中。
云傅虽不是真正的云家人,可是谁又能说明,他对皇位没有兴趣。现在琼璧不在手,若是云傅谋权篡位,令羽的胜算只有五分,朝里根本没有令羽的心腹,那些大臣或多是元老,哪里能够对令羽这样一个连二十都还未满的少年帝王尽心竭力。更何况,云傅的背后,还有一个云疆。
云疆,才是真正该忌惮的对手。
“这次皇上留下来也好,好好休息一阵子吧。”
虽然苍术并不知道令羽这次出去经历了什么事,但他还是略微地察觉到,这个以前自己照顾着的小皇帝,长大了许多。长大了,烦恼也就多了。